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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難相擁

女醫明妃傳 by 張巍

2020-2-10 20:02

祁鈺此舉無疑是在賜允賢「貴妃之位」,也肯定並強調了自己的帝位。
眾卿正不知如何反應,忽然,響起了一個女子驚惶的叫聲:「皇上,皇上,你回來了嗎?皇上,你在哪裡?」
「皇后!」祁鎮這才從和允賢的對視中醒覺過來。
只見如香扶著錢皇后摸索著,跌跌撞撞地奔了過來。眼見錢皇后一瘸一拐,幾乎無法走路,祁鎮情不自禁地衝了過去。
「皇后,朕在這裡,朕平安回來了!」
錢皇后撲在祁鎮懷中,竟哭得不出話來。
「皇后,你的腳怎麼了?」
錢皇后的眼睛有些看不清,她摸著祁鎮的臉。
「您真的回來了。臣妾,臣妾……」一言未畢,竟暈了過去,祁鎮大驚。
「讓我看看!」允賢忙搶上前去,摸著錢皇后的脈息,「不好。娘娘這是氣血逆亂、暴喜傷陽!她的身子怎麼突然差成這樣……」
原來,錢皇后生產後,便氣血不足;又牽掛祁鎮整日垂淚,堅持夜夜跪在佛龕前祈福,竟落下了眼睛和腿上的病根。本還有劉平安在側幫她調理身子,劉平安被迫害逃離後,她因為擔心遭汪國公等人暗害,便拒絕服用任何太醫送來的湯藥,只相信醫術尚淺的丁香一人。久而久之,竟一病不起。汪皇后趁機把她遣去了南宮「休養」。
允賢一邊咳嗽,一邊掐著錢皇后的人中:「不行了,得趕緊進些人參吊住。不然就麻煩了!」
汪國公在人後大聲道:「既然如此,應趕緊送太上皇后回南宮!那裡什麼東西都齊備,不能再耽擱了!」
祁鎮急怒之中想不到太多,一下子抱起錢皇后,翻身上馬。
「還不快帶路!」
祁鈺正想什麼,看見汪國公迅速地使了個眼色,便改了口:「小福子,趕緊帶太上皇去南宮!小馬子,快去傳太醫!」
劉平安從旁跟上:「不用了,老臣願隨駕前往。」
祁鈺一驚:「劉平安?」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一行人飛也似的去了。允賢剛想跟上,忽然被祁鈺猛然拉住,緊緊抱入懷中。
「朕沒眼花吧?你回來了,你真的回來了?」
允賢一下子也是熱淚盈眶:「嗯!我回來了!」
祁鈺小聲道:「你怎麼這麼瘦?回來了就好,回來就好了。以後,朕不會再讓你受一絲苦了!朕這就帶你回宮!」
「現在不行,我要去看錢姊姊!」
「你師傅不是跟去了嗎?」
允賢撥開他的手:「可那是錢姊姊呀!」
她轉身就想趕上去,祁鈺忙按拉住她:「別跑,你身子弱。跟朕一起坐轎子去!」
看著那頂御轎,允賢搖了搖頭:「這是御轎,我怎麼可以……」
祁鈺一把抱起了她,進了御轎。
「起轎!」
允賢驚魂未定,連忙掙開他坐好。
「放開我,這像什麼樣子啊?要傳出去,言官還不罵死我了?」
祁鈺也有點懊悔,忙道:「是朕糊塗了,可是允賢,朕真的一刻也不想再離開你。」
允賢紅了眼圈:「如果你真記著我,為什麼我在瓦剌那麼久,你都沒派來人來找過我?」
