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思念(上)
女醫明妃傳 by 張巍
2020-2-10 20:02
秋風四起,勁草枯黃。
號角聲嗚嗚地響起,一眾俘兵被召集起來,跪在一個畫著奇怪花紋的陌生的瓦剌人和幾個長相兇狠的瓦剌軍官張前面。
「薩滿叫你們把頭髮都解開!」
一瓦剌軍官刷地拔出了尖刀,眾人慌忙解開髮髻。薩滿和軍官們一個個地查看頭頂,似乎在尋找著什麼東西。
瓦剌軍官檢查到李三處,薩滿眼睛突然一亮,嘰哩咕嚕了些什麼。瓦剌軍官臉現喜色,將李三一把拉出隊伍,撕開了他的上衣。
李三臉色煞白。允賢本來就覺得不妙,見瓦剌軍官突然拔出匕首,更是又驚又怕,當即大叫一聲:「住手!」
周強突然飛跳起來,一把推倒瓦剌軍官,把李三藏在身後,驚喊道:「你們要幹什麼?」
那瓦剌軍官大怒,爬起來就揮刀向周強劈去。三五個明兵奔來,一個拿石頭砸偏了軍官的刀,另外幾個護著李三和周強,徒一邊。場面頓時大亂!
那瓦剌軍官大喝一聲,其餘的瓦剌軍官紛紛拔出刀來,向明兵們逼近。
「住手!住手!要招來了別的人,你們都死定了!」吉刊對允賢大叫,「快攔住他們!」
允賢心中一急,竟然不顧生死,攔到瓦剌人和明兵中間,大叫一聲:「住手!阿胡乖!(蒙古語:不要)我是大夫!給大明皇帝看病的大夫!你們要找什麼藥,告訴我,我能幫忙!」
那瓦剌軍官一怔,飛起一腳將允賢踢倒在地,換了漢語問道:「瘋狗病?你會?」
允賢愕然,吉刊小聲道:「國師的妹妹脫不花郡主被瘋狗咬了,換了幾個大夫都沒用。薩滿,只有用頭頂長有雙旋的饒心肝配神藥,才能治好。你會治瘋狗病嗎?」
允賢顫聲道:「我會。」
瓦剌軍官正要些什麼,只聽遠方一聲長長的海螺號響。
吉刊臉色一變:「不好,太師來了!」
瓦剌士兵圍了上來。
也先大步走來,一舉手。他身邊的侍衛立刻舉箭彎弓,頃刻幾位明兵中箭倒地。
「這個時候還敢給本王添亂?全部殺了!」
言畢,他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大步向外馳去。
侍衛立即再度拉弓,允賢突然顫聲道:「也先!你可以殺了我們,可你妹妹就算喝了再多的人肉心肝湯,也絕對死定了!」
也先杯地回頭:「誰在胡?」
「我!我是大夫,你不殺我們,我可以救回你妹妹的性命!」
也先眼中一閃,驅馬走過來,打量著一臉髒汙的允賢。
允賢頓感天旋地轉。轉瞬之間,她竟然被也先倒拎到了馬上!
「好,我就信你一回。可你要是治不好,我不單會殺了你,連這些人,也全部都得活埋!」
還沒等允賢反應過來,他已經一夾馬背,帶著她疾馳而去。
允賢被重重地扔到翰耳朵中。她撐起身子,見屋中有一少女正在尖叫。
也先急忙衝上前去扶住:「脫不花,別怕。大哥又給你找了大夫來了。」
允賢上前,果然看到脫不花腿上有一處狗咬的傷痕,而且傷痕已經久明顯挺長時間,她倒吸一口冷氣。
「她被咬多久了?」
「大半天了。」
「我……我需要藥材,漢饒藥材。」
也先一指角落,允賢見竟有一大箱各式各樣的藥材,忙飛快地奔了過去挑選。
脫不花在著胡話:「大哥,我要娜仁花,我要娜仁花。」
也先嘆了口氣,便採花去了。
允賢費力地把藥湯灌進脫不花的嘴裡,又拿出銀針,給脫不花扎針。直到脫不花身子一震,慢慢平靜下來,允賢才舒了口氣。
「差不多了……」
可話音未落,脫不花突然反彈起來,渾身痙攣不已,同時張口大嘴,像瘋狗一樣雙眼血紅地叫人就咬!
