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皮茨頓公司沒能守住它的祕密
正義永不決堤:水牛灣慘案 by 傑拉爾德‧斯特恩
2020-2-15 19:19
之前我已告訴過斯泰克先生,我將要求9名皮茨頓公司職員提供宣誓證詞。現在,我發送了一封郵件,表示我還要提取另外12名職員的證詞。同時,我還提出,以上共21名員工的宣誓證詞暫定於5月7日開始,地點定在查爾斯頓市。
在皮茨頓公司的答覆中,他們通知:皮茨頓公司要求自5月7日起開始對原告方中的21名原告提取宣誓證詞。附隨的還有針對所有625名原告的書面質詢問題,問題都非常細微繁雜。根據《聯邦民事訴訟規則》,我們必須在35日內予以答覆。一週過後,皮茨頓公司又想到了另一個利用程序規定的伎倆。這次,我們的每一名原告都被要求接受皮茨頓公司醫生的醫療和精神檢查,檢查地點定在肯塔基州的威廉姆森。
這可真謂是前後夾擊之術。一方面,我們必須忙於回答皮茨頓公司的質詢問題,無暇深入、全面地進行取證工作。我們必須將人力分配於安排併爲原告準備宣誓證詞、準備質詢的回答工作,以及安排原告進行醫療檢查。另一方面,這會給原告們帶來壓力:與其麻煩地進行宣誓作證、醫療檢查,不如快點和解。到目前爲止,原告還只是在我們律師進山谷時回答過一些問題。而現在,他們卻必須遠赴離洛根縣一百多英里的查爾斯頓市,被充滿敵意的律師們提取宣誓證詞了。除此之外,他們還得再去另一個也離洛根縣一百多英里的城市——肯塔基州的威廉姆森,去做身體檢查,還要接受一連串的心理測試,被精神病醫生盤問。而且,這個城市與查爾斯頓還位於兩個方向。
我們決定對皮茨頓公司的攻擊提出反對意見,除此以外我們別無選擇。我們向法院提出了將宣誓取證地點從查爾斯頓市改到水牛灣地區的阿科維爾小學的動議,因爲這對於原告而言將更爲方便和合宜。同時,我們也對皮茨頓公司要原告一路趕到威廉姆森去做醫療檢查的要求表示反對。我們提出,在山谷口的曼恩阿巴拉契亞地區醫院就有可以做同類檢查的設備,讓皮茨頓公司的醫生來這邊絕對比625人全部趕赴威廉姆森要簡單得多。
就皮茨頓公司要求作出更明確陳述的動議和我方要求改變宣誓取證地點以及醫療檢查地點的動議,霍爾法官決定在5月16日舉行一次聆訊。就在這次聆訊開始前的第二天,邁克·懷特——《查爾斯頓公報》一位年輕的留着濃密的小鬍子的記者——撰寫了一篇題爲「無法抹滅的精神印記——水牛灣地區水壩事件」的報道,講述了我們在更明確的聲明中披露的那些故事。這則報道刊登於週日《查爾斯頓公報》「近日要聞」欄目的首頁版面,是最受讀者關注的版面和欄目。報道用大量篇幅細緻描述了倖存者所受的精神折磨狀況,所附的來自山谷災區的圖片也使得報道更爲生動。
報道的開頭,引用了我們在更明確索賠陳述中記錄的一段來自倖存者的自述:
你如何能將這種感受訴諸書面呢?非常難以做到。就像,如果你在弟弟的家(拖車房)裏參加聖誕前夕的聚會,忽然弟妹哭起來了,而你知道,這是因爲她剛在洪水中失去了她的妹妹和外甥。你該如何寫下你當時的感受呢?