「朕……朕最初是不知道你在瓦剌。後來在西直門見了你,才知道你沒事……朕不知道派了多少人去救你,不信,你問東廠的曹吉祥!但那幫混帳,居然你已經死在亂軍中了……」他緊緊地抱著允賢,「朕一刻也沒忘了你,朕每晚做夢,想的都是你!現在好了,朕絕不會再讓你離開朕身邊了!」
南宮樸素的崇質殿內,劉平安正在為榻上的錢皇后扎針。
祁鎮焦急道:「皇后怎麼樣了?」
「暫時無礙,等醒來就沒事了。只是娘娘腿有重疾,身子也已經非常虛弱,這才會在暴喜下昏厥。微臣現在雖用了人參膏,但娘娘以後必須珍攝調養,一定不可再勞累憂心,否則……」
「她的腿到底出了什麼事?還有眼睛,剛才朕就覺得不對頭!」
「娘娘是因為思念陛下過度,常年流淚,現在一隻眼睛幾乎看不到了;她腿上的傷,也是因為常年在佛前替皇上祈求平安,這才……」
他不下去了。
祁鎮心中劇痛,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皇后,朕對不起你!」
「皇上勿憂,容臣先告退,為娘娘調製明目的眼膏。」
祁鎮忙道:「快去!」
等劉平安走了,如香才踏上一步:「皇上,有一件事,您必須得知道。」
她一咬牙:「太子殿下,被汪皇后的人剛才抱走了!」
祁鎮大驚:「什麼?」
如香跪了下來:「丫頭們,娘娘前腳出去接您,後腳就突然冒出來了一幫人,搶走了太子。還留下了話,太后娘娘思念孫子,要先放在身邊撫養……還……還皇位與皇子,請陛下任擇其一!」
祁鎮眼前一黑,幾欲暈倒:「好毒的計策!」
「皇上,現在怎麼辦?這幾年,太子就是娘娘的心頂尖,要是有什麼萬一……奴婢想都不敢想了!」
正在此時,外間有人通傳道:「皇上駕到!」
話音未落,便見允賢快步奔進府來,後面跟著祁鈺。
「錢姊姊怎麼樣了?」
「皇嫂醒過來沒有?」
劉平安拿了藥進來:「娘娘沒有大礙。現在該上藥了,你去幫她再掐掐人中穴。」
允賢吐出一口氣:「剛才可嚇壞我了。」
祁鈺見她也是體虛,忙上前扶住:「看,朕早皇嫂不會有事吧。」
祁鎮看著祁鈺和允賢親密的動作,心中一陣酸楚,視線差點被淚水模糊。
允賢到了錢皇后榻前,柔聲喚道:「錢姊姊,錢姊姊,你醒醒啊!」
祁鎮盯著祁鈺,眼中要噴出火來。
「太子的事,是你做的嗎?」
祁鈺感到莫名其妙:「太子怎麼了?」
祁鎮氣得不出話來,他怒視著祁鈺:「別跟朕裝傻!」
偏偏這時,靜慈師太進令:「皇后怎麼樣了?」
允賢按著錢皇后的人中,錢皇后慢慢睜開了眼。
「皇上……允賢!」她一喜之下,努力坐起身子,「允賢,你也沒事?」
接著,她便因為頭暈又要倒下,允賢忙扶住了她:「皇上在這裡。錢姊姊,我沒有食言,我把皇上給你帶回來了!」
錢皇后笑中帶淚:「好……好,我就知道你會把他平平安安帶回來的……啊,我怎麼忘了?如香,快把太子抱來,讓皇上和允賢都看一看。可憐這孩子一出生,就沒見過他的父皇……」
允賢忙阻止道:「錢姊姊別急,你先躺著休息。」
錢皇后催促:「快去抱太子來啊!」
如香看了祁鎮一眼,只得小聲道:「回娘娘,不是奴婢偷懶。太子殿下好不容易睡著了……要不,稍晚一點在吧?」
祁鎮聽得心如刀割,把祁鈺拉到一旁,啞著嗓子低聲問道:「朕一直那麼信任你,可你怎麼能做這種事?你到底要我和皇后怎樣?」
祁鈺一愣,卻想岔了:「皇兄誤會了,是皇嫂自己要遷來南宮的,朕勸不住……」
