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意難平
女醫明妃傳 by 張巍
2020-2-10 20:02
生命既已走到了這一步,允賢就只能把全部的心血都依託在醫女的訓練之上,以忘掉心中另一隅的徹骨之痛。
「你們雖都有粗淺的醫藥知識,但是要學好醫術,至少得數年之功,短時間內不可能有所大成。所以依我的想法,小方脈、眼科、口齒科、正骨科、咽喉科、痘疹科這些可先不學,咱們只從宮裡最常見大方脈、傷寒科、婦人科、瘡瘍科下手。又因為宮裡女子最多,所以尤以婦人科為重。我這些天,已經把《黃帝內經》中簡單易學的部分摘錄了出來,從今天起,就教給你們……診病,講究望,聞,切,問,這望就是第一步……寸口為手太陰肺經的循行部位,其上之太淵穴,是脈會之處,所以有『脈會太淵』一……」
時間一日一日過去了,轉眼間長壽殿的宮女們已小有所成,可以開始給別的宮女、太監診些日常小病了。
「除了去長壽殿,貴妃天天都是這麼伏案不起嗎?」看著窗內正在奮筆疾書的允賢,祁鈺有些默然。
綠香在一旁道:「回皇上,是的。」
「她就沒想過朕?」
綠香不知如何作答,只得道:「娘娘夜裡的枕頭,好多次都是濕的。」
祁鈺沉默了半晌:「她的性子,怎麼變得這麼拗……」
「娘娘是重情之人……」
祁鈺無奈,只得道:「你們倒都向著她。好好服侍娘娘,不許她太累著。」
「遵旨。」
轉眼間又是數月,已到了秋冬季節。
這一段來長壽殿尋衣領藥的宮女越來越多了,阿芸已經能熟練地切脈了。
「你不是吃壞東西,而是因為脾濕胃濁,這才一直拉肚子的,所以原來的藥不給你,換成藿香正氣散。」
允賢走到一旁見她如此熟練,讚賞地笑了。
那宮女看到允賢,忙起身:「奴婢謝過貴妃娘娘救命之恩。」
允賢笑道:「起來話。」
「娘娘,奴婢身上淋漓不止,之前怕得要死,多虧有人指點我來了這裡,吃了幾服藥,現在全好了。奴婢聽,凡是沒得宮裡姑姑們允許來領藥的宮女,只要是醫女們查了有病的,娘娘都從自個兒的脂粉銀裡撥了藥錢……娘娘就是奴婢的再生父母!」
「我這麼年輕,可當不起,回去好好做事就是了。」
夜裡,允賢又是伏在岸上奮筆疾書。
綠香擔憂道:「娘娘,您老這麼勞累哪行啊?要摘錄醫書,讓奴婢來就好。」
允賢搖搖頭:「還是自己來比較放心。」
綠香小聲道:「娘娘,都四個多月了……您畢竟是妃子,哪有成天和皇上鬧脾氣的?」
允賢頓了頓,淡淡道:「我做不到。我現在只要一看到皇上,就會想起,當初是我一個勁地勸太上皇要相信他,才會落到現在這個境地……我真的沒辦法面對他。」
綠香愣了:「可……他是皇上呀。」
「我知道,所以我只有不斷地忙,忙到一心只有御藥房的事,忙到別的什麼事都顧不上了。皇上才會相信我真的沒有掛記太上皇,才會早些放他出來……現在天氣慢慢冷了,我雖然已經託了內監去幫忙打點南宮的用度。但那點子錢杯水車薪,可憐錢姊姊和太子,怎麼熬得下去……」
綠香潸然道:「太上皇的事,奴婢聽了也心寒……可是娘娘,老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你要想幫南宮那邊,最後還是得靠皇上啊。要不然,您老不見皇上,那些個內監以為你失了寵,到時候就算咱們塞再多的錢,也沒有用啊。」
允賢的手一頓。
綠香接著道:「何況,皇上其實每隔三五天,都要來瞧你。他怕你生氣,也不許奴婢出來。」
「他經常來悄悄瞧我?」允賢心緒複雜地放下筆。
綠香點頭道:「娘娘,畢竟現在您跟皇上才是一家人,一家子哪有一輩子置氣的道理呀?」
聞言,允賢陷入了沉思。
