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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當我離開你 by 艾米莉‧布勒克爾

2020-2-16 19:19

整整過了兩星期,盧克才鼓起勇氣請那位大學女生傑西來家裡。

他覺得這段時間的生活不錯——上半天班就回家,克萊頓依偎在他身邊。大孩子們靠冷凍比薩和果味零食填飽肚子。娜塔莉不會喜歡那些半加工食品和並不含任何水果成分的零食的,但是這是他哀悼她的方式之一。

有一天,盧克收到了一封打印出來的信。鉛字印在複印紙上,讓他感到陌生,同時掠過他心頭的還有一陣恐慌。難道事情已經走到了盡頭?難道第二天她就去世了?他的手指撫過印刷出來的字跡,上面有一處水痕,或許是淚水。

第三十四天

親愛的盧克:

這封信的內容順序是錯亂的,我已經沒力氣手寫了。我現在知道了真相——我大概不會活很久了。你肯定不會接受這件事,因為你是個相信奇蹟的人。想到這個,我覺得還挺有趣的。

我能感受到死亡的來臨。所以,現在正是合適的時機,我要讓你在我離開以後好過一點。我今天可講不完——內容太多了。不過有個人你一定得認識,那就是傑西·法爾加。我希望你記住她的名字,這是我的願望。被迫捨棄自己的孩子們,這種痛苦你是不會懂得的。而傑西願意伸出援手,這對我而言是唯一的慰藉。

我是大約一年前遇到她的,那時我剛回學校。她是一個學基礎教育的本科生,當年我們曾坐在同一張沙發上學習。她一直戴著耳機,穿著百老匯風格的T恤,我還以為她是學戲劇的。有一天我看見她那本數學方法論課本,才問她是不是也學教育,她給了我肯定的答案。我們就是這麼認識的,而且馬上成了要好的朋友。

從很多方面來看,傑西都是一個正常的二十一歲女生,但是她已經和疾病抗爭了多年。她的病不是癌症,謝天謝地,但是她十分理解自己的身體和自己過不去是什麼感覺。傑西很小的時候就得了慢性腎炎。我覺得她對我們的孩子來說是一個很好的榜樣,她能教他們什麼是不屈不撓的精神。

關於傑西,我還有很多話想告訴你。現在你只需要知道,她對我很重要。她能輔導孩子們寫作業,準備晚飯。這是我唯一一件求你的事——僱用傑西吧,她是個特別的女孩。

我愛你。我很抱歉我們竟然要用這種方式分開,上天太不公平了。

愛你的,

娜塔莉

今天,那個傑西就要來家裡了。準確地說,她現在隨時有可能敲門。如果她順利通過「面試」,那克萊頓下午三點從安妮那裡回來以後就由她照顧,直到盧克晚上下班。

門鈴響了。現在正好是下午三點,看來這女孩很守時。然而盧克暗暗希望她晚到十分鐘,讓他有時間把房子收拾收拾。他下午本來有兩小時的時間用來打掃房間,然而娜塔莉的信給他的觸動太大,兩小時一眨眼就過去了。最近,他經常因為這種理由浪費時間。

盧克從床上跳起來,把娜塔莉的信和之前收到的放在一起,向下扯了扯他皺巴巴的襯衫。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克萊頓的房間,希望門鈴聲沒把他從難得的午睡時間中吵醒。他走下樓梯,在最後一階上踩到了克萊頓的蜘蛛俠睡衣。盧克暗暗地詛咒一聲,把睡衣扔到地下室的樓梯上,然後猛地關上了地下室的門。洗衣服又是一件他必須要完成的任務。

回去上班,並且照顧孩子。讀完娜塔莉的信,他以為這兩件事很簡單就能辦成,但他錯了。或許是因為娜特更擅長做這些事,又或許是因為她並不知道失去她生活變得有多麼艱難。

別按門鈴啦,盧克暗暗祈求。他輕輕推開門,屏住呼吸,一個嬌小的年輕女孩站在門廳裡。「嬌小」這個詞用得不對,應該是「矮小」——她還不到五英尺11高,看上去還沒有梅重。她長長的黑頭髮紮成一個高馬尾,和她孩童似的體形不太相配。厚厚的劉海下,一雙藍眼睛閃著明亮的火花。

「嗨,你是理查森先生嗎?我們電話裡聊過。」她一邊說,一邊舉起一個藍色的信封——娜塔莉的信。「我認識你的妻子。」她的笑容和她那個巨大的馬尾辮一樣不自然。但是盧克管不了那麼多了,他像一隻貓盯著籠子裡的金絲雀一樣盯著那個信封。傑西輕輕地用信封擊打自己的掌心。

