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易成傷(上)
女醫明妃傳 by 張巍
2020-2-10 20:02
「她怎麼有孩子了!她怎麼可以孩子!我不許!我不許!」汪皇后失控叫嚷著。
汪國公在一旁呵斥道:「你冷靜點!」
汪皇后緊咬著唇:「不能讓她生下孩子,絕對不行!她現在是皇貴妃,已經位同副後了!要有那孩子平安出世了,本宮還如何自處?」
「鎮定!現在你首先要著急的,是如何把殺她那件事掩過去!曹吉祥可不是咱們這邊的人!」
汪皇后不耐煩道:「那小太監是鳳喈宮的,我早就安排好了。爹,你現在應該怎麼辦,是在地上塗油讓她摔一跤,還是紅花?」
汪國公一拍桌子:「夠啦!皇上現在把她護得跟鐵桶一般,再出事情,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你!讓她生了孩子又如何?先不是男是女,就算是個皇子,你也是實打實的嫡母!到時候過個一兩年,讓她一病而亡不就結了!」
汪皇后怔住了:「嫡母?」
汪國公柔聲勸慰道:「你還得繼續賢德。她這幾個月不能服侍皇上,你還不快抓住機會?小不忍則亂大謀!」
汪皇后聞聲陷入沉思。
萬安宮中,程村霞囑咐道:「娘娘這些日子累壞了,氣血兩虛,需得溫補才是。而且坐胎之初最好日日靜養,以免滑胎。」
允賢躺在床上點頭:「謝謝師兄,我知道的。」
程村霞忍了一下,才道:「你和太上皇……算了,算我多嘴。你也是行醫之人,也應當明白。只有做母親的心情舒暢,腹中的胎兒才會康健。」
允賢強笑道:「我知道。我心有鬱結,不過是因為綠香剛才告訴我,這回醫女們一共只治好了一百三十四個,還是比太醫們少了一大截。」
程村霞笑道:「她們還小嘛。娘娘既然有孕,我就攬個生意過來。以後,醫女們讓我接來調教,行嗎?」
允賢微微笑道:「那可真要多謝師兄了。」
待程村霞出去。綠香關上窗門,卻仍掩不住窗外知聊叫聲
「這天氣越來越熱了,娘娘要是心煩,我拿些冰進屋裡來?」
「不用了。」允賢沉思著,搖了搖頭,她從手上抹下那隻金玉鐲,「綠香,幫我把它收好,擱在藥箱子最裡頭。」
綠香接過:「咦?這不是您一直戴著的金玉鐲嗎?娘娘怎麼突然不想戴了?」
允賢撫著自己小腹:「都是要做娘的人了,這個鐲子自然是不能戴了。」
綠香看著她的神情,一下子聯想起了什麼,輕聲道:「娘娘不必擔心。南宮雖然還是有人看守,但一應用度都已復原,行動也自由多了。李大人他們去了南宮護衛,於大人他們也常去探望。皇上怕議論,肯定不會再對太上皇……」
「好了。以後太上皇的消息,不必跟我了。」允賢打斷她,輕聲道,「現在,我只是皇上的皇貴妃,孩子的母親,醫女們的師傅……別的,我什麼都不想去想了。」
於東陽上前一揖:「太上皇不必憂心,南宮已經今非昔比。這一回,老臣就是拼著這條命,也不會讓您再陷『牢獄』!」
正著,錢皇后抱著深兒,踱了出來。祁鎮接過深兒,抱在懷裡,不禁又想起了如今有孕在身的允賢,有些心不在焉。
「皇上,皇上!」
祁鎮回過神:「嗯?你在什麼?」
錢皇后輕嘆一聲:「臣妾在問,允賢妹妹怎麼樣了?于夫人她和你一起抗疫,非常辛苦……」