也先大怒:「又是個沒用的,拉下去,砍了!」
允賢大急:「等等,我還有法子,讓我再試試。不行的話,再殺我也不遲!咬她的瘋狗呢?在哪裡?」
一旁的伯顏帖木兒道:「早打死了。」
「把死狗找過來,我要它的腦髓!」見也先不作反應,又道,「相信我,漢人有位醫仙叫葛洪,他寫了《肘後備急方》,裡頭就有這個方子!」
也先點零頭,伯顏帖木兒馬上飛奔出去。
允賢大聲道:「還有,誰幫我捉些地鱉蟲過來!草根裡頭有,樹腳也找得到!」
允賢用小刀把脫不花的傷口挑開,把瘋狗的腦髓敷在上面,再將籠裡的地鱉蟲倒在碗裡,用石壓碎。
也先震驚地看著她將搗爛的地鱉蟲兌上酒,走到脫不花身邊,連忙攔住:「不行,這東西不能給她喝。」
允賢哀求道:「相信我好不好?這是藥,不是毒。不信的話,我自己喝一口!」
她仰頭就是一口,辛辣的酒將她嗆得咳嗽起來。隨著咳嗽,也先看到那酒碗裡竟然盪起了一抹鮮血,心中一軟,放開了手。
允賢將酒給脫不花灌下。不一會,也許是因為酒勁太大,脫不花漸漸鬆弛了下去,像是喝醉了昏睡一般。
允賢癱坐在脫不花身邊:「放開她吧。是生是死,最多再過一個時辰,就有結果了。」
日影西斜,脫不花還沒有醒來。
也先一直守在一旁,突然張口問道:「你們漢人,是不是都愛拿蟲子雞糞當神藥?」
允賢還未及作答,脫不花突然全身一震,雙眼一翻,接著大叫一聲。
允賢道是救不活了,頓時心中一涼,雙目緊閉,全身顫抖。
不料忽聞脫不花尖叫一聲:「狗,把那條狗給我殺了!」
允賢驚喜地張開眼睛,也先狂喜地摟住脫不花!
允賢搶上一步,為脫不花把著脈,長吁一口氣。這才覺得經這一夜的折騰,又驚又累,渾身竟已不剩半點力氣。她站起身來,剛想出去煎藥,突然天旋地轉,便即睡了過去。
也先見她暈倒,走了過去,細細看了看她的樣子,突然眉心一緊。接著,抽出匕首,割開了她的衣襟。只見她內裡用繃帶緊密地纏著胸脯,竟是個女人無疑。
也先略一思慮,抄過一杯水潑在她臉上。再用衣袖擦淨她的臉,看清她面容。
「活觀音!你竟一直在我身邊!」
允賢醒來時,見自己躺在一個乾淨整潔的翰耳朵內。正欲起身,已被也先扶住。
「太師,我想回去。你答應過,要是我治好你妹妹,就饒了我同伴的性命……」
也先狡黠道:「是嗎?我怎麼記得,我的原話是,你要是治不好脫不花,我會殺了他們。」
允賢一驚:「你出爾反爾?」
也先笑道:「活觀音,你當真認不出我來了嗎?」
一旁的伯顏帖木兒也走上前來:「還有我,記得嗎?在永慶庵!」
允賢這才認出也先竟是當初自己在永慶庵就救過的那幾個異邦人裡的壯年男子,而伯顏帖木兒就是一直在他身邊的那個青年。
「你……你居然是瓦剌的太師!」
「姑娘,你先救了本王,後救了脫不花,是我們綽羅斯家的大恩人。你有什麼想要的,只要出來,本王一定盡力辦到。」
允賢的臉色掠過一絲喜色:「什麼要求都可以?」
也先淡然道:「我是瓦剌太師,就算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能給你弄來……」
允賢大喜:「我不要星星,我只想請你放我爹杭綱將軍回家。」
也先眉頭一緊:「杭綱?他是你爹?」
「是。他現在在哪裡?」
也先道:「明朝第一次送贖金來的時候,我已經放了些俘虜回去。其中,就有杭將軍。」
允賢大喜過望:「真的?」
也先傲然道:「難道只有你們的皇帝是金口玉言嗎?杭姑娘,你許一個別的願望吧。金銀珠寶也可,送你回北京也可……」
允賢咬住唇沉思,突然道:「謝謝太師,聽我們大明皇帝就在附近,我想請你許我馬上去探望他!」