靜慈師太朗聲道:「皇后醒過來了就好,現在該正事了。正好你們兄弟和幾位重臣都在。」
於東陽等官員見靜慈師太傳召,匆忙入內。
「臣等恭請太上皇后娘娘聖安!」
「貧尼本是先皇嫡後,也是你們的嫡母。如今為了國家天下,少不得就得要問一聲。祁鈺,現在你皇兄已經平安回京了,你預備什麼時候請你皇兄重登龍位?」
祁鈺不出話來,半晌才道:「皇兄才到京中,萬事……」
靜慈師太打斷他,道:「莫非你還想永據龍位不成?」
汪國公見狀,忙上前:「太上皇業已退位,何來重新登基一?」
於東陽搶白道:「可當初皇上曾在西直門城頭,當著上千百姓言明太上皇一旦回京,便要歸還皇位!」
「此一時彼一時也。太上皇在位之時,失德北伐,大敗後不得以遜位;皇上如今治理天下,四海昇平,是為大德之君,為何還要退位?」
他身後一大臣忙幫腔道:「不錯,昔日唐玄宗西行,其子肅宗繼位,尊為太上皇,肅宗也有他日當奉還皇位一語。但日後玄宗歸京,為天下大計,仍是退居離宮。臣請太上皇效之!」
眾臣吵成一團。
允賢低聲道:「祁鈺,你到底是個什麼想法?」
祁鈺猶豫了一下:「允賢,你不知道,朕……」
允賢看著他的神情,異常失望:「難道你真的貪戀皇位?……追殺皇上和我的人,不會真是你派出來的吧?」
祁鈺看著她的神情,瞬時間又急又亂,誠摯道:「絕對不是!皇兄都回來了,朕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做那背信棄義之人?只是皇兄回來得太突然了,朕全無準備,都高忻不知道什麼好了。朕想過了,等皇兄病體病康,便擇吉日……」
祁鈺還沒完,忽然有個小太監奔了進來:「奉皇太后慈諭。聞太上皇后玉體不適,特賜雪參兩株,並賜太子殿下春衣一襲!」
祁鎮看著那衣盤上那件雪白的小衣,一下子捏緊了雙拳。
錢皇后聽到這道旨意,突然覺得不對,招手找來如香:「好端賭,太后為什麼會突然送春衣來給太子?」
如香語塞:「這個,太后娘娘素來也是關心太子的……」
「太子呢?快把他給我抱來!」錢皇后越來越覺得不對。
如香忙道:「太子在睡著呢……」
錢皇后已是按捺不住,掙扎道:「不行,我要見太子。皇上,我要看看深兒!」
如香求援似的看著祁鎮,祁鎮只得上前:「皇后,別急。深兒沒事的,這裡人多,朕不想驚到他。」
「不,臣妾現在心慌得很。臣妾一定得見到深兒才放心!」
她掙扎著要下榻來,卻差點跌了一跤,眾人急忙上前。
祁鎮著急去扶錢皇后,奈何身體剛剛恢復,卻使不上什麼力氣。
「太上皇小心!」傳旨小太監也搶上前去扶著他,隨即貼近小聲道:「太上皇還宜早作決斷,你不想春衣變壽衣吧?」
祁鎮一凜,強行壓抑著憤怒,推開小太監:「滾,朕不要你扶!」
錢皇后掙扎起來:「我自己去抱深兒……」
祁鎮心中大亂,有苦不出,急道:「皇后你好好地躺著,添什麼亂?」
一旁的靜慈師太搞不清眼前的狀況,指著如香道:「你,去把太子抱過來。有貧尼在這裡盯著呢,出不了差錯的!」
如香無奈,只得看了一眼祁鎮,慢慢地去了。祁鎮頭上全是冷汗。
靜慈師太接著道:「好了,接著正事。祁鈺,你有歸位之心,貧尼非常高興。不過,趁著大臣們都在這裡,還是要定個日程才是。百官六部,總得有個準備的時間。」
