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們回來啦！」梅一邊大喊著，一邊飛快地衝進屋裡。她胳膊裡夾著一個新娃娃，有棕色的長髮和藍眼睛，有點像迷你版的梅。「我有了一個新娃娃，她的名字叫薩利！」

盧克跨過門檻，關上車庫的大門。海灘的氣味讓他感到鼻子發癢。通常他回家接過安妮的班時，家裡總是瀰漫著晚飯的香味，或是微波爐里正在膨脹的爆米花發出的味道，他沒想到會聞到海灘的氣味。盧克在前廳走來走去，感到有些驚訝，甚至有一點恐慌。他們把房子收拾得該有多幹淨啊？

「安妮！」他埋怨道，「你不用打掃我的房子啊。」

廚房裡的清潔工作還在繼續。活動室整潔乾淨，電視櫃一塵不染。安妮站在水槽前面，戴著黃色的橡膠手套，手套一直延伸到她的肘部。

「安妮。」盧克嘆息著，「你不會一整天都在打掃吧？千萬別覺得這是你該做的，我太慚愧了。」

她朝他揮了揮一隻戴著手套的手：「別擔心，我不是一個人在做。威爾可擅長擦洗廁所瓷磚上的黴菌了。」

「爸爸，我用羽毛擦乾淨了。」克萊頓跳起來抱住他的腿，一臉自豪地笑著，好像他剛蓋起了整棟房子似的。

「羽毛？」盧克問。

安妮「啪」的一聲把手套摘下來。「撣灰。」她壓低聲音說。

「哦，撣灰。」盧克邁了三步走到水槽前。克萊頓還抱著他的大腿。「你，先生，真是位了不起的撣灰專家。」

「我知道。」克萊頓咯咯笑起來。

「那家美國女孩53怎麼樣？梅看起來挺開心的。」他們一齊看向梅。後者坐在桌旁，身邊放著她的娃娃，她正在和娃娃解釋它必須把豆子都吃完才能吃甜點。「你也被小女孩的氣氛感染了嗎？」

「是啊，我們一起喝了茶。」盧克翹起小拇指做出端茶杯的姿勢，「我有沒有說過，我是個好爸爸？」

「你用不著說。」安妮扯下那件「親吻大廚」的圍裙，掛在冰箱表面的掛鉤上。「我知道這一點。」

「下次泰麗過來，記得告訴她一聲。」

安妮把手放在腰上。「我想告訴她，但是我恐怕不會有機會見到她了。布萊恩和我下星期要去華盛頓，看看房子什麼的……」她說這個禁忌的話題時壓低了聲音。

「哦，對，我忘了。」盧克勉強裝成他非常支持的樣子，「你們正式得到消息了？」

安妮搖了搖頭：「還沒有，但是他說他是‘名單裡的第一位’。」

他們沉默了一秒。每次說起搬家的事，盧克的心中總是湧起請她留下的渴望。所以無論要不要支持這件事，盧克都強迫自己不開口，生怕一不小心吐露了真心話。

「謝謝你照看克萊頓，讓我能陪梅去玩一整天。」盧克這星期請了假，以便再陪陪孩子們。泰麗會來密歇根和孩子們待一週左右，然後帶他們去佛羅里達過六個星期。

只在家裡陪孩子們待了一個星期，盧克就確信孩子們去泰麗外婆那裡過暑假對誰都好。這一週內他們去了游泳池游泳，去了動物園，還在一個下著雨的下午玩了一場很帶勁的捉迷藏。以前，暑假是娜塔莉大展身手的時候。現在他覺得他們有點太刻意了。

「你永遠不用為了我陪著孩子們說謝謝，我最喜歡他們了。」克萊頓離開盧克，跑過去抱住了安妮的大腿。安妮看起來一點也不介意，慈愛地拍著他的小腦袋。「你倒是該謝謝我幫你清理了冰箱。嘖嘖，盧克，別告訴我上一次清理冰箱的人還是娜塔莉。」

「你沒說錯。」盧克走過安妮和克萊頓，拉開冰箱門。冰箱裡的架子擦得閃閃發亮，東西都被挪走了。盧克聞到淡淡的漂白水的味道，和冰箱裡清涼的空氣混在一起，讓他精神一振。「安妮。」盧克壓低了聲音，「我得付你錢才行，你工作得太辛苦了。」

「別想，我才不會拿你的錢。」安妮關上冰箱門，「我這麼做是因為泰麗這周就要來了，我可不想給她留下任何給你臉色看的藉口。」

「哦……」他猶豫了，「娜塔莉告訴你了？」

「猜到這個不難。」安妮放開冰箱把手，「娜塔莉臨終時我天天都在這兒。她肯定不是個好說話的岳母。」安妮把頭靠在冰箱上，抱著雙臂。今天她穿著一件寬鬆的電光藍色運動衫。

盧克用冰箱把手支撐著身體：「是啊，我已經習慣她的不滿了。我今天倒是偷偷摸摸地做了點事情。」

「哦？什麼事情？」

「我買了個智能手機。」

「真的？你真買了？」安妮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你可以發短信了？」她淘氣地笑著，手指輕敲著手背，好像在醞釀什麼惡作劇計劃似的，「你會後悔的。」

