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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當我離開你 by 艾米莉‧布勒克爾

2020-2-16 19:19

盧克按下相機頂部的按鈕,威爾和梅出現在了顯示屏上,數碼相機發出輕微的響聲。盧克想起過去的老相機,內部真的安裝了會開合的快門裝置。

那時他們還是孩子,在彭特懷特生活。盧克和娜塔莉把零花錢存起來買那種一次性的相機。他們在後院拍照,輪流做出他們能想象出的最奇怪的表情,但是他們口袋裡的錢一直不夠洗膠捲。

盧克又拍下一張照片,想著這些照相機是不是放在了哪裡的舊箱子裡。他要讓威爾去泰麗家的時候問問她。

「爸爸,拍完了嗎?我們要遲到了。」梅從牙縫裡說。她努力維持著臉上的笑容,以及手放在腰上的姿勢。威爾翻了翻眼睛。

「這是最後一天了,我估計沒人在乎我們會不會遲到。」威爾拉上連帽衫上的兜帽。這是六月的第一個星期,外面的氣溫是七十八度49,但是他還是穿著連帽衫,早晚有一天他的連帽衫會被他穿破。「但是說真的,我們能走了嗎?這是我最後一次見我朋友們的機會了,我整個夏天都見不著他們了呢。」

盧克關閉相機的電源,把它放到走廊靠牆的桌子上。拍照不是他的主意,而是幾天前娜塔莉在信裡提醒他這麼做的。以前的每年她都會在開學第一天及學期最後一天給孩子們拍照,然後把照片放進一套相框裡,擺在活動室的壁爐架上。大概因為娜塔莉是個老師,這兩個日子一直是理查森家的節日。

盧克很愛這封信中的一些內容,他今天早上叫威爾和梅起床以前又把它讀了一遍。娜塔莉在信中說:「我不明白為什麼家長喜歡在開學第一天掉眼淚。對我來說,這是最棒的日子。想到對未來的期望和種種可能會發生的事,我興奮得起了雞皮疙瘩。讓我掉眼淚的是學期的最後一天。一年結束了,我的學生走出教室時還是一年級學生,他們撲進家長們懷裡時就已經是二年級學生了。給開始賦予意義的是結束,而不是第一天。」每讀到這裡,盧克總忍不住想她是不是也在暗指上學之外的事情。

「別說得那麼誇張,威爾,我們兩個星期內還不會走呢。」梅顛了一下肩上的紫色書包。為什麼學期最後一天她的書包看起來這麼沉,盧克不敢去問。他前幾天看見梅和傑西在一堆石塊上畫畫,大概它們都在裡面吧。「另外,」梅繼續說,「泰麗外婆說她要帶我們去迪士尼世界,還要去海灘,去看短吻鱷還有……」

「我才不想去看那些呢,我就想要留在這裡和朋友們待在一起。」威爾拉緊兜帽上的拉繩,「克雷!走了。」

「對你妹妹好好說話。」盧克一邊說,一邊從門上的掛鉤處取下鑰匙,「然後別大喊大叫的,別讓安妮覺得我們這兒是一家子野人。」

克萊頓重重地踩著硬木地板,噌噌地跑進廚房。安妮小心翼翼地走在他後面,那副樣子好像她確定他會摔跟頭似的。現在每天早上安妮都會過來。那天盧克為了不存在的醫生來接克萊頓。幾小時以後,安妮打電話給他,沒有提半句盧克給她的暗示,而是提出要來家裡照顧克萊頓。她說她改變主意了,準備和布萊恩一起搬到華盛頓去。她還漫不經心地問盧克還願不願意給布萊恩當推薦人。盧克說他願意,不想再讓她失望了,但是他還是不知道接到保安公司的電話時他該怎麼說。

過不了多久他就不會再經常見到她了。泰麗打電話來問能不能讓孩子們暑假去奧蘭多玩六個星期,盧克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做一個單身爸爸太累了,而且他還在做一個新的項目,實在不想整個暑假都用來費心照看孩子們,所以他像感激安妮的援手一樣感激泰麗。

「別擔心,我已經認識了這棟房子裡的野人,你們長得也不是特別嚇人。」安妮拉了拉梅的高馬尾,站到威爾前面。「我在你房間裡待了幾分鐘,《國家地理探險家》可以為裡面長的東西弄一個新的專題了。」