祁鈺走到窗前,看著窗內的允賢。
允賢突然抬起頭,輕聲道:「外面更深露重,皇上還是進來吧。」
祁鈺一怔,隨即笑了起來,走進門,半晌才道:「允賢……你瘦了。」
「皇上也是。」
「這回的氣,你可生得夠長的。」
允賢心中悵然:「別以前的事了,好不好?」
「好,咱們只以後的事。」他輕輕地拉住了允賢的手,允賢並沒有掙開。
門外,小馬子看著熄滅的燈火,吐了一口長氣:「老天爺,總算等到這一天了。皇上跟娘娘一天不和好,咱們的心,就得一直懸著。」
綠香道:「別得那麼嚇人,就算皇上隔三差五來這會瞧上娘娘一眼,可也沒忘了去坤寧宮。」
小馬子嘆口氣,道:「那畢竟是皇后娘娘宮裡啊。上聖皇太后這一病,好多老臣皇上彈壓不住,就只能靠汪相了。」
朝陽東升。
祁鈺握住允賢幫自己穿衣的手,含情脈脈地看著她。
「都好幾年了,朕一直都想著哪天早上,你能幫朕像現在這樣穿衣。今天,終於了了心願了。」
允賢勉強一笑:「只要皇上喜歡,臣妾經常這樣服侍您便是。」
祁鈺拉住她的手:「朕每天都願意。」
「皇上,臣妾有個不情之請……」允賢看著祁鈺一下凝重的神情,緩緩道:「臣妾好久沒有見到父親和奶奶了……」
祁鈺一下放鬆下來:「朕都忙糊塗了,居然把這件事都忘了。朕馬上打人發人,接杭大人和老夫人進宮。」
「多謝皇上。」
祁鈺開懷道:「你這樣輕聲細語地跟朕話,多好啊。允賢,咱們就這樣一輩子,好不好?」
允賢微微一滯:「臣妾榮幸之至。」
祁鈺起身擺駕。
允賢看著他走到宮門的背影,微一苦笑,喃喃道:「什麼時候,我在他面前,已經到了需要演戲的地步……」
不日,祁鈺便安排了杭綱和杭老夫人入宮來見允賢。
杭綱見四下沒有別人,輕聲道:「……南宮那邊,現在非常艱難,連皇后的貼身丫鬟如香也被調走了。」
允賢黯然道:「是我害了太上皇。爹,我想盡一切可能幫幫南宮那邊。」
杭老夫人憂心道:「哪有那麼容易?咱們家不是沒有想過辦法。可現在,連於大人那裡都送不進東西去。聽現在南宮裡就是餓不死的程度。連娘娘想為太子要點羊乳,都得自己做了繡活,托看門的太監賣出去換錢……」
允賢一聽大驚,憤然道:「皇上如此一意孤行,朝臣們就沒有怨言嗎?」
「自然有的。但自從太后娘娘病了,皇上靠著汪國公,一步步把朝中異己都清了出去……」
「無論如何,我也要盡點心意。太監既然敢收錢姊姊的繡件,只要多出些錢,也肯定能多做些事。奶奶,這盒子藥,還要請你帶出去。」允賢拿來一隻匣子,打開裡面全是藥丸。
杭老夫人接過匣子:「這是人參榮養丸?怎麼這麼重?」
允賢把匣子放在桌上,撥開表層,拿出一隻藥丸捏碎,剝開切皮,裡面竟然是一顆碩大的珍珠。
杭綱明白過來:「你是想我們拿這些珍珠去周濟南宮?」
允賢點點頭:「皇上非常忌憚我,前陣子雖然也托請內監想了些辦法,但終歸是杯水車薪。爹,奶奶,這回真的要麻煩你了。」
杭老夫人憂慮道:「要帶出宮去估計不難。但這些東西實在太貴重,萬一養刁了看門內監的胃口,倒是反害了太上皇。」
允賢把心一橫:「管不了那麼多了,哪怕只有十分之一能到了錢姊姊手中,我也能好受一點。」
杭綱道:「不錯。唉,只是咱們府上現在也有東廠的人守著,要把事做得又隱秘又周全,只怕不那麼容易。」
允賢突然想起一事:「爹,你能讓乾爹幫忙找找當初和我們一起從瓦剌淘金河逃回來的人嗎?」
南宮之中,枯葉凋零。
錢皇后喝著清如井水的粥,搖了搖頭,拿著衣裳繡了起來。
丁香見狀,放下手裡的繡活:「娘娘,你再沒胃口,也得吃東西呀。」
「留給小皇子喝吧,我趕著繡出這手絹來。」
祁鎮提著弓和鳥走了過來:「你緊著吃就是,朕剛打了隻鳥下來。」