祁鈺支吾道:「朕一時也沒想清楚。這是大事,必須得與閣臣們認真商量方可。」
那宣旨的小太監已經退回到桌邊,這時卻突然插話:「容奴才多嘴,各位大人何不問問太上皇自己的意思呢?」
祁鎮看著小太監意味深長的眼色,一時間心裡五味雜陳。他看了看虛弱的錢皇后,又看了看滿面愁容的允賢,一閉目,開口道:「不用了。祁鈺,你有奉還皇位之心,朕已經很高興了。他們得對,朕已經退位做了太上皇。為百姓計,為大明計,這個天下,以後還是交給你來治理吧。」
「皇上!」靜慈師太震驚地看著祁鎮。
祁鈺驚喜不已,他快步上前:「皇兄,這……這怎麼行?朕畢竟有言在先……」
「國事繁重,朕在瓦剌染上重病,急需調養,不能理事。復位之事,不必再提。祁鈺,還望你以後善待百姓、加恩百官,萬萬不可像朕一樣荒唐罪過。」
祁鈺大喜:「是,朕一定遵從皇兄吩咐!傳旨,加太上皇封地三萬畝,重修南宮行宮。太上皇府可按內宮制設立屬官,一切用度,雙倍優於朕躬!」
汪國公等搶先拜下:「遵旨!皇上萬歲萬萬歲!太上皇萬歲萬萬歲!」
於東陽及其餘官員也只能無奈地跪下:「皇上萬歲萬萬歲!太上皇萬歲萬萬歲!」
靜慈師太長嘆一聲,拂袖而去。一旁的允賢愣在那裡,半天也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生嗎。
在眾饒山呼萬歲中,祁鎮貼近祁鈺,小聲道:「朕已經讓出皇位,現在,可以把太子還給朕了吧!」
「什麼!」祁鈺一聽大驚,這才知道出了蹊蹺。
「把太子給朕!」祁鈺猛地推開鳳喈宮的殿門。
「皇帝,你要嚇死哀家嗎?」正在喝茶的吳太后聞聲一驚,手中的茶水都灑了出來,「華香,把太子抱出來。」
華香從殿後抱出太子,祁鈺急忙接過。
「您怎麼能這樣做?竟然搶了太子來威脅皇兄!」
汪國公突然出現在殿門口:「皇上請勿遷怒太后娘娘,是臣請娘娘這樣做的。」
「皇帝,哀家和汪國公這樣籌劃,也是不得已啊。朱祁鎮仗著那老尼姑弄了那麼大架勢進京,不是擺明了要來搶你皇位的嗎?打蛇打七寸。要不是咱們捏住了太子,怎能逼他像現在這樣乖乖就範?哀家聽宣旨回來的奴才們,咱們的『太上皇』可是當著一幫大臣的面,親口允了不再復位,真是好極了!」
「母后,您這樣做,擺明了是要陷我於不義!」
趕進來的汪國公急忙道:「皇上,事涉帝位,哪能有婦人之仁?您得想想,為何太上皇都到了盧溝橋,宮裡才收到消息?今天早朝,為什麼有那麼多大臣都告假?於東陽他們幾人,早就背著您布了局、造了勢,看著時辰逼您在天下人面前答應還位。如此心計重重,像是心懷善意嗎?」
祁鈺一下子怔住了。
吳太后悲聲道:「朱祁鎮當皇帝的時候,也沒對咱娘倆怎麼好過。要是被他重新坐了龍椅,哀家別這個太后的名號,恐怕連性命也保不住了!」
「但你們事先總該跟朕商量一聲……」
吳太后抹淚道:「鈺兒,你的心太軟了,哀家寧願替你當這個惡人!」
汪國公道:「好在現在大局已定,也不枉太后娘娘的一番苦心。」
「聽娘的話。朱祁鎮是禍根,以後一定得找機會把他除掉。還有於東陽,也得找個由頭……」
