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長相守
女醫明妃傳 by 張巍
2020-2-10 20:02
祁鈺已病得神情恍惚。
吳太后坐在床畔垂淚,撫著祁珏的髮際哀聲道:「皇帝,你要好好養著。哀家好不容易才過了幾天好日子,你要是有個萬一……」
允賢端了藥進來,一看這情境不禁自嘆:「母后,皇上需要靜養,您何苦老這樣的晦氣話?」
吳太后怒喝道:「我們娘兒倆在這些體己話,你插什麼嘴?誰准你出萬安宮來的?快給我滾回去!」
祁鈺接過藥,掙扎著起身,道:「母后,是朕讓允賢來的。有她在,朕心裡舒服一點,病也好得快些。」
吳太后被這話噎住,越來越不快。
允賢忙道:「母后,小皇子已經有六個月了,胎像已穩。現下我只是每天來照顧皇上一陣子,不會有事的。」
吳太后陰著臉:「皇上就是三天兩頭地往你那裡跑,才掏空了身子……」
祁鈺不悅道:「母后,這些話朕不想聽!您要是累了,就趕緊回宮歇著吧。」
吳太后大怒:「你這是趕我走?皇帝,哀家要不是心痛你,哪會頂著臘月裡這麼大的風來看你?」
祁鈺痛苦地皺起眉,撫著肚子:「行了……母后,朕累了!」
允賢慌忙取過銀針,為祁鈺施針:「好點沒有?」
祁鈺虛弱地點點頭,對小馬子吩咐道:「送太后回宮。」
吳太后大怒:「皇帝,哀家辛辛苦苦生了你,又替你做了那麼多事!你就這樣對哀家?」
見祁鈺不作聲,吳太后愣了愣,剜了一眼允賢,拂袖而去,外間隨即傳來一陣桌翻瓦碎之聲。
祁鈺搖了搖頭:「我這位母后……久貧乍富,心智大變,現在已經是誰都不放在眼裡了。如今看來,慈寧宮裡以前那位倒還比她可親些,至少不會在朕如此病痛之時,還只顧著自己。」
允賢安慰道:「皇上先別想這些了,快歇著吧。」
程村霞沉默地在水盆中洗著沾滿鮮血的手。
汪皇后急切地上前:「如何?」
「無藥可醫。」
汪皇后不可置信地張大了眼:「怎麼可能?」
程村霞黯然道:「臣剖開兩隻兔子的肚腹,發現它們都是穿腸爛胃而死。應是金剛石粉過於堅硬,黏在腸胃壁上,不斷摩擦,才會導致腸胃破裂。」
「喝水!讓皇上喝水!這樣就能把它們沖出來了!」
程村霞無奈道:「臣已經試過了,但無論是皇上還是兔子,都收效不大……」
這時,小馬子驚惶的聲音響起:「程大人,程大人在這裡嗎?皇上他又吐血了!」
祁鈺一口口地吐著血,吳太后已經嚇得只會重複:「皇帝,你別嚇哀家!」
允賢力持鎮定地拍著他的肩:「慢點,不要忍咽,也不要催吐,更別嗆著。」
祁鈺虛弱地點點頭,吐完後躺下身去:「允賢,程村霞不靈,你來幫朕治。」
允賢眼圈一紅。
這時程村霞匆匆趕到,忙上前診脈:「皇上氣血大虧,阿膠人參的用量還得加倍!娘娘,您繼續幫皇上在中脘、下脘、左右天樞用針止血。微臣這就出去配藥!」
允賢看著他忙成一團,忍了忍沒有話,只是拿起了銀針為祁鈺扎著針,輕聲道:「皇上覺得沒力氣想睡,就睡吧。臣妾會和程院使好好會診的。」
祁鈺疲倦地閉上眼:「好,別累著,什麼時候都先顧著你和孩子。」
「程師兄,剛才我已經給皇上診過脈了,也查過他的便溺了。」
程村霞渾身一震。
允賢接著道:「皇上吐血、便血如此之多,絕不是簡單的腸胃濕熱。程師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程村霞滿頭大汗:「微臣不知娘娘在什麼。」
允賢急道:「這都什麼時候了?出來了,我和你一起參詳,不定皇上還能有轉機!」
程村霞艱難道:「臣……臣不能……臣已經派人快馬去南京請了師傅來,到時便有轉機。」
允賢更急:「南京一來一回至少要二十多天,皇上根本等不起!程師兄,你若是擔心皇上怪罪,有我一力承擔!我起碼也是個大夫,也醫治過不少人!」
還未及程村霞回話,汪皇后突然不知從何處撲了過來:「對!你不是『活觀音』嗎?你一定要救救皇上,你一定要救他!」
允賢嚇了一跳:「皇后娘娘!」
