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七章 軍營底層
漢天子 by 六道
2020-2-11 17:44
劉秀目光一轉,看向那幾名女子,問道:「她們是你們的家人?」
那幾名女子不約而同地低垂下頭,在劉秀面前,她們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幾名奔命郎互相看了看,其中一名稍微年長的漢子拱手說道:「回稟陛下,她們……她們都是營妓。」在當時,妓女大體可分為四種,一種是家妓,有才藝,能歌能舞,通常這一類的妓女是混跡在王公貴族之間。一種是宮妓,才貌出眾,萬里挑一,通常是宮中的歌、舞姬
出身,可侍奉天子。一種是私妓,民間的青樓女子,這一類的妓女數量也最多。
再一種是營妓,也就是俗稱的軍妓。
營妓的興起,要追溯到漢武帝時期。武帝時,連年對匈奴作戰,將士們長年離家在外,為了提高將士們的士氣,營妓開始興起,這個傳統,也一直流傳到現在。
營妓也分為兩類,一類的自願的,一類是非自願。
自願的都是應招而來,要麼是日子過不下去的良家,要麼是私妓。非自願的出身就很雜了,有可能是匪盜的妻女,也有可能是罪官、罪犯的妻女等等。
劉秀聽完奔命郎的介紹後,點了點頭,拿起陶壺,又喝了一口酒。他對幾名大漢問道:「聽口音,你們都是幽州人氏吧?」
幾名大漢同是連連點頭,七嘴八舌地說道:「陛下,小人是遼西人!」「陛下,小人是遼東的!」「陛下,小人是涿郡人!」
眾人像獻寶似的報著自己的家鄉。奔命郎多為幽州人氏,幽州與匈奴接壤,長年與匈奴人作戰,民風彪悍,爭強鬥狠,且極為善戰。
劉秀問道:「你們離開家鄉多久了?」
眾人面面相覷,有兩人垂下頭,黯然神傷,那名年長的奔命郎說道:「陛下征戰河北時,我等就來投軍了。」
劉秀問道:「一直沒有回過家鄉?」
幾人齊齊點頭。劉秀拍了拍距離他最近的大漢肩膀,說道:「南陽的戰事已經結束,大家很快就可以回到家鄉了!」
眾人面色一正,齊聲說道:「陛下,我等皆願追隨陛下,征戰天下!」
劉秀笑問道:「為何?」
「陛下乃仁善之君!」「陛下能帶領我們打勝仗!」「我等追隨陛下征戰,從未感到絕望過,哪怕是對面有千軍萬馬,小人也敢拔劍一戰!」
劉秀聞言,禁不住仰面而笑,鬱悶的心情也一下子清爽了不少。有一句話說進了他的心坎裡,帶給大家希望,這就是他身為天子的職責。
如果自己釋放了鄧奉,而鄧奉又反,相信,很多將士都會對自己大失所望吧!想到這裡,他隨口問道:「你們認為,鄧奉是該殺,還是不該殺?」
幾名奔命郎面面相覷,誰都沒敢往下接話。劉秀笑道:「我想聽聽你們心裡的真實想法。」
「陛下,國事政務,小人不敢多言。」
「但說無妨,無論對錯,我都恕你等無罪。」
聽聞這話,眾人放下心裡。他們都是奔命郎,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拚命三郎,軍中的敢死隊,性情剛烈,直來直去。
「陛下,小人以為,鄧奉該殺!小人的弟弟,還有一位過命的兄弟,都戰死在了南陽,鄧奉是罪魁禍首,鄧奉不死,小人心中不甘!」
「小人也有好友戰死在南陽!」
「我等千里迢迢,來到南陽,就是為誅殺反賊,匡扶漢室,弟兄們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打了勝仗,可罪魁禍首卻不伏誅,我等……我等在南陽的浴血奮戰,還有什麼意義?」
聽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劉秀陷入沉思。
這才是真正的來自於軍中底層將士的聲音。吳漢諸將連番勸劉秀殺鄧奉,但對劉秀的觸動都沒有這幾名奔命郎的話來得大。
劉秀的沉思,也是在檢討自己,是不是太過於公私不分。殺鄧奉,那是為公,而不殺鄧奉的所有原因,其實都屬私情。
麗華和鄧奉的交情,屬私情;鄧晨、鄧奉的叔侄關係,屬私情;子陵因鄧紫君的關係為鄧奉求情,也屬私情。見劉秀眼簾低垂,面無表情,久久都是一言不發,七嘴八舌的眾人紛紛停止說話,相互看看,年長的奔命郎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我等……我等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讓
陛下不高興了?」
劉秀回神,仰面而笑,擺手說道:「你們說得很好,也讓我感觸良多。」說著話,他拿起陶壺,說道:「喝酒!」