她溫柔地拉開威爾臉上的兜帽,把它放下來。威爾已經比她高一個頭,而且還在長高,安妮得稍稍踮起腳尖才能夠到他。她把威爾頭上幾根翹起來的頭髮按下去,臉上露出了笑容。

「這樣看上去好多了。」她說,退後幾步站在盧克身邊,「你照相的時候沒戴兜帽,對吧?」

盧克點點頭,看了看錶。已經七點四十五分了,該走了。

「來吧,你們倆,對安妮和克萊頓說再見。」盧克拍了拍手,「我們要遲到了。」

「你是說你自己見梅森小姐要遲到了吧。」威爾揚起眉毛,「過去的六個星期,你都見了她三四次了吧?」

「喂,我們見面的時候都在聊你的事,所以我沒數具體次數。」盧克說,不想理會威爾的暗示。威爾堅持說梅森小姐老想見盧克是因為她喜歡上了他。「別磨蹭了,走吧。」盧克彎下腰,在克萊頓黏糊糊的面頰上親了一口,「和安妮在一起要聽話。」

「我一直很聽話的,爸爸,安妮說的。」克萊頓噘起嘴,雙手叉腰,好像受了冒犯似的。

「真的,他很聽話,我保證。」安妮說,雙手一邊一個抱了抱威爾和梅,「祝你們學期最後一天過得愉快,別和你們的爸爸鬧脾氣,他很快就會想你們的。」

「是啊,好吧……」威爾聳了聳肩。安妮偷偷用手揉他的胸口撓癢癢。威爾向後一躲,忍不住笑了:「喂!」

「怎麼啦?」安妮一副無辜的樣子。

「趕緊出門。」盧克瞪著威爾,指著車庫的門。他握著梅的手,轉身對安妮說:「別幫倒忙啊!」

「喂!你不記得以前看到威爾的笑臉我們有多開心了?」

「我知道,我知道。」盧克止住話頭。他本想告訴安妮,是她讓威爾發生了改變,但是他們好幾個星期沒有這麼認真地談過話了。「那麼,玩得開心,你們倆。」他只好這麼說。

「我們會的。」安妮的雙脣抿在一起,好像有什麼話要說,但是沒能說出口。

盧克在小學門口放下梅,又排了很久的隊才把車開進停車場。終於停好車後,他有點心虛地和威爾道別,距離八點半的會面只剩下四分鐘了。

好吧,他很想再次見到梅森小姐。他們上兩次會面本來可以在電話裡解決的,但他喜歡有梅森小姐陪著。如果娜塔莉想讓他快點和別人約會,他寧願那個對象是他認識的人,還有點像娜塔莉。他們的會面其實稱不上什麼約會,但是以他現在的情況看,他還對付不了後者。

通常他都要在梅森小姐辦公室外的走廊裡等著,坐在那張不舒服的椅子上,等她結束和上一批人的會面。然而今天,她站在辦公室外面,靠在那扇打開的門的門框上。她像往常一樣穿著高跟鞋,今天這雙是鮮紅色的,鞋跟處至少墊高了一英寸50。她的黑裙子與飄逸的灰色上衣很相配,也使得腳上那對紅鞋子看上去不那麼惹眼了。

她的頭髮披散在背上,髮梢打著緊緻、自然的卷兒,幾乎垂到了腰部。她的髮梢比頭頂的深棕色的髮絲至少淡了四個色度,不知道是因為染髮劑褪色了呢,還是這是什麼新的流行髮式。娜塔莉從來不趕時髦,她有自己的一套時尚標準。每隔一段時間,她都在去學校前精心打扮自己,好像要參加什麼盛會似的。每次看見她穿上套裝,戴上晃晃蕩蕩的耳環,盧克都會問她今天是什麼日子,她的回答總是「我覺得今天是我的打扮日」。在共同生活了幾年以後,盧克就不再問這樣的問題了。

你不能再這樣了,盧克告訴自己,他不能成天總想著娜塔莉。如果她沒有給他留下一大堆疑問,盧克一定會放任自己沉浸於思念當中。然而現在,他在思念她時總想到她生命中的兩個男人,心中的痛苦比思念之痛更翻了一倍。

沒錯,他還是會讀她的來信。有時他還挺享受閱讀它們的,前提是他不去想那些事。他也在留意信中偶爾透露出的祕密,數著那兩個名字出現的次數——尼爾博士(二十四次)、安迪(不經意間提到,只有一次)。然而梅森小姐出現了,正揮手請他進辦公室。她是位善良、專業,並且聰明的女性。盧克不想承認,但是威爾是對的——她喜歡他。