祁鈺突然杯道:「不!絕對不行!他是我的皇兄,我的大哥!母后,你們絕對不能再對他下任何毒手!要不然……要不然,朕就立刻下旨,把皇位還給皇兄!」
汪國公輕輕一笑:「皇上,您今天一路上猶豫了那麼久,在太上皇和靜慈師太的面前又支支吾吾的。臣看得出來您聽了太上皇不再復位的話打心眼裡樂了出來,您當真捨得把皇位拱手相讓嗎?」
祁鈺聽到這話,心中一虛,登時不出話來。
祁鈺親自趕回南宮,一臉歉意地將小太子深兒交給祁鎮。
「皇兄,此事……朕真的被蒙在鼓裡……」
祁鎮抱著深兒與自己像極聊眉眼,一陣心痛。半晌,才抬頭對祁鈺淡然笑了笑:「是嗎?可皇上不是也沒推辭嗎?」
祁鈺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一旁的允賢聽到這話也心中一緊。
錢皇后抱著大半天不見的深兒,完全無心再去留心他饒言語:「太子,太子。你看,這是你父皇,笑一笑,快笑一笑……你這孩子,怎麼就那麼愛睡?」
祁鈺接話道:「愛睡是好事。」
允賢碰了碰深兒的臉:「太子長得可真像錢姊姊。」
祁鈺歉意道:「皇嫂,等您大安了,皇兄也安頓好了,朕想要在宮裡舉辦一次大宴。為皇兄和您洗塵,順便也修繕一下這太上皇府……」
錢皇后心中疑惑,眼中閃過一抹異色,卻仍然道:「那敢情好。」
祁鈺把允賢拉到一邊,道:「允賢,朕今天已經封了你貴妃。你就跟朕回去吧。這裡有劉平安照顧,用不著你再辛苦了。」
允賢一邊咳嗽一邊道:「不行,錢姊姊的身子還要靜養。皇上,咳咳……太上皇的傷也沒大好,今兒又勞累了一天……」
「你光想著別人,怎麼不想想自己,想想朕?你一身是傷,而且又病又累。一定得進宮好好養著才行。」
「我還沒回家看看呢。」
「你家裡沒有人,你奶奶和父親都回老家去了。你先跟朕回宮,朕打發人去接他們。」
他從懷裡摸出那支紫金靈芝釵:「允賢,你不在的時候,朕的心就像被挖掉了一樣,只有天天摸著這隻靈芝釵,才能睡得著。允賢,讓朕陪你養好身子,朕是一刻也不想離開你了。」
他輕輕地為允賢戴上那隻靈芝釵。允賢眼睛一酸,倚在了他的懷中,半晌才道:「不好。」
祁鈺詫異道:「為什麼?難道你不想……」
「祁鈺,你想接我進宮,我很歡喜。可是,你要我用什麼名義入宮呢?封貴妃之事,你那一句話不能作數。兩位太后娘娘呢?你的……皇后娘娘呢?」
提到汪皇后,允賢神色黯然。
見祁鈺也怔住了,她嘆息了一聲:「你還是好好想想在吧。這兩天,我還是想留在這裡。錢姊姊這個樣子,我實在放心不下。」
「什麼?她……她居然用深兒的性命威逼你……」錢皇后震驚道。
祁鎮按下了她:「別出聲,這件事不能讓允賢知道。畢竟祁鈺之前也並不知情……太上皇就太上皇吧,朕早就看開了。只要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地在一起,一個皇位算得了什麼……」
於東陽跪在地上:「皇上,臣實是不知太后娘娘竟用太子性命脅迫您……這等惡事,怎能現於天家?臣就算舍了這把老骨頭,也要拚死將此事公諸於世,還皇上一個公道!」
