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你們以為我圖的是什麼?
BL當年萬里覓封侯 by 漫漫何其多
2020-2-15 19:44
崇安帝臉上泛起不詳的紫色, 他喉中卡著血, 有出氣沒進氣, 眼看著有點不太好的意思,太醫們瞬間慌了神。
跟去行宮的太醫被傳了來,他雖知道崇安帝近幾天身體不好, 但也沒料到能一下子壞成這樣,一面為崇安帝排出口鼻間的積血一邊急著問道,「是怎麼回事?方才吃過什麼?可曾嗆著過?還是被氣著了?」
老太監們忙交代著, 太醫們費力的給崇安帝餵了一顆補心丹, 又是行針又是急急忙忙的商量藥方,另一邊又催人去取崇安帝的往日的脈案, 寢殿中亂成了一團。
「小王爺,王爺!」崇安帝的貼身老太監踉蹌著跑了出來, 跪到郁赦面前哭道,「小王爺!這怎麼辦?老奴們想給皇上取參湯來, 但太醫說皇上是急火攻心,參湯吊不住命只能催命,但這要是有個萬一……王爺!您得拿個主意啊!」
郁赦直直的看著遠處躺在龍床上崇安帝, 一句話也沒有。
他眼中血絲遍佈, 周圍吵雜至此,郁赦卻能聽見自己胸口中心臟跳動的聲音,一下一下,連著他太陽穴的青筋一起跳動。
郁赦盡力克制著自己,不等他開口, 外面安國長公主大步走了進來,厲聲道,「都還在這裡愣著做什麼?!」
安國長公主看了郁赦一眼,看他的神色心中驚駭,她轉頭看向老太監,問明情況後遲疑片刻,冷聲道,「還聽太醫的?太醫若有用,會讓皇兄的病一重再重?氣血不暢的時候是不能用參湯,但現在還顧得上嗎?!」
「外面北境不穩,朝中儲位空懸,這個時候皇兄若出了差池,你們誰擔得起?!」安國長公主看向殿內,目光複雜,片刻後她轉過身,「喂就是,先保住了命再說。」
老太監怕一個不小心就要跟著殉葬,要的就是個敢做主的人,得令忙去吩咐了,郁赦抬眸看向安國長公主,嘴角微微勾起,眼中譏諷一閃而過。
同室操戈,這就已經開始了。
二人對視一眼,安國長公主眼神閃躲,勉強維持住長公主的威嚴,低聲道,「當真是突然被氣成這樣的?」
郁赦點頭。
「你同我交個底。」安國長公主聲音更低了,「皇兄他有沒有提前寫下什麼詔書之類的?」
郁赦反問,「什麼詔書?」
「你說呢?!」安國長公主是真的急了,「立你為太子的詔書啊!郁幕誠既已經將宣瑞藏匿了起來,他要做什麼你還不清楚?皇兄逼他太狠,郁幕誠已經決議要魚死網破了,你得趕在皇兄出事之前把儲君之位定下來!郁幕誠不知還留了多少後手,萬一讓他得逞,你我的命就都沒了!」
安國長公主額間儘是汗珠,她還要同郁赦說,裡面又有太監跑出來,匆忙道,「回小王爺,回公主,皇上喘過氣來了!喘過氣來了!」
安國長公主大喜,顧不得郁赦了,忙跟了進去。
雞飛狗跳的忙亂了足足有兩個時辰後,崇安帝終於醒了過來。
不等太醫們鬆一口氣,安國長公主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皇上這眼睛……怎麼一邊睜不開了?!」
崇安帝睜開了眼,但他一邊的眼皮好似被人抽了筋似得,聳拉著,要睜不睜的,遮住了半個眼珠子。
一個太醫忙上前查看,還不等他診出什麼眉目來,崇安帝費力的張了張口,含混的吐出了幾個字,說的是什麼,沒有人聽得清。
太醫臉色一變,他跪在龍床前,診了脈後雙手抬起崇安帝的胳膊,在他手臂幾處穴位上按了按,又換了一條胳膊同樣施為,繼而又檢查崇安帝的雙腿。
安國長公主滿臉不耐煩,「問你話呢?皇上的眼睛是怎麼了,誰問你他的腿了?」
太醫跪向安國長公主,猶豫道,「回公主,皇上這樣情況,好像、好像是……」