也先表情迅速凝固。
黑沉沉的氈帳中,祁鎮如困獸一般坐在地上。帳簾突然被掀起,透進的明亮陽光,一下子刺痛了他的眼。他先是驚了一下,接著便用手擋住了自己的眼睛,背過身去。
「誰?」
「是我!元寶,是我!」
祁鎮驚訝地回頭,只見清晨明亮的陽光中,允賢正飄飄然站在帳口,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先想假借送我回去為名進攻中原。他以為把我困在這裡,我就會屈服。他最多能殺了我,就算那樣,他日小皇子登基也一樣會率我明軍打退瓦剌,替我和十萬被坑殺的明軍報仇雪恨!」
允賢見他尚不知情,略一遲疑,沒有道出祁鈺已經登基的真相。
「不錯!真是到了必須取捨的時候……我會去找些草藥提前配好的。萬一……我就陪你,一起殉國!」
祁鎮一愣,緊緊握住了允賢的手:「好!咱們倆生死都要在一起!」
允賢回到也先的帳內時,他正在背著手看著地圖。
「你來得正好。你覺得從紫荊關和居庸關哪一個打進北京更容易些?」
允賢眼中閃過一絲怒色:「我只是個大夫,打仗的事一點都不懂。不過,我爹倒是曾經在下馬關把把禿孛羅的三萬大軍殺得片甲不留。」
也先一愣,打量著允賢:「杭姑娘,沒想到你不僅醫術好,連口才也很好啊。敢問杭姑娘和朱祁鎮有何淵源?」
允賢略一遲疑,慨然道:「我是宮中司耶官,承皇后娘娘旨意,隨軍伺奉皇上。」
也先一挑眉:「二十萬大軍,他就帶了一個女人,怎麼個伺候法?」
允賢聽他話有輕佻、羞辱之意,不禁微怒。
「有人告訴我,你不單只給明朝的俘虜看病,還給我們瓦剌士兵和牧民看病。看來,你果真是個特立獨行的女人。算了,看在以往交情的分上,我不治你的罪,派人送你回北京和你父親團圓吧。」
「我不走!」
也先不解道:「你不走?」
「我還要留下來照顧皇上!他的身體已經很差了。太師,我不管你有什麼野心。可你別忘了,一個發瘋的大明天子對你什麼用都沒有!」
「不行。」
「要是現在不幫他調理好身子,回頭他要是聽到了郕王繼位的消息,定會承受不住!難道你不想要一個活生生的漢人皇帝幫你實現你那些宏圖大業?」
也先沉思一番,默默道:「你要堅決不走,就在脫不花這裡住下替我照顧她吧。但只可每三天去朱祁鎮那裡看他一次。你現在不走,就永遠不要走了。他日就算我放朱祁鎮回去,也絕不會放你回去。」
罷拂袖而出,獨留允賢待在原地。
脫不花是個性格單純爛漫的姑娘,從小就被父親和哥哥寵愛有加,經常隨他們到大明邊境貿易、遊歷,學了一口流利的漢話。允賢是她身邊一起生活的第一個漢人,兩人很快就成了好友。
這一日,允賢正在教脫不花翻著花繩,突然外面傳來一陣喧譁。
一旁的侍女阿娜驚呼道:「其格小公子的馬驚了,他正在套馬!」
脫不花跳起來就衝了出去,允賢急忙跟上。
只見一匹飛奔的馬上,有一個小孩被嚇得大哭,正是伯顏貼木兒的兒子其格。
「其格,別怕,額策格 馬上就來救你!」伯顏帖木兒正在一旁焦急地驚呼著。他設法要套住馬,但那驚馬非常靈活地避開了。
脫不花大呼:「二哥,前面有深水溝,不能讓馬跑到那裡去!」
但那驚馬像聽懂了人話般,偏偏就向水溝奔去,前面的牧民四散躲避。驚馬跑到水溝邊時,突然一個緊停,接著豎立起來,其格被嚇得大叫。
突然有一個人從斜刺裡奔了出來,乘著馬剛剛前蹄著地之機跳上了馬身,單手抱住了其格。那馬瘋跑了起來,但馬上的人卻沉穩地用著力。不一會,那野馬乖乖地安靜下來。允賢定睛一看,那人竟是祁鎮!