接着,你從聚會回來。回到家中躺在牀上,你睡不着,因爲你眼睛裏都是淚水,似乎隨時都會奔涌出來。你閉上眼睛,卻看到一排排房子被洪水衝擊的場景。就這樣躺着到了凌晨四五點,所有的一切都在你腦海中翻騰。你哭了,直到疲倦得睡去,你才得以片刻放鬆。
霍爾法官就算沒有一頁頁地翻讀我們長篇的更爲明確的索賠陳述,也肯定從《查爾斯頓公報》上邁克·懷特的這篇文章中瞭解到了問題的重點。
邁克·懷特以大白話的語言向他的讀者們講述了我們在聯邦法院的訴訟的故事,使查爾斯頓的民衆瞭解了我們的案件。這是非常重要的一點,因爲日後查爾斯頓市會成爲這個案件的陪審員的挑選地。到時,皮茨頓公司會發現這個地區的人們已經對其形成了敵意。當然,此時,我們離挑選陪審團還有很久的一段時間。
「肅靜,肅靜。」霍爾法官的第二次聆訊要開始了。一開始他就向律師提出「律師在回答提問時,就每個要點的發言時間不要超過10分鐘,發言越簡潔越好。」斯泰克先生認爲霍爾法官的這點要求是特別針對他的,於是整天都帶着防禦的架勢。「我當然記得法庭在開庭時就提出的,關於此次動議的發言有特定限制的告誡」,「我又應當停止發言了,因爲法官說過咱們不應該喋喋不休」。
皮茨頓公司堅持要求我們對於原告損失做出更具體說明,其原因在於他們想要證明部分原告的損失價值並未達到1萬美元。在原、被告州籍不同的案件中,只有一方的損失賠償請求額度超過1萬美元時,案件才能得以在聯邦法院審理。這樣,聯邦法院纔不會被異州當事人之間各種微小而不值一提的案件充斥。
在這次訴訟上,皮茨頓公司覺得我們可能能夠證明夫妻中雙方各自都受到了1萬美元以上的損失,畢竟他們的居所和財產都被毀損了,但原告中的兒童並不存在1萬美元以上的個人財產損失。然而,既然我們爲每個兒童都提出了同成年人一樣的、每人5萬美元的心理創傷賠償,皮茨頓公司想要實現撤銷兒童部分訴訟的效果的話,就必須證明這些心理創傷的賠償請求是輕率的,或者其損失額不可能超過1萬美金。
對此,霍爾法官馬上回應道:「(有)足夠充分的事實——我從材料中讀到的每個人的情況——都指向該案可能會產生額度在1萬美金以上的裁決——存在神經學或精神病學方面的損害,你不能從法律層面上否定這些情形下的損害會超過1萬美元。」
法官認定了我們所提的生還者綜合徵並非隨意輕率的,從法律角度衡量這些損失可能會超過1萬美元。我們絕不是「信口開河」。
但我們要做的也還有很多。霍爾法官建議我們「考慮從侵權責任角度挑選出一些有代表性的個案以供審理,這些個案應當是可以適用於同類其他案件的,這些情況可能是……當事人的確被捲入洪水中,又或如當事人的家人從他們手中被洪水奪走,他們親眼目睹了親人死亡情形,又可能是一個恰好坐在河岸的當事人看到這一切的發生,看到家人或同伴被淹死情景的。」
我方專家的觀點是,不論倖存者是否親身被捲入洪水中,抑或是否親眼目睹家庭成員的死亡,他們都遭受了精神折磨。誠然,原告中的大多數並未親身經歷洪水,也沒有誰在他們面前死去,有些原告當天甚至並不在山谷地區。個別的可能是短時外出,在外就醫,甚至個別是在監獄服刑的。如果霍爾法官堅持認爲皮茨頓公司是否需要承擔心理損害的責任是要看倖存者在災難發生時是否在當地,我們很多原告可能並不能得到精神損害賠償。這個問題也會成爲我們整個訴訟過程中的軟肋。
而我們希望原告免於奔赴查爾斯頓市和威廉姆森市的努力也以失敗告終。霍爾法官認爲,如果皮茨頓公司可以按照20美元/天、0.1美元/英里的標準提供生活和差旅補助,他們可以要求原告到查爾斯頓和威廉姆森協助取證和醫療檢查。法官提出的資金補償緩解了我們的不便,至少使得原告的受累有了一些經濟補償。這筆資金費用也相當可觀,按照一家四口計算,一家開車到查爾斯頓市可得到每人20美元,再加上每人24美元的差旅經費,一家合計176美元。全部原告的取證補償爲2.5萬美元,醫療檢查方面還有2.5萬美元。
