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雁(上)
女醫明妃傳 by 張巍
2020-2-10 20:02
祁鎮和允賢帶著受贍士兵,步履緩慢,不到一日就被瓦剌的追兵抓了回去。
祁鎮以自己的性命要挾,才保全了受贍士兵們。
「很好,你很有本事嘛!這麼大的雪,都能跑那麼遠。」也先怒道。
「彼此,彼此。」
祁鎮**著上身,被綁在地上。允賢被綁在另外一邊的木樁上。
也先抽出鞭子揮向祁鎮:「,誰給你們那些刀劍的!誰放你們離開的!那些戰俘逃走的走的是哪個方向?」
祁鎮強忍著痛苦,笑道:「刀劍是我們自己揀的。那天雪大,看守們都走了。我們要去找糧食,當然自己就走了!至於別人去了哪裡,朕哪裡知道?餓狠了,肯定哪裡都會去。太師發動全動全瓦剌的人找一找,說不定就能找到了。」
也先大怒,拿起鞭子又對祁鎮一陣猛打。脫不花衝了出來,硬生生地替祁鎮挨了一鞭。
「大哥,住手!」
也先鐵青著臉:「把郡主給我拉下去!我要親手打死他!」
他剛要揮鞭,突然發現祁鎮一直用一種祥和的眼神凝視著遠方,不禁一愣。他順著祁鎮的眼神看過去,卻發現允賢和祁鎮視線相接,頓時大怒。他大聲叫道:「牽馬來,我要車裂了他!」
允賢大驚:「也先,你要做什麼!」
四匹馬被牽了過來,分別綁在了祁鎮的四肢上。
四馬分開,祁鎮被拉成大字狀,臉現痛苦之色。
伯顏帖木兒飛馬趕來:「大哥!你瘋了嗎?他要是死了,事情就大了!」
脫不花從拉住她的侍衛手中掙扎出來,大叫:「大哥!別殺了他,他要是死了,我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辦?」
脫不花此語一出,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允賢更是不可置信地看著脫不花。
也先最先反應過來,他諷刺地看著脫不花平坦的小腹。
「你有了他的孩子?呵,你都快兩個月沒見他了,還能有他的孩子?好,就算你真有了,我也一樣要他的命!」
牽著祁鎮四肢的馬立刻動了起來。祁鎮努力地咬著唇,一縷血絲從他的唇邊流出。允賢看著他的樣子,心如刀割。
脫不花哭了起來,回頭平允賢身邊:「允賢姊姊,你勸勸大哥啊,勸勸他啊,他只聽你的話……」
允賢閉著眼睛,並不作聲。
脫不花厲聲道:「我知道你想陪他死。可他要是死了,你對得起你那個皇后姊姊嗎?」
允賢全身一震,一咬牙,大聲道:「他想殺,就殺吧!」
也先聽得一怔。
允賢繼續道:「反正古往今來敢車裂皇帝的,也只有他一個!儘管殺吧,大不了我陪皇上一起死了,在黃泉底下等著大明軍隊踏平瓦剌,為我們報仇!」
也先臉黑如墨,大步走了過來:「你想陪他一起死?」
「對!他千辛萬苦把我從狼群裡救出來,好不容易才等到救兵。你倒聽信讒言,先是要凍死我、餓死我,現在還要殺了我這個救命恩人。我不以死相報,還能有臉活在世上嗎?」
也先一愣,做了個停止的姿勢,牽馬的人停止發力。
「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你這位太師大人想關我就關我,想罰我就罰我,想累死我就叫我天天背沙,想餓死我就一粒麥子都不給!風雪那麼大,我們餓了兩天,想出去找點糧食,風雪中迷了路就是死罪……我們要真想躲開蒙多他們,還會坐在那裡乾等嗎?我是瘋了還是傻了,以前每天在草原上自自由由地給牧民看病的時候不逃回去,偏要挑這種一天也走不出二十里的暴雪天?也先,我真是看錯你了!」她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轉頭向一邊,「痛快點,殺了我吧!」
「你……你是,你們不是想逃走?」
「沒錯,皇上做夢都想回京城。他其實可以自己走的。可我勸他太師現在已經開始改變了,只有我他跟我回來,太師總有一天會按照諾言送他回京的。我還勸他,要相信伯顏將軍和郡主對他的情分……可現在……」