「理查森先生,早上好。」梅森小姐對他展露出燦爛的笑容,有點緊張地鬆開了抱著的雙臂。「感謝你提早來了。」她做了個手勢請他進辦公室。書桌上放著兩個拳頭大的肉桂卷,以及兩杯正在滴水的冰咖啡。

「希望你不介意喝冰咖啡。天氣終於熱起來了,我受不了在這麼暖和的早晨喝熱咖啡。」

「冰咖啡挺不錯的。」盧克笑著坐下,把椅子朝書桌移了一些。他拿起透明塑料杯,把桌面上的水漬擦乾淨。他喝了一口,強忍著不咳出來。這飲料的味道一點也不像咖啡,倒像牛奶、糖和焦糖的混合物。梅森小姐坐到自己的椅子上,雙腿交叉伸向一側。

「你能相信嗎?這麼快已經是學期末了!」她一邊說,一邊從肉桂捲上掰下一塊放進嘴裡。

「是啊。」盧克點頭,努力裝成隨便聊天的樣子。他怎麼突然這麼緊張?汗水聚集在他的額頭上:「一年的時間好像就這麼溜走了。」

「就是這樣。」梅森小姐說著,慢慢地點點頭,好像他有言外之意一樣——她以為他要說娜塔莉的事。一陣尷尬的沉默。盧克在椅子上動了動身子,感到汗水沿著自己的脊背滑落。他咳了一聲,又喝了一口咖啡,想抑制住喉頭的癢意,結果無意中又喝了一口咖啡。

「嗯……」他放下咖啡,決心再也不喝它了,「有什麼想和我說的事情嗎?威爾有什麼事嗎?」

「嗯,是啊。」梅森小姐嘟囔著,嘴裡塞滿了肉桂卷。她喝了一口咖啡,也咳了起來:「哇,這也太甜了,是不是?」

「有一點吧。」

「實在對不起。」她拿著杯子,好像在回憶問題出在哪裡,「我是新來的。星巴克要排隊,所以我買了加瓦·喬51的咖啡。現在我知道了,我要把它們家放到我的咖啡黑名單裡。」

「你有個咖啡黑名單?你是不是偷偷地把每家咖啡都試一遍,然後把難喝的都加進去?」

「是啊,我在密歇根州展開了祕密調查,所有口味在平均值以下的咖啡店都放進黑名單,這是我的重要任務。」

「哇,聽起來很危險。有哪家的人用咖啡機襲擊你了嗎?」

「目前還沒有。不過放心吧,咖啡因加速了我的訓練,我很快就會成為一個忍者了。」她大笑。盧克喜歡看她笑。她笑得恣意放縱,聲音有點響,好像她正置身於操場上的一群孩子中間一樣。

盧克也笑了。他現在知道為什麼她對青少年的影響這麼大了。她的幽默很有感染力。

「我真有點怕你了。」盧克舉起手,假裝要抵擋她的攻擊似的。

「沒事。我只用我的力量對抗惡勢力,你很安全。」

「籲——」盧克假裝鬆了口氣,用手擦了擦前額。他的手上滿是汗水,讓他十分驚訝。因為熱,他差點又喝了一口咖啡。刺耳的鈴聲響了起來,盧克忍住不去看錶,現在肯定已經開始上課了。

「我不想把你留很久,不如我們開始正題吧。」梅森小姐打開書桌上的馬尼拉紙文件袋。盧克打起精神來,就像他每次進這間辦公室做的那樣。「上一次我和你提過的榮譽課程52,需要你的同意。從威爾的考試成績和期末等級來看,他有資格申請英語、化學和美國曆史的榮譽課程。我需要家長的簽名來為他註冊,所以我想確定,你是否認為威爾可以應付這些額外的功課壓力?」

「我看了你給我的教學大綱,威爾可以應付的。我知道他有過困難的時候,但是這幾個月他已經成長了許多。」他看了梅森小姐一眼,「你覺得呢?」

「確實是這樣。我認為你們倆都有功勞……沒錯,我同意。我覺得他準備好了。」

「你也幫助了他很多,我很高興我們意見一致。既然如此,我就在這些文件上簽名了。」

「來吧。」她說,笑臉上露出了酒窩。好吧,她確實很可愛,而且很有個性,更不用說她對自己的工作很負責。盧克承認這些,但是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準備好了。「對了,威爾的心理諮詢師怎麼樣?他好像挺喜歡卡登先生的。」