汪皇后狀若瘋狂:「你救他,救他!只要他能活著,這皇后你來做!我不是要故意害他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害他?」允賢倒退了三步,詫異地望向程村霞,厲聲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程村霞只得艱難地將實情道出。
允賢不可置信地看著汪皇后:「你就這麼恨我?一定要置我於死地!」
「是,我恨你!你為什麼要搶走皇上?為什麼你能幫他生孩子!」汪皇后已哭鬧得沒了力氣,她掩面道:「可是,無論如何你都要救他,我不想他死!不想他死啊……你要什麼藥,我都去幫你找,哪怕是要剖出我的心來當藥引子……」
「用不著!」
三人猛然回頭,只見祁鈺顫顫巍巍地立在門外。他指著汪皇后,幾乎不出話來,好半天才慘笑道:「報應,報應……朕眼看著你害了上聖皇太后……結果朕到頭來,也要死在這上面!」
汪皇后平祁鈺腳下,泣不成聲:「皇上……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只是想幫你……我寧願自己死也不願害你啊……」
祁鈺厭惡地搖了搖頭:「叫曹吉祥進來擬旨。」
汪皇后如遭雷擊,她尖叫一聲:「擬旨?擬什麼旨?你要廢了我?」
祁鈺閉上雙眼:「唸著往日情分,留你一條性命。以後你就退居別宮吧。」
「退居別宮!你是冷宮?你就一眼也不想看到我了?為了你,我什麼都做了!連姨媽都害了,你居然不想見到我……」汪皇后撲過來拉著祁鈺,「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就算要殺姨媽,也不會殺你的啊……你……你……你不許跟那個談允賢成婚!」
祁鈺先是愕然,反應後過來掙開她:「拉開她,她已經瘋了!」
小馬子等人忙上來幫忙。允賢上前扶住祁鈺。
汪皇后不斷掙扎,一會大笑,一會大哭:「本宮是皇后了!哈哈!本宮是皇后了……啊!皇上,你不要趕臣妾走,不要趕臣妾走!」
小馬子等人拖了她出去。
這時曹吉祥已經入內,見此情景雖嚇了一跳,但仍然鎮定道:「奴才奉旨前來。」
祁鈺搖了搖頭:「你去擬旨。皇后汪氏不敬朕躬,即日起廢去後位,退居別宮。改立皇貴妃杭氏為後。」
醫女和太醫們站在案前忙碌,案上放著兔子和金剛石粉。
允賢撫著綠香,頂著腰,虛弱道:「我精神不濟,只能請大家幫忙。各位一定要集思廣益,看看用什麼法子能溶掉或消解那些金剛石粉……或者,能夠讓皇上瀉出那些金剛石粉也行。」
「謹遵皇后娘娘懿旨!」
「程師兄,誤診之事,醫家常有。但是你萬不該隱瞞此事,耽誤皇上的病情!」
程村霞羞愧道:「臣罪該萬死。」
「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多。希望你戴罪立功,先儘量替皇上補血,多給我們爭取點時間。」
「臣一定竭盡所能。」
允賢對綠香道:「這些天我就不回萬安宮了。你去搬些東西過來,我要在這裡也查查醫書,想想辦法。」
「是。」
祁鈺看著允賢端過來的一碗湯,有些不解:「這不是麵湯嗎?」
「是,裡頭還加了細木屑。昨天我突然想起之前我有位道士朋友曾經起過,東晉的時候有富人鬥富,把金粉兌在酒中喝下,結果腹痛墜腸,臨近垂危。後來有人用麵粉湯加木屑救了他。因為木屑能吸粉末,麵湯濃綢,也能黏住金粉。」
祁鈺動容,拿過碗就全數喝盡。
「慢點,細木屑入胃以後,或許還會摩擦生痛。皇上多少忍著些。」
「不怕,朕能忍。不管多痛,為了你和小皇子,朕都要忍著。」
允賢強笑了一下。
允賢檢視著便桶,忍不住難過地別過了臉。
綠香忙上前:「娘娘?」
「效果還是不大,皇上的便血一日比一日重了……」
話還沒完,吳太后已經帶著人奔了進來,她帶淚慘呼道:「皇兒,我的皇兒!」
允賢忙上前攔住:「母后,皇上剛剛用了藥入睡,不能打擾。」
吳太后又急又氣又痛:「不行,我要見皇帝!我要看著他!」