她拚命地把頭往後面的木柱上磕過去。
也先一下子急了:「允賢!」
他衝上去解開允賢的繩子,緊緊摟住她。
「放開我,放開我!」
「允賢,沒事了。是我錯了,是我錯怪你了……」
旁邊的人怔怔地看著這一切,特別是脫不花,她的神情中有一絲奇怪,心中卻突然明白了什麼。
允賢在榻上無聲地哭泣著,她閉著眼,淚水滾滾而下。
「別哭了。是我錯了,我一時嫉妒……允賢,別哭了,好不好?只要你不哭,我什麼都答應你!」
「當真?」
也先有些猶豫,卻緊緊地盯著允賢。
「好。那你現在就派人,把跟著我回來那些人,全部都送到大同城去。」
也先愣住了。
「我以為,你要我放的是朱祁鎮……」
允賢雙唇微顫:「你……你居然還是在懷疑我……你以為,我會用自己要挾你放了我們皇上?我在瓦剌待了半年多了,我有這樣做過嗎?我只不過是想讓王庭所有的漢人都回去,別讓他們知道我會委身胡虜,可是你……」
「我沒聽錯吧?允賢,你的是……」也先聽到她的話,突然眼神一亮,緊緊地抱住她,「我馬上把他們都打發走,再派最好的大夫去給你們皇上看病,以後再也不為難他了,好不好?」
允賢的身子終於慢慢平靜下來。
也先吻著她的髮絲:「允賢,我們馬上籌備婚禮,好不好?」
允賢身子一顫……
也先走後,允賢獨坐空房,眼淚滾滾而下。
脫不花掀開帳門,走了進來。允賢趕緊問道:「他怎麼樣了?擅重不重?」
脫不花扔開她的手:「我在外頭聽了好久。你以前不是一直對我大哥避之不及嗎?怎麼今天把他迷得暈頭轉向呢?聽漢人宮裡的女人都是狐狸變的,現在我可相信了!」
「脫不花,你怎麼了?」
脫不花搖了搖頭:「你明明知道我喜歡朱祁鎮,卻背地裡看笑話。你和他早就有了私情,為了救他,你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你無恥,你噁心!心裡想著一個男人,還要嫁給另一個的男人……」
話音未完,允賢一巴掌打上了她的臉。
脫不花不可置信道:「你打我?」
「是!你得沒錯,我是想救皇上,我是騙了你大哥。可是我和皇上之間清清白白!他是祁鈺的大哥,他是錢姊姊的丈夫,他是我們大明的天子。我要救他,有什麼不對?我從來沒有看過你的笑話,更沒有和皇上之間有過一分一毫的私情!」
「你胡!在馬場上,他的腿都快被拉斷了,可還是那樣看著你。剛才我去看他,他人事不省,可還在要你別害怕……」
允賢怔了一下,看著脫不花:「那又如何?我和他也算是同過生死、共過患難、情同兄妹,難道你大哥出事的時候,你不傷心嗎……當初離開京城的時候,錢姊姊託我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皇上,可是我做不到,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不斷地受傷,不斷地受侮。這一回,我的確是抱著和他一起死的心情回來的。可是,事到臨頭,我才發現,我根本沒辦法眼看著他死在我的面前……脫不花,你為了救他,都不顧自己的清譽了,那我……還有什麼不可以捨棄的?不過是嫁給你大哥而已……只要能讓他活下去,我什麼都願意做……」
到最後,允賢已經是泣不成聲,脫不花卻怔在簾場,半晌才呆呆地:「你……連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
悠揚而喜慶的馬頭琴夾雜著孩子們的笑鬧聲傳來,祁鎮卻恍然未聞,只是坐在榻上,任憑脫不花給自己檢查著傷勢。
「被狼咬的地方都好得差不多了,但是肩上和腿上的拉傷,還得慢慢養。」
祁鎮仍然看著帳頂,默不作聲。
脫不花擔心道:「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啊。」
「想不開?不會的。」他輕笑著喃喃道,「為了我這條性命,她什麼都不要了。我當然得好好活下去。」