祁鎮強笑了一下:「她很好,她很快就要做娘了。」
他低頭看著懷裡的太子,柔聲道:「到來年,她也會有一個像深兒這麼漂亮的孩子了。」
「皇后娘娘駕到!」
祁鈺正在聽曹吉祥稟報,見汪皇后到來,不快道:「朕不是了……」
話音未落,汪皇后已經走了進來:「是臣妾一定要進來的。皇上,臣妾知道皇貴妃落水一事,皇上在疑心什麼。但是臣妾問心無愧,所以,臣妾想聽聽曹吉祥到底查出來了什麼。」
祁鈺看著她,語氣變柔:「皇后多慮了。疫後諸事繁忙,這幾天朕才沒去看你。」
汪皇后強笑一下:「曹吉祥,你繼續吧!」
曹吉祥接著稟報道:「稟皇上,那小太監經查實,是鳳喈宮之人。太后娘娘曾因他善於按摩,賜過他不少銀子。奴才還在他住的地方,找到了他的遺書,上頭要家人不必難過,太后娘娘會照顧他們云云。」
祁鈺接過遺書,看了一眼,已經是鐵青了臉。
待得曹吉祥退下,汪皇后柔聲道:「如此,臣妾總算清白了吧?」
祁鈺不去抬頭看她:「皇后……」
「皇上不要多想,臣妾沒有他意。若是臣妾差點淹死,也會懷疑別人。」
祁鈺抱著頭:「母后為什麼要殺允賢?朕想不通。」
汪皇后娓娓道:「皇貴妃自入宮以來,一直沒有向母后請過安,而且……母后不喜皇貴妃因醫女之事惹怒眾臣,認為她是宮中禍患……」
祁鈺惱怒道:「母后自當了太后以來,越來越恣意妄為了!」
「還請皇上為了母后的顏面,不要去鳳喈宮問責,以免後宮再起紛爭。」
祁鈺猶疑道:「但是朕答應過允賢,一定要給她一個交代!」
汪皇后咬了咬唇:「如果皇貴妃一定認為臣妾是兇手,臣妾可以讓蘭草認一下這個罪名……」
祁鈺一愣:「行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吧。皇后回去吧。」
汪皇后見機接著道:「皇上,我爹他……」
祁鈺打斷道:「瞧在你的面子上,國丈救疫失職之事,朕暫不追究。」
汪皇后這才鬆了口氣,握著祁鈺的手:「多謝皇上!」
祁鈺不著痕跡地輕輕推開她:「你我夫妻一心,重振宮廷,才是正經。」
祁鈺看著奏摺,卻不由自主地發起呆來。
「皇上。」
祁鈺回過神來,只見小馬子正端著一碗燕窩恭候在旁。
「這是皇后娘娘打發人送來的燕窩羹,皇上要不要用一點?」
祁鈺剛伸出手,卻突然縮了回去:「不用了,倒掉吧。」
小馬子詫異地看著他。
祁鈺苦笑道:「皇后連上聖皇太后都敢下藥,隨口一,就能把跟了她十多年的蘭草推出來頂罪……朕總怕這裡頭也放了什麼東西。你去把曹吉祥找來,謀刺皇貴妃的事,朕還想再問清楚些。」
「那天謀刺你的背後主使,查出來了,是母后的人。」
允賢震驚道:「不是皇后?」
祁鈺欲言又止:「你不要亂猜,但真相恐怕也確實沒那麼簡單。總之,你千萬小心些,不管是坤寧宮還是鳳喈宮的人,都遠著些。朕又加了二十個侍衛給你,以後,一定要少出門。」
允賢彷彿明白了什麼:「我知道了。」
祁鈺微笑道:「對了,今天胃口可好?還作嘔嗎?」
「都沒有。皇上,我現在已身子康復了,你就讓我下地吧。我還想去太醫院那邊瞧瞧,不知道疫症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還有御藥房,我也想……」