「哦,請進來吧。」他打開門讓出位置,小心不讓傑西看見他睡覺時襯衫壓出的皺巴巴的部分。

「我要脫鞋嗎?」傑西看著那些裝鞋子的籃子。自從葬禮結束後,盧克又把它們放回了走廊裡。現在它們擺得到處都是。

「我們讓孩子們脫鞋。不過你要是不想,可以不用。」盧克說。傑西脫下她的平底鞋,露出腳上薄薄的黑襪子。她站在那兒,揹著揹包,穿著大衣,那副樣子很難稱得上成熟。十年以後,長大成人的梅也會站在這個位置,那時盧克還是會覺得她是個小孩子,然而娜塔莉再也等不到那一天了。盧克不知道,這種想法在娜塔莉生前給她帶來了多大的痛苦。

傑西晃動身體,重心在雙腳之間換來換去。盧剋意識到自己正傻傻地站著,盯著人家看。他擔心傑西會不會想逃跑,眼前這個怪怪的男人已經不知道怎麼正常地和別人交流了。

「嗯……」他清了一下喉嚨,移開目光,「咱們坐下聊聊,好不好?」他本想指指廚房,突然想起水槽裡那堆得要滿出來的碟子。他們可以在不遠處的前廳裡說話,那裡乾淨整潔,裝修良好。他們從來不讓孩子們在那裡的粗毛地毯上玩耍……但是,娜塔莉就是在那兒去世的。所以他們還是去廚房吧。

「這邊來。」他做了個手勢請傑西跟上。她反正會看見家裡一團糟的樣子,這樣她也會有所準備。

他們穿過走廊前往廚房。傑西停下腳步,仔細觀察牆上呈金字塔狀懸掛著的家庭照片。盧克和娜塔莉的結婚照在最上面,三個孩子的排在下面。

「天哪,娜塔莉太美了!」傑西撩開擋住眼睛的劉海,使勁仰頭看上面的照片,「你們看上去真年輕。」

她是對的。照片上的他們確實看上去很年輕,他們的確年輕過。娜塔莉穿著白色絲緞裁成的露肩長裙,深色的頭髮綰成一個髻。雖然照片上看不出來,但是她的緊身胸衣上縫了幾千顆極小的珍珠。儀式那天,這些珍珠不停地往下掉。他們跳第一支舞12時還因為這件事笑個沒完。他們每次變換姿勢,娜塔莉身上就掉下一把珠子,噼裡啪啦地掉在橡木地板上。

照片裡的盧克比娜塔莉高几英寸,他的頭髮在夏末的陽光中閃耀著金色。盧克笑得雙眼起了笑紋,他的笑容表明他對之後會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還沒等到他們的二十週年結婚紀念日,他就會埋葬身旁的愛人。

「你那時多大呀?」傑西問,還在看那些照片。

「嗯,二十一歲。」盧克抽了抽鼻子,「我們初中就認識了,但是我大學第一年搬走了,後來才再次見面。我大四轉學到了密歇根大學。」他笑著,好像不是在回答問題,而是在懷念自己過去的時光,「上課第一個禮拜我見到了她,她在庭院裡學習。我第一眼就知道那是她。」

「真是太浪漫了。」傑西一隻手放在自己胸口上喘了口氣,「我簡直不敢相信,你們那麼年輕就找到了彼此。我也二十一歲了,還沒有男朋友呢。哈哈!」她又看了一會兒照片,把手伸進自己的大衣外套,信封的一角從口袋裡露了出來。她轉身面對他:「抱歉,理查森先生,我這人太差勁了。我爸爸一直說我說話做事從來不過腦子,現在說娜塔莉的事太不合時宜了,你肯定很難過……」

盧克搖搖頭:「我很好。」他不想讓女孩為自己難受。失去愛人的痛苦,她知道什麼呢?「我們去廚房聊聊吧。」

「好的。」傑西聳聳肩,又看了照片一眼,轉身走開了。

盧克衝到前面,把桌上亂七八糟的郵件和梅的成績單掃到一邊,騰出空兒來。傑西放下自己的揹包,爬上一張高腳凳,完美地掩飾了自己看到這髒亂情景的反應。她把娜塔莉的信放到桌上,信封上是娜塔莉的筆跡寫的傑西的名字。

「來吧,介紹一下你自己。」盧克不確定自己要問什麼問題,娜塔莉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如果傑西願意來照看孩子,他應該答應。今天的會面並不是什麼面試,只是和她見見面罷了。