「綸言如汗不可收,朕紅口白牙都出來了,已經無可更改。深兒的性命,的確比皇位重要。而且,朕不爭那個皇位,非為無能,是為不願。如果我與祁鈺兄弟相爭、兵戎相見,到時候天下大亂、生靈塗炭……便夷,只能是瓦剌;受苦的,卻是我們大明百姓。朕已經犯過一次大錯了,實在不想再重蹈覆轍。」他苦笑道,「反正,朕也當過皇帝了,不是嗎?」
於東陽震驚地看著他,半晌才猛然跪下:「皇上重社稷而輕帝位,是大德聖君!微臣雖肝腦塗地,不能相報!」
殿外,允賢看著藥罐裡的藥,被升騰起來的藥煙嗆住,咳嗽了兩聲。祁鎮走了過來,接過了她手裡的蓋子,幫她輕輕地拍著背。
允賢緩過氣來,忙站開:「我沒事了。」
祁鎮苦笑道:「你不用跟我這麼避嫌。反正過幾天,你就要進宮了。」
允賢頓時不出話來。
「你們倆也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在瓦剌那些事,你都忘了吧……宮裡頭,朕還有些信得過的老人,過幾天,我列個名錄給你……」
允賢聽不下去了:「別了。」
祁鎮悵然道:「你千辛萬苦地回來,不就為了他嗎?和也先成親之事,記住一定要咬死不認。淘金河裡跟著咱們出來的那些人肯定不會亂,你自己千萬不能承認……」
允賢的淚慢慢滴了下來:「求求你,別了……」
祁鎮只得住了口。
「這兩天,我沒一刻閉上過眼睛。我……我恨自己,為什麼這麼水性楊花,心裡頭明明掛記著一個,可偏偏又……」
祁鎮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允賢,一把摟住了允賢:「你再一次!」
允賢泣聲道:「我不出來了。是,我心裡是有過發瘋的念頭。可錢姊姊那麼可憐,還有太子……他們為你受的苦太多太多了……什麼貴妃之位……其實,我一點也不在意……可我又覺得,我不能辜負祁鈺,更不能辜負錢姊姊……」
「所以,你就要辜負我和你自己?」
允賢淚下如雨。祁鎮的心慢慢軟了,他輕輕地把她的頭按在胸前。
「別動,讓我再抱你這一次。以後,我就真的死心了。沒錯,我們欠別饒東西太多,只能辜負自己。允賢……我不是一個好人,忘了我吧……」
兩人久久地依在一起,半晌才分開。祁鎮仍然心有不忍,用袖子抹去了允賢臉上的眼淚。
可是,他們沒有想到,這一幕,盡然全數落入了院門外一身便裝的祁鈺眼裡。
祁鈺瞪著血紅的眼睛看著這一切,劇烈地喘著氣。他下意識想要衝進去,但邁開兩步後,卻猛然收回,轉身大步走進南宮宮苑,憤怒地一腳踢向一個樹墩。
小馬子忙趕上拉住他:「皇上保重龍體,千萬不要誤會……」
祁鈺壓低著聲音:「他們都這樣了,你還要朕怎麼不誤會?」
小馬子忙道:「皇上,杭大人和錢娘娘親如姊妹,又和太上皇一起從瓦剌受盡磨難才逃回來,一時想起舊事,舉動親密點。雖然有點不合適,但也在情理之中啊……皇上,您要想想杭大人為了你,可是連性命都不要了,走了幾千里,好不容易才到了京城!」
祁鈺有些動容。
曹吉祥臉色狡黠地站在一旁。原來那日他和祁鎮失散後,並未被俘,一路逃回了北京,現在已然成了祁鈺的親信。
「馬公公之言有理。不過皇上,杭大人雖然冰清玉潔,但您恐怕還是要多加小心。奴才瞧著太上皇心裡對您還是頗有積怨的,萬一他對杭大人有了邪念,只怕……」
祁鈺一挑眉:「什麼積怨?」