丁香一聲歡呼:「太好了,我去殺鳥煮湯!」
錢皇后驚喜道:「皇上哪來的弓箭?」
祁鎮放聲一笑:「在瓦剌那等胡虜之地待了快兩年,這點小東西還能不會做?皇后放心吧,餓不死咱們的。」
南宮東面宮牆外,有一條御河,隔著御河,便是街道。街道樓上,侯光、李三帶著一群昔日的明兵,抬著一隻車**的機關。李三一示意,侯光接過旁邊男子遞來的包裹,壓在機關上,嗖地一下彈過了御河,丟入了南宮。
丁香剛打了一盆水,天上飛下來一大包東西,砸在她的腳下。她驚叫了一聲,隨即看到破開的袋子。
「干肉!皇上,有人丟了個包裹過來!」她一邊拆一邊興奮地大叫道,「有活魚,有米,還有酒和麵!」
錢皇后大喜,踉蹌地走了過來:「誰送來的?」
宗上前看了看布袋,發現上面繪著一個半圓的圖案,還有猴子,和三的字樣,猛地明白過來:「是於東陽、李三和還有侯光,他們還記著朕!」
錢皇后驚喜不已:「這……這可太好了。」
祁鎮大笑道:「皇后,朕咱們不會苦太久的吧?瓦剌那麼苦的日子,朕都熬過來了,現在算得了什麼?」
錢皇后悠悠道:「就是不知道允賢她現在怎麼樣了……」
祁鎮臉色一沉,半天才強笑道:「應該是挺好的吧!」
錢皇后一聲嘆息。
又過了幾日,天天都包裹扔進來。
丁香興奮道:「皇上,這裡頭什麼都有,您不用再打獵了。」
祁鎮點點頭:「好,把東西都存起來,省著點用,以防萬一。我去把陷阱拆了。」
他走到一處草叢,掀開草葉,卻發現獸夾裡面有隻雪白的小兔子。
祁鎮將它解救出來,放在地上:「走吧,今天你運氣好,我們不殺你了。」
丁香看它掙扎著跳不遠,道:「它的腳好像傷了?」
祁鎮忙走上去撿起兔子,認真查看,果然看到兔子折了腿。他略一沉吟,找了一圈四周,便採了一些野草,嚼碎了,小心地敷在兔子的腿上。
丁香忙挑出絹子來幫忙:「皇上,你也認識這種草藥啊?」
祁鎮熟練地幫兔子包紮起來:「這不是仙鶴草嗎?性苦、澀平,治跌打損傷最好了。」
丁香遲疑道:「這些,是不是都是……」
「不錯,都是允賢教我的。」祁鎮輕輕摸了摸兔子的頭,將它放在地上,兔子掙扎著跳遠了。
「煢煢白兔,東奔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丁香只覺心中酸楚無比,眼圈一下子紅了起來。
允賢聽著綠香在耳邊的密語,不禁雙手合十。
「我總算心裡能好過一些了。」
這時,門外有人小聲道:「娘娘,有位以前慈寧宮的姑姑,想要見您。」
允賢疑惑道:「慈寧宮?叫她進來吧。」
玉香進門就跪下:「貴妃娘娘,求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再幫奴婢一回吧。」
允賢忙拉起她:「玉香姊姊,有話好好,到底怎麼了?」
玉香潸然道:「是太后娘娘!奴婢想來想去,也只有您一個人,才願意救她了!」
允賢給榻上消瘦如柴的孫太后診著脈,沉然道:「你猜得對,確實不是中風之症。」
玉香一下子又哭了起來:「自從那天皇后把太后娘娘送回了宮,奴婢就一直覺得不對!好端賭,怎麼就中了風呢?後來娘娘漸漸好了些,有時候也能睜開眼了。可吃了太醫的藥過後,馬上就又成了這副半身不遂的樣子。奴婢也是傻,一直到前兩天鳳喈宮那位娘娘過來示威,才明白過來。她看著太后娘娘的慘狀,居然在那大笑,還娘娘是報應,折在自己侄女兒上,也是活該!」
允賢驚住了:「她真這麼?」
玉香點點頭:「她現在得意得不得了……我原本都走投無路了。多虧手下還有個宮女有良心,悄悄地提醒我還能來找找您……娘娘,奴婢知道太后娘娘之前對您諸多為難,可是……」
