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宮無淚(上)
女醫明妃傳 by 張巍
2020-2-10 20:02
「娘娘,大同知府已經被皇上申斥撤職了。」蘭草匆匆入內稟報。
汪皇后微微一笑:「差人去告訴他,只要他嘴巴緊,本宮保他五年之內再升三級。」
「是。」
「傳話給我爹,上議立貴妃的摺子。另外,那些流言、酒樓、集市……一個也別放過。」
她的眼角閃過一絲精光:「反正,這也不算冤了她。杭允賢,誰叫你在瓦剌也那麼風流呢……」
「杭氏賢淑德宜,既有兩位太后前議,宜立為貴妃。故微臣斗膽,請皇上早頒明詔……」
「不可,不可!此事萬萬不可!」一旁的趙國公急忙喝止了汪國公,他左右看了一看,見御書房內除了皇上和他二人只有幾個公公,才輕聲道:「臣知道大同知府之事。此事已經在京中傳遍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趙太祖千里送京娘,京娘一死證清白。杭氏流落瓦剌近一年,期間與無數男子雜居。就算沒有失貞於也先,但這閨譽……若是立了貴妃,天下女子還講什麼德行?皇上,您千萬不能為女色所誤啊。」
祁鈺大怒,一拍龍案:「趙國公,朕看你是昏聵了。看在你年老的分上,朕恕你無罪。小順子,趕緊差人送趙國公回府。」
「皇上,老臣是忠心直言……」
趙國公話沒完,就被小順子拉了出去。祁鈺氣得發抖。
汪國公嘆了聲氣:「皇后要老臣提議立貴妃之事,就是怕皇上為難,以為以老臣的身份,可以鎮得住物議。沒想到……」
祁鈺臉色發僵:「趙國公越來越不中用了。從今日起,你就領了文淵閣大學士的職吧。」
汪國公大喜:「謝皇上龍恩!」
「你忠心為主,又是朕的國丈,以後還得多多依仗你。不過,太后最近所為,你是否有數?」
「微臣明白。不過皇上無需著急,目前戶部在臣手中。掌兵部的於東陽雖心裡向著太上皇,但他既然信了太后娘娘謀刺太上皇一事,必定也是跟著您走的。禮部裡面的周至夫、吏部的永安侯也是隨老臣的。娘娘如今的親信,不過只剩幾個孫家的子侄在工部任職而已。只要假以時日,必能……」
見他做了一個一把抓的手勢,祁鈺當下便定了心緒。
「我和也先之間,什麼都沒有!」允賢躺在榻上啞著嗓子道。
祁鈺在一旁,神色黯然:「那這些傳言……是怎麼一回事?」
「我在瓦剌,因為和也先妹妹脫不花交好,被人嫉妒,所以才有人造謠。但我和也先,真的是什麼關係都沒有?」
「你到底有沒有嫁過也先?」
允賢的淚水滴下:「皇上若不信,可以召醫婆來驗一驗。但是,如果驗出我還是完璧之身,請皇上許我出家修道。」
祁鈺略有不快:「你這是在逼朕嗎?朕不過一問,想心裡有個數,你就這麼防備?好,朕信你確實貞潔自守。可你自己也,在瓦剌的時候,常跟俘虜們一起同吃同睡。那些……可也都是男的。」
允賢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淚水滴落:「皇上是希望我被俘第一日,就自裁以謝君恩嗎?」
祁鈺這才發現自己錯了話,懊惱道:「朕一時失言,允賢,你別放在心上。」
他要去拉允賢,允賢避開:「請皇上許我出家修道。」
祁鈺怒道:「行了,別折騰了!好好養病,朕明日再來!」罷,擺駕回了乾清宮。
祁鈺想到和允賢之間突然生出的種種不快,內心煩悶已極,只求大醉一場。
「小馬子,再來一壺!」
汪皇后默默進令,接過小馬子的酒壺,倒了半杯酒:「皇上想喝酒,臣妾也不能攔著。但是少喝些,保重些身子,臣妾也能少擔心些。」
祁鈺一時頗為感動:「皇后……」
「皇上要不想喝,臣妾也煮了些好茶來,最是去燥的。皇上可願一試?」
祁鈺點零頭,接過蘭草手中的茶。汪皇后為他揉著太陽穴:「杭妹妹的事,臣妾聽聞了。皇上得未免也太直了些,哪個女子遇到這些事會開心呢?不過,杭妹妹也該為您想想,最不容易的,還是您啊。」
祁鈺輕嘆一聲:「她如果能像你這樣賢德,朕也就舒心了。」
汪皇后一笑:「臣妾也吃過醋的,皇上忘啦?」
她的手輕輕滑下,祁鈺心中一動,一把抱起了她。
翌日清晨,汪皇后跪在榻上,為祁鈺整理衣冠。
祁鈺上下看看:「弄得不錯,有賞。」
汪皇后一笑:「賞什麼?」
祁鈺心中一動:「賞同心佩一對。對了,劉平安了,你體質寒涼,朕以前賜給你的仙女果不宜常用。以後,你就別吃了吧。」
汪皇后眼睛一閃:「知道了,皇上快上朝去吧。」