伯顏帖木兒和脫不花驚喜地上前接過其格。
允賢奔了過去,祁鎮見她受驚不已,忙道:「別擔心,我心裡有數。」
一旁的脫不花爽朗道:「多謝你救了我侄子!你是誰?我要好好謝你!」
祁鎮一笑:「我是大明皇帝朱祁鎮。」
脫不花嚇呆了:「你就是那個大明皇帝?」
這時,伯顏帖木兒走了過來,道:「朱祁鎮,我就不跟你謝字了。你吧,有什麼我能幫你做的?除了放你回大明以外!」
祁鎮指著允賢道:「倒有一件事,我需要你幫忙。」
眾明兵在李三的帶領下叩拜在地。
「朕今天過來,是跟你們請罪的。」
祁鎮突然跪下了,李三等嚇了一跳,連忙扶起他。
「皇上,使不得呀!」
祁鎮執意不起:「你們都是大明忠心的將士,都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朕有了你們,本該像太祖太宗那樣定國安邦,保民平安。但朕卻一錯再錯,以致連累你們也落入敵手……但請各位再相信,朕以性命保證,一定會帶著你們回到大明,重新見到你們的妻小爹娘!」
允賢在一旁聽著這番情真意摯的話,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李三道:「陛下,您這些話,不是折殺我們嗎?」
周強悄悄望一眼帳外:「杭大夫都跟我們過您的苦處了。您放心,咱們永遠都是您的兵!您只要一聲令下,咱們水裡來火裡去,哪怕是爬,也跟您爬回到京城去!」
聽聞此言,大部分明兵並不做反應,避開了他的眼光。祁鎮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
允賢見狀一急,上前抓住一個個相熟的明兵,道:「皇上他這回真是費了千辛萬苦才能趕過來看……」
一位姓胡的明兵甩開了允賢的手,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兩把,臉上帶著厭惡之情。
周強拖住那明兵就要打,一旁的侯光一手架開他。
「我告訴你周強,這滿營裡除了你這頭傻驢,大伙兒都跟老胡是一個心思!」他看著允賢一口啐在地上,「噁心!」
允賢氣得臉色慘白:「你們……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侯光不屑道:「什麼意思?老子瞎了眼,跟你一起待了這麼久,竟然沒發現你是個女人!你還想瞞我們到什麼時候?」
允賢這才發現自己穿著女裝。
「呸!要不是你混到隊伍裡面來,我們二十萬大軍,怎麼會輸得這麼慘?」
允賢不可置信道:「你……你怪我害大家輸了這場仗?」
「打小書先生就講,帶著女人打仗,就是老壽星吃砒霜!」
允賢又驚又怒,看著自己救過的明兵:「你們都和他想的一樣?」
只見連李三也轉過頭不去看她。
「皇上,保家衛國,我們都不怕死。但我們絕對不能准許這賤女人繼續待在您身邊……」
還沒待他完,就挨了一記耳光。祁鎮高舉著手,氣得渾身發抖。他環視著眾人,道:「有什麼氣,儘管衝著我來!可她有哪點對不起你們?你們快餓死的時候,誰找來的東西?你們重贍時候,誰給你們看的病?難道就因為她是個女的,你們同生共死的情誼全都不作數了?」
周強氣憤道:「是啊!李大哥,要不是杭大夫,你早就被挖心肝了!咱們現在每天吃的穀子,還是談大夫託人給送回來的啊!」
李三有些羞愧,但還是道:「皇上您誤會了,我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女子是陰人,咱們行軍在外講究個……」
祁鎮怒道:「放屁!佘太君和穆桂英不是陰人?花木蘭、梁紅玉不是女的?太祖爺帶領紅巾軍時,馬娘娘難道不是跟著他出生入死?杭大夫是朕最信任的人……」
他看著不出話的眾人,長長嘆了一口氣:「時至今日,朕也沒有資格命令你們。只是朕剛才過的話依然有用,一定會想帶你們回去的……至於其他,你們好自為之吧。」