「不用了,我不會瞧著不管的。再怎麼樣,她現在都是個病人。」
玉香感激涕零:「多謝娘娘!」
「只是這事既然是皇后所為,就得隱秘些。我這就回去配藥,待會讓綠香給你送來。以後每兩晚,我都會過來再瞧瞧。」
玉香小心道:「娘娘,這件事,求您千萬別跟皇上提。」
允賢心中一疑:「為什麼?」
玉香為難道:「太后出事前,曾經大發雷霆,皇上把刺殺太上皇的事,嫁禍在了她身上。」
允賢大驚,雙手不由自主地掩在了嘴上。
清晨,允賢仍然枯坐在桌前。
綠香走進來:「娘娘,您好歹睡一會……」
允賢默默問道:「你打聽的事,如何了?」
綠香支支吾吾道:「那天太后的確是去了乾清宮,有人聽到她和皇上吵了一架。後來,就突然中了風,被皇后娘娘送了回去。」
允賢的身子劇烈顫抖起來。
綠香忙上前扶住:「娘娘,您別難過這件事,或許並不是皇上做的……」
允賢閉上雙眼:「我一點也不難過,我只是失望……無論如何,太后娘娘也是皇上的嫡母,是她親手將他扶上了皇位……」
綠香不出話來,半晌才道:「那以後,娘娘要準備怎麼辦啊?」
允賢悽然一笑:「還能怎麼辦?我這一輩子,已經出不了宮了。」
「娘娘,您別這麼話,我聽著怪嚇饒。」
允賢深吸一口氣:「放心吧,我不會做傻事的。哪怕是為了太上皇,為了御藥房,為了我爹和奶奶,我也不能放手不管啊。」
允賢給孫太后扎著針。過了好一會,孫太后終於睜開了眼,輕呼了一聲。
允賢大喜:「忍著些,再來幾次,您就能好了。」
「貴妃娘娘,我正這兩日太后娘娘這裡怎麼有些異樣,原來是您。」程村霞的聲音突然響起。
「師兄,這件事,你果然知情!」允賢臉色不變,起身憤然道,「為何要幫著皇后助紂為虐?」
程村霞遲疑道:「皇命不可違。娘娘,這件事,您最好還是少管。」
「眼看著沒病的人被人治成有病,我不能不管!而且既然管了,就得管到底。」
「娘娘想過沒有,太后娘娘一旦康復,這件事,又要如何收場?太后娘娘可不是其他太妃,能夠挪出去頤養天年。」
允賢怒道:「師兄就是為了這個原因,才放任皇后娘娘的所為?」
程村霞搖搖頭:「太后娘娘多年來橫行宮廷,以前也曾加害過你,你又何必……」
允賢打斷他:「師兄若真是這樣想的,就不會今晚一人前來,而是直奔坤寧宮找皇后娘娘去了。而且太后娘娘雖然都這樣了,但你打發人送來的紅參,還是最好的。」
程村霞默然。
允賢接著道:「師兄,師傅一直希望我們都像他那樣,做一個正直的大夫。這一回,你幫幫我,咱們一起救好太后,別讓師傅他老人家失望好不好?」
程村霞突然爆發了:「讓他失望?師傅只怕早就不記得我了!自從收了你,他滿嘴都只會誇你好,從沒贊我一個對字。我重回太醫院,人人都給我冷臉,他連護都不護我一下;他死聊消息傳進宮裡,我去他墳上哭到斷腸。可他明明活著,寧肯躲到保定,也不跟我通個消息……連他去南京太醫院任職之前,也沒想著要見我一面……他的心裡,只有你一個好徒弟!在他眼中,我趨炎附勢,媚上鑽營……」
允賢等他發洩完了,才默默道:「師傅怎麼會不關心你呢?他跟我過,你是他心目中最出色的學生。你一直想要證明自己比他強,現在你能把太醫院管得井井有條的,他已經很欣慰了,又何必再回來讓你添堵?他默默去了南京,是想要給你留下一片完整的天空。師傅的心思,你怎能不懂……」
聽到此處,程村霞一時情動,兀自哽咽起來。他終於還是答應了和允賢一起救孫太后一命。
在兩人暗度陳倉之下,孫太后的病情日漸好轉。
「太后這幾天已經能夠坐起來了,這件事,你到底準備怎麼收場?」
允賢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只知道,沒有不救病饒大夫。」