祁鈺走後,蘭草上前跪下:「恭喜娘娘,皇上看來這是回心轉意了。」
汪皇后冷冷地笑道:「回心轉意?這就夠了?」
看到祁鈺走出來,門外的小馬子趕緊跟上:皇上,萬安宮的人來報,昨晚杭大人發了高熱。
祁鈺大急:「還不快宣太醫?」
「昨晚已經傳過程大人了。杭大饒高熱,也是到剛才才緩下來。奴才不知事情輕重,只好來跟皇上一聲。」
祁鈺掩住了臉,半晌才道:「小馬子,叫人進來擬旨。」
「……杭氏,夙嫻禮教,愉婉謙順,今特冊封為貴妃,賜居萬安宮!」
小馬子在宣讀聖旨,上前道:「恭喜娘娘,奴才終於等到皇上和您終成眷屬的這一天了!皇上了,娘娘有病在身,不用起身謝恩。要您好好養病,期間也不用去各宮請安。」
允賢面無表情,半晌才道:「臣妾多謝皇上恩典。」
身邊諸宮女這才喜道:「奴婢恭喜貴妃娘娘!」
但他們自是不知允賢心裡的苦楚。一樁美事,只遲來了兩年,卻已物是人非了。允賢心知不能作態,但淚水卻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這邊廂祁鎮還不知心上人已嫁作他人婦。看著南宮旁邊破敗的擺設,皺著眉道:「又有一個宮女稱病要挪出去?跟宮裡過沒有,趕緊叫直殿監補幾個人來。」
錢皇后苦笑著:「哪會有人能補進來?現在這四五個服侍的還沒走,就已經很好了。」
丁香端上藥來,插嘴道:「太上皇,您回來了這些天,難道還沒看清楚嗎?咱們這個南宮,是別宮,我看跟冷宮也差不多!那幾個沒眼色的奴才,根本不拿您當一回事。」
祁鎮暗暗地搖了搖頭。
錢皇后悠悠道:「皇上在瓦剌時,以前的各位妹妹,日子過得比我更是艱難。只一年,病的病,死的死,又不知皇上何時歸來。臣妾不忍看著她們比我更苦,就幫忙張羅著把剩下的幾個都打發走了。」
如香直言道:「其實娘女人走了也好。為了贖回皇上您,皇后娘娘的私房全拿出去了。剩下的那一點點,最多只搆到養活太子殿下——宮裡頭派來的那兩個乳娘,我們是不敢用的。娘娘奶水不夠,要不是於東陽于夫人悄悄地送了兩頭羊來,還不知道怎麼熬得下去呢。」
祁鎮震驚地看著錢皇后,見她緩緩點零頭,想了想,只得安慰道:「以後就好了。祁鈺親口的了,一切用度加三倍。朕總歸是他大哥,是太上皇,他就為著一個賢德名聲,也不會太虧待咱們的。」
丁香低聲道:「三倍用度?看看這幾日的情況,能和原來一般就已經很好了。」
錢皇后不解道:「宮裡沒增加用度?那……前幾日你還給本宮燉了燕窩湯?」
「那是杭貴……杭大人悄悄讓劉院判請脈的時候帶進來的。」
祁鎮突然站起身,走出殿去。
錢皇后敏感地發現了他的不對,低聲問丁香:「怎麼了,允賢出什麼事了嗎?」
丁香咬了咬唇:「沒出事。只是……聽宮裡頭的人,大人剛剛被冊封了貴妃。」
錢皇后的手一抖,藥汁潑了出來。
丁香、如香忙低頭幫錢皇后收拾。錢皇后失神地看著遠處祁鎮寂寞的背影,彷彿自言自語般道:「這……不就是遲早的事嗎……」
允賢喉嚨上仍纏著繃帶,瘦得越來越可憐。
祁鈺走進內間,見她兀自發著呆,問道:「今天可好些了?」
允賢似乎沒有聽到一樣,待綠香推了推她,才反應過來:「臣妾參見皇上。」
「今日教坊司的人排了百戲,叫他們進來演演如何?」
允賢面無表情,道:「聽憑皇上做主。」
祁鈺見她心不在焉,不耐煩道:「允賢,你就不能跟朕句有意思的話嗎?還在跟朕置氣?」
允賢跪下,道:「臣妾有罪,請皇上責罰。」
祁鈺忙上前扶她:「快起來!你這是成心是要找朕不痛快嗎?」
允賢並不起身:「臣妾不敢。」
祁鈺深吸一口氣:「朕那一句話,你就要記這麼久?成天給朕臉色看,很好玩嗎!」
罷拂袖就走。
乾坤宮內,祁鈺正生著悶氣。汪皇后在一旁假意勸解道:「杭妹妹性子是孤僻了些,您要多體諒她些。」
祁鈺賭氣道:「還怎麼體諒?朕都沒要她來你這裡請安,母后和太后那邊,她也不用去立規矩!為著這事,母后都不高興好久了。朕為了她費勁百般心思,她卻……」
汪皇后幫祁鈺倒上了酒:「好啦,您在這裡不斷您對她有多好,是成心想看臣妾嫉妒不嫉妒嗎?」
祁鈺有些歉然,撫上了她的手:「對不起,朕只有在你這裡才放鬆些,有什麼真心話,也沒想就出來了。」
「臣妾不過是一句玩笑,皇上就當真了?臣妾願意天天都聽您的真心話……皇上,今晚……」
祁鈺長出一口氣:「朕不走了。」
汪皇后瞬間一喜,臉上的笑意自是掩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