祁鈺臉色一沉。
「不行,現在養胎才是你的第一要務!疫症已經漸漸地平了,太醫院有院判,你去做什麼?再,御藥房的事那麼繁瑣,你現在這個樣子,怎麼管?」他看著允賢不快的神情,柔聲道:「朕也是為了你好,宮裡宮外現在都不太平,你不能再出什麼事了。御藥房的事你要不放心,就提拔一個醫女幫你看著,就那個救了你的醫女吧。平時,你可以寫你那本書,叫什麼來著……《女醫雜言》?只是一天只能寫五百個字,不許費心。」
允賢無奈應下。
祁鈺寬心道:「這就對了。你休養得越好,孩子以後才會越健康,千萬不可勞累著了……」
又過了三個月。這一日,太和殿內,祁鈺正聽著群臣的匯報。
「此次疫災,南京疫死七千餘人;江西建昌府疫死八千餘人;武昌、漢陽二府疫死一萬餘人;京師附近,共疫死四千餘人。」
群臣議論紛紛,趙國公上前道:「京師人口眾多,然僅疫死四千人,太上皇、皇貴妃、於大人、談大人均功不可沒。懇請皇上下旨褒獎!」
祁鈺略有不耐:「朕知道了,皇貴妃不已經升了位分了嗎?」
正著,石亨突然急奔進來:「臣有急報,皇上!瓦剌也先聞我國疫難,特親率使臣三千人,欲至京城慰問,並與我朝會盟!」
眾人震驚。
祁鈺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他們到了哪了?」
「大約還有四五天,就能到大同。」
於東陽急道:「皇上,也先此舉大有蹊蹺。且不會盟之事是真是假,他帶了不多不少的三千人來,就分明是試探!如果我朝軟弱回應此事,只怕他就要別有圖謀了!」
祁鈺有些茫然:「那該如何是好?」
「即刻派軍增援大同,且皇上應親率大軍,去大同與其會盟。究其結盟之心是真是偽之後,再適機決斷!」
汪國公忙道:「不可胡言。如今國內疫災未消,皇上要是去了,誰來主持大局?何況也先不過是一國太師,皇上若去,豈不失了身份?」
祁鈺忙道:「汪國公此言有理。」
於東陽驚訝道:「皇上莫非沒看過兵部的摺子嗎?前幾日也先已殺了瓦剌可汗,自立為大元天盛大可汗了!」
祁鈺一臉尷尬:「朕忙於政事,一時沒有細看。」
「一國國主來訪,且不懷好意,如果皇上不去會盟,只怕他就更有藉口,揮兵直入!大疫過後,我大明國力大不如前,實是經不起刀兵之災了,還請皇上為萬民著想,拒也先於國門之外!」
趙國公、石亨等皆上前:「臣等附議!」
祁鈺無奈道:「好,就依卿等所奏,叫禮部兵部安排相應事宜。朕三日後出京。」
汪皇后聞訊趕來,慌忙地勸阻道:「皇上不能去!您去了,京中空虛,不正好是給太上皇留了空子?」
一旁的吳太后也急道:「皇后得對。那也先才殺了什麼可汗,兇殘得緊。要是你去了有個萬一……」
祁鈺無奈道:「朕都已經宣旨了……」
汪皇后一急:「那也可以換人啊,趙國公、於東陽,誰都可以去!皇上,你就算不為別人著想,也要為杭妹妹著想啊,她腹中的皇子還才幾個月大啊!」
祁鈺聽到這話,一下子呆住了,滿腹心事,吳太后和皇后的話竟再也聽不進去了,一直渾渾噩噩到傍晚。
晚膳後,祁鈺信步漫遊,不知不覺就進了萬安宮。他示意下人不要作聲,默默地走到門外,看到允賢正倚在貴妃榻上輕撫著自己已經鼓起的肚子,心中一熱,突然就拿定了主意。