「這樣不是辦法,我們還是得好好謀劃謀劃。」程村霞沉思道,「得想法子買通欽天監的人。到時候,會有人上書,天現異象,太后必須要挪出宮去,才可能大安。」
允賢提議道:「可以讓靜慈師太以思念宮中姊妹為由,將太后接到永慶庵。到時候,師兄只要告訴皇后,太后這輩子都只能這副模樣了,皇上多半會答應太后出宮之事。」
程村霞沉聲道:「不定,皇后還會高興,因為靜慈仙太與太后本來就有舊怨,太后若是在永慶庵裡駕崩了,她就更好向天下人交代了。」
一計既定,兩人便依計行事,成功把孫太后送出了皇宮。
「姨媽當年費盡心機搶了靜慈老尼姑的皇后位置。如今,卻被她握在手中隨意折騰,這就叫報應不爽啊。」汪皇后愉悅地走進宮中。
蘭草臉色不佳地走過來,上報導:「稟娘娘,我今天去尚宮局,無意中看見那邊的女史正在寫彤史。萬安宮那邊,這個月……竟然承幸了五次!」
汪皇后手一抖:「五次?……皇上不是已經跟那個賤人鬧翻了嗎?」
蘭草小心道:「皇上這些天,都是先回了乾清宮安歇,然後晚上再悄悄去萬安宮,天沒亮,就又再回去。」
「為著不讓本宮知道,他就那麼用心?……他為什麼要那麼做?呵……本宮知道了,他一邊離不開我爹,一邊還捨不得那狐猸子!」汪皇后杯道:「當我是傻子嗎?我要殺了她,殺了她!」
蘭草忙上前攔住:「娘娘,冷靜啊!您自己都過,殺了她容易,讓皇上忘了難。還是趕緊找國丈進宮來商量吧。」
乾清宮內,一眾大臣正上諫著為太子立太傅之事。
祁鈺不快道:「太子現在才幾歲,你們就催著朕任用太子太傅了?」
趙國公上前,道:「聖人三歲而讀,太子明年就虛歲三載,皇上從這時候替太子廣擇明師,並不算早。」
「太子年幼,是否能順利成長,還未可知。朕準備等有了親子,再與太子一起教養不遲。」
「非也,太子所學,為治國之道;皇子所學,為恭順之道,兩者豈可同時教養?」
祁鈺怒道:「難道朕之親子,就不配治國嗎?趙國公如此咄咄逼人?莫非是受了南宮之託?」
趙國公忙跪下:「皇上這是冤枉老臣了,如今南宮深鎖朱門,唯有飛鳥能入。老臣縱有通天之能,也和南宮通不了消息啊。」
祁鈺餘怒未消。
趙國公卻接著道:「皇上親子,貴不可言,但仍然與太子份屬君臣,是以不能授之治國之道。」
「天下哪有做父親的家業不傳兒子,卻傳給侄子的道理!」
趙國公鼓起勇氣,道:「天下原本也沒有長兄還沒死,弟弟就執掌家業的道理!」
祁鈺大怒,抄起硯台就往趙國公頭上砸去,正中頭頂,頓時血濺當場。趙國公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於東陽忙搶上扶著趙國公:「皇上為何下此重手?」
趙國公虛弱道:「皇上,您口口聲聲太上皇當年失德,才丟鱗位。可如今您卑成性,又與太上皇當年有何區別……」
祁鈺又怒又氣:「趕緊把趙國公送出去好好療傷。朕一時失手了,但他倨傲狂妄,罪有應得!此事不容再議!」
祁鈺如此狂妄,殿內的幾位大臣都強壓著憤怒不敢作聲。
御史劉道江撲通跪下:「臣御史劉道江冒死直諫!昔日太宗皇帝曾言,我大明乃君臣共治天下。皇上今日所為,大失仁德!自太上皇歸來,皇上連施錯政,天下已是民怨鼎沸……」
祁鈺怒道:「朕連施了什麼錯政?難道朕沒有減賦嗎?沒有掃蕩流寇嗎?連宮中用度,朕都自減了三成,你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禁閉太上皇於南宮,是為一;重用後族為閣臣,是為二;偏寵妖妃,禍亂宮紀,是為三!」
「胡襖,朕偏寵什麼妖妃了!」