「是啊，我可以發短信了。」盧克翻了翻眼睛，「我可以和威爾視頻了，還可以給克萊頓睡覺時用的手機發錄影。這樣我就不用麻煩泰麗了——不用非得和她說話不可了。」

「等等，你還在給娜塔莉的手機套餐付費？」

「對啊。」他承認。

「你不擔心克萊頓用那個手機打電話嗎？」她用手撫摸克萊頓的頭。克萊頓好像不太喜歡，一聲不吭地跑到前廳去了。

「我給他之前調成飛行模式了。我就是想……」盧克有點難堪，他的臉紅了。他一直認為自己不會告訴任何人給娜塔莉打電話的事，但告訴安妮沒有關係。事實上，和安妮分享自己的祕密成了一件越來越自然的事。「有時候我覺得很孤獨，我就給她打電話。」

他止住了話頭，沒有告訴安妮，他會給娜塔莉的手機留言，說說孩子們的事，告訴她他有多麼想念她。最近他的留言滿是憤怒的質問。他留言以後，感覺好像好了一些。這樣做和別人上教堂祈禱差不多。

「天哪，盧克……」安妮捏了捏他的手，「真是太感人了。我也可以打電話嗎？我不忍心刪掉她的聯繫人信息。」

盧克小心地抽出手，放到褲子口袋裡。

「當然了。我很久以前就關掉她的鈴聲了。但是你最好在他們去泰麗那裡之前就打，我不知道她拿到手機會對它怎麼樣。」

「真希望他們別去。」安妮走向流理臺。她閃閃發亮的白色手機放在那上面。「我會想死他們的。你會給我發短信告訴我他們的情況的，對嗎？」她伸出手，「來，給我看看你的新手機。」

盧克用兩根手指從口袋裡拿出手機。他習慣了用掌心大小的老式手機，還不適應新手機的尺寸和重量。安妮把它放在手上，開始用指尖翻動他的應用程序。

「這兒，我輸入了我的聯繫人信息，還打了我自己的號碼，這樣你隨時都能聯繫我。」她把手機還給盧克。門鈴響了起來，安妮揚起了眉毛：「你有快遞嗎？」

盧克無聲地詛咒著。安妮這會兒應該已經離開了才是。

「嗯，是傑西。」盧克清了清嗓子，大喊一聲：「威爾！你能不能去應個門？」遠處威爾嘟囔了一聲，腳步聲響起。威爾正值青春期，誰都不會搭理，除了傑西和安妮。

「傑西？」安妮皺起眉毛，「如果你需要人照看孩子，為什麼不叫我？我都已經在這兒了。」

盧克把手機放進口袋，嘆息了一聲：「我本來想我會回來得很晚，你都在這兒一整天了，我不想再麻煩你。」

「回來晚？你想幹什麼去？」

傑西走了進來。她光著腳，穿著短褲和一件百老匯公益組織的T恤。像所有的密歇根人一樣，她期盼著夏天的到來。密歇根的夏天十分短暫，必須好好利用。她走過來加入他們，把戴著的一副白框太陽眼鏡推到頭頂上。

「他要去約會。」傑西低聲說。她那暗暗興奮的樣子讓盧克想到了幾星期前梅以為她要去約會時的情景。

安妮站起來，手放在腰上，頭歪向一旁。盧克不知道她那副樣子是迷惑還是懊惱。

「約會？和誰？」

該死的，他非得說出來不可了：「梅森小姐，學校裡的。」

「那個輔導老師？我還以為威爾開玩笑呢。」

「以前是開玩笑，但是她給了我她的電話號碼，我……」而且娜塔莉要我這麼做。他可不能告訴安妮。

「我覺得這太棒了，理查森先生。我媽媽去世以後，我爸爸怎麼都不願意再去和別人約會。」

傑西是想說些貼心的話，但是她的話讓盧克覺得自己是個渾蛋。他想解釋——這不是他的本意。沒錯，他是喜歡費莉希蒂·梅森，但要不是娜塔莉在信中嘮嘮叨叨地讓他去，他絕不會和威爾的輔導老師走得更近。傑西可能不會在意他這麼快就走出了陰影，但是他看了安妮一眼，知道她可不喜歡這個主意。

「我最好趕快離開。」安妮一邊說，一邊把東西收到包裡，甩到自己肩上，「你得為了約會換衣服，我要回家給布萊恩做飯。祝你暑期愉快，傑西。別惹上麻煩。」

「你也是！」傑西說。安妮輕快地走向前門。

「等一下。」盧克跟了上去，希望自己能解釋清楚，「抱歉，我沒和你說梅森小姐的事。我不想讓梅不開心，我不知道她準備好沒有。」

安妮把腳伸進她顏色鮮亮的運動鞋裡，用手提了提鞋跟。「她肯定沒準備好。」她站起來，把臉上的頭髮拂開，臉頰因為長時間低頭而發紅。「你準備好了？你還在讀娜塔莉的信，好像那是你的《聖經》似的，而且每次孩子們提到娜塔莉，你的臉色就會變。我有點吃驚，你這麼快就能開始一段新的感情了。」

「感情？」盧克的膝蓋發顫了。「這不是什麼感情，只是一次約會而已。況且你憑什麼指責我？」他用力打了一下自己的腿，感到十分沮喪。「這該死的不是我的主意，是娜塔莉的。」

安妮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向後退了一步：「這太奇怪了，盧克。你對娜塔莉的來信這麼言聽計從，不覺得這樣很不正常嗎？」

「我的感情很不正常？」盧克的耳朵嗡嗡發響。憤怒的反駁在他的胸中沸騰，他抑制不住自己了，「你和布萊恩又怎樣？別告訴我他從來沒對你……」

安妮的嘴巴張開了：「我得走了。」

「不，安妮，我很抱歉，別走。」盧克抓住她的手。可安妮抽回手，打開了大門。她用的力氣很大，門上的郵件活板門前後晃盪起來。

「祝你約會愉快。」她在盧克面前甩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