安國長公主道,「說!」
太醫磕頭,「怕是中風了。」
眾人嚇了一跳,撲通撲通瞬間跪了一地。
「中風……」安國長公主啞然,「那,那以後還能起身嗎?」
太醫跪在地上,搖了搖頭。
龍床上的崇安帝不知聽沒聽見,從喉嚨口發出一陣沙啞嗓音。
安國長公主看了崇安帝一眼,目光猶疑,「那還能……說話嗎?」
太醫頓了下道,「剛剛中風,這會兒一切都說不準,須得過幾天才能看出來,如今最好的情況就是幾日後聖上還能發聲,今後若調養得當,沒準能勉強說話,但也可能……」
也可能就永遠這樣嗚嗚咽咽,半身癱在床上,成了個廢人。
崇安帝聞言抽動了下,又嗆出了一口血。
又是一陣慌亂。
郁赦站的離龍床最遠,他漠然的看著床上抽動的崇安帝,一動不動。
崇安帝又暈死了過去,安國長公主一心要給自己求一道保命符,這次倒是真心實意的在照料他了,她自己還帶著傷,現在也顧不上了,餵藥擦拭,親力親為,傷口數次滲血也顧不上了。
皇后體弱,聽到消息後也暈死過去了,眾妃嬪們哭啼啼的來看望,一概被安國長公主轟了回去。
「皇兄。」安國長公主紅艷的指甲掐進崇安帝口中,她一把掰開崇安帝的嘴,一邊灌藥一邊道,「別死,別拋下這亂攤子,別死……」
幾副藥灌下去,三個時辰後,崇安帝終於睡熟了。
安國長公主頭髮蓬亂,身心俱疲,什麼也顧不上了,歪倒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安國長公主抬頭看了看好似局外人的郁赦,聲音發啞,「你……不能走……」
郁赦木然的看了安國長公主一眼,「宣璟來了幾次,走了,郁妃和宣瓊的人足足鬧了幾個時辰,這會兒剛走,大概是去請宗親們了,我再不走,他們怕是要闖宮了。」
「誰敢闖宮?要造反嗎?!」安國長公主理了理凌亂的鬢髮,「過不了幾個時辰,朝臣們就要上早朝了,你要去安撫,總之……你不能走,誰知道皇上什麼時候醒?他醒來後,必然,必然……」
必然要下詔書了,這個時候,誰守在他身邊誰的勝算最大。
宮人們已經被長公主支開了,郁赦不再避諱,「郁幕誠吩咐你的事你既都替他做了,不考慮同他聯手嗎?」
「呵……」安國長公主嗤笑,「我能信他嗎?」
「他同我說我的是很好聽,因為他清楚,這些事只能由我來做。」安國長公主低聲道,「我是公主,只有我能替他聯絡宗親,替他向我的那些叔伯堂兄堂弟們許諾好處,讓宗親們願意鋌而走險,在皇上力有不逮時轉頭幫他。」
「他當日娶我,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該做的,我已經替他做了,我同宗親們一樣,在皇上真的力有不逮時,會考慮幫他。」安國長公主眼中閃著一抹光,「但現在,一切還未定,只要皇上還有下詔書立你為儲的力氣,我就不必走到那一步。」
郁赦低聲一笑,「母親,你現在連裝都不同我裝了嗎?」
安國長公主讓郁赦這句「母親」激的白了臉色,她斂眸冷聲道,「不是你自己說的,替我裝的累,寧願我憑著本心同你相處嗎?」
郁赦點頭:「是,這樣很好。」
郁赦如今這樣看著安國長公主,確實覺得這樣更好些。
又過了兩個時辰,天濛濛亮了,崇安帝終於再次醒了過來。
老太監們小心翼翼的給崇安帝喂茶,崇安帝恍惚的睜開眼,瞧了瞧外面,他說不出話來,扶著他的老太監道,「是安國長公主,這一天一夜多虧了公主了,帶著傷,還衣不解帶的照料著您,啊對!小王爺也沒走,一直守在您床前呢!」
崇安帝右臂已經徹底沒有知覺了,他費力的抬起左手,比劃了兩下,含混的嗚咽兩聲,在心裡問,其他人呢?朕的另外兩個兒子呢?皇后呢?妃嬪呢?
