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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鎖蒼穹(下)

女醫明妃傳 by 張巍

2020-2-10 20:02

招收御藥房宮女的考試很快就展開了。
院子一側的地上,放著幾排藥碾。綠香正示範著:「喏,就像我這樣,把這些藥在藥碾子裡磨成粉就行了。弄好了就放在寫了你們名字的油紙上。」
宮女們忙坐在碾子前開始磨了起來,不一會就紛紛磨完了。
允賢忙從殿裡走了出來,上前查驗宮女們磨的藥粉。只見有的人磨的藥粉粗,有的藥粉細,有的多,有的少,有的人還在藥粉上面蓋了一張白紙,周圍還用小石子壓住了邊。
允賢一個個看過去,指了指手工比較細的幾個宮女,:「你們幾個,跟我去進去吧。」
綠香對餘下的宮女道:「大家到殿門口領一吊錢,就可以回去了。」
餘下的宮女們面面相覷。一位宮女愣了半天,問道:「我們落選了?」
綠香點點頭:「是呀。其實剛才磨藥就是大人自己安排的選拔。讓你們磨藥,就是查驗你們的耐心是否足夠,做事是否考慮周全。剛才選上的那幾個,要不就是藥粉磨得最細的,要不就是浪費最少的。所以啊,你們還得多學學呢。」
眾宮女這才反應過來。
「這回補進來的十四名宮女,有十三個家裡都是行醫的或是賣藥的,另外一個之前在太醫院當過差。」
聽了綠香的匯報,允賢看著名單,道:「往後,就由阿芸她們幾個老人先帶著她們,教教司裡的規矩,先把藥材都認全了。」
綠香疑惑道:「大人,這回選宮女,為什麼要考這麼多?聽丁香姊,以前沒有這個規矩啊。」
允賢沉聲道:「因為我不僅僅想讓她們當宮女。對她們,我還有些其他的期望。」
著,允賢的目光就飄到了窗外。朗朗晴空下,長壽殿院落裡整齊擺放的乾草架,五味雜陳的藥草架飄來陣陣藥香。允賢心情舒暢,彷彿找到了在這禁鎖蒼穹的紫禁城裡生活下去的新意義。
這一日,允賢終於等到了一別近兩年的父親杭綱。
她跪倒在杭綱膝下,杭綱含著熱淚扶起她。兩人多年來的心結,終於在時光和風雨的磨礪下得以釋然。
父女倆相互傾訴了整個下午。
臨走,杭綱遲疑地向允賢道:「我入宮之前,也想去南宮探望太上皇,但守門的太監卻,如今需要奉了皇上聖旨才能進南宮。我瞧著南宮附近一片蕭條,百姓們都頗有議論呢。允賢,皇上和太上皇之間,是否有些什麼不妥?」
允賢心中頓時一驚。
翌日,祁鈺陪著允賢在御花園納涼散步。
「已經見過你父親了?」
允賢點零頭。
「朕準備晉他為錦衣衛指揮使,這樣常在京裡,你們也相見方便些……」祁鈺深情地看著允賢,道:「允賢,朕只能暫且冊你當貴妃,朕知道是委屈你了。可也就是名分上差了一點。其他的,朕會盡力補足你的。」
允賢默然道:「都聽你安排就是。」
「朕知道你的心事……你就為朕忍上幾年吧。」他採來一朵迎春花,別在允賢耳邊,「允賢,你真美,就像那會兒我們在徐侍郎府裡初見那樣。」
允賢摸著鬢間的迎春花,卻想起那日在保定城祁鎮為自己簪花的情景,不禁有些待了。
「朕已經想好了,等到九月初一吉日,就正式冊封你。龍的儀式,也會比照立後大典來辦。百官都會參加,朕一定不讓任何一個人小看你」
允賢回過神來:「那……錢姊姊她們也會來嗎?」
祁鈺不快地沉下臉:「你怎麼老提他們?」
「我想見見丁香啊。而且,也不知道太子的痘疹出得怎麼樣了。祁鈺,你能讓我出宮去瞧瞧他們嗎?」
「瞧他們?你想見的,恐怕是另一位吧?」
允賢臉色一變:「你這話什麼意思?」
祁鈺忍怒道:「這些天你老是有意無意地打聽他的事,你當朕是傻子嗎?」
「祁鈺,你不要誤會,他畢竟是和我一起從腥風血雨裡逃回來的……」
祁鈺大怒:「別叫朕的名字!以後要叫朕皇上!還有,不要老是口口聲聲以前的事。你難道想宮裡的人都知道,你和一個男人一起不清不楚地待了那麼久嗎?」
