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肅靜,肅靜
正義永不決堤:水牛灣慘案 by 傑拉爾德‧斯特恩
2020-2-15 19:19
現在,距我們就皮茨頓公司提出的駁回我方起訴的請求在法官前進行口頭辯論的日子還有不到一個星期,我們必須在此之前做好準備。在這個節骨眼上,皮茨頓公司給我們來了出其不意的一招。就在指定的口頭辯論日到期前三天,皮茨頓公司向霍爾法官遞交了一篇長長的備忘錄,就其要求駁回我方起訴的請求提出了新的事實和理由。他們倒是給霍爾法官留下了充分的時間來閱讀這份備忘錄,留給我們做書面答辯的時間卻遠遠不夠。
這份新的備忘錄及證言使得形勢變得異常嚴峻。皮茨頓公司對於我們針對「布法羅礦業公司是否履行了嚴格的、一絲不苟的公司手續注意義務」這點進行的「超乎常理的找茬行爲」提出了攻擊,並認爲「這一點不能對股東有限責任的公司組織原則構成挑戰」。皮茨頓公司認爲,根據他們提供的新證人的宣誓證言,布法羅礦業公司的數次股東會會議記錄都是真實的,因此,布法羅礦業公司的股東會不存在任何形式合規方面的問題。
至於「分支機構」的問題呢?皮茨頓公司是這樣解釋的:布法羅礦業公司自稱爲「分支」而非「子公司」,僅僅是一個稱呼上的錯誤,是布法羅礦業公司爲吹噓自身而做的宣傳。
關於卡米西先生那條摧毀性的關於達索維奇先生是皮茨頓公司代理人的證言呢?當時,卡米西先生就坐在斯泰克先生鼻子底下,回答着特別委員會會長比爾·戴維斯先生的一個提問並作出了自認。這個提問的戴維斯先生,就是那個在艾伯凡災難後受國家地質調查局委任進行矸石堆研究的戴維斯。由於他在工程方面的專業才能,摩爾州長聘任他擔任委員會會長,沒想到他還是一個優秀的質詢官。我在庭審筆錄中讀到卡米西先生在戴維斯先生的誘導下主動承認達索維奇先生是皮茨頓公司代理人的一段時,心中暗暗訝異。我打電話祝賀戴維斯先生,並詢問他是從何處學會交叉詢問的藝術的。他說他在圖書館查閱了這方面的一些書籍並按照書中建議行事,準備好問題並把問題寫下來,小心又機智地引導着卡米西做出了他想要的回答:
問:卡米西先生,如您所說,布法羅礦業公司是獨立運營的。那麼,布法羅礦業公司與皮茨頓公司的這種關係,是否得到了明確的指示或者授權呢?
回答:當然是的,先生。
問:因此,達索維奇先生是皮茨頓公司方面派來的負責代理人,對嗎?
回答:是的,他直接負責那個分支機構。
問:因此,達索維奇先生在本案中是皮茨頓公司的代理,對嗎?
回答:是的。
戴維斯先生也從皮茨頓煤礦集團的總裁斯波特先生處獲得了同樣的回答。皮茨頓公司必須爲這些回答找到解釋。在公司向霍爾法官提交的備忘錄中,是這樣解釋的:
就一個地質學家就其並未深究過的問題做出的提問,由非律師人員做出的回答——這些回答不能成爲判斷是否存在專業、法律意義上的代理行爲的相關依據。
於是,在這段時間裏,我一直都忙於準備着針對皮茨頓公司以上理由的書面再答辯。現在,我們馬上需要派出律師在霍爾法官面前進行我方立場的口頭申辯了。應該決定由誰來代表我方進行口頭答辯,對抗贊·格雷·斯泰克呢?
斯泰克先生有一副優美、洪亮的嗓音,並深知演講的藝術。可以用單音節詞的地方,他總是要用雙音節詞;五個詞語能表達的,他會擴充到十個詞來表達。我曾聽說過,他從未曾在任何一場陪審團裁決中落於不利地位。他是天生的表演家,是洛根縣陪審員們的寵兒。他謙謙有禮,舉止得體,內心保留着維多利亞古派作風。他家境富裕,至今仍然和他的父親一起住在遼闊的草原上,還畜養着牛羣。同時,他也保留着他在擔任海軍司令官時養成的一些舊習。他煙癮很足,愛一杯又一杯地喝黑咖啡,天天穿着同樣的制服——灰色西裝搭配黑色領帶,愛受人關注。他習慣以自己的方式行事,而他的聰明則是他能如此的資本。
斯泰克先生畢業於西弗吉尼亞州大學,後曾擔任西弗吉尼亞州律師協會前會長,擁有一大批礦業公司客戶。他是那個年代赫赫有名的贊·格雷·斯泰克。贊不喜歡別人稱他斯泰克先生,這會讓他覺得他父親就在旁邊。不,應該稱呼他爲贊·格雷·斯泰克,這個全名從聲帶中雷鳴般傳出,在任何反對者的心裏都引發出恐懼。應當派誰來迎戰這位外形高貴、頭髮灰白,年近五旬的西弗吉尼亞傳奇人物呢?