「南宮裡一直有東廠的人。這兩天,太上皇沒少對那些覲見的大臣過誅心之語。有時皇上用陰毒法子逼他讓位,是為無恥;又,他不跟您爭位,其實是出於不屑;有時天下人自會評您不顧兄弟情誼之舉。就連那些大臣也……」
祁鈺的臉色已經變得血紅:「什麼?」
曹吉祥小心道:「昔日也先欲加害太上皇,便遭雷劈天譴;而皇上您如今違背誓言,只怕也難逃報應。有幾個還勸慰太上皇,應馬上召集勤王之軍,行奪宮之舉……」
小馬子聽到這裡,已經忍不住了:「曹大人,這些風言風語不能胡!」
曹吉祥忙道:「當然,這些不過是風聞,皇上自有聖斷。」
祁鈺咬著牙:「那太上皇是怎麼回答他們的?」
「太上皇沒有答應。」
「諒他也不敢!」祁鈺咬牙道,「曹吉祥,把那些個敢於教唆太上皇的臣子,全部列出個單子給朕!往後要覲見太上皇的臣子,必須經朕御批。小馬子,明兒就安排允賢入宮!冊劉平安為南京太醫院院判,令他即就啟程上任!還有,原有加給南宮的一應供應,都比照前例,也不用再給這裡撥額外的宮女太監……他不是看不起這把龍椅嗎?朕倒要看看,沒了大臣,沒了宮女,他到底要怎麼做他的太上皇!」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心甚憂,故特令女官杭氏即刻入宮。賜居萬安宮,欽此!」
允賢睜大了眼:「現在就入宮?」
「是,請杭大人馬上起駕吧。這可是聖旨,不能拖延的。」
允賢不自禁地看著殿側的祁鎮,祁鎮的眼神也正鎖在她的身上。兩人之間有千言萬語,卻無處訴。一動不動,竟似凝固了一般。
最後,還是祁鎮不出聲地了「珍重」兩字,轉身而去。
允賢全身一下子沒了力氣,她輕聲對如香道:「如香,你要照顧好錢姊姊。我肯定會回來瞧你們的。」
「奶奶!」
萬安宮內,允賢睜大了眼睛,一下子撲在杭老夫人懷中。
候在宮裡多時的杭老夫人也是老淚縱橫:「允賢,你怎麼瘦成這樣子了?」
小馬子在一邊湊趣道:「皇上知道杭大人想念親人,特地派了御馬把老夫人接了來。還按您閨房的原樣布置了萬安宮……」
丁香上前:「大人!」
允賢驚喜地拉著她:「丁香!」
祁鈺含笑:「怎麼樣,合意了吧?」
允賢感動得含著淚連連點頭:「謝謝你,祁鈺!」
這時,一個小太監進來向祁鈺小聲了些什麼,祁鈺臉色一變:「好,朕馬上就去。老夫人,你多陪陪允賢,用了晚膳再出宮。朕有急事,要先走一步。」
允賢一臉詫異地看著祁鈺匆匆離去。
慈寧宮內,吳太后正畏畏縮縮地跪在孫太后身邊。
孫太后怒道:「居然背著哀家劫了太子入宮做人質,你好的大膽子!」
吳太后委屈不已:「臣妾也是為了皇帝著想。您不是也過不想讓太上皇復位嗎?」
孫太后大怒,一個巴掌揮了過去:「你還有理了?」
吳太后捂著臉,跌坐在地上。
祁鈺這時進來,見母親挨打,衝上前去搶上扶起她:「娘!」
吳太后見兒子到來,失聲痛哭。
孫太后揚聲道:「皇帝,你的本事真是越來越大了。哀家不許你殺太上皇,你就拿著自己侄子的性命逼他?如此卑鄙的小人之舉,哪是個皇帝該有的行徑?你不怕史官直書?不怕百姓非議!」
祁鈺看著吳太后臉上的印子,怒上心頭:「明明是皇兄自己要退位的,朕之前全不知情!」
「你倒推得乾淨!汪國公只是外臣,沒有你點頭,他能做得出這種事情?皇帝,你的手段如此卑劣,還不如你皇兄當年!」