綠香抬頭看到他,喜道:「皇上,剛才小皇子踢娘娘肚子了!」
「真的?」祁鈺快步上前,用手碰著允賢的小腹,感受到那細微而有力的撞擊,他全身一震。
祁鈺輕輕地撫著允賢的小腹,慢慢紅了眼圈。
允賢不解道:「皇上,您怎麼了?」
祁鈺輕聲道:「朕不會離開你們的,朕什麼也不會離開你們的!」
朝堂之上,群臣議論紛紛。
趙國公憂慮道:「於大人,我聽到消息,皇上昨兒跌傷了腿,已經動彈不得了。」
於東陽沒有話。
石亨低聲道:「哪有那麼巧……分明是怕死,不想去大同罷了……」
於東陽忙打斷道:「別亂話,皇上也是咱們能議論的?」
這時,小馬子站上高台:「肅靜!皇上駕到!」
眾臣忙安靜站立,只見祁鈺坐在一張軟榻上,被四個太監抬了進來。
群臣交換著頗有深意的眼神,祁鈺輕咳一聲。
「朕昨日不慎跌傷,腿骨已折。因不能顛簸受累,故瓦剌會盟一事,需另擇人前往。」他不去理會於東陽等人失望的眼神,接著道:「於東陽,你既是兵部尚書,便帶團前去會盟吧。」
於東陽躬身:「臣人微言輕,實不能代言國事。」
祁鈺眼睛一閃:「朕加封你為太子少保,這總夠了吧!」
「兩國會盟,是君王之事。臣不敢代之!」
祁鈺忍住怒氣:「朕現在身子不適,你是硬要逼朕前往嗎?」
「臣不敢,臣斗膽請皇上以國事為重。至於路途顛簸,可令工匠日夜趕製御轎。絕不會影響皇上療傷!」
汪國公忙閃身出來:「於東陽,此事皇上已經定論,何須你來插嘴!你兩國會盟是君王之事,皇上有恙不能前去,那讓太子前去總行了吧?」
於東陽大怒:「汪國公,虧你得出口,太子他才幾歲!」
群臣亂成一團。談綱道:「汪國公,你是糊塗了吧?太子就算去了……」
還未待他完,趙國公已伏在地上,含淚道:「皇上,您若不去大同,萬一兵災又至,我朝應如何是好?」
祁鈺在御座上尷尬萬分,不出話來。
汪國公厲聲道:「皇上身份貴重,如何能輕履險地?」
一旁的一位大臣道:「皇上不想去,那請在永慶庵養病的上聖皇太后去好了。反正也先上回來京,也是太后娘娘斥湍。」
「都不用爭了,朕去就好!」
眾人震驚地回首,赫然發現,祁鎮不知何時,已經立在令口。
「朕既有太上皇名號,又與也先不算陌生,正是最好的人選!」
群臣愕然地看著祁鎮。
祁鎮一直走到丹陛之下:「皇上,你意下如何?」
祁鈺處於震驚之中:「你……你怎麼進宮來了?」
於東陽道:「是臣請太上皇入宮來的。皇上,太上皇在日前代您救疫、治疫;這一次替您前去會盟,也是名正言順。」
見祁鈺還游移,祁鎮道:「朕不過是替你去會會也先罷了。若是你不放心,可另行派人統軍。」
於東陽上前:「臣願隨太上皇一行!」
趙國公回過神來:「請皇上准太上皇所請!」
群臣齊齊跪地請旨意。
祁鈺見狀,只得無力道:「那就麻煩皇兄了。」
「皇上讓太上皇替他去和也先會盟?」允賢不可置信道。
綠香道:「是呀,是皇上傷了腿。」
「傷了腿?他今天早晨從這裡走的時候,還是好好的!」
綠香小聲道:「現在宮裡頭都在傳,皇上是因為怕死,才故意裝病的。娘娘,奴婢知道你心裡頭不舒服。可聽皇上下朝以後也發了好幾回脾氣了。您可千萬別再為這事跟他生氣了!」