老太監仔細的聽著,還是分辨不出,膽怯的問道,「皇上,您說什麼?」
「呵……呵……」
崇安帝面容紫漲,他一把推開老太監,掙扎幾下,險些跌下龍床。
安國長公主忙上前扶住了他,匆忙道,「皇兄先別急,龍體為重,躺好……」
崇安帝忌憚的看著安國長公主,他躺回床上,活動著他勉強還算利索的眼珠,環視寢殿中一週,想著暈倒前的種種,想著暈迷中聽到的「中風」,喉間一甜。
自己這是成了個廢人了嗎?
那郁王如何了?宣瓊如何了?寢殿中為何只有這姑侄二人?這兩人把其他人如何了?
崇安帝方才恍惚聽到宮人說一天一夜了,這麼長時間過去了,外面到底變成什麼樣了?天翻地覆了嗎?
崇安帝膽寒發豎的想,郁幕誠那條老毒蛇會不會已經將當年之事全說出來了?
崇安帝失魂落魄的靠在枕頭上,心頭一片冰涼。
他原本以為自己還能撐個兩三年。
他原本以為,他能穩穩當當的料理了郁幕誠,料理了安國長公主,料理了鍾宛……然後再以皇位為籌碼,將郁赦拿捏在掌心,一直到自己壽終正寢。
不過一天,怎麼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崇安帝的目光久久的在安國長公主和郁赦之前徘徊。
郁赦不遠不近的看著崇安帝,默默的品味著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將死的味道。
過了好一會兒,郁赦見崇安帝不甘的低吼一聲,掙紮了下,將手指向了安國長公主。
郁赦冷笑,他就知道。
崇安帝現在已沒的選了,不是長公主,就是自己。
他選了安國長公主。
郁赦並不覺得這有什麼,自己和他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
安國長公主心頭大石落地,她忙湊近了,握住崇安帝的一隻手焦急道,「皇兄,有什麼吩咐?告訴我就是。」
崇安帝想要說話,試了幾次後頹然放棄了,安國長公主忙罵宮人,讓他們送了紙筆過來。
安國長公主將崇安帝扶了起來,崇安帝用左手攥住毛筆,鬼畫符似得在一封空白文書上描畫了起來,安國長公主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好似餓狼待撲食。
一封文書,崇安帝足足寫了有一炷香的時間。
安國長公主遲疑道,「皇兄?」
崇安帝搖搖頭,將文書往安國長公主懷裡推了推,重新拿起毛筆,直接在被子上吃力寫道:他不遵遺詔,自有別人……
「皇兄不再想想?」安國長公主不安的看了郁赦一眼,「子宥他……」
崇安帝擺擺手,又拿過一封空白文書來,畫了片刻,這次沒遞給安國長公主,而是看向了郁赦。
老太監忙捧起詔書,雙手奉與郁赦。
郁赦面無表情的跪下,接過詔書看了一眼。
這封並不是立太子的詔書,其實也不能算是給郁赦的,詔書上說新帝年輕,恐會貪政績而冒失等等,一堆廢話後,責令新帝繼位前昭告天下,三十年內不違先皇之令。
郁赦心頭還混亂著,崇安帝方才給了安國長公主那封詔書上寫的什麼,他大概能猜得出來,為什麼給安國長公主而不給自己,他也明白,但……
郁赦一時還不明白崇安帝特意下這一封詔書是為了什麼。
他抬眸看向崇安帝,崇安帝漠然又失望的看了郁赦一眼,招了招手。
老太監將郁赦手中詔書取了回去,崇安帝用盡所有力氣,拿起龍印在兩封詔書上下了印,一起推給了安國長公主,然後拿起筆在被子上寫道:天亮後命內閣大臣們進宮,朕要親自把這兩份詔書拿給大臣們看,之後……詔書由你看管。
崇安帝一把攥住安國長公主的手,將她嚇了一跳,崇安帝在她手上寫道:他順利繼位,你一生榮華,安國,替朕盯緊他……
安國長公主萬萬沒料到崇安帝到這一步了還能控制住場面,迅速的轄制住郁赦和自己,她膽顫心驚的點了點頭,將兩封詔書緊緊攥在了手裡。
崇安帝這才放下心來,他招了招手,命郁赦上前。
崇安帝似憐憫似忌憚的看著郁赦,半晌拉過郁赦的手,在他手中寫道:不必擔心,詔書上寫的就是你的名字。
崇安帝幾近力竭,他緩了好一會兒,在郁赦手上寫道:郁王,你去料理,料理乾淨了他,保全了朕的名聲,才能保全你的這封詔書,不然這天下就是宣瑞的了,孩子,明白嗎?
