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不在場原告」 - 正義永不決堤:水牛灣慘案 - 其他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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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不在場原告」

正義永不決堤:水牛灣慘案 by 傑拉爾德‧斯特恩

2020-2-15 19:19

4月1日,也就是我們舉行和解會議的三天後,皮茨頓公司一方派專人遞交給我一份動議,請求撤銷他們所謂的33名「不在場原告」的個人損害賠償請求。

皮茨頓一方指出,災難發生時,這33名原告「在州內其他地區的監獄或醫院裏。還有其他人在本州以外的佛羅里達、肯塔基、俄亥俄、馬里蘭甚至新墨西哥州。」皮茨頓補充道,鑑於「33名原告在1972年2月26日的水牛灣地區洪水中並沒有遭受身體傷害,或受到洪水的直接身體傷害威脅,抑或看到其他人在洪水中遭受身體傷害。鑑於以上重大事實不存在爭議……」根據法律,法庭必須駁回有關這33名原告的精神損害的索賠請求。

對於當天沒有接觸洪水的原告們,皮茨頓並沒有要求撤銷他們所有人的精神損害訴求,而僅僅是針對這33名「不在場原告」,這恰恰擊中了我們的致命要害。從一開始我們就意識到,依據法律來說,爲這33名特殊的原告提出精神損害的索賠是不可能的。霍爾法官在本案早期的裁決就嶄露了該問題。霍爾法官說要審理一些代表性案件,對可能的代表性案件種類進行了說明,這裏面甚至沒有包括那些沒有在洪水中,或並沒有見證其他人在洪水中受傷,還有那些災難當天確實不在山谷的人。這讓我們進入了兩難的處境。我們是否該同意皮茨頓公司撤銷這33名原告的案件呢?

我怕如果我們不撤銷這33名「不在場原告」的案件,霍爾法官可能依法裁定所有不在洪水中或未見證他人受傷的原告都無權索求精神損害的賠償。儘管這一類的裁決僅僅針對33名所謂不在場原告,但可能對所有其他原告的精神損害索賠造成破壞,因爲他們中很多人在洪水來臨前就爬到山上去,沒有回頭看也沒有看到其他人在水中掙扎的場景。特別是很多小孩子由父母抱着衝出山谷,避免讓他們看到任何災難場面。另外,如果我們同意皮茨頓公司的要求撤銷這33名原告的案件,我們可能將損失侷限在這33名原告。

但是我非常懷疑皮茨頓公司會滿足於撤銷這33名原告的精神損害索賠訴求。爲什麼皮茨頓公司會在4月1日親手將動議交給我,而不是郵寄給我?如果你通過郵件接收到動議,你就擁有郵寄當天算起的十天加上因爲郵寄產生的三天時間的時效來回應。但是如果動議是由本人親自交給你的,你就只有十天時間迴應。當皮茨頓公司於4月1日將這份動議交給我時,他們稱霍爾法官已經爲此安排了4月11日下午兩點半的聽證會,正好是10天之後。

皮茨頓公司沒有徵求我們的意見就安排了聽證會日期,這實在出乎我們的意料。我們打電話給法庭,瞭解到皮茨頓公司還與霍爾法官約定了另外兩場4月24日的聽證會,一場是早上九點半,另一場是下午一點半。皮茨頓公司還尚未就這兩次聽證會提出任何動議。但我們可以猜到他們會有什麼動作。顯然皮茨頓一方認爲霍爾法官會輕易同意駁回這33名「不在場原告」有關精神損害的索賠請求。接着,皮茨頓會依據霍爾法官對這33名原告的裁決,繼而提出下一項動議,撤銷精神損害索賠的另外一項動議——可能是跑到山上避險沒有觸碰到洪水的原告們。皮茨頓可以在4月12日或4月13日親自遞交這項動議,提前10天提醒我們已經安排好的聽證會。

他們可能推測4月24日,霍爾法官會駁回更多有關精神損害的索賠請求。這樣他們就做好了充分準備,在5月1日截止日期前進行最後的重磅一擊,提出所有的動議。有了霍爾法官前兩次的有利裁決,他們就可以提起動議,要求撤銷不存在同時發生身體損害的精神損害索賠。這之後,我們的案件就所剩無幾了。