允賢嚇呆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和一個男人不清不楚……若不是那樣,我一個弱女子,怎麼能從瓦剌逃回北京來?皇上,原來,在你心裡,就是這樣看我的?」她不可置信地盯著祁鈺,搖了搖頭,「看來,我真的是太自以為是了。」
她轉過身,一步一步地慢慢離開了。
祁鈺也一下怔住了。他有些後悔,但卻不願再去賠上笑臉。隔了好一會,才咬牙追了上去。
汪皇后走到萬安宮外,就聽到祁鈺的怒吼聲傳來。她先是一驚,接著一喜,快步走向廊下,示意前來接駕的太監們不要作聲。
「不過了你兩句氣話,你轉身就走,還把不把朕放在眼裡?你以為六宮裡面,誰都能像你這樣放肆!」
允賢沒有話,只是盯著祁鈺,然後,慢慢地直起身,跪了下去。
「微臣失儀,罪該萬死。請皇上責罰。」
她的兩行清淚慢慢地流了下來。祁鈺一下子慌了,連忙扶起她。
「允賢,你別這樣!」
允賢執意不起:「請皇上責罰。」
祁鈺急道:「是朕錯了,朕不應當那麼你……你叫朕拿你怎麼辦才好!」
窗外的汪皇后由喜轉怒,她咬了咬牙,舉步走上台階。正要敲門,忽然又聽道裡面祁鈺深情的聲音。
「朕真是掏心窩子地對你好,才會擔心別人議論你啊……你一定難道要朕把話出來嗎?你在宮裡,一言一行都得謹慎……要不然,朕往後就算廢了汪氏,也不能輕易立你為後……」
允賢一驚:「你要廢她?」
「朕雖然有些對不起她,可朕更不能對不起你。汪國公一家心狠手辣,你回來的路上被人追殺,就是他和太后做的好事。有父如此,朕又怎能讓他的女兒生下皇子?從那以後,朕就給她的吃食裡加了藥。她是絕對不會再生下朕的龍子了。」
汪皇后聽得目瞪口呆。她掩著嘴,驚怒地睜大了雙眼。
蘭草驚恐地想什麼。汪皇后深吸一口氣,對她搖了搖手,自己一步一步退下了台階。
門內允賢和祁鈺卻還渾然不知汪皇后來過的事。
允賢頹然道:「你信汪國公追殺過我,就不信當年逼我自殺也是出自皇后本意?」
祁鈺愣住了,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汪皇后走在前面,眼淚奪眶而出。
蘭草忙上前道:「娘娘保保重身子。」
汪皇后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道:「你去跟院子裡頭那些太監親自交代,今晚,沒有人看到過本宮。要是誰敢洩露一個字,本宮親手剝了他的皮!」
程村霞查驗著仙女果,半晌抬起頭來。
「娘娘,這果子裡浸過零陵香汁,官妓女子中有不少都用它避子。」
汪皇后沉默地站在窗前:「本宮知道了,下去吧。」
程村霞略一遲疑,道:「臣對此事,必會守口如瓶!」
程村霞退下。蘭草擔心地看著汪皇后。
汪皇后啞聲道:「本宮為了他費盡心機,連骨肉親情都可以不顧了。到頭來,全是空歡喜一場……原來,他早就想廢了本宮!」
「皇上也是受了杭氏挑撥,才會如茨。娘娘想想,那些仙女果,也是最近才賜下來的啊。」
汪皇后臉色慢慢舒緩,怨毒道:「不錯,全是因為那個賤人!本宮不會再縱著她得意了,本宮要叫她嚐嚐,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蘭草一驚:「不行啊娘娘,您不能逞一時意氣,要是被皇上發現了……」
「你以為本宮就那麼蠢嗎?」汪皇后慢慢地眯起眼睛,狠狠地用指甲在桌上刻出一道木痕,自言自語道:「殺了她不難,可是我不能讓皇上恨我,不能讓皇上一直記著她……」
晌午,允賢正伏案筆錄著在瓦剌學到的民間偏方。忽聽得外間傳來宮女一聲呵斥。
「你們是哪個宮裡的?這裡不能亂闖……啊!」
接著便聽到那宮女倒地尖叫之聲。
允賢心知有異,剛站起身來,就看到一位老嬤嬤帶著幾個媽子闖了進來。
那老嬤嬤一臉兇惡:「你就是杭氏?」