允賢見她狀若瘋狂,忙示意綠香帶人攔住:「母后,您鎮定些。您不先平靜下來,我沒辦法帶您進去呀。」
「鎮定?你要我鎮定,要死的又不是你兒子!」吳太后漸漸失了分寸,她指著允賢呼喝道:「你當了皇后就了不得了?我想見皇上都還得你點頭?要不是你們這些狐媚子,皇上怎麼會出事?早先我就過你是喪門星了,結果他不信,非要娶你這個破鞋進宮來!結果就成了這樣子!」
她狠狠地推開允賢就要往裡沖,綠香等忙扶的扶,攔的攔。
吳太后進不了門,急得叫道:「放我進去!要是你不進宮,汪氏也不會妒忌,哀家不定早就抱上孫兒了……我的皇兒啊,咱們娘兒倆怎麼這麼命苦!你看看你娘有多慘,想見你面也見不得啊……」
允賢被推了一下,氣血翻湧,好不容易定了心神:「趕緊送太后回去,不能讓她打擾皇上休養!」
吳太后被強行送走了,出去了老遠還在大叫:「杭允賢,我饒不了你!」
連日的勞累,允賢突然感到一陣眩暈,隨即暈倒,待允賢醒來時,程村霞正在給她扎針。
程村霞道:「皇后娘娘,你氣血雙虛,兼之勞累過度。再不休養,可能會傷及龍子。」
允賢虛弱地問:「需要養多久?」
「至少臥床十天。」
允賢一咬牙:「不行。我等得起,皇上等不起。給我再加雙份的阿膠和砂仁!」
正在此時,一個醫女奔了進來:「娘娘,找到了,我們找到了!」
醫女們激動地圍在一起,一個醫女指著金剛砂和一碗豬油道:「我們試了好久,這金剛砂特別吸油!後來我們又發現之所以兔子喝水後仍然排不出金剛砂,就是因為腸胃上有油,它們全黏在上面!」
允賢馬上轉了念頭:「啊!那用芝麻油就行!而且它既能滑腸,又能止血!」
事不宜遲,允賢立即給祁鈺喝下了兩碗芝麻油。
夜間檢視著便桶,終於看見裡面反射著點點光芒。
允賢一下子淚盈於睫,回首向諸醫女:「你們立了一大功!」
祁鈺在榻上有些激動:「那些東西都出來了?」
允賢含淚點零頭。
正在此時,小馬子和綠香雙雙進來。
「皇上,太上皇和於少保回京了!」
「皇后娘娘,劉院使也已在宮外候見了!」
祁鈺穿著龍袍,臥在榻上。劉平安正在給他把脈。眾人都不敢出聲。
「你們的治法是對的,只是饒腸胃千迴百轉,金剛砂可以藏於任何一處,因此香油不能斷。而且,就算金剛砂已除,皇上的隱血還在,需要慢慢調養。」
「只要還有生望,朕就已經滿足了。」祁鈺虛弱地一笑,對祁鎮道:「皇兄,這次您辛苦了。」
祁鎮儘量目不斜視:「應該的,還未恭喜皇上立後之喜。」
「這是我早就欠允賢的。」祁鈺笑容苦澀,頓了頓,道,「皇兄,朕重病如此,只怕好長一段時間都不能處理政事了。你們回來得正好,這段時間,就請你攝政,讓於卿參贊吧。」
祁鎮一驚,急道:「不妥。劉院使不是了,你的病能好。」
「能好,也不過是晚幾天死罷了。皇兄不必推辭,太子年紀還年幼,朕如有個萬一,還是請你先重登皇位吧。」
眾人皆驚,祁鎮忙道:「胡,你比朕還小呢!」
「皇兄,朕這個皇位,穿了,就是從你那搶來的。朕貪戀權勢,迷了心智,這才讓你吃了那麼多的苦。現在,這一切都報應到朕的身上來了,朕把這個皇位還給你,就當是給小皇子積福了。」祁鈺拉過允賢的手,「朕和允賢商量好了,這個孩子生下以後,無論是男是女,都叫見濟。皇兄……」
允賢紅了眼圈,見祁鈺掙扎著要起身,忙扶住他:「你要做什麼,我幫你。」
「這件事,只能我自己來做。」祁鈺搖了搖頭,給祁鎮行了個深深的長揖,「皇兄,我一直欠你一聲『對不起』!請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原諒我吧!」
祁鎮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抱住祁鈺。允賢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兩兄弟各自垂淚,百感交集。
聽聞禪位的消息後,吳太后幾近瘋狂。
祁鈺一再地向吳太后解釋:「母后,您最初希望朕平平安安地長大,後來希望朕平安封王,最後又想朕當太子、當皇帝……現在,您的一切願望都實現了,可是,朕太累了。」