傑西用手梳理著自己的劉海,有些緊張。她的袖口下露出一隻銀色的手鐲——醫療警報手鐲。「嗯……沒什麼好說的。我在東密歇根大學學基礎教育。我剛開始在威爾伯克小學教書,教一年級,我可愛這份工作了。」

她聳聳肩,瘦小的肩膀在小女孩氣的電光綠大衣下動了動。

「娜塔莉說你們關係很好。」盧克把手肘擱在花崗岩檯面上。透過薄薄的襯衫,他感受到了石頭表面的涼意。現在提起她的健康狀況不是很合適,他決定適當地裝傻。

「是啊,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就是一拍即合,雖然我們的年齡相差很大。」傑西把她的外套放到高腳凳的靠背上。脫掉大衣的她看上去更小了。她底下穿的是一件黑色襯衫,晃晃蕩蕩的,上面印著白色的「貝特」字樣。

「你襯衫上的‘貝特’是指貝特·邁德爾13嗎?」盧克問。他為自己懂得這個隱喻而暗暗得意。他的第三任養母特別痴迷《莫負當年情》14,當年只要那首《翅膀下的風》響起,他就得把頻道切回來。

「是啊!」傑西身體向前傾,眼神發亮,「你是粉絲嗎?」

盧克對舞臺劇的興趣就和他對二十世紀抽象藝術的興趣一樣貧乏:「抱歉,我不是,但是我覺得你是她的粉絲。」

「上帝呀,我當然是啦!」傑西拍了一下手,盧克幾乎被她逗樂了,「我絕對是她最鐵的粉絲。方圓五百英里15以內只要有她的演出我一定會去,這個距離限制還是我爸爸設的。等我有了工作,方圓一千英里以內我都會去。」

「作為她的粉絲,你是不是太年輕了一點?」

「喜歡貝特是不分年齡的。你見過她最近的樣子嗎?」傑西揚起眉毛,用憐憫的眼神看著盧克,好像他是個盲人似的。「我不只喜歡貝特,我還愛舞臺劇,尤其是音樂劇。我媽媽在的時候是個很美的舞臺歌手,以前我生病的時候,她會哼那些著名音樂劇的旋律給我聽。」她把「生病」說得輕描淡寫,好像只是感冒似的。「我那時候就著迷了。」

「在的時候」——盧克知道那是什麼意思。自從娜塔莉去世後,他一直努力地把腦海內關於娜塔莉的回憶轉換成過去時。他不想提這件事,因為他不確定傑西的母親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你自己上臺演戲嗎?」他覺得她那種誇張的表達方式很適合上臺表演。

「不。」傑西搖搖頭。她眼裡的火花暗淡了一些,然而很快又重新亮了起來。「不管你信不信,如果我有邁德爾小姐一根小指頭那麼多的天分,我肯定天天都要登臺。我原本想鼓動娜塔莉四月的時候和我一起去看《魔法黑森林》的,我想等在舞臺外面要簽名。」她聳聳肩,那封信放在手指間打轉,「但現在我想我只能帶我爸爸去了。」

聽起來像娜塔莉會做的事,她很會交朋友。盧克卻很不擅長和別人建立關係——他一向如此。

「唉,接著說娜塔莉吧。她對教書的熱情使我撐過了去年的期末考試。她很愛小孩子,即使是那些調皮鬼。我們案例研究有時候會講到一些受虐待或是經歷過悲慘事件的孩子,她每次都差點哭出來。」

「是啊。」盧克點點頭,知道傑西在指什麼,「娜塔莉無論何時都很有同情心。她寫過一篇論文,是關於一個失蹤的女孩的——她叫什麼來著,那個姓維特林的女孩?她上交這篇論文以後,有六個月時間都不讓梅到處亂跑,哪怕在自家後院也不行。」

「我對那件事沒印象。」傑西回答,「但是我媽媽肯定知道。我小的時候她有點偏執狂,只要我想做什麼出格的事,她就非要給我看各種兒童失蹤的新聞不可。」

「真有意思。」盧克笑了。和傑西聊天比他想象的容易,就像和一個很久沒有聯繫的朋友聊天似的。「你是獨生女嗎?有時候孩子多些,父母就不會特別神經質。」盧克停下話頭。他想到娜塔莉——去世後給丈夫寫信這種行為也挺神經質的。

「我一直生病,所以她有些保護過度了。我覺得這也不能怪她……」傑西的聲音漸漸小了,她無意中又露出了手上的醫療警報手鐲。盧克知道她是對的。父母保護過度,總比出事情來得好。