綠香心知不妙,忙上前護住允賢:「你是哪個宮裡的嬤嬤……」
老嬤嬤一揮手,身後的媽子們一擁而上,推開綠香,衝上去將允賢按住。
「裝這個病西施模樣給誰看?杭氏,你在瓦剌和胡人苟合,失了貞潔,居然還敢進宮狐猸皇上,實在是罪大惡極!」
允賢掙扎道:「放開我!你憑什麼闖進萬安宮來?我沒有和胡人苟合,我是清白的!」
綠香急道:「放開我們大人,我們大人是御前五品司耶官!」
「哼!仗著皇上,就敢把太后娘娘不放在眼裡了嗎?五品女官又如何?告訴你,老身是上聖皇太后娘娘身邊的王嬤嬤,還頂著三品的誥命呢!你既然自個兒是清白的,老身就奉娘娘懿旨,給你驗一驗!」
媽子們按住允賢,開始撕扯她的衣服,允賢大驚失色,拚命掙扎。
「放開我!放開我!」
王嬤嬤獰笑道:「把她按住了,好好驗一驗。要是失了貞,哼哼!」
粗壯的媽子們扯破了允賢的衣服,其中一人伸手便往允賢胯下探去。
「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
允賢奮力掙扎,推開媽子們,驚慌失措地四處躲避。綠香忙帶著幾個宮女上前護住。
太和殿內。
汪皇后一臉著急地衝上朝堂,拉著正要上朝的祁鈺。
「皇上您快去吧,臣妾實在是攔不住太后……她一看到密報就大發雷霆,馬上派了人去萬安宮……」
祁鈺一驚:「什麼密報?」
汪皇后做出難言的樣子:「您還是別問,先去救下杭妹妹要緊!」
祁鈺一咬牙,對小馬子:「告訴他們,朕有急事,散朝。」
他捏著拳頭,疾步出令。
允賢在綠香和一眾萬安宮宮女的幫助下脫了身,倚在牆邊,拿著花瓶胡亂揮舞。
「滾!」
綠香衝過來攔在允賢身前:「王嬤嬤,你這麼猖狂,就不怕皇上知道嗎?」
王嬤嬤一把扯開她:「皇上在上朝呢。後宮的事可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了算!你們愣著什麼,快上!」
眼看自己又要媽子們被抓住,允賢憑著一股子力氣,推開近身的幾個媽子,猛地退後兩步,從髮間抽出紫金靈芝釵。
「別過來,再過來我就刺死自己!」
王嬤嬤一怔,隨即道:「刺啊!你要是能自己死了,老身倒還少點麻煩。」
允賢發衫散亂:「可是我要是有什麼萬一……王嬤嬤,你以為太后就能保得住你嗎?」
王嬤嬤略一遲疑,隨即狠毒地一笑:「住在這萬安宮裡,錦衣玉食,還有皇上寵著。老身料你也捨不得死!快,捉住她!」
綠香向外面大叫:「來人啊!快來人啊!」
一位媽子按住了她的嘴,其他媽子們上前去抓允賢。允賢一急之下,猛然向喉頭刺下,被一媽子撞歪了。未及插入,卻還是當場鮮血橫流。
一屋宮女、媽子們齊聲驚叫,嚇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王嬤嬤馬上反應過來,就手拿起帳子上的系帳帶子,纏在了允賢脖子上。
「杭氏淫蕩無行,被驗失貞後羞愧懸樑——你們還不快過來幫忙?」
一個媽子顫抖著拿起了帶子的另一端,剛欲用力,空中突然飛來一物,砸得她滿頭是血。
「賤人!你們活膩了!」
祁鈺一腳踢開王嬤嬤,上前抱起允賢。
「允賢,允賢!」
允賢只看了他一眼,便即昏倒了在他懷中。
小馬子慌忙地叫道:「快宣太醫!快宣太醫!」
祁鈺按住允賢的傷口,但允賢的喉頭還是不斷出血。
綠香飛快地從博古架上找出一個蜜罐,著急地上前道:「皇上,讓奴婢來!」
祁鈺不敢放手:「你懂醫術?」
綠香應道:「回皇上,大人這些天教過奴婢些!您先按住傷口!」
綠香把蜂蜜塗在允賢頸上傷口處。
眼見著血和著蜂蜜慢慢凝住,祁鈺一顆懸著的心稍稍鬆了下來。
「皇后娘娘駕到!」
汪皇后見祁鈺來回地踱著步,王嬤嬤等媽子們跪了一地,急切地問道:「杭妹妹怎麼樣了?」
祁鈺神色黯然:「程村霞在裡頭治著呢,血流了一地,也不知道……」