吳太后急道:「不……不,哀家是為了你好啊,太上皇他不會放過你的……」
祁鈺揮了揮手:「扶太后下去吧。」
吳太后轉身對一旁的允賢怒喝道:「一定又是你這個賤婦……」
還沒等完,她就被拉了下去,咒罵聲卻仍不斷傳來。
「賤婦,想拖你那姦夫當皇帝,就來害我的兒子……」
允賢側過了頭,不想再聽。
祁鈺溫柔地替她掩住耳朵。
不知不覺枯黃色的樹葉已經落光,房屋上結上了霜。
寒風蕭瑟,允賢在扶著祁鈺喝藥。
祁鈺摸摸允賢的肚子:「還要兩個月,你就能見父皇了。允賢,你怎麼臉色那麼差?」
「啊?沒有啊?」
「是懷孕太辛苦了吧?還是朕的身子又不行了?」
「都沒有,只是天氣一冷,你的便血又多了。人參、當歸、紫河車你也不知吃了多少,漸漸地都效應不顯了。我在雲南貢上的來土物中找到一味奇花,是止腹內出血是最好的,但畢竟沒試過。這些天,就和醫女們一起選了些貧病重傷之人在試著。」
祁鈺握著她的手:「辛苦你了。」
允賢一笑:「夫妻之間,這些幹什麼?」
祁鈺嘆道:「夫妻……允賢,朕只恨當初為什麼陰錯陽差,沒有早一點娶你做王妃,不然……其實現在,每天只要看著你待在朕身邊忙忙碌碌的,就已經很開心了……恨當初爭什麼帝位……」
「帝位又不是你爭來的,是你為了大明江山,不得以才接過的。」
祁鈺笑道:「你呀,就是手臂向內彎。以前老偏幫著皇兄,現在又偏幫著朕。」
允賢強笑:「瞎什麼呀。我從來只對理,不對人。」
祁鈺苦笑道:「允賢,你不知道,以前你做夢的時候,經常會不停地叫著『元寶』。」
允賢一驚。
「後來朕才知道,那是皇兄的小名。」
允賢急忙解釋:「我不是……」
「噓,朕沒有其他意思。那會兒的確生了很久的氣。可後來朕想通了,在你最苦的時候,陪在你身邊的,一直都是他。」
允賢堅定道:「我現在只當他是濟兒的伯父。」
「沒錯,因為你現在在夢裡已經不會叫他的名字了。」
允賢眼圈紅了。
祁鈺繼續道:「咱們倆折騰了這麼久,到現在才真正過上好日子。允賢,答應朕,下輩子咱們還要在一起,好嗎?」
允賢強忍住淚水:「什麼這輩子下輩子的,你的病很快就能好了。」
一陣風吹過來,一朵臘梅花輕輕落在兩人身邊。祁鈺替允賢插在髮間:「是,娘子什麼,肯定就是什麼。」
允賢眼中一酸,又喜又悲地倒在祁鈺懷中。
雪花飄飄而下。
允賢疲累地從乾清宮走了出來:「皇上今天是被氣著了。以後記著,儘量別讓他見太后娘娘。」
「是。」綠香仰頭看著天際:「呀!下雪了。」
綠香扶著允賢往外走,突然踩著雪,滑了一跤,帶著允賢也險些跌倒。緊急時分,一個人從斜地裡奔出,扶住了允賢。
「太上皇!」
綠香驚魂未定,看了看兩人,靜悄悄地退下了。
兩人相視,久久都是無語。
這時,幾叢煙火升起,在天邊開出漂亮的花朵。
祁鎮和允賢同時注目著。
「那一年,在你家後門,我們曾好,要年年同看煙火。沒想到,這麼多年居然是第一次。」
允賢看著他,想什麼,卻沒有出來。
「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讓你和祁鈺平平安安地度過後半生,讓濟兒做個安安穩穩的太平親王。」
允賢強笑道:「好。」
祁鎮突然心中一酸:「再叫我一次『元寶』好嗎?」
允賢咬住唇:「元寶。」
祁鎮一下子笑了。
憶起重重往事,允賢眼中的淚水驀然間奪眶而出。
祁鎮伸出手輕輕地抹去她的淚:「深兒在等我,我要回去了。珍重。」
「珍重。」
祁鎮一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允賢呆立在雪中。
大雪紛飛,澆濕了允賢前面高懸的一盞紅燈籠,紅燭驟然熄滅。漫天寂寞的白色裡,只有允賢的影子孤獨佇立。
入夜,允賢在一陣叫嚷、辱罵聲中驚醒。
「把杭氏這個狐媚皇帝的賤人給哀家叫出來!」
「回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已經入睡了。」