不會是我。我當時才35歲,看起來太年輕,蓄着小鬍鬚,還不是西弗吉尼亞本州居民。然而,我覺得巴德· 謝伊是合適的辯論人選。巴德比我年長、更有智慧,是西弗吉尼亞州大學班上的佼佼者,擁有各項榮譽。他沒有蓄起鬍鬚,實際上,他還留着利落的平頭。一切都很適宜。但是,霍爾法官設定的法院開庭時間,恰恰是巴德和他妻子很早以前就約定好的去百慕大旅遊的日子。取消這次行程對巴德的妻子來說將是一件極爲悲傷的事。於是,我似乎必須迎頭頂上了。我剃掉了自己的鬍子。
幸運的是,接下來我還是想出了一個辦法,讓巴德和妻子既能去百慕大旅行又不會錯過這次庭審。他終於又能挑起這次重任了。
這時離我們提交訴訟狀已有六個月之久。這是聯邦法院法官的首次開審,也是他們首次與雙方律師會面。迄今爲止,皮茨頓公司律師在拖延一技上倒是做得很到位。
法官通向法庭的門打開了。大步流星地走進這小小的聯邦法庭的,是一位穿着黑袍、頭髮灰色、面容和善的法官。這是南部地區最年輕的法官。這時,我們保持着站立的姿勢,面向這位名叫霍爾的法官,書記員則宣佈:
肅靜,肅靜。美國西弗吉尼亞南區聯邦地區法院,尊敬的K.K.霍爾法官出庭,請保持肅靜,違反者將被處以罰款或拘留。任何動議、答辯、控告或辯護行爲,均可以在本庭中提出,法官將依次予以審理。
上帝庇佑美利堅合衆國及其尊貴的法庭。
請就坐並遵守秩序。
通過霍爾法官的細心設計,避免了他的名字在開場白中重複出現。一般來說,書記員應該在開場白中先宣佈「K.K.霍爾法官在此庭主持,請肅靜,請肅靜」,並再次重複法官的名字。霍爾法官曾在西弗吉尼亞州法院擔任初審法官時,在書記員每一天都要做的庭審開場白中,也僅僅提及一次霍爾法官的名字,這是霍爾法官的偏好。法官這個職位並未完全湮沒他的個人氣質。
在一些初步準備程序中,庭審開始了。霍爾法官向大家道早安,並按照慣例請本地律師對外州律師進行介紹。巴德· 謝伊向霍爾法官介紹阿諾德波特律所的律師時,霍爾法官將目光投向我們,笑着說:歡迎你們出庭參與該案件中本事宜的庭審。同時,也歡迎你們出庭參與該案件可能引起的其他事宜的庭審。
我的心在跳舞。我們必將贏得這次庭審。如果霍爾法官准備駁回我們的起訴的話,就沒有必要說明他允許我們在將來可能引發的事項中出庭接受審訊。
我還沒能好好平息自己因霍爾法官的歡迎詞而產生的激動心情,庭審已經在繼續了。斯泰克先生對皮茨頓公司來自紐約州的律師做了介紹,霍爾法官聽取了雙方漫長的關於皮茨頓公司該項動議的辯論。在辯論結束後,霍爾法官馬上當庭駁回了皮茨頓公司關於駁回我方起訴的動議,現階段該動議不被支持。法官允許原告就本案所有問題做出證據開示,至早在證據開示完畢後,法官纔會重新考慮該動議。
在此後的幾個月裏,皮茨頓公司的律師一直堅持向我們辯稱,霍爾法官並未駁回他們的動議本身,只是認爲提出動議的條件尚未成熟而已。從程序的角度來說,皮茨頓公司的說法沒錯;但實質上,我們確實贏得了這次庭審。我不相信霍爾法官允許雙方開始進入證據開示程序——一場捲入600多名證人和大量文件證據的冗長程序,只是爲了等證據都開示後再一舉將該案駁回。霍爾法官的常識、他所表現出來的推進本案的意願,都告訴我們結局不會是那樣的。
接下來,霍爾法官又給了我們一個大大的驚喜。他希望我們瞭解他準備審理本案件的整體思路。他提出,先由一個陪審團和一些候補陪審員對責任問題進行庭審,如果他們認爲皮茨頓公司應承擔責任的話,則在這之後,在短暫的解散休息後,該陪審團再被召回法院就以上四五個典型案件中的損失額度問題進行聽審。霍爾法官如此通盤地考慮了本案審理的前前後後,皮茨頓公司的律師們都非常震驚。霍爾法官甚至對於證據開示都做出了時間表設定,還交代了一些其他審前事宜,這些都夠我們雙方律師準備上八個月時間了。
原告律師在訴訟中的表現如何通常和他遇到的法官有很大關係。如果碰到的法官太過繁忙、懶惰或者缺乏同情心,案子就會爛上數月至經年。我們曾經代理過一家實業公司,想要收購一家位於外州城市的公司。被收購方不願意接受此次被強迫的聯姻,因此起訴至法院,試圖阻撓這位外來「提親者」的意圖。聯邦法院的法官心中十分同情當地這位被逼婚的「新娘子」,但是,法官並沒有直接做出不利於我方的裁決。如果他的確做出了裁決,我們至少可以提起上訴。他採取的方式,是讓這個案子無止境地拖延下去,不判我們贏,也不判我們輸。他總是戴上太陽鏡,躲開來自法庭熒光燈的強烈照射,倚靠在他巨大的真皮座椅裏。當我們在底下的席位上爭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法官大人似乎是在上面睡着了。他每天至數週地拖着我們,直到我方當事人只剩下了厭煩和倦怠。
霍爾法官卻截然不同。他希望案件有所進展。我想,在這個棋局中,要把我們的棋子照樣擺上去並贏得這一盤,只是個時間問題。我立即給當事人們發了一封「利好消息」的郵件,西弗吉尼亞州的報紙也報道了我們的勝利——《水壩案件:法官要求皮茨頓公司應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