罷,他拉著又是感動、又是難過的允賢,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走出好遠,見允賢還在流淚,他一下子火冒三丈:「哭什麼哭!跟那幫人計較有意思嗎?」
「我不是難過,我是高興……」
「你還高興?」
「從我開始給人家看病以來,好多人都瞧不起。奶奶他們,嘴上不,心裡頭也覺我是有些出格的。連祁鈺也……」允賢越哭越傷心,「只有你……只有你一個人會這麼幫著我話……」
祁鎮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樣子,心痛地幫她抹著眼淚。
允賢道:「我差點被也先砍了頭,好不容易才見到了你。我怕真的就這麼死在瓦剌了,我怕再也見不到爹和奶奶了……」
祁鎮擁著她,輕聲道:「別怕,我在這裡呢。我會帶你回去的,我一定會帶你回去的。到時候,咱們再一起看煙火……」
夕陽下,他們竟似是這世上最孤獨的兩個人,只能相依為命迎接眼前未知的無盡黑暗。
脫不花爛漫道:「姊姊,你怎麼跟那個明朝皇帝那麼熟啊?你是女官?明朝還許女子當官?你們不是都不准女人輕易出門嗎?」
「大明的女官制度,是太祖爺立國的時候就親自定好的。」
一旁的也先笑道:「聽,你今天陪著你們皇上去看戰俘的時候,有人曾經發誓,要帶著所有戰俘返回北京?」
允賢淡然道:「國師又何必驚訝呢,你不是還要請封為護皇使,送皇上回國嗎?」
「以前倒是想過,可現在……」
允賢強制壓抑住怒氣,也先頗有興味地瞧著她,只有脫不花真心高興。
「是嗎?那可太好了!我聽二哥,他那個弟弟壞透了,搶了他的皇位。他既然這麼可憐,咱們就留他住在草原上好了……」
允賢不知怎樣跟她解釋祁鈺並非壞人,索性就由得她這麼去想了。
允賢住在脫不花的翰耳朵裡,除了每天給她和祁鎮準備些調理身體的藥膳,日子過得也算清閒。
每次允賢前去探視祁鎮之時,脫不花都吵著要一同前去。起初,允賢並不多想,但久而久之就看出了她的少女心思,不免心中多了一絲疑慮。
閒來無事,允賢得脫不花支持,經常在明兵戰俘營附近義診。只要是窮人,瓦剌人和漢人皆可免費看診。慢慢地,附近的瓦剌人也對這位「活菩薩」尊敬了起來。那些明兵,本就與她舊識,上次竟祁鎮一斥,自覺羞愧,也都放下了芥蒂。允賢感動之餘,便和大家恢復了往日的情誼。
這日,允賢正在義診,忽見也先在面前盤腿坐下,不禁臉色一變。
「我也有些不舒服,所以來瞧病。」
「太師不怕我故意診錯病嗎?」
「不怕,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把命交到你手上了。我最近晚上老是咳嗽。」
允賢打量著也先:「多久了?」
「快兩年了。有次吵完架,喝了些酒,就吐了口血,一直到現在偶爾痰中也帶紅絲。」
她細細地診了診脈,突然一笑。
也先被她那一笑笑得有些失神,不禁開口道:「怎麼?有問題?」
「沒有。我知道怎麼幫你調理了。只不過我這裡平時都是用草藥給別人治病,這裡沒有紙筆,只有麻煩你記下藥方,自己去抓藥了。你這病,先需要止血、涼血,接著得理氣、排郁,最後再補虛、瀉實。所以,最初應用生艾葉、生柏葉、生地黃各一錢煎服;等痰裡不再見血了,再用扁柏葉、加黃連、山梔仁、杏仁、貝母各二錢……」
「等等,止血、涼血我倒能想明白,為何還要理氣、排郁?」
「聽聞你和貴國可汗長久不和,又剛和他吵過架,難道不用理氣排郁嗎?」
也先大驚,一把抓住允賢:「你怎麼知道我剛和他吵過架?」
「我猜的。以你的性子,拿到第一筆贖金後,怎麼可能不要第二筆?可現在你居然帶著我們回了瓦剌,這只能明你們的願望落空了!」她指了指捆稻草的明兵們,「我們已經在這裡打了十多天的穀草了,要這麼