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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當我離開你 by 艾米莉‧布勒克爾

2020-2-16 19:19

盧克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走到了這一步——空蕩蕩的房間,空蕩蕩的床。今天是他結婚十七年的紀念日,然而他孤獨一人。娜塔莉——不在了,孩子們——走了,費莉希蒂——走了,安妮——也走了。

過去的一週裡,他的腦海裡不斷迴響著安妮的告別。她的聲音如影隨形地纏著他,無論他在工作、開會,還是回到空空如也的家裡。他做錯了什麼?他應該怎麼做才好?所有的選擇都導向一個結果——安妮再也不會和他說話了。這還是他自找的。

安妮走後幾個小時,盧克終於鼓起勇氣給那張名片的主人打了電話。丹尼斯·博爾曼,布萊恩新工作的調查人員。他撥出了那個號碼——心裡有些緊張,但是動作很堅定。鈴聲響了起來,一聲、兩聲、三聲。盧克以為要切進語音信箱了,這時一個男人接了電話。

「喂?」

「您好,嗯……」他清了清嗓子,努力回想他打電話前想好的說辭。

「我已經知道您是誰了,這樣事情該簡單點了吧。」丹尼斯·博爾曼抱怨道,好像盧克打擾了他做事似的。盧克這時才想起他就是星期天下午打電話來的人。

「我是盧克·理查森,幾個星期前我和您討論過布萊恩·葛瑞拉警官的事……您在做他的背景調查?」

「對,所以呢?」電話那頭傳來吃東西的聲音,看來他在吃飯。盧克強迫自己去想安妮臉上、腳上的傷痕,想象布萊恩大發雷霆的樣子,然後接著說下去。

「我要收回早前對他的評價。發生了一些事,我……」盧克停了下來。他覺得自己有點幼稚。他不用畏首畏尾的。盧克做了一次深呼吸,他的話脫口而出:「布萊恩·葛瑞拉是個酒鬼。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做過測試,也不知道這對你們有沒有用,但是我覺得你們應該知道。」

丹尼斯·博爾曼沒有馬上回答他,盧克暗暗擔心他是不是已經掛上了電話。他仔細地聆聽著,電話那頭傳來吞嚥食物的聲音,還有一聲模糊的飽嗝。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葛瑞拉警官濫用酒精?」翻動紙張的聲音傳了過來,要是那不是食品包裝袋發出的聲音,盧克覺得他終於吸引了調查官的注意。

「他睡著以後我看到了他。我看見一些沒有標籤的藥片,還有……」他猶豫著要不要說出安妮受傷的事,「他家裡有使用暴力的痕跡,碎玻璃、砸爛的傢俱什麼的。」

丹尼斯·博爾曼沉默了一分鐘。盧克明白,這是一種訊問技巧,當年他母親死後調查人員就在他身上用過。沉默會刺激他提供更多的信息。

「理查森先生,我要和您深入討論這件事。我能不能週一早上再打電話給您,把這些話記錄在案?」

「您的意思是,您會把我們之間的對話都記下來?」

「是的,先生。但是這些都是保密的,不會有人知道您和我們談過。」

盧克心裡湧出一陣復仇的快感。要是他說出真相,或許他們就不會僱用布萊恩,安妮還會住在幾個街區之外的地方。如果布萊恩再敢傷害她,她就可以打電話給盧克。這一次,盧克一定會叫警察。

「可以,我很願意明天和您通話。抱歉了,在休息日打攪您。」盧克按下紅色的掛斷鍵,把手機扔到床上。他感到一陣勝利的喜悅之情,然而同時他也感到了一些不快——他這麼做不是為了幫助安妮,而是為了讓她留下。

盧克聳聳肩趕走負疚感。打給博爾曼可能不是什麼高尚之舉,但也絕不是個壞主意。第二天早上,盧克在上班路上和博爾曼長談了一次。第三天早上,盧克又和博爾曼的上司聊了一會兒。然後盧克開始放心地等待安妮打電話給自己。他睡覺時都把手機握在手上,確信安妮很快就會向他求助。

今天,他一直躺在床上,同時堅持著不讓自己睡著。他該起來了,然後在電腦上登錄,做出一副在家工作的樣子。他不想離開家,他知道今天娜塔莉的信會來,信的內容肯定是關於結婚紀念日的。盧克瞭解娜塔莉,她不會錯過任何細節。當年他們在儀式前一晚一起寫下了結婚誓言,還一起熬過了午夜十二點,這樣他就能早早地在結婚當天見到新娘了。盧克沉浸在悲痛中的時候,這些信讓他精神一振,讓他能再撐過幾天沒有她在的日子。然而現在讀到結婚那天——也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那天——發生的事,只會讓他想起現在的景況,於是更加沮喪了。

最後他還是因為尿意起了床。他洗了個澡,熱水將他喚回了正常人的世界。他用力擦洗身子,直到皮膚感到了刺痛。他站在蒙著水霧的鏡子前,猶豫著要不要把胡楂兒刮掉,以前娜塔莉一直想要他留一臉鬍鬚。他按下水池的塞子,從塑料架子上拿下一把新的刮鬍刀。少了娜塔莉那些化妝品,架子上已經空了一半。