「嗯……」盧克瞥了一眼桌上的信。他很確定娜塔莉把每個孩子的情況都寫在了上面:「娜塔莉告訴你孩子的事了嗎?」

傑西還沒回答,樓上傳來克萊頓的尖聲喊叫,看來他的午睡時間結束了。

「明白了吧。」盧克雙手放在桌子上,「你想見見克萊頓嗎?」

「當然啦。我能不能一起去?」她問,重新系了系自己的馬尾辮。

盧克能想象的最尷尬的情況就是讓這個大學女生看見他兒子臥室裡的一片狼藉。他搖搖頭:「算了吧,他剛睡醒的時候脾氣很壞的。我馬上就回來。」

克萊頓本來就不喜歡乖乖睡覺,自從娜塔莉死後,情況變得更糟了。他上床時往往還好,但是會經常從夢中醒來,哭叫著要媽媽。有時候,盧克要花一個小時的時間重新哄他入睡。而這件事成功的關鍵,是在他開始哭的時候馬上去哄他。傑西重新坐回高腳凳上。盧克一邊飛奔上樓,一邊叫著「我來了,寶貝」。

盧克推開門,克萊頓正趴在地板上啜泣,把臉埋在他的臂彎裡。他的兒童小床擺在房間的一角——這張床很方便小孩子上下。而且克萊頓知道怎麼開門,盧克經常在廁所找到他。然而最近克萊頓從不離開他的房間,除非有人進來接他。

「夥計,來見見新朋友怎麼樣?」盧克說。克萊頓的啜泣漸漸轉為吸鼻子的聲音。

「是海盜皮特嗎?」克萊頓抬起頭,一頭汗溼的金髮打著卷兒。

「不是。」盧克嘆了口氣。看來克萊頓要失望了,誰能比得過海盜皮特呢?

盧克坐到克萊頓身旁:「她是媽咪的朋友,媽咪請她來照顧你們,在她……離開以後。」

克萊頓用手抹掉嘴脣上的鼻涕:「她認識媽咪16?」

盧克痛恨現在時。這麼說就好像娜塔莉還會回來似的,好像她還會走進這間屋子,還能用她的雙臂擁抱他一樣。

「她認識媽咪,她很好的。我們要好好地對媽咪的朋友,對嗎?」

克萊頓站起來,用他的袖子擦了擦臉。「我知道的——我要給她看我的玩具。」他說完,跑向他的小床,在亂七八糟的床罩下翻了又翻,拿出一個小小的戴著一塊紅色印花頭巾的海盜模型。克萊頓的眼睛亮了起來,盧克已經很久沒見過他這樣了。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是渾渾噩噩的樣子。

「嘿,這主意不錯!」盧克轉過身來,依然跪在地上,「到我背上來,我揹你下去。」

克萊頓的雙手幾乎抱不住盧克的脖子。確認他牢牢地抓緊了以後,盧克雙臂圈住克萊頓的腿,把他背在背上。盧克感到兒子溫熱的呼吸落在自己的面頰上,帶著一點點酸味。

為了引克萊頓高興,盧克下樓的時候故意一顛一顛的,讓背上的克萊頓上下顛簸。克萊頓咯咯笑著,把盧克的脖子抓得更緊。盧克感到脖子發疼,但是兒子在笑,所以這痛苦是值得的。

他們來到廚房時,兩人都有點喘不過氣來。盧克累壞了,克萊頓則是笑得太厲害了。盧克小心地讓兒子滑到地上。克萊頓一看見傑西,就把兩根手指放到自己的嘴上,笑容從他的臉上消失了。傑西原本正在看她的iPhone,此時她抬起頭,望著父子倆微笑,小臉上一雙眼睛顯得更大了。

「這就是克萊頓吧!」她邊開心地說道,邊蹲下來讓自己和克萊頓高度持平,並伸出一隻手,「我的名字叫傑西,見到你很高興。」

克萊頓從嘴裡掏出沾著口水的手指,握住了傑西的手。盧克瑟縮了一下,他很驚訝,傑西竟然沒有迴避。

「我給你帶了禮物。」傑西轉身在她鼓鼓囊囊的橄欖綠里昂·比恩牌揹包裡翻翻找找。她回過身子,手還在揹包裡。他們離得這樣近,盧克可以看見她臉上淺淺的雀斑。

「你媽媽告訴我,你喜歡海盜皮特,對嗎?」傑西一邊說一邊揚起眉毛,故意把普通的問題問得像審問犯人一樣。

「嗯……哼。」克萊頓嘟囔著,「他是最棒的。」

「他是最棒的?嗯,看來我得自己留著這個了。」她拿出一條紅色的印花頭巾,和克萊頓口袋裡那個小模型戴著的那條一模一樣。「你覺得我戴著好看嗎?」傑西把頭巾放到自己頭上,克萊頓倒吸了口氣。

