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難以忘懷的老師
佐賀的超級阿嬤 by 島田洋七
2020-2-16 19:14
在學校裡引人注目,有好處也有壞處。我當上棒球隊長後,即使沒做什麼特別的事情,也總是有人跟著我起鬨,同時也會有人看我不順眼,老批評我。
老師也不例外。
有的老師對我很好,也有老師視我為眼中釘。
首先,當然是棒球隊的顧問田中老師,他真的很照顧我。
記得是中學時代最後一次全縣棒球大賽的那一天。
暑假就要去廣島母親身邊一起生活,這比什麼都讓我高興,我打算比賽一結束就直接搭車去廣島。
「德永,今年暑假也去廣島嗎?」
「對,今天就要去。」
「哦,真好!」
前面已經提過好多次,當時廣島對大家來說,是個大都市。每到這個時候,我不再是和母親分離、孤單寂寞、惹人同情的小孩,反而因為能去廣島,成為朋友羨慕的對象。
在別校舉行的比賽結束後,我比那些亢奮情緒未消、七嘴八舌喧鬧的隊友早一步回到學校教室。但是打開置物櫃一看,去廣島的特快列車車票和兩千元現金不見了。
「老師,我的車票和兩千元不見了。」
我報告田中老師,他立刻帶我到辦公室,從自己的皮夾裡拿出五千元給我。
「拿去用吧。」
「啊?」
「不要緊,快去你母親那裡。」
「可是,我非找到小偷不可。」
雖然我很想馬上去廣島,但也不能給老師添麻煩,我如果不找到小偷,拿回特快火車的車票和現金,我不甘心。
田中老師嚴肅但平靜地說:
「德永,別去找小偷,如果找到了,他不就成了罪人嗎?」
聽到這裡,我終於明白老師的意思。
教室是鎖著的,我又提前嚷嚷著要回廣島。小偷或許是棒球隊裡的人。當然也可能不是,但也不無可能。如果把事情鬧開,萬一找到一時起意偷錢的人……在這個凝聚力超強的體育團隊裡,這會讓那個學生很難堪。
田中老師再次跟我說,絕對不能去找那個小偷,而把當時對他來說也是很大一筆錢的五千元塞進我手裡。
田中老師要守護的,是比五千元更重要的東西。
另一位是我最喜歡的、綽號「阿牛」的老師,他很喜歡釣魚。不知他看上我什麼地方,我上國中沒多久,他就把我當作釣魚的伙伴了。
「喂,德永,明天早上五點要去啊!」
他根本不管我方不方便,自個兒作了決定。
第二天大清早,我就坐上老師的腳踏車後座,抱著十幾根竹竿。因為他一個人拿不了這些釣竿,所以釣魚時一定要人作伴。
我們在護城河邊釣了一個半小時後,又扛著釣竿回去。即使如此,還是來得及上學的時間。
但是這位老師在釣魚以外的時間很嚴格。
有一天,我坐在同學的腳踏車後座上要出校門時,突然聽到一聲駭人的怒吼:
「德永,腳踏車禁止帶人!」
「可是,去釣魚時你也載我啊。」
「你說什麼?釣魚時才可以。」
聽起來像笑話,但真的是這樣。
他和田中老師完全不是同一類型,但也不惹人厭。
還有一個,與其說是我和老師的關係不好,不如說是調皮心作祟的結果。
練球結束後我去撿球時,發現黑漆漆的教室裡有人影。
「有人在裡面嗎?」
我從窗戶偷窺,理化老師和音樂老師在沒有開燈的教室裡,親密地並肩坐著說話。
音樂老師是個大美人。
同學之間早就傳說他們的戀情,這下讓我逮到證據了。惡作劇心旺盛的我,在理化課上課前,在黑板上畫上一個情人傘,把兩位老師的名字寫進去,還仔細地用紅色粉筆畫一個心形記號。
上課鐘響後,老師進來,當然最先發現黑板上的塗鴉。要是平常,他一定會問:「是誰寫的?」然後罵一頓。可是理化老師自己心虛,只是哈哈地乾笑幾聲,說:「寫什麼傻話!」然後以和他那平靜語氣完全相反的態度,拚命擦掉情人傘。
「開始上課。」
像沒事人一樣的理化老師臉上,明顯有些不安,冒出汗來。
我覺得他那樣子很滑稽,不死心地又在黑板上畫了好幾回。不是畫上整個黑板一樣大的情人傘,就是增加紅心的數目,或是寫上LOVE字眼。
理化老師每一次都強擠出笑臉擦掉。
但我還不滿足,想到一個更好的主意。
那天是星期三,隔天早上第一節課是理化。
放學後棒球隊練習時,我讓其他隊員練習自由打擊,自己偷偷跑回教室,用雕刻刀在黑板上刻上情人傘。
「這下,絕對擦不掉了吧。」
我很滿意自己的傑作,一個人偷笑著。
第二天,理化老師要像往常一樣擦掉塗鴉時,怎麼也擦不掉。因為怎麼也擦不掉,他漸漸焦躁起來,他越是心慌,學生的偷笑聲越大。
滑稽極了,我笑得肚皮好痛。
但接下來的瞬間,教室靜得像凍結般。
「是誰做的?這事別想就這麼算了!」
理化老師發現塗鴉是雕刻刀刻出來的,脾氣終於爆發,滿臉漲紅,大聲怒吼。
「是我,對不起。」
我老實地站起來道歉。
「啪!」
冷不防挨了一巴掌。
「德永,真的是你嗎?這樣孩子氣,不覺得丟臉嗎?黑板這麼貴,你賠!」
「你賠」這兩個字比挨耳光還讓我震驚。
的確,我是有點鬧過頭了。雕刻刀刻的情人傘出奇的大,黑板因此無法再用。
回到家裡,我怯生生地告訴外婆事情始末。
「結果呢?」
「老師說要我賠。」
「沒辦法哪!」
「對不起。」
「你這孩子到底在想什麼?」
「真的對不起。」
那時,我真的後悔所做的事。
外婆沉默了一會,輕鬆地說:
「事情已經做了也沒辦法,我知道了,就賠吧!你就把弄壞的黑板拿回來吧。」
「啊?」
「我們買個新的,因此要拿回舊的。」
「可是……」
「去拿!」
和平常一樣,外婆話一出口,絕不收回。
訂做的新黑板送到那天,我不得已,和學弟一起把舊黑板抬回家。實在很大,要十四五個人一起抬。
「好,謝謝你們,就放在那裡,不對,不對,不是那裡,放到這邊。」
外婆俐落地指揮學弟他們,穩穩地把黑板擺作我們和隔壁鄰居的圍牆。
隔天,外婆要我從學校拿些不用的粉筆頭回家,開始把黑板當作留言板用。
我放學回家時,黑板上都有給我的留言:
「昭廣,我晚點回來,阿嬤。」
「昭廣,去買瓶醬油,阿嬤。」
有一次回去時,看見黑板上大大地寫著:
「昭廣,鑰匙在大門旁的盆栽裡,阿嬤。」
再怎麼說,寫出藏鑰匙的地方,不是太不安全了嗎?我提醒外婆小心:
「阿嬤,寫出放鑰匙的地方,很危險哪。」
「哪會啊?小偷看了,說不定會煩惱:『去偷這麼親切的人家妥當嗎?』『不行,其中可能有詐。』阿嬤是要給小偷改過自新的空間。而且就算進來了,也沒有東西可偷,說不定因為我們一無所有,反而留下一點東西才走呢!」
這件事讓我覺得,學校裡談戀愛的老師、藉故調皮搗蛋的我雖然厲害,但都比不上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