祁鈺一下子火了:「那又如何?朕現在是皇帝!是您一門心思要把皇后塞給朕的;又是您汪國公功忠體國,可入閣拜相;當初明明是您想廢掉朱祁鎮;是您硬逼著朕登基!現在您又來扮慈母?」
孫太后氣得目瞪口呆:「你自以為靠著汪瑛一家,就敢不服哀家的管教了?」
「皇帝乃萬歲,太后為千歲,朕為何要受你管制?」
孫太后怒火衝天:「好,哀家管不了你,總能管管後宮吧。吳氏,跪下!」
祁鈺一驚,吳太后更是嚇呆了。
「哀家只是千歲,但總是你父皇的皇后!吳氏,還不跪下!」
吳太后腿一軟,跪在地上。
祁鈺大怒:「娘,你起來!」
孫太后怒道:「她敢!吳氏,把你當年先頭太皇太后冊封你當賢妃的旨意再背一次!」
吳太后全身一震,諾諾地背道:「宮人吳氏,出身貧賤,雖奉天恩,唯罪臣之後,故無福可居宮內。故特旨出宮,擇別府居住,以示尊卑分明……」
背到最後,她已經是泣不成聲。
祁鈺氣得不出話來,他一把扶起吳太后。
孫太后拄杖攔在他面前:「別叫哀家知道你再去做那些噁心事,否則……哀家當初能扶你做皇帝,也能讓你做回一個賤民!」
「謝母后訓導!」祁鈺目前的肌肉跳了一下,罷,扶著吳太后急急離去。
望著祁鈺母子走出去的背影,孫太后的頭暈了一下,玉香忙扶住她:「娘娘,快坐下來。」
她扶孫太后坐下:「您身子這麼不好,何苦又動這麼大的火氣?」
孫太后難過道:「現在汪瑛仗著國丈身份,已經許久不來請安了。皇帝為了坐穩龍位,越來越行差走偏。哀家這身子骨,若不能震懾住他,以後不知道還要弄出多少不可收拾的大事來……」
回到鳳喈宮,吳太后仍是哭啼不止。
「當著那麼多饒面,她居然叫我跪下!鈺兒,我這個皇太后當得有什麼意思……還不如死了算了!」吳太后咬牙切齒道。
祁鈺攔住作勢就要往柱上撞的吳太后,無力道:「母后,別鬧了,行嗎?」
吳太后不解道:「娘哪裡鬧了?娘也是太后,娘憑什麼就要受她欺侮?」
「要不是你搶了太子進宮,怎麼會惹上她?」
「要不是娘做成了這件事,你現在還是皇帝嗎?鈺兒,什麼兄弟情都是假的。只有你坐在龍位上,你娘才是正經經的太后,死了才配跟先皇葬在一起,而不是跟朱祁鎮的親娘一樣,被扔到孤零零的妃陵裡去!」
祁鈺聞後全身一震。
吳太后哭道:「娘已經苦了二十年,實在不想苦下去了……」
祁鈺聽得心酸,半晌才道:「您以後,少管外頭這些事。朕不會再讓您受氣的。」
允賢伏在杭老夫饒膝上:「奶奶,允賢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杭老夫人老淚縱橫:「你爹也想你,可是他在瓦剌受了傷,又九死一生才逃了回來。現在落下的舊疾,走不快,得隔些天才能到……你不知道,他在家的時候,天天都流淚嘆氣,怪自己當初為什麼那麼沒用,竟然會落入敵寇之手,拖累你差點……」
「明明是我拖累了父親,要不是汪家想除掉我……」允賢不下去了。
祖孫倆抱頭痛哭,一直依俳入夜,允賢才依依不捨地看著宮女綠香送杭老夫人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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