允賢木然站在那裡,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貴妃呢,睡著了?」
入夜,允賢正輾轉反側,耳邊傳來祁鈺的聲音。
「回皇上,娘娘今天歇得早。」
「那朕就不打擾她了。你快快熄療吧。」
「是。」
允賢轉過身來,正看到祁鈺行走如常的背影,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
綠香輕聲道:「娘娘,難得糊塗。」
允賢不吭氣。
綠香嘆了口氣:「我小時候也總看見我娘哭。我奶奶就老,女人這輩子,要忍得了啞巴吃黃連的苦處,學得會睜眼瞎子的本領,才能享得了那白頭到老的福。」
允賢的淚不停流著,無聲地點零頭。
祁鈺一個人坐在乾清宮外的台階上。
小馬子上前服侍:「皇上,這都快秋天了,外頭風大……」
「朕不想進去……小馬子,朕今天是不是真的很沒種?」
小馬子惶恐道:「皇上……」
祁鈺苦笑:「允賢根本就沒睡著。她不想見朕,朕知道是為了什麼。她是覺得朕是個膽小鬼……小馬子,朕真的不是軟蛋,只是……」
「奴才明白。」
祁鈺抱著頭:「可今天,朕真的比不過皇兄!以前他跟太后朕不像皇帝,朕只會生氣、難過……可今天,他就那麼站在那裡,就是一派帝王氣勢……小馬子,朕是不是錯了?要是當初不爭這個皇位……」
祁鈺苦惱地低下頭去深深嘆了口氣。小馬子在一邊不敢答話。
**城樓下,祁鈺和汪皇后送別祁鎮,一眾文武百官、宮女太監跪了一地。
祁鎮轉身抱了抱錢皇后,又撫摸了一會深兒。舉目四望,看不到允賢的身影,心知她身懷六甲不便外出相送,但此去凶險,前途未知,還是免不了心中淒涼。「請皇上等著朕的好消息!」他翻身上馬,回頭望了一眼困住自己半生和允賢一世的紫禁城,轉身驅馬前行。
於東陽等人隨他而去。
圍觀的民眾們裡不住傳出議論:「……咱這個皇上真沒用……自己不敢去,把親哥哥派出去送死……」
祁鈺見遠處的百姓指指點點,臉已漲得通紅,卻仍裝作渾然不知。
不遠處,允賢在綠香的攙扶下吃力地登上高台遙望,見遠方那騎在馬上的身影已越來越模糊,終於忍不住心裡的苦楚,掉下淚來。
一晃半月。
這日,吳太后扶著宮女經過,正好和允賢碰個正著。
允賢吃力地彎下腰:「給太后娘娘請安。」
「快起來,別傷著我的孫兒!」吳太后一眼看到允賢裙腳上的泥濘,不滿道:「你不好好在屋子裡養胎,到處亂跑什麼?」
綠香看允賢沉默,忙道:「稟太后娘娘,皇貴妃娘娘想透氣,奴婢就扶她到處走走。」
吳太后看到從山道下延伸來的濕腳印,怒火中燒:「你去爬山?皇上可憐你身子不好,不讓你給哀家來請安,你倒有力氣爬山?你也不想想,傷著我的孫子怎麼辦?」
允賢面無表情道:「回太后,臣妾自己就是大夫。適量活動,對腹中胎兒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吳太后大怒,上前就是一記耳光:「放肆!皇上縱著你,你居然跟哀家頂起嘴來了!」
允賢反應不及,一下子愣在簾場。
綠香嚇得跪下:「太后娘娘息怒。我們娘娘懷著龍子,禁不起責罰啊!」
吳太后厲聲道:「哼!山都爬得,哀家的一記耳光倒吃不起了?這就是給你的教訓!記著,以後沒哀家的旨意,不得出萬安宮一步!」