「貴妃杭氏!杭氏昔日在前朝宮中時,就因妄進讒言,欲改後宮宮制而遭百官唾棄。如今,又賊心不改,竟在後宮施暗度陳倉之計,欲重興擴建御藥房之舉!」
祁鈺怒道:「胡!貴妃打小喜歡調醫弄藥,又曾任司耶官,朕不過許她常去御藥房看看,怎麼到了你們這幫言官口中,就成了十惡不赦之舉了!」
劉道江揚聲道:「臣不敢誣陷貴妃。只是現有鐵證!直殿監掌印太監王德曾親口所言,貴妃在御藥房新設醫女一職,擅代太醫,行診脈處方之時,月例竟超九品女官!宮規曾言:宮嬪以下有疾,醫者不得入,唯以證取藥。若非皇上一意偏寵,何至如此!」
於東陽聽後也是一驚,正要些什麼,幾位大臣已經齊齊跪下。
「還望皇上遠奸妃,敬賢能,以天下為重!」
祁鈺已是氣得不出話來,拂袖退朝。
長壽殿內,祁鈺指著屋中跪下的醫女,杯道:「!為什麼背著朕,搞出這麼多事來?」
允賢在一旁,忙辯解道:「臣妾之前已向皇上請命,是皇上同意臣妾復建御藥房的。」
祁鈺對著允賢強忍怒火,不快道:「可朕沒讓你搞什麼醫女!如今言官們又拿著這事來指責朕,上一回你的虧還沒吃夠嗎?為什麼你仍不知悔改,還要瞞著朕搞這些!」
允賢決然道:「臣妾不以為這是錯!宮中女子上千,有疾而不得醫,臣妾身為貴妃,如何能視若無睹……」
「少來這些,朕沒耐心聽你大道理!從今以後,不許再設醫女一職!你失德妄行,著停俸一年,禁於萬安宮思過!」
允賢不可置信地看著祁鈺:「你什麼?」
祁鈺怒視著她:「朕要你關了御藥房,解散醫女!」
允賢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是不是任何事情,只要威脅到你的帝位、你的面子,你就要毫不留情地毀掉?」
祁鈺大怒,一個耳光打向允賢:「放肆!」
允賢跌坐在地上,半晌抬不起頭來。
祁鈺盛怒:「朕就是太縱著你了!這不是跟你商量,這是聖旨!」
綠香扶起允賢。
「送貴妃回萬安宮思過!」祁鈺言罷,欲轉身離去。
允賢直起身來,冷冷道:「朱祁鈺,你聽好了。只要你敢裁了御藥房,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再見你一面!」
祁鈺震驚地回過身來:「你什麼?」
允賢坦然道:「我這條命,本來就是從瓦剌人手裡偷來的。你以為我會很在乎嗎?」
祁鈺雙手發抖,卻強忍著怒火,一腳踢翻了身旁的花瓶:「好!你們一個兩個都來逼朕!」
他大踏步地走了出去,綠香大驚:「娘娘,您怎麼能對皇上那種話?皇上他……他也是有為難之處啊。」
允賢眼淚劃過臉龐,轉身看著她道:「這數月來,我成日對著他的、做的,只有這一句是真心的。你以為我不難嗎?」
坤寧宮內。
汪皇后怨毒道:「就因為她一句話,皇上就不敢裁了御藥房?」
汪國公皺眉道:「一時大意,劉道江那個老賊,光參杭氏也就罷了,竟然把本相也捎帶上了!」
汪皇后狂道:「參就參!反正不管怎麼樣,您的相位都沒人動得了。再發動些言官,把這件事鬧到朝野皆知,要天下都知道她杭氏就是一個禍害!皇上不單得廢了她,還得把她關入冷宮,賜以白綾!」
汪國公冷冷一笑:「這倒是不難,那幫老臣一直愁著找不到壓制皇上的時機呢,又怎麼會放過杭氏這個現成的奸妃!」
這一日,劉道江又在朝上上諫道:「皇上,如今五日已過,為何御藥房無異,醫女仍存?」
祁鈺不快道:「御藥房是內宮職司,不在朝堂之上議論。朕過,此事勿再提之!」
大學士徐有貞也上前道:「皇上,一屋不掃,何至天下?皇上,貴妃禍亂朝綱,還請嚴懲,方可正朝廷風氣!」
大臣們紛紛出列。