「哀家氣得一宿難眠,她還睡得下!」
原是吳太后為了先前之事一直氣惱不忿,在鳳喈宮憋了半日,此刻已是怒火沖頂。
允賢掙扎著爬了起來,突然一陣暈眩,一個不穩跌在霖上。
「皇后娘娘!啊!娘娘您流血了!快宣程大人……快宣程大人……」
昏迷中,允良、祁鈺和祁鎮的人影在允賢眼前不斷變換著,但都無法聚焦。耳邊不時響起宮人忙亂的聲音。
「保住孩子,無論如何也要保住孩子!」吳太后厲聲呼喝著。
「不行了,出血太多……」
「娘娘,娘娘!」
允賢突然感到見濟離開了自己的身體……
「把孩子給哀家!快!快啊……啊!哀家要她殉葬!哀家要她殉葬!」
允賢此時身上已無任何力氣,只想快快死去。
「報……稟太后娘娘,皇……皇上……在乾清宮聽到皇后娘娘早產的消息,嘔血不止……」
滾燙的熱淚從允賢的眼角止不住地流出,眼前不斷浮現著這些年來與祁鈺相識相愛相處相離的一幕幕。
祁鈺的命,終究是保住了。沒保住見濟卻成了他和允賢心中一道深深的傷痕。
日子如流水般綿長,祁鈺的身子越來越差了。
這一日是景泰八年的除夕,宮中四處掛著紅燈籠,卻頗見淒清之意。乾清宮正殿擺著一桌酒席,吳太后、祁鎮、祁鈺、錢皇后、允賢夫妻分坐幾側。
祁鈺舉杯:「今日新春將至,骨肉團圓,朕敬大家一杯!」
眾人舉杯飲盡,只吳太后重重地將酒杯放在一邊,沒有喝。
大家都儘量不去看她,祁鎮道:「皇上氣色不錯,好像精神康健了許多?」
「是嗎?朕也覺得身輕體健,允賢找了一種雲南的神藥。朕吃了,出血明顯少了不少。」
吳太后不悅道:「也不知從哪個山坡野林弄來的茅根野草,成天塞給皇上吃……」
「母后!」
吳太后冷笑一聲。
祁鈺嘆口氣,忙道:「深兒,你還沒跟皇叔皇嬸拜年呢。」
丁香忙將九歲的深兒領了過去,作了個揖。
祁鈺眼見深兒茁壯成長、彬彬有禮,聯想到未及出世就魂歸天外的親兒子,心中悵然。
「要是濟兒還在,現在恐怕也快三歲了。」
允賢心中一酸,淚流兩行。
眾人皆默然,只吳太后道:「哼,有這麼個覬覦皇位的皇伯父,我那孫兒就算生下來也不知道能活幾天!」
祁鈺大怒,一拍桌子:「母后,你就一點也不顧及朕了嗎!」
吳太后憤然起身:「別叫我母后!你受了迷惑,一門心思要把皇位往外頭推。哀家全心全意為你,可你眼中只有這個賤婦!」
祁鈺怒極:「送太后回宮!」
未及他言畢,吳太后已自行起身,拂袖而去。祁鈺愣了一下,突然一口鮮血吐了出來。眾人大驚。
「皇上!」
祁鈺搖了搖頭:「沒事。只是被氣著了。」
他不斷地喘著氣。
錢皇后忙道:「皇上情況不好,都是一家人,別講什麼禮數了。待會群臣賜宴還有我們。皇后,你快扶皇上進去休息吧。」
允賢忙扶起了祁鈺。
祁鈺虛弱道皇:「皇兄、皇嫂,失禮了。」
允賢進得屋來,見祁鈺睡熟了,上前為他蓋上被子。
祁鈺突然張開眼睛,握住她的手:「允賢,今天朕很高興。」
允賢笑了。
「母后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她是擔心我有個什麼萬一,她這皇太后的尊榮就到頭了。」
「我不會的。」
祁鈺嘆氣道:「她當然也是喜歡我這個兒子的,但更愛自己的尊位。以前,就是因為她的不斷慫恿,我才迷了心智……要不是她,濟兒也不會……允賢,我怎麼會有這麼一個親娘……」
著著,他神情激動起來。
允賢忙按著他:「別多想了。到底是母子,有什麼解不開的怨呢。我也睏了,咱們歇息吧。」
祁鈺點零頭。
允賢吹療,在他身邊的榻上躺下。
祁鈺喃喃道:「明天就是新年了。」
他閉上了眼睛。
允賢睡著沒多久,就被祁鈺痛苦的呻吟聲驚醒,她著急地平祁鈺身邊。
祁鈺臉色痛苦,一口鮮血吐了出來,直撲上允賢的胸口。
允賢急壞了,一面拿銀針,一面大叫:「來人啊!叫程村霞來,快來人啊!」
她不停地扎著針:「祁鈺,你別怕!我在這,我在這!」
她雙手發抖,差點找不穩穴位。可祁鈺還是不停吐著血,他顫抖地拉著允賢:「允賢,別離開……」
話音未落,他直直地倒了下去。允賢驚叫一聲!
程村霞從祁鈺身上取出銀針,臉色慘澹地搖了搖頭。
「皇上怕是……就這一會了。」
允賢淚珠滾落,已經不出話來。
門被推開,吳太后氣勢洶洶地站在門口:「鈺兒呢?」
看到允賢的表情,她瞬間明白了過來,一下子狀若瘋狂地撲在兒子身上。
「鈺兒,鈺兒!別丟下娘走啊,別丟下娘一個人!」
允賢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吳太后聽到她的聲音,一下子瘋狂地撲上來:「你還我兒子,都是你那些破藥吃死了他,還我兒子!」
允賢站立不穩,一下子被她推倒在地上。吳太后順手抄起一支玉壺,砸在允賢頭。允賢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綠香驚叫一聲:「娘娘!」
祁鎮正在桌前沉思。忽然,門外響起石亨驚慌的聲音。
「太上皇陛下,石亨、曹吉祥求見!」
祁鎮忙開了門:「出什麼事了?」
曹吉祥跪下:「稟陛下,皇上突然病重,已近危殆。太后娘娘受汪國公蠱惑,欲逼皇后娘娘殉葬!」
祁鎮大驚,飛奔而出。
祁鎮帶著石亨、曹吉祥飛奔,身後是幾千士兵。
「陛下,臣屬下之東廠錦衣衛全數在此。太后娘娘依仗的,只有汪家的幾百名侍衛!」
祁鎮點頭道:「允賢怎麼樣了?」
石亨搖搖頭:「只怕不好了。」
祁鎮大急,飛奔至東華門邊,只見大門緊閉。
石亨大叫:「開門,開門!」
宮城門上守軍道:「誰在叫門?宮門已閉,不得擅開!」
祁鎮一咬牙上前:「朕乃太上皇帝!馬上開門!」
只聽城樓上一陣驚慌,宮門緩緩打開。
祁鎮馳馬而入。
允賢無力地躺著,陷入半昏迷的狀態。
吳太后一臉猙獰:「把她抬走!皇上大行,後妃理當殉葬!」
幾位太監馬上上前。
綠香拚命攔在她面前:「不許過去,太后娘娘您瘋了?皇上剛走,你就要把皇后娘娘帶到哪裡去?」
她手一揮,幾個太監抬起了允賢。
綠香被綁在地上:「太上皇不會讓你們這麼做的!」
「就算朱祁鎮來了,也不敢攔著哀家!」吳太后瘋狂地對太監吼道:「拉開其他賤奴!緊鎖宮門!娘娘殯天后,哀家賜你們每人千兩白銀!」
幾個太監抬走了允賢,關上了宮門。
綠香拚命掙扎:「娘娘,救救娘娘!」
黎明時分,祁鎮帶著士兵衝入太和殿,只見太和殿上空空如也。
「石亨,你汪國公帶兵挾持在此,人呢?」
石亨和曹吉祥雙雙跪下:「請皇上恕臣欺瞞之罪!」
祁鎮大驚:「怎麼回事?」
孫太后虛弱的聲音響起:「是哀家要他們這麼做的。」
孫太后和靜慈師太雙雙走進殿來。
祁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母后……師太?」
曹吉祥道:「太后逼娘娘殉葬是真,汪國公擁兵自重是假。」
祁鎮一震。
孫太后道:「皇上死於非命,太子年幼,你如果僅用太上皇身份監國,恐有人橫加議論,汪國公等餘孽更是其心不測。到時候如再起波瀾,我大明江山又將陷入水火……所以,只有你趁現在即刻正位,才能穩定江山。」
靜慈師太也上前道:「上聖皇太后的意思,也是貧尼的意思。」
祁鎮憂慮道:「朕不能這樣做。朕不能做眾人眼中的篡位之人!」
「不會的。哀家會詔令天下,是哀家恭請你復位的。」孫太后走了過來道,「這些年,哀家和你之間,一直有很多誤會。直到住到永慶庵裡,哀家才從胡姊姊那裡得知,原來你一直以為哀家就是害死你母妃的兇手。」
祁鎮瞪大了眼:「難道不是嗎?」
孫太后跪下,右手舉起:「哀家以先皇在天之靈發誓,以我那未曾出世的孩兒發誓,你的母妃,是死於惡疾,哀家對此事全不知情。」
靜慈師太嘆氣道:「曹吉祥查過了,那件事全是王振為了騙取你信任,才編造的謊言。可憐你們母子,足足被騙了這麼多年。」
祁鎮後退一步,幾乎不敢相信,他深吸了一口氣:「這些事以後再,允賢到底在哪裡?」
「如果以你願意馬上即位,哀家就放你去救她。」
祁鎮一怔。
石亨見勢,立即跪下:「請太上皇帝復位!」
祁鎮還欲什麼,曹吉祥推開宮門,幾十個官員在黎明霞光中拜伏在台階上:「請太上皇帝復位!」
祁鎮看著滿天霞光,輕嘆一聲,快步走上龍椅坐下。
眾人齊呼:「皇上萬歲,萬萬歲!」
昏迷的允賢躺在已經死去的祁鈺旁邊。
吳太后流著淚,撫摸著兒子的臉:「鈺兒,你不是最喜歡她嗎?娘馬上就送她下去陪你!」
吳太后親手將一張濕聊油紙蓋上允賢的臉。幾秒之後,允賢開始拚命掙扎。但無奈雙手被綁,根本無法將紙弄下來。
吳太后看到允賢劇烈的掙扎漸漸停止,雙手合十道:「鈺兒,娘給你報仇了!」
話音未完,門被一腳踢開。
祁鎮一眼看到允賢正在床上抽搐,心如刀割,衝上前揭去允賢面上的紙皮,但允賢已經氣息微弱。祁鎮心痛地把她抱起,猛拍後背。漸漸地,允賢咳嗽起來。
「允賢!允賢!」
允賢緩緩張開了眼睛:「元寶……」
劉平安沖近榻邊:「皇上,這裡交給我,您去處理大事!」
景泰八年正月,太上皇帝朱祁鎮呼開東華宮門,重複帝位,史稱「奪門之變」。故景泰帝朱祁鈺降為郕王,密不發喪。十日之後,邸報郕王以重病亡於宮內西苑。
祁鎮輕輕叫著允賢的名字:「允賢?允賢?」
允賢一直閉著眼睛。
一旁的談老夫壤:「皇上,賢兒失血過多,一時半會,是醒不來了。您不必天天過來。」
「沒事,朕每天能看她一會,心裡就舒服點。」
他輕輕地攏好了允賢的被子,轉身離開。
聽到遠去的腳步聲,允賢慢慢睜了眼睛,眼角滑落兩行淚痕。
「元寶,此生,我倆無緣了……」
翌日,祁鎮急匆匆地奔到允賢的房間,卻看到空空的床鋪,允賢還是走了,留不住啊,任他祁鎮如何竭力挽留,要走的終究還是會離開。祁鎮走出房間,仰頭看著蒼茫天空,淚水順著他高聳的顴骨瞬間落下。
時間過得匆忙又緩慢,自允賢離開已有好些日子了,但每到暗夜裡,時間就像一根針刺,時時在戳祁鎮的心,他彷彿能聽到時間走過的聲音,這樣慢,步伐這樣沉重。又是一年除夕夜,宮裡好生熱鬧,大家都太期待這個新年了,希望去去宮裡的晦氣。年夜飯後,祁鎮一個人走至花園小徑,折下梅枝,深深地嗅著。
後門吱呀一聲打開,談綱走了出來:「參見皇上。」
祁鎮見到談綱,甚是欣喜,此時,見到他彷彿就能見到故人。
祁鎮趕忙將談綱扶起來:「老夫人可好?」
談綱回稟:「回皇上,家母身體康健。」
祁鎮猶豫了一下,又問道:「她呢?」
談綱默然。
「……還是不想回來?」
談綱緩緩點零頭。
祁鎮放下梅花,向談綱擺了擺手,隨即命其他人退下,自己孤身一人走進雪地裡。
也只有這樣的時刻,他才能放下一切,毫無掛礙地肆無忌憚地思念允賢,只有想著允賢的時候才是他最放鬆最開心的時刻。他深深地知道,允賢放不下祁鈺的死,所以才遠走高飛,四海為家。他深刻地理解這種痛苦,就像現在他失去允賢一般。可他不能去找她,他還有皇后,還有深兒,還有江山,江山……祁鎮又笑了,這個被無數野心家用血染紅的江山,祖祖輩輩艱難坐守得來的江山,究竟在他的心裡,分量有多重呢?可能他也記不得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的心中,就只有允賢一個了!如果他不是皇帝,如果他沒有救濟蒼生的使命,也許,也許……
此時的鄉下過年氣氛更濃,紅燈高照,家家戶戶都放起了鞭炮。
戲班子在戲台上唱著戲,王道士帶著酒氣過來,一拍允賢的肩膀:「大過年的,給師傅笑一個!來,幫著把這些祥符給發了!」
瘦弱的允賢強笑了一下,給孩子們和看戲的人們發著祥符。
一個遊方郎中扛著虎幡過來:「也給我一個。」
允賢剛要將祥符交到他手中,霎時二人都愣住了,隨即同時認出了對方。
允賢笑出來:「程師兄!」
程村霞驚詫道:「娘娘!」
允賢苦笑了一下:「別這麼叫我,我現在只不過是一個民婦而已的。」
程村霞朗然道:「哦,彼此彼此,我也只是一個遊方郎中。」
允賢訝然:「師兄辭官了?」
程村霞變得格外開朗:「嗯,我官迷了這麼些年,做過不少錯事,現在太醫院有師傅管著,我便索性出來走方治病,也算是贖贖罪孽。」
允賢看著程村霞這副爽朗的樣子,不禁慨然:「師兄的性子真跟以前不同了。」
程村霞道:「那是,以往都鑽功名眼裡了,自然是氣量狹小,哈哈。對了,師妹現在做什麼?不想開個醫館,當女郎中嗎?」
允賢黯然搖搖頭:「自從我害死了皇上,我就再沒給人瞧過病了。那些藥材,藥效未定,我居然那麼輕易就讓他全吃了……」
程村霞詫異極了:「你怎麼會以為景泰爺是吃了那些藥死的?」
允賢道:「難道不是嗎?」
程村霞這才娓娓道來:「那會兒你一直昏迷著,其實後來皇上派我查驗景泰爺的死因,發現他是肝內隱血而死,根本不關腸胃的事。你也知道,怒傷肝,喜傷心。景泰爺多半是被太后氣著了,再加身體虛弱,所以半夜就……」
允賢瞬間淚溢眼眶:「是嗎?」
程村霞道:「師傅也是這麼。你看,怎麼也不跟我們問清楚,悄悄地就跑了呢。」
允賢沉默,一時間心思百轉千回。
程村霞道:「與其悔罪於舊事,為何不多救一些人?這是你當年送給我的話,現在,我又送給你。」
允賢微笑:「多謝師兄!」
他一拱手:「等你那本《女醫雜言》寫出來後,千萬要記得給我留一本!」接著就自顧自走了,只有余允賢留在原地。
一堆孩子圍了上來,伸手向允賢要糖吃。
允賢慢慢從震驚中平復過來,她看著身邊的孩子們,含淚綻出一個笑容。
允賢本已不想再提起傷心事,但偶遇故人,又勾起了她多年的回憶。她心裡苦啊,這麼多年,允賢一直認為是害死了祁鈺,她斷定此生自己是個不祥之人,她發誓這一生絕不會再行醫害人……若不是此次偶遇程村霞,她恐怕一輩子都要背負良心的譴責和世饒罪名!
幸得這場相遇,這幾日,程村霞的話一直迴盪在允賢耳畔。允賢決心振作,她重新開起了醫館。白晝裡給婦女們診病,夜晚便利用休息時間著書《女醫雜言》。就這樣,她感到生活又充實起來,感到一股新生的力量在自己血液中流動,而經歷了這種種大起大落是是非非,此時的她已然脫胎換骨了。
那本《女醫雜言》在市面上流行甚廣,甚至竟傳入了皇宮。日夜思念允賢的英宗翻開一本《女醫雜言》,輕輕地摸著上面的「談允賢」三字,感慨萬千,這麼多年過去,他還是無法淡忘那位故人。宮中的一年簡直堪比人世的十年,鬥爭還在,紛爭不斷,不知何時才是盡頭,不知何處才是溫柔鄉。祁鎮累了,在堆積成山的奏摺裡,他只想看一本《女醫雜言》,他揣著書,緩緩走出殿外。
已經成年的太子朱見深憐愛地看著父親道:「父皇,母后才走不久,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
英宗道:「父皇知道,可是,以後這千斤的擔子,要交給你了。」
朱見深一驚:「父皇,您這是?」
英宗遙望天際:「父皇……要去找一個人。」
成化元年,英宗朱祁鎮隱退,對外稱病逝。史書上是這樣記載的:天順八年正月十六,明英宗駕崩,兩次在位共二十二年,享年三十八歲。太子朱見深即位。英宗崩前遺言:自朕起,停後妃殉葬之俗。
尾聲
三月鶯飛,四月草長,田間的耕地上幾隻蝶翕動著翅膀,一匹駿馬似是迷了路,馬鞍子還在,主人卻不知去向了何方。
遠遠聽到一個老農的歌唱:「大地生草木,性用各不同。前人相傳授,意在概括中……」
駿馬聽到這唱腔,舒展地抖了抖身子,恣意地在田間曬起了太陽。
一個戴斗笠倚竹杖的中年男子從田間走過,聽聞這唱詞恍然立住,再一看,鄉間不遠處立著「女醫談氏」的幡旗,男子扔掉竹杖翻身上馬,策馬疾馳向前。
到了鄉鎮,中年男子摘下斗笠,露出面容,這張臉雖已不再年少,歲月的痕跡依稀可辨,但五官依然英挺,眼神越來越堅毅,他的「前世」是英宗,此生,他是一介凡夫。他四處張望,有些找不到方向。
幾個民婦走過英宗身邊,英宗忙攔住一位:「這位大嫂,請問談大夫的醫館在哪裡?」
一個民婦指著排著長隊的醫館道:「喏,那邊。」
英宗深吸了一口氣,走向她手指的方向。可走到巷內,卻見戶戶大門緊閉,他不想敲門,便想找人問路。他抬眼看前去,發現一處水井旁邊,正有一個女子在打水,他無法看清那女子的正臉,只能看見側顏,只見那女子衣著光鮮,面容明媚,斜瞥的眼神裡是湖水般的平靜。英宗快步走過去:「請問這位娘子——」
女子回過頭,用凝脂般的手掠開長髮:「什麼事?」
日光反射在她手上的金玉鐲上,晶瑩奪目。
英宗脫口而出:「允賢——」
女子湖水般的目光投射過來,那眼眸越來越清澈,她凝視著這張面龐,這張存在於她前半生裡數不清的少女夢中的面龐,不禁訝然。
「是你?」
「是你!」
二人同時出,轉瞬都笑了。
日落向晚,馬兒悠閒地在醫館外吃草,兩個身影走向日落的餘暉中,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