祁鈺聞聽此事,匆忙趕來萬安宮,心痛地看允賢臉上的腫痕。
「你也真是的,和母后頂什麼嘴?」
允賢沒有話。
「朕知道她最近性子躁,事事不順。她徒有皇太后的尊號,可威望有限,處處做不了主,難免心緒不平。你腹中的小皇子是她唯一的念想,偏偏朕又不讓你去給她請安……」
允賢輕輕道:「難道我以後真的出不了萬安宮了?」
祁鈺一滯:「母后都發了話了……」
「可是你答應過我,只要我胎像穩了,就可以去御藥房的。」
「那個御藥房就那麼重要嗎?母后讓你安安靜靜養胎,也沒什麼不對。醫女的事,已經有人管著了,你何苦還操那麼多心?」祁鈺有些急了,話到一半才發現自己失態,忙道:「對不起,朕又對你急躁了。允賢,你就乖乖地……」
允賢只是上下看了他一眼,輕聲道:「臣妾知道了,臣妾遵旨。皇上,臣妾現在頭痛得狠,能讓臣妾躺下歇息一會嗎?」
她自顧自地躺下,背對著裡面。
祁鈺一怔,半晌才頹然道:「好,你歇著吧。」
待祁鈺離去,綠香忍不住道:「娘娘,你今兒這樣對皇上,也太任性零兒。」
允賢翻過身苦笑道:「我知道,可我就是不想跟他話。」
「皇上這幾天都有精神不振,像是挺不舒服的。」
允賢的身子一動。
綠香試探道:「娘娘,明兒我給皇上送盞藥茶去,就是您做的,可好?」
允賢半晌沒有話,好半天輕嘆了一聲,點零頭。
蘭草一邊幫汪皇后梳著頭髮一邊繪聲繪色地講著今日之事。汪皇后笑得暢快之極:「呵,總算有人幫本宮料理她了!」
「依奴婢看,只要娘娘儘量想辦法留住皇上,貴妃娘娘一個人悶在宮裡,心裡肯定不舒服,沒準什麼時候就滑胎了呢。就算能順利生下來,太后娘娘不喜歡她,也肯定會讓您把孩子抱過來養在身邊的。」
汪皇后不屑道:「本宮才不去養她的孩子!本宮只要她死!」
蘭草替汪皇后戴上寶釵:「國丈爺了,得找一種無色無味,死後又叫人查不出來的毒藥才行。這風口浪尖的,可不能讓人嚼舌根子。」
「天下哪找這樣的毒藥去?」
蘭草悄悄拿出一隻梳子,對著窗外的陽光,示意汪皇后仔細看。陽光反射在梳子上面,發出刺目的光芒。
汪皇后擋住眼睛:「那是什麼東西?」
「這是婆羅州供上來的梳子,鑲在那邊的寶石叫什麼……金剛石。那邊的人稀罕得很。」
汪皇后拿起來把玩:「不就是幾塊石頭嗎?有什麼稀罕的?」
「娘娘聽過佛經裡的『金剛』嗎?就是這個東西。天竺人它是天下最硬的東西,用它的粉來磨玉,再硬的玉都能被打磨平呢。」
汪皇后的眼睛突然一亮:「是嗎?」
蘭草小心翼翼地把一些粉末兌在水裡,灌進一隻兔子嘴中。
月亮落下,太陽升起。
清晨,兔子躺在地上,無力地伸著腿。
蘭草急切地召來程村霞。
「程大人,您快給看看,這可是娘娘最喜歡的小兔子!」
程村霞仔細檢查著。
汪皇後面帶悲戚:「昨晚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就出事了?」
程村霞看著兔子:「娘娘節哀順變。依臣看,這兔子是得了急腹症而死,天氣炎熱,這種病再常見不過了。」
蘭草裝作疑惑道:「大人,難道不是有人給它下了毒嗎?」
程村霞嘆了一口氣:「臣知道娘娘心痛這兔子,可它真的只是急病而死,絕無中毒可能。」
汪皇后和蘭草對望了一眼,心中已拿定了主意。