眾人受寵若驚,連忙拿起自己的酒壺,向劉秀敬了敬,咕咚咚的各自灌了一大口。劉秀也喝了一大口,感覺有一團火焰在腸胃中熊熊燃燒起來。
他哈了口酒氣,歎道:「痛快!」
年長的奔命郎笑道:「真沒想到,陛下也能喝慣我等的烈酒!」
劉秀笑道:「既然你們都是隨我征戰河北的老兄弟,又怎會不知我也是行伍出身?」
聞言,幾名奔命郎皆面露笑意,緊繃的神經又鬆緩了不少,對天子的畏懼之情也減輕了許多,反而多出幾分敬重之情。
這才是他們理想中誓死效忠的天子,誓死追隨的皇帝。
年長的奔命郎撓了撓頭髮,雙手端著陶壺,說道:「陛下,小人……小人斗膽再敬陛下一杯!」
劉秀笑道:「我們沒有杯子,就喝一口吧!」
「是是是,是小人失言了!」
劉秀不以為意,拿起陶壺,和年長的奔命郎碰了下酒壺,然後揚頭喝了一大口。
年長的奔命郎更是把剩下的小半壺酒,幾乎一口全干了。見狀,令幾名奔命郎也紛紛向劉秀敬酒。
時間不長,劉秀把陶壺中的酒水喝了個一滴不剩。就在劉秀和幾名奔命郎開懷暢飲的時候,不遠處的一座營帳裡,突然傳出男人的怒吼聲和女子的尖叫聲。
站於不遠處的龍淵、龍准、龍孛三人身子同是一震,第一時間來到劉秀的近前,手握佩劍,凌厲的目光尋聲望去。
劉秀和幾名奔命郎也聽聞了動靜,一名奔命郎騰的站起身形,說道:「陛下,小人過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嗯。」見劉秀點了頭,那名奔命郎甩開雙腿,直奔發出叫聲的營帳奔跑過去。
那名年長的奔命郎觀望片刻,說道:「陛下,那座營帳,好像是李姑娘的!」
劉秀不解地揚了揚眉,問道:「李姑娘?」年長奔命郎急忙躬身施禮,解釋道:「陛下,李姑娘的父親是李元,曾是劉驎的心腹,後來投靠了董訢。堅將軍攻陷宛城後,董訢跑了,李元一家被抓,一直被關押在宛城
獄中。再後來,我軍來到宛城,堅將軍便把李元的妻妾、女兒送到營中,充當營妓。」劉驎原本是南陽太守,堅鐔和萬脩率漢軍抵達宛城的時候,劉驎拒不投降,欲在宛城與漢軍抵抗到底,結果城內的董訢突然造了劉驎的反,但董訢可沒有投靠漢軍,只是
想取代劉驎而已。
堅鐔和萬脩趁著宛城城內混亂,深夜偷襲宛城,一舉擊敗董訢,最終,董訢棄城而逃,董訢的一大批部下也被生擒活捉,李元便是其中之一。
年長的奔命郎繼續說道:「這位李姑娘倒是性子剛烈,寧死也不侍客,先前已經有好幾名弟兄被她弄傷了,這次不知道哪個倒霉蛋又著了她的道!」
劉秀聽後,大致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他笑道:「區區一名弱女子又能……」
他話都沒說完,就看到一名漢子從那座營帳裡慌慌張張地跑出來,漢子一隻手還捂著臉,殷紅的鮮血順著他的手指縫隙,不斷流淌出來。
沒過多久,剛才跑過去查看的奔命郎也出了營帳,不過是被摔出來的,還翻了一溜滾。
見狀,劉秀皺起眉頭,邁步走了過去。幾名奔命郎也覺得面子掛不住,紛紛氣惱道:「老馬也太沒用了!」
這位李姑娘剛被送到軍中沒多久,他們先前只是聽說過一些關於她的事,但沒有接觸過,也不知道她有多大的本事。
劉秀走到營帳近前,那名摔出來的奔命郎已經站起,正在拍打衣服上的塵土,見到劉秀過來,他急忙躬身施禮,正要說話,劉秀向他擺了擺手。
他走到營帳的簾帳前,正要撩起,那名奔命郎下意識地說道:「小心——」
也就在他提醒劉秀的瞬間,一隻木桶從裡面飛出,直奔劉秀的腦袋砸來。劉秀倒是手疾眼快,抬手向前一探,將木桶接住。
隨後他舉目一瞧,只見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子正站在營帳裡,披頭散髮,也看不清楚她具體長什麼樣子。
見到還有不怕死的敢進來,那女子氣急敗壞地叫喊一聲,蹬步來到劉秀近前,一爪子向他的臉頰撓去。
劉秀下意識地抬起手,擋住女子的手腕。兩人手腕碰撞時,劉秀感覺有微微的刺痛感,這名女子的腕力還著實不小。
對方似乎也沒想到劉秀能擋下自己這一擊,她氣惱地又是一腳,狠狠踹向劉秀的下體。
她這是下了死手,無論是誰,只要挨了她這斷子絕孫腳,滋味都不會太好受。
劉秀暗暗皺眉,手掌向下一劃,將女子的腳踝抓住,在對方用力收腿的同時,劉秀順勢向外一送,那名女子登登登的連退數步,站起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這時,龍淵、龍准、龍孛三人也一同衝了進來,怒視著坐在地上的女子,振聲喝道:「刁婦!你好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