郁赦跪在地上,突然明白了方纔那封詔書的用意,透骨生寒。
殿中一時落針可聞。
郁赦目眥欲裂,聲音沙啞,「皇上,到現在了……你還不肯放過歸遠?」
崇安帝冷漠的看了郁赦一眼,寫:朕給過他機會的。
殿外長跪不起的史老太傅……
馬車裡那燒過東西的味道……
鍾宛眼中的悵然和釋懷……
郁赦一瞬間全明白了。
郁赦將頭抵在床邊上,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原本以為,自己這些年被人一刀又一刀的捅進心口,已經是再也不會心寒了。
不早該習慣了嗎?
自己被人算計,被人坑害,不是最尋常的嗎?
怎麼就突然受不了了呢?
安國長公主聽著他□人的笑聲焦急道,「子宥!別發瘋!」
郁赦嗆了下,咳了兩聲後笑著,「矯情……」
郁赦扶著床邊,起身勉強站好,低聲道,「罷了,這兩封詔書,寫的什麼,我心裡都明白了……」
崇安帝心中突然不安,他瞪著郁赦,嘴唇動了動。
郁赦睥睨的看著崇安帝和安國長公主,沉聲道,「你們以為我圖的是什麼?」
崇安帝心頭一驚,不等他再寫字,郁赦淡淡道,「我不玩了。」
郁赦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崇安帝心中咯登一聲。
宣瓊通敵,已然沒可能再繼位。
宣璟鬥不過郁幕誠。
郁赦不玩了……
自己就這三個兒子,這帝位要給誰?那個生死不明的宣瑞嗎?!!!
且如今先不說儲君,沒了郁赦,誰替自己去料理虎視眈眈的郁幕誠?靠著立場搖擺不定的安國嗎?她如今肯幫自己,還不是為了將來做皇太后?郁赦若不繼位,她如何還會幫自己?!
貪心太過,最終什麼也拿不到。
崇安帝瞬間後悔了。
一切變故來得太快,坐了幾十年龍椅的人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他手裡已經沒那麼多籌碼了。
他也萬萬沒想到,郁赦會因為這點事,真的就翻臉了。
崇安帝惶惑的看向安國長公主,奮力推了她一把,安國長公主明白過來,她心中暗罵崇安帝貪心太過還沒明白過來他已經是個廢物了,這個時候居然還有心思去擺佈鍾宛。
功敗垂成,臨了竟因這小事徹底激怒了郁赦。
安國長公主勉強道,「皇兄別急!我去找子宥,他是一時氣急了,皇兄知道的,子宥一急了什麼話都敢說,沒事沒事……親父子之間,有什麼不能商量的呢?」
安國長公主安慰崇安帝也是安慰自己,「皇兄放心,子宥就是鬧鬧脾氣,他不繼位,他不要命了?!我去勸他,他馬上就明白了。」
崇安帝費力的點頭,安國長公主顧不上他了,命宮人嚴守寢殿不許旁人進入,自己飛也似的找郁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