這次聆訊又提到了之前的保險問題。多虧霍爾法官,我們已經拿到皮茨頓公司和保險公司之間的災後協議。這次我們希望得到保險範圍政策方面的文件,尤其是災前兩天時的那份保險協議。皮茨頓公司提出反對:「我不認爲他們根據法律有權獲取該問題相關的所有文件。」霍爾法官是這樣答覆的:「不論他們是否有權如此,既然不會給你們帶來很多麻煩的話,他們看看不也無妨麼?」皮茨頓公司只好向我們提供了進一步的保險文件,我們會快速查看這是不是我們在保險問題上所需的全部文件。
最後,在我的逼迫策略下,皮茨頓公司在公開的聆訊上向法官提出他們是否能要求我們對於他們職員的取證予以保密。我肯定霍爾法官的裁定會是:這些職員的證詞應當向公衆和媒體公開。就算霍爾法官不這麼裁定,媒體也會譏諷皮茨頓公司想要對這類證詞保密的行爲。水門事件好像又重現了。報紙每天的報道都圍繞着這個事件。我常常覺得水門事件和水牛灣事件有些相似之處。當時的每個參議院議員都想要破解水門之災,而我想對這次災難的原因探個究竟。不管怎樣,皮茨頓公司要是現在請求聯邦法院不予信息公開,就有點不合時宜了。
在這次聆訊進行時,我們已經對皮茨頓公司的總裁和副總裁進行了一個星期的宣誓取證,這些宣誓證言對於皮茨頓公司來說是非常棘手的。在我們開始向總裁取證時,斯泰克先生同意,法庭書記員所做的卡米西先生的證詞筆錄無需由卡米西先生進行閱覽。當事人一般不會閱覽筆錄,雖然他們擁有核查筆錄是否根據證詞所做、是否是正確並無打印錯誤的權利。然而,斯泰克在聽聞卡米西先生的部分取證回答後,撤回他之前關於放棄閱覽和簽署筆錄的權利。之後,他又詢問我是否同意對公衆「封存」這些證詞筆錄。
我告知斯泰克先生,我不會同意封存這些筆錄,但他自己可以向霍爾法官申請保密裁決。出於暫時讓皮茨頓公司處於安全地位的考慮,我暫且同意不向公衆披露這份筆錄。
由於有以上的背景,在這次霍爾法官的聆訊上,當時《查爾斯頓公報》記者也坐在法庭上,我詢問斯泰克,他是否需要向霍爾法官申請免於向公衆披露這些證詞筆錄的命令。這逼得斯泰克不得不做了如下的發言:
尊敬的法官,爲了避免受到某些尖酸的評論,指責我們是在不合適的時間提出的動議,我和對方律師商議決定在此就提出這項請求。我的陳述如下:
我也沒預料到自己會在這個事項上提出法律請求,如果不是因爲幾乎在原告律師提出更明確陳述的同時,一位《紐約時報》的本·富蘭克林先生,也是《紐約時報》在華盛頓地區的記者,拿着一份更明確陳述摘要的目錄,這份目錄幾乎與西爾斯羅巴克百貨公司的貨物目錄一樣詳細,找到了我們的當事人以及當事人的部分管理人員,他們宣稱,他們收到這份目錄是經過我們和原告方律師一致同意的。這位記者還提出,他們需要了解各種各樣的信息。我當時根本就沒有看過甚至聽說過他們掌握的摘要情況。以上,是《紐約時報》這邊的情況。
再看一下《查爾斯頓公報》這一整頁的報道對於這些家庭受災情況的摘要,——這份摘要將原告的證詞提升到了一個特別尊貴的地位,這顯然是非常具有誤導性的。
我從來沒有,我必須承認是在這二十餘年的執業經歷中,從未這樣做過,也因爲我從沒見過這樣的事,因此,我也從來沒有機會請求法院採取保護措施,當然,我又應當停止發言了,因爲法官說過咱們不應該喋喋不休。
法官:我可不是這麼說的。
斯泰克先生:尊敬的法官大人,我瞭解您的意思,但我的確希望法庭能理解我的感受。並且,現在的情況是不妥且具有極壞影響的,無論是對於應有的庭審進展或終極公正,都抱着不良的破壞性目的,這種行爲和態度必須得以糾正。
霍爾法官已經做好裁定的準備了,他馬上回答道:
本法庭決定不予採納你的此項建議。我這麼決定的意圖並不在於要主動公開本案件或其他類似目的,但是,法庭現在的行爲都是公開的,如果報社掌握了這裏的情況而想要印發報道,那是他們的自由。
在進入審理階段後,我們會儘可能找到未受到任何影響的公正、無偏倚意見的陪審員,但是我不會以任何方式去嘗試封住報社或其他媒體的嘴巴。
這天下午,查爾斯頓地區的《每日郵報》報道的故事標題是「皮茨頓公司沒能守住它的祕密」,第二天早上的故事標題更精彩——「水牛灣案件,新聞封鎖請求被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