她把文件往他這邊一推,幾張紙滑過書桌表面。

「嗯,是挺好的。」盧克說,文件上滿滿的文字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我還以為六個星期一過他就不會去了,沒想到他還挺喜歡的。梅也去了幾次……」盧克停住了話頭,在紙上尋找用來簽名的空白處。他感到梅森小姐正看著自己。

「那就好,做一點心理諮詢總是有好處的。」

「是啊。」盧克一邊說一邊寫下名字中的最後一個字母n。他把筆和紙遞給她,站起來準備離開。

「哦……」她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盧克感到一陣內疚。他和娜塔莉相處從未這麼困難,他們相遇時只是孩子。

「對不起,太謝謝你的招待了。」盧克指了指飲料和點心,「但是我上班要遲到了。」鈴聲第二次響起,同時響起了廣播。

「不,抱歉,我不是想要強留你。你……我們……我很少遇見像你這麼負責的父親,我想我該說一聲謝謝。」她走向房門,把手放在銀色的門把手上。

「你把我說得太好了。」盧克說。

他不是個「負責」的父親。娜塔莉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安妮、傑西,現在是(偶爾會提供幫助的)威爾。大多數日子裡,他感到自己只是個傀儡,一張薪水支票。

「不是這樣的。威爾告訴我你為了他找到的那封信做了各種各樣的研究,我覺得你太棒了。」她榛綠色的眼睛望著盧克,他的心跳加速了。盧克張開嘴,本來想自謙幾句,但是又把嘴閉上了,他不想說出不合時宜的話。

「謝謝你,梅森小姐。有你當威爾的老師,我們真幸運。」盧克說。出於愧疚他拿起那杯咖啡,而不是真的想喝它,「如果你不介意,我把它拿走了?」

「當然可以啦。你還可以把肉桂卷也拿走,我在教師休息室裡有一箱呢。」

「謝了。」盧克用紙巾包起肉桂卷,雙手都拿得滿滿的,「有什麼要我做的,你會告訴我的吧?」

「當然。」梅森小姐打開門,靠在門上,不讓門關閉。

盧克朝著她舉起杯子:「我保證,明年還會再見到你的。」

「嗯,理查森先生。」梅森小姐在腰上的口袋裡找來找去,高跟鞋腳尖有點緊張地輕敲著地面,「我……我想給你我的名片。我假期不會經常看工作郵箱,所以我把我的電話號碼寫在背面了。」她用兩根手指夾著名片,塗成紅色的指甲和她鮮紅的高跟鞋相得益彰。

這一刻終於來了,盧克必須做出決定。他當然要接過這張名片,但是他能拿它怎麼樣呢?把它塞進車上放手套的小隔間裡,還是放進口袋?然後,等過幾天,或是幾個星期以後——等他終於準備好以後,要給她打電話嗎?

「哦,你沒有手拿了。這樣……」她把名片放到包起來的肉桂捲上面,「另外,叫我費莉希蒂吧。」米黃色的名片上,費莉希蒂·梅森幾個字映在他的眼裡。

「謝謝你的早晨,費莉希蒂。有你這個忍者站在我們這邊,實在是太好了。」盧克開著玩笑。費莉希蒂·梅森又大笑了起來。「雖然我現在拿不出名片,但是你可以叫我盧克。」

「好吧,盧克。」費莉希蒂雙腳站穩了,「希望你暑期過得愉快,我盼望得到你的消息。」

「你也是。」盧克走出了辦公室。他不想回頭看,生怕梅森小姐……費莉希蒂……還在看著他。盧克走到停車場的時候,他的襯衫都溼透了。人行道上有個垃圾桶,裡面塞滿了紙張、食物包裝紙和隔熱杯,盧克毫不猶豫地把咖啡扔了進去。他走回車裡時,一陣風把那張名片吹了起來,盧克及時抓住了它。名片背面,一條手寫的信息吸引了他的目光。

「隨時都可以給我打電話或發短信。」下面是一串電話號碼。盧克把名片放進褲子口袋,搖了搖頭。

上帝啊,娜塔莉,看這次你讓我陷入了什麼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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