脫不花心中酸苦異常,衝口而出:「如果你想見她,我來安排好了。」
祁鎮搖了搖頭:「算了,她現在一定不想見到我。」
這句話得千迴百轉,脫不花聽了,眼圈一紅。
「你哭什麼?我不是還活著嗎?她費盡心思保全了我,我當然得好好活下去,宋徽宗和宋欽宗不是在金國還活了快二十年嗎?日子長著呢……」
也先為允賢舉辦了最高規格的訂婚禮。
正中一個薩滿巫婆正在跳神,以祈求「長生天」下凡來給新人賜福。
允賢一身盛裝走了出來,那薩滿巫婆繞著她瘋狂地跳起舞蹈來,不時從嘴裡吐出一團火焰。
「長生天來了!」
她走上前去,跳了一圈舞,伸手向允賢的頭頂。突然,她的手指上起了一圈藍色的火焰,眾人一陣驚呼。
薩滿巫婆馬上跳開一邊,指著允賢大喊:「長生天發怒了,她是妖女,是禍亂瓦剌的妖女!」
台下的瓦剌人亂成一團。
也先皺著眉道:「不許胡!」
「長生天真的發怒了。太師,你要娶了這個妖女,瘟疫會再度降臨瓦剌的!她是明朝的奸細,是妖女呀!您要不信我的話,請看!」
她衝到油鍋邊,猛地把手伸進了冒著煙的油鍋:「看到了沒有了!我的手在油鍋裡面,長生天足以證明我的全是真話!」
下面的瓦剌人看得呆了。
「她是妖女!殺了她,救出太師!」
話間,無數的石塊被扔上了台子,砸向允賢。也先忙護著她。
無奈瓦剌人已經被挑起了情緒,不管不關衝上台來,拿起刀就要向允賢扎去。
允賢眼睛一亮,突然大聲叫道:「等等!都給我住手!你們很相信這位薩滿娘娘?我告訴你們,她不過就是個騙子!」
薩滿巫婆大怒:「胡!我是長生天的使者,我是有神力的薩滿娘娘!」
允賢走到薩滿巫婆面前,突然一轉身,猛地把兩隻手伸進了剛才那口油鍋!
也先大驚:「允賢!」
允賢卻鎮定自如地將抬起一隻手:「看見沒有,我也是神的使者!」
下面的瓦剌人嚇呆了,不出話來。
允賢冷笑道:「這鍋裡根本不是油,只是浮著一層油珠的硼砂水,也就比羊奶熱一點。不信的,自己來試試看!」
她又走到不斷發抖的薩滿巫婆面前,從她一隻手上弄零黃粉下來。
「看看,這就是給你們治皮癬的磷粉,非常容易著火。」
她將粉倒在地上,用力踩了踩,頓時火光升騰。
眾人已然是嚇呆了,連也先也驚喜地看著允賢。
也先守諾放走了李三和別的戰俘,允賢前去給他們送別。相處了十多個月,這一別又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不禁頗為傷感。
回來的路上,跑過一處帳篷時,一位正在擠馬奶的牧民看到允賢,大為欣喜。原來允賢曾經醫好了她重病的女兒。
一眾附近的牧民見是就要過門的太師夫人,熱情地把她團團圍住,硬是要遞上一碗羊奶給她。允賢正要喝下,護送她的蒙多上前一把奪過,湊近一嗅:「哪裡來的苦杏仁味?」
那獻奶牧民扭轉身就跑,蒙多當即上前去追。
允賢這才警醒自己近來傷風,嗅覺失靈,竟差點喝下了這有毒的羊奶。
「他們倒是布了個好局,居然打聽得到允賢鼻子不靈,又找了又酸又沖的馬奶酒蓋住氣味,真當本太師是死人?蒙多,查出來背後的人是誰沒有?」
蒙多猶豫了一下:「查出來了……只是……」
「又是阿噶多?」
「不,是您的舅舅塗多大人。」
也先一下子愣住了:「連他都想殺允賢?」
蒙多一咬牙,道:「太師,其實那些人這樣做,也不算沒有道理。您聰明一世,難道就看不出來夫人突然回心轉意,其實是在騙你嗎?她那樣做,不過是為了保住朱祁鎮的性命而已。」
也先深吸一口氣:「我當然看得出來。可是,我從來沒想到她會掉眼淚,她會對我埋怨,以往的她總是很堅強,像塊冰。可她哭的時候,冰化了,我的心也化了……蒙多,我寧願讓她騙下去,因為,那天當我知道那些戰俘在風雪中失蹤的時候,我的胸口又酸又漲,我害怕失去她,害怕她就那麼被那場風暴給吞了……」
「太師……」
「漢人難得糊塗,我就糊塗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