小馬子跑出來,道:「稟皇上,稟娘娘,程大人杭大人雖然失血頗多,但好在止血止得及時,應無性命之憂。」
汪皇后假裝鬆了口氣:「要是杭妹妹有個萬一,臣妾的罪過可就大了。」
「還好你及時通知,朕如果晚來一步……」祁鈺的眼神迅速變得狠毒,轉身對王嬤嬤怒道:「賤人!誰借了你們狗膽!」
王嬤嬤害怕地發著抖:「皇上饒命……聖皇太后娘娘得知杭大人在瓦剌失了貞,已非清白之身,派奴婢前來……」
祁鈺的眼神冷得像冰一樣。
汪皇后急道:「蘭草,掌她的嘴!」
王嬤嬤一驚:「皇后娘……」
話音未落,蘭草已是上前,狠狠地打了王嬤嬤的幾個耳光。王嬤嬤立刻不出話來。
汪皇后低聲道:「皇上,不能由得她胡。此事涉及太后娘娘。杭妹妹受了如此汙衊,以後還叫她怎麼在宮裡活?不如馬上叫東廠……」
祁鈺怒道:「用不著東廠……」
話音未落,他一腳踢了過去,王嬤嬤立刻飛了出去,頭撞在山石上,一下子歪了脖子。
祁鈺喘著粗氣轉了幾圈,臉色青白變化:「杭女官襄助太上皇回京,功在千秋。誰要再敢再汙衊她,朕就要了他的命!」
這時,綠香在裡頭大呼道:「醒了,大人醒了!」
祁鈺立刻搶進了房去。見允賢身上血跡斑斑,虛弱地躺在榻上,脖間纏著繃帶,他著急道:「允賢,你怎麼樣?」
允賢看著他,聲音嘶啞:「我……是清白的……」
祁鈺心如刀割,一把摟住允賢:「朕知道,朕知道!是朕疏忽了,是朕沒有保護好你!」
祁鈺陰著臉,剛來到慈寧宮院外,卻發現宮門緊閉。如香上前道:「回稟陛下,太后娘娘她偶感風寒,已經入睡了。」
祁鈺眼中如火,他強壓著怒氣:「朕憂心母后,想要面見探望!」
玉香拿出一幾張紙,猶豫道:「太后娘娘要奴才把這些東西交給陛下,是大同知府呈上來的密折。太后,陛下看了這些之後,過些日子再來請安也不遲。」
祁鈺展開紙一看,上面寫著「經查,也先娶杭氏女之事,風聞屬實……」云云。
祁鈺彷彿被重拳擊了一下,手中的紙飄然落下。
玉香見狀福了一福,回身進了院中。
這時汪皇后趕到,撿起那紙一看,馬上變色。
「皇上,這些東西,您絕不能相信!這種流言,前些日子我父親就在外面聽過了,更離譜的都有。」
祁鈺輕聲道:「還有更離譜的?是什麼?」
汪皇后非常為難道:「既然皇上問起……也罷,有些從瓦剌逃回來的俘虜太上皇為了和也先爭杭妹妹差點被車裂,有人還杭妹妹已經做了也先的夫人。不過,臣妾是絕對不信這個的。」
她誠懇地盯著祁鈺:「皇上,依臣妾的小心思。杭妹妹身為女子,孤身流落在瓦剌那麼久,能鬚髮無損地回來,已經是神佛保佑了。縱使為此有過跟誰虛與委蛇的事,那又算得了什麼?您別忘了,她這是第二次為您千里奔波了呀。」
「朕知道。」祁鈺臉上的肌肉微微跳動了一下。
汪皇后輕聲道:「臣妾怕皇上多心,所以關於杭妹妹的事,一直沒敢插嘴。可現在事情鬧到這樣子,臣妾要再不管,怕是對不起良心了。皇上,杭妹妹怎麼也是你心資優上的人,怎麼能還用著一個女官身份住在宮裡?一個臣下誥命就能欺侮了她……你不傷心,臣妾都替她委屈!」
祁鈺有些詫異地看著汪皇后。
汪皇后苦笑了一下,接著道:「臣妾知道,這些話出來,您或許會以為臣妾別有用心。但您是臣妾的天,您心資優上的人,可不就是臣妾心資優上的人?」
祁鈺慢慢地道:「皇后這麼想,朕心甚慰。」
「皇上,臣妾記得,當年太后娘娘許過你,只要妹妹平安回來,就封她貴妃份位。臣妾以為,現在是時候了。正了名分,宮中就不會再有人任意欺侮她,那些流言,自然也煙消雲散了……」
祁鈺一怔,半晌才道:「朕原來還想再等到九月再辦……」
汪皇后急切道:「皇上,越早冊封杭妹妹,就是越早安她的心。」
祁鈺心中一暖,執起她的手:「皇后,朕……朕再想想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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