皮茨頓試圖將我們的案件一點一點地瓦解。巴德·謝伊將他們的「不在場原告」動議稱爲「無僱主動議」,作爲應對,我們通過向法庭請求更多的迴應時間來拖延和阻撓他們的「漸進戰術」。這樣,在皮茨頓公司一步步對原告的個人傷害索賠提起動議前,我們就佔得了先機阻止他們。這也給了我們足夠的時間精心準備一份有關該焦點法律問題的解釋,提交給霍爾法官。

聯邦法官需要按照他所在州的實體法對案件進行裁決。因此,霍爾法官必須按照西弗吉尼亞州當地法院的判例來決定不在場原告擁有哪些權利。

透過西弗吉尼亞州最高法院有關精神傷害賠償的個別裁決可以管窺整個美國有關此議題的法律發展史。和這個國家的其他地方一樣,西弗吉尼亞州法庭在允許精神傷害賠償問題上的司法進展緩慢,明顯慢於陪審團的裁決。

1899年,陪審團裁定賠償克勞德·戴維斯非身體傷害造成的精神折磨500美元,但西弗吉尼亞州最高法院推翻了該裁定。西部聯盟電報公司因疏忽延誤了一條發給克勞德·戴維斯的信息「馬上過來」,使他錯過了他母親的葬禮。他因此起訴電報公司,要求支付1500美元的賠償金。陪審團認同電報公司的過失造成原告精神傷害,並裁定賠償他500美元。但是,西弗吉尼亞州最高法院推翻了陪審團的裁決。法院引用英國法律文本,解釋了法律不允許陪審團單單就精神折磨進行賠償的決定:

單純的精神折磨,不附帶任何其他的傷害,不能構成可賠償的傷害行爲或被視爲損害賠償的一個因素。精神焦慮和精神折磨在本質上過於微妙和模糊,不能作爲金錢損害補償的對象。除非,在個人傷害案件中,它們與身體疼痛緊密相連,以至於無法區分開來,纔可成爲金錢賠償的一部分。

所以克勞德·戴維斯失去了這500美元。他遭受的「精神焦慮」在世紀之交的法律看來太「過於微妙和模糊」。

大約50年後的1945年,西弗吉尼亞州最高法院再次談及精神折磨的議題。特麗莎·蒙泰萊奧內夫人在西弗吉尼亞州的惠靈駕駛她兒子的斯圖貝克車。忽然一根損壞的電車線打碎了汽車的擋風玻璃,碎玻璃撒了她一身。她臉上被劃了一道小口子。但是,兩個星期後,她開始遭受嚴重的精神損害,需要心理治療。所以,她因自己的精神和情緒困擾對聯合運輸公司提起訴訟。她的精神病醫生作證時,稱她遭受了「創傷後精神神經病」。陪審團表示贊同並裁定她獲得5000美元的賠償。西弗吉尼亞州最高法院再次表示反對,推翻了陪審團的裁決。

但是1945年蒙泰萊奧內一案的法官們並沒有退回到1899年戴維斯案件的黑暗時代。他們對現代精神病學表現出了更大的信心。他們解釋道:「判決戴維斯案時,自然人應當擁有‘內心安寧的法律權利’理論還沒發展到現在這麼發達。」但法官們同時也覺得這個理論還是沒發展到讓蒙泰萊奧內夫人獲得陪審團判給她的5000美元。

法庭認同「由他人過錯引起的精神和情緒困擾」要「滿足三條原則才能圓滿解決,獲得補償」。首先,「精神困擾必須伴隨或跟隨撞擊引起的實際身體傷害。」這就是蒙泰萊奧內夫人聲稱所遭受的。但是法院認爲僅存在非常微小的撞擊,而「她臉上同粉刺大小的傷口」和她嚴重的精神傷害沒有關聯。同理,我們案件中的原告基於身體與廢水的少許接觸而尋求精神賠償,但他們嚴重的精神和情緒困擾和身體上的輕微衝擊的聯繫就微乎其微。

但是我們的原告可以試着去套用蒙泰萊奧內夫人案件中法官們提出可獲得賠償的第二和第三個種類。第二種,「當時沒有衝撞和身體傷害,但是精神打擊隨之帶來身體傷害。」或許我們可以說服霍爾法官精神失常本身也是一種身體傷害。1960年弗吉尼亞州的聯邦法官認爲:

試圖區分開精神傷害和身體傷害是不現實的。不管是對精神情感還是身體進行侮辱都是人身攻擊。在弗吉尼亞州,唯一的問題是賠償請求人遭受的「損害」是否重大,是否可識別。

……

因此,我們必須不停地思考是否精神傷害帶來了身體傷害或者身體傷害帶來了精神傷害……這裏的詢問僅僅是是否存在個人傷害,不論是精神上還是身體上的。

所以,如果霍爾法官決定拋棄以往對精神損害和身體損害進行分割的理念,倖存者就可因皮茨頓的疏忽行爲獲得賠償。

蒙泰萊奧內夫人案件的第三種可能也適用——「沒有衝擊和身體傷害……但是有精神和情緒上的困擾……出於被告主觀故意或惡意的不法行爲。」也就是說,如果我們能夠證明皮茨頓的行爲存在「主觀故意或惡意」,而不僅僅是疏忽,就算原告僅遭受精神折磨,沒有身體損傷,也可以獲得賠償。

但如果皮茨頓公司僅僅是疏忽大意,且精神傷害可以與身體傷害區分開來呢?1945年在蒙泰萊奧內夫人案的法庭上也討論過這個問題——「被告的簡單疏忽僅僅造成精神和情緒傷害,因此要求進行賠償。」西弗吉尼亞州最高法庭在1945年時還未準備好允許此種賠償。

皮茨頓閱讀了蒙泰萊奧內夫人案,並以此爲據提出了撤銷不在場原告們索賠的動議。「西弗吉尼亞州法官在蒙泰萊奧內夫人案中裁定,如果原告沒有遭受直接由所謂的侵權行爲造成的身體衝擊,那麼他就無權要求賠償,這更是否定了不在場的原告要求對其人身傷害進行賠償的權利,毫無疑問,他們當時並不處在威脅身體的危險區域內。」這裏所說的「危險區域」則是一些法院提出的另一種例外情形,在該種情形下即使沒有身體衝擊也可主張賠償。這些法官認可,在危險區域即可構成精神損害。但由於西弗吉尼亞州從未有過該種例外情形的判例,所以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認定我們的不在場原告是符合此種例外情形的。

皮茨頓律師也依仗1899年戴維斯的老案子。他們援引了克里斯蒂法官近期的言論,他認爲戴維斯案件在西弗吉尼亞州仍然是法律依據。克里斯蒂法官於1967年寫道:「根據西弗吉尼亞州法律,個人不能因爲單純的精神折磨或沒有伴隨任何身體傷害的精神折磨獲得賠償。」他引用了1899年戴維斯案件作爲法律依據。幸運的是,本案不是由克里斯蒂法官審判。不過,霍爾法官也不會輕易否定這位德高望重的西弗吉尼亞州聯邦法官對於西弗吉尼亞州法律的解釋。

我們進行迴應時也加入了對蒙泰萊奧內夫人案件的解讀,強調了其法庭已經感到戴維斯先例已不是好的法律依據。更爲重要的是,我們告訴法庭我們相信1945年蒙泰萊奧內夫人案件使西弗吉尼亞州成爲「在允許對精神折磨進行賠償上最爲先進的州之一」,當時法庭認爲在被告存在惡意行爲時可以就單純的精神傷害進行賠償。我們辯稱,在本案中,陪審團很可能會裁定皮茨頓的行爲是惡意的。

提交了我們的備忘錄後,我們來到霍爾法官面前對皮茨頓的動議進行辯論。霍爾法官並沒有對此進行任何態度暗示,只是告知我們稍後他會發布一份書面意見。這是他第一次沒有在口頭辯論結束後進行裁決。這對我們來說是好消息,說明對於皮茨頓試圖撤銷這33名原告的索賠請求,霍爾法官正深思熟慮。

第二天,更多的好消息傳來。西弗吉尼亞州律師協會會長告知媒體,經過了「一次徹底的、曠日持久的調查」,他們的調查員在水牛灣地區災難中「沒有發現任何確鑿證據支持他們指控任何人員違反了執業準則」。他們這麼做當然不是表示對我們辛苦付出的讚許,但至少他們的糾纏也到此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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