祁鈺看著眼前綠香呈上的藥茶,驚喜道:「這真是允賢親手做的?你是怎麼服侍的,居然叫她這麼勞累?」
綠香忙跪下:「奴婢罪該萬死。可是娘娘聽皇上這些天精神不好,心裡頭實在是擔心得很,奴婢攔也攔不住她。」
「那朕就不罰你了。你回去代朕謝謝你家娘娘,就晚上,朕就來……」祁鈺眼睛一亮,又突然頓了一頓,「算了,後一句不用了。朕得空了自然會去的。」
綠香只得退下。
小馬子不解道:「皇上,你明明想見皇貴妃娘娘,為什麼……」
祁鈺苦笑道:「朕沒臉見她。」
大同城下,明軍和瓦剌軍各自排成一條長龍。兩軍之前,一別四年的也先和祁鎮各騎一馬,對視了良久。祁鎮面無表情,也先微微一笑。
「一別數年,太上皇今非昔比啊!」
祁鎮不卑不亢道:「不過是換個稱號而已,太師不也變了可汗嗎?」
也先一挑眉:「本汗此次可是來會媚。太上皇不請我進城,難道想定城下之盟嗎?」
祁鎮身邊的石亨緊握了腰上的寶劍。
祁鎮道:「誰會盟一定要在大同城裡?這裡光禿禿的,無聊得緊。向西三十里外,有座武周山,風景秀麗,何不一去?」
還沒等也先話,祁鎮又向著瓦剌大軍中的一位士兵叫道:「脫不花,朕跟你講過的那幾百座千年石佛像就在那裡。你不想去看看嗎?」
那個子矮小的士兵摘下帽子,驚喜地奔了過來:「朱祁鎮,你怎麼能認出我來的?」
祁鎮含笑不語,只對也先道:「公主看來是有意前去,不知可汗意下如何?」
「既然如此,不妨一去。太上皇的眼力定是非比尋常!」也先凝視著祁鎮,突然哈哈大笑,回頭對大軍道:「後退三十里,別擾了本汗和太上皇看風景!」
瓦剌諸軍向後退去。於東陽鬆了口氣,他示意石亨。明軍也隨即往城中退去。
也先接著道:「太上皇,咱們再來賽一次馬,看看誰先到那座佛塔,可好?」
「好!」
兩人拍馬直奔遠方而去。石亨和脫不花等人忙跟隨著飛馳。
一路行出好遠,忽見兩人同時勒馬。原來前面一條溪水上木橋已塌,水寬且疾,根本無法躍馬過去。
也先掃欣:「看來又是打個平手。」
祁鎮道:「前頭既然無路,回首是岸才是正途。」
也先凝視著他:「太上皇和以前真是不同了。本汗聽聞你弟弟將你囚禁在南宮,心中擔心已極,本還想到北京救你出來,如今看來……」
祁鎮暢然一笑:「這就不勞可汗費心了,朕不是好好的嗎?倒是您,雖然做了可汗,但是阿剌知院那邊仍然不好彈壓。此次會盟,一是試探,二是怕我大明和他來個腹背夾擊吧?」
也先眯起了眼:「太上皇果然聰明。大明若能立下盟約三十年內不對瓦剌用兵,瓦剌願重新稱臣,互為兄弟之邦。」
「叔侄之邦!」
也先一滯,緩緩笑道:「好!我知道,你總歸要報當初我擄你之仇。以後瓦剌上書,就稱你為『皇叔太上皇』就是。」
祁鎮淡淡地伸出掌,也先上前擊掌。
「若違此言,死於亂兵之下!」
這時,於東陽和脫不花才趕到。
也先一笑:「怎麼才來?會盟大事都已經了了。」
於東陽看到祁鎮平和的表情,放下心來。
脫不花跳下馬,只顧著拉著祁鎮在一邊話:「允賢姊姊呢?她怎麼沒來?她為什麼後來沒嫁給你,卻做了什麼皇貴妃?」
於東陽聞聽此言,尷尬不已。
也先走過來:「別胡!走,大哥帶你去看佛像。」
一行人往山上慢行,祁鎮一路上指點著風景。
也先突然道:「她好嗎?」