池水蓄滿了,盧克關上水龍頭。這時前門傳來隱約的門鈴聲,接著是大力拍門的聲音。

「該死的。」他今天根本不想見人。樓下的聲音停了下來。盧克將手伸進滾燙的池水,把水往臉上潑。

門鈴又響了起來。盧克嘆了口氣,拔出水池的塞子,把過濾器放在洗手檯上,然後用一條半溼的毛巾擦了擦臉。他從床上拿起一件薄薄的棉質T恤穿上,抓起他的手機,衝下樓去。拍門聲再一次響起時,他才把T恤套上。盧克打開門,一個大學生模樣的高個兒男孩站在門口,戴著一副很潮的眼鏡框。他懷裡抱著一個藍色的陶製花瓶,裡面裝了至少二十枝鬱金香。

「嗨,您是盧克·理查森嗎?」那年輕人從一張摺好的黃色發票上讀出了他的名字。

「是啊。」盧克把門開得大了一些,上午的陽光讓他有些睜不開眼睛。

「這是給您的,拿著。」他把花瓶遞給盧克,打開那張收據,同時從耳朵上摘下一支筆遞給他,「在這下面籤個名。」

「好的。」盧克手上抱著花瓶,還拿著手機,有點忙不過來了,「等等,我先把這個放下。」

那個男孩聳了聳肩,他的姓名標牌上寫著「卡爾」。盧克用胳膊肘挪開前桌上的郵件,騰出放花瓶的地方。厚重的花瓶底重重地落在木頭桌面上,一個藍色的信封從花叢中飄落下來。

看來送花者和寄信者是同一個人。盧克沒有掂量今天這封信的厚度。他衝出門口,來到門廊上。

「我可以簽名了。」男孩摸出那張收據,盧克抑制住從他手上搶過那張紙的衝動。卡爾終於把它遞了過來,盧克掃視著這張皺巴巴的黃紙,自己也不知道在尋找些什麼。

遞送至:9317奧蘭街

鮮花要求:鬱金香,兩打

付款方式:現金

然後他看見了收據的底部躺著一個被碳粉弄髒了的名字。

來自N.湯森德

這個名字上畫了個叉,旁邊寫著另一個詞:

匿名

這些花,還有那些信,所有的一切……都是這個「聲名狼藉」的「尼爾博士」送來的。自從他在娜塔莉的手機上看見尼爾的名字,他的內心深處其實早有預感。

但是如今他真的看到了證據——一個大意的花商留下的證據——他握筆的手攥緊了。為什麼?為什麼這個男人對娜塔莉如此重要?為什麼她人生的每個階段都留下了他的痕跡?他到底是誰?憤怒像一缸開水一樣在他的胸口沸騰,爬上他的脖子和手臂。他很想擊打什麼東西。

「呃,請您在這裡簽名。」卡爾指了指收據底部。盧克拿起筆,他突然有了個主意。

「我能不能拿一份這張收據的備份?」盧克的筆懸在空中。要是他簽了名,卡爾就沒有理由幫他了。

「我只有拿您簽了名的收據回去才能拿到報酬……」卡爾的手放在口袋裡,髒兮兮的棕色頭髮在眼前晃來晃去。「您可以拍張照片。」他加上一句。

對了,他的手機。盧克拿著紙條,讓它處在手機內置相機的取景框中間,按下快門,相機發出的咔嗒聲讓他十分愉悅。終於,他拿到了證據。他檢查了一下照片,確保清晰度沒有問題。然後他在收據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遞給卡爾。

「謝了。」他說道,轉身回到屋裡,關上大門。那張照片十分清楚,收據上的每一行字都清晰可見。盧克瞪著那些花。花束附帶了一張花店的小卡片,上面他熟悉的筆跡寫著一行字。

七月三十日

盧克,結婚紀念日快樂。我永遠愛你。

愛你的,娜塔莉

「騙子。」盧克低聲說。沒錯,這就是她。她瞞著盧克關於尼爾博士的事……瞞了幾年,甚至幾十年。「騙子。」他又說了一遍,這次聲音提高了些,在樓梯間裡迴盪著。房間在他眼裡變成了朦朦朧朧的紅色。他急促地呼吸著,好像剛跑完步似的。他拿起裝滿鬱金香的花瓶,每一朵綻放的花朵都讓他想起她那些美麗的謊言。「騙子!」他大喊。

花瓶的陶瓷表面是冰冷的,然而他好像被它灼傷了似的。他一秒也不想再看見它,於是他聽從了內心的那頭怪獸,把花瓶扔到了房間另一頭。花瓶重重地撞上牆,成了成千上萬天藍色的碎片。花瓶裡的水、花朵和碎片散了一地,就像血。

「該死的!」盧克一巴掌拍在前廳的桌上。他膝蓋一彎,跪在了地上。他成了什麼人了?他的生活——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曾覺得是完美無瑕的生活——到哪裡去了?它不在了,像這隻花瓶一樣成了碎片。他還讓心裡像他父親的那一面佔了上風,以前的他付出了那麼多努力才將它壓抑住。

地上的水緩緩地流向他之前不小心掉在地上的那封信那裡,他充滿渴望地望著這一幕。既想把信封撿起來,又想看它被水洇溼。流水碰到了信的邊緣,盧克伸出手去,想把它撿起來,讀裡面的內容,然後把它和那疊信收在一起……不。他站起身來,手攥成拳頭,把一地狼藉留在身後。這次他要讓她失望了。





八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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