「噢!」克萊頓上躥下跳,好像腳上安了彈簧似的,「這是給我的嗎?」他終於衝傑西笑了。盧克想,雖然克萊頓的臉是溼的,頭髮亂成一團,態度也不怎麼好,但傑西還是願意和他交朋友,她一定很愛娜塔莉。

「既然你這麼說了,我覺得你戴著它更好看些。」傑西遞出頭巾,克萊頓一把抓過去,把它按在了自己的頭上,頭巾的邊緣蓋住了他的眉毛。他退後一步,生怕傑西改主意。

「我要拿我的船來,可以嗎,爸爸?」克萊頓眯著眼睛望著他,頭巾幾乎擋住了他的視線。

「沒問題,去吧。」盧克笑了。克萊頓拔腿就跑,但是盧克把他叫了回來:「等等!你要和傑西說什麼?」

「謝謝你,傑西……」克萊頓一邊大喊,一邊噔噔噔跑上樓。盧克揚起眉毛,感到十分驚訝。

「沒想到進行得這麼順利。」他邊說邊伸手拉傑西起來。

「他真可愛。」傑西抓住他的手,她的觸碰像一片羽毛一樣輕柔。她一躍而起,馬尾辮在空中搖擺,「我們一定會成為好朋友的。」

「他是個有意思的孩子。」盧克感到淚水在他的眼眶中灼燒。他眨眨眼睛,目光盯著花崗岩檯面上不規則的石頭紋路。他用手撫摸檯面,上面的碎屑和汙垢嵌入了他的掌心。「他不是很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一邊說,一邊小心地用自己的褲子擦乾淨手,「他這些天吃了那麼多金魚餅乾,我都擔心他得上黃皮病17了。」

「這個嘛。」傑西笑了,她抬頭看天花板,樓上傳來玩具扔在地上的響聲,「我覺得你爸爸當得不錯。」

盧克並不覺得自己做得不錯。老實說,他覺得自己樣樣都做錯了,除了一件事——遵照娜塔莉信中的指示。安妮認為他這樣是不好的,但是盧克覺得這是唯一讓他維持正常的方式。他的父親曾試圖通過酒精逃避現實,如今盧克把自己的生活寄託在那幾封信上。

「那就這樣……」盧克想轉移話題,「你還想知道些什麼?」他問,努力回想著面試該怎麼做。

「理查森先生。」傑西把信放回口袋裡。她「啪」地一下將雙手拍在桌上。「我想在這裡工作。我想幫助娜塔莉的家人,還有她的孩子。」她咬咬嘴脣,繼續說下去,「你不知道,我十二歲就失去了母親,我知道那是多麼難過。我向娜塔莉保證過,我要陪在她的孩子們身邊。」她的眼裡閃爍著淚光,看著他的目光中帶著懇求,「如果你允許我這麼做。」

盧克眨眨眼,「我還能說什麼呢?」他伸出一隻手,「你被僱用了。」

傑西簡單地握了握他的手。盧克從紙捲上撕了半張紙遞給她,她擦了擦臉,紙巾上沾滿了她的睫毛膏。她把紙揉成一團,四處張望,似乎在找垃圾桶。

「在水槽下面。」盧克伸出手,「來,給我吧。」

「呃,理查森先生,我用它擦了鼻子。我自己來吧,謝謝。」她走向水槽,打開垃圾桶上的兒童安全鎖,把紙巾丟進去。娜塔莉的信從她的側袋裡露了出來。

盧克聽見前門開合的聲音,前廳傳來梅的喊聲:「爸爸,我回來啦,你在樓上嗎?」

「我在這兒呢!」盧克喊道。他打斷梅的回答,唯恐她暴露自己這個爸爸當得有多差勁,「過來見見傑西。」

梅跑進廚房,一頭蓬亂的長髮四處飛舞。她把揹包放到廚房的桌上。以往在放學以後,娜塔莉總是在這張桌子上和她一起完成作業。後來,就只有盧克接過這份工作了。如今傑西頂替了他的位置,他們再也不用擔心忘記做作業,或者金魚餅乾屑撒到床上這一類的事了。娜塔莉再一次安排好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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