「臣吳棠同奏!臣妻江氏入宮晉見皇太后娘娘時,娘娘曾言,她久聞貴妃杭氏恣意妄為,便特地遣使責之。不料貴妃竟禁閉宮門,拒聽慈訓!此舉謂之不孝,此舉謂之狂妄,皇上以孝德治天下,還望皇上嚴懲!」
祁鈺大怒:「胡,朕日日至鳳喈宮問安,從未聽聞此事!」
「皇上容稟,此事老臣知情,皇太后曾向皇后垂淚道:『焉有如此不敬之嬪妃?』皇后本欲下旨懲戒,皇太后卻恐傷及聖心,下令禁言此事。」汪國公見機上前,長嘆一聲:「皇上,老臣深知貴妃娘娘因護駕回京有功,故深得皇上恩寵。但此一時非彼一時,否則滿朝文武,都只能賞不能罰,國紀何在?朝綱又何在?」
諸臣紛紛跪下:「請皇上嚴懲貴妃!」
祁鈺急得焦頭爛額:「夠了!夠了!你們到底想把朕逼成什麼樣?」
突然,允賢的聲音響起:「諸位大人,我只想問一聲,我到底害過誰了?」
眾人都愣住了。只見允賢穿著一身白衣,靜立在殿口。
汪國公使一眼色,徐有貞立即反應過來:「後宮妃嬪不得干政!貴妃私上朝堂,按律應嚴懲!」
祁鈺急道:「貴妃病糊塗了,還不快送她回宮!」
小馬子著急下瀝陛就要去扶,允賢卻道:「不要過來!我今天既然敢闖到太和殿來,就沒想到要活著回去!可我還是想問問諸位大人,我到底害過誰了!可有一人因我而死?可有一人因為我病?」
諸人一時啞火。
允賢慨然道:「宮中女子上千,有疾而不得醫,只能自判其證,胡亂取藥。百年以來,有多少為之而苦?有多少死於輕重各疾?廟宇道觀尚且能設粥棚救貧苦人性命,我既居於後宮,為何不能替皇上廣施恩德,醫之、療之?所謂醫女,不過一名號,未占朝廷官署,未支後宮財米,為何諸位大臣咄咄逼人,硬要視我為妖妃惡婦,欲除之而後快!」
她的聲音悲憤而清亮,朝臣們一時聽得呆了。半晌,劉道江才道:「巧言令色!後宮綱紀,豈能以一人施恩之私,便輕易改之!古來為醫者,皆為男子。貴妃強令女子為醫,便是混亂陰陽,天理不容!」
允賢凜然道:「所以,為了你所的天理,宮女們就應當病而無醫?為了你的陰陽,女人有了病,就只能隔著屏風,讓男子診病?當年我為女官時,也曾奉御令,療上聖皇太后、泥渤國王妃之疾,為何那時就是有功於國,而不是禍亂朝綱?這時的醫女與那時的我,又有何不同?」
汪國公清咳一聲:「貴妃所言,臣等皆已聽聹。但前朝之事,嬪妃不得擅攝,還請娘娘即刻返宮……」
允賢打斷他:「汪相,請告訴我,我未害一人,為何有罪?」
汪國公不語。
允賢環視眾人:「如果諸位大臣都覺得我因救人而十惡不赦,我寧願即刻咬舌自盡,以正你們所的國紀朝綱!」
祁鈺大驚:「貴妃不可!」
汪國公陰陰一笑:「貴妃這是以性命來威脅百官?難怪皇上遲遲不肯納諫。」
有些官員正想附和,突然,於東陽的聲音響起:「諸位大人,太上皇帝有旨,還請奉迎。」
允賢和群臣皆是一驚。
祁鈺愕然道:「朕還在這裡呢,太上皇帝要宣什麼旨?」
於東陽道:「皇上放心,太上皇帝之旨,不涉軍政,乃是罪己之詔。還請諸位大人跪聽。」
諸臣紛紛跪下了。
於東陽展開一紙,宣讀道:「朕居南宮,偶聞宮中之事,故諭知天下:醫女之事,乃朕於北狩之時,聞百姓因戰亂流離失所,女子幼童患疾而多有不得救,而詔令司藥杭氏設之。杭氏本奉旨而行,不意引發朝中物議,朕愧之,悔之。故書此罪己之詔:群僚所言,皆朕之過,咎在朕助之不逮,無涉他人。欽此。」
此旨一宣,眾人驚愕不已。允賢一時情動,眶中噙滿熱淚,祁鈺全都看在了眼裡。
石亨搶先反應過來:「太上皇心繫天下,方頒綽政,臣等聞之汗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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