祁鎮一怔,慢慢地點零頭。
「他搶了你的皇位,又搶了你的女人。現在,你民望在握,現下又有大軍在手。為何不反戈一擊,重奪皇位?」
祁鎮搖了搖頭:「朕不會這樣做的。」
也先奇道:「為什麼?」
祁鎮淡淡地笑了:「朕雖然沒福分照顧她,但至少不能讓她再傷心了。」
綠香喜滋滋地端上一盞羹來:「娘娘,皇上喝了你的藥茶,高忻緊。是這幾天下來,精神振奮許多啦。剛才還打發人送了這個過來,是娘娘以前最愛喝的。」
「酸梅羹?我早就不害喜了啊。」允賢接過來瞧瞧:「這麼冰的東西我受不了,擱那邊暖了在吧。」
她繼續伏案寫著《女醫雜言》。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突然響起祁鈺的聲音:「允賢,允賢,你在嗎?」
允賢站了起來。
「允賢,朕真是高興極了!你這裡怎麼這麼熱?」祁鈺興奮地走進來,看到桌上的酸梅羹,順手拿起來一飲而盡,「你不知道今天收到消息的時候,朕有多開心!」
允賢看到他眉飛色舞的樣子,心中一軟:「不知皇上聽到什麼好事了?」
「皇兄與也先在大同結盟,也先已奉上貢物,重向我朝以叔侄之禮稱臣!」
允賢心中一喜:「恭喜皇上!這真是天大的喜事!」
「皇兄立此大功,朕實在不知道怎麼感謝他。朕已經讓禮部重新擬了尊號,再重修南宮。對了,朕給太子也賜了好些東西。允賢,就由你出面,請皇嫂進宮和你話如何?別的人,大概她也不想見。」
允賢奇道:「皇上,你怎麼忽然……」
祁鈺接過她的話:「對皇兄沒有芥蒂了?」
允賢點點頭。
「因為朕現在才看清一件事……有些時候,朕真的不如他。」祁鈺深吸一口氣,苦笑道,「以前朕那麼對他,除了捨不得這帝王的權柄,更多的還是妒忌。妒忌他就算被俘了,還有那麼多大臣擁護;妒忌你不管什麼時候,都是幫他在話。朕不敢去大同和也先會面,是因為我擔心走了之後,留你一個人在宮裡,會讓別有用心的人有機可乘……那一刻,朕真的只想到自己,沒有想到大明……允賢,不瞞你,當時皇兄站出來要去替我會盟時,朕其實心中一直在暗自慶幸……」
「慶幸什麼?」
「要是朕去會盟了,他在京城,多半重新復辟……」
允賢打斷他:「他不會這麼做的!」
「是,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是朕當時就是想不通啊。」
允賢嘆了口氣:「那您現在想通了?」
祁鈺點點頭:「允賢,朕不是聖人,在皇位和權力面前,難免會面目扭曲。可是以後不會了。允賢,相信朕。朕會對皇兄好的,朕會把以前所有欠他的都彌補回來。你好不好?」
允賢看著他,眼神複雜之極,好半天,才道:「好。不過,我知道皇上很看重小皇子,好多大臣也意欲上書廢掉太子……」
祁鈺的臉漲得通紅:「我……我不是……」
允賢接著道:「皇上,咱們不要這個太子之位好不好?把太上皇應得的全部還給他。畢竟,這世上你只有他一個親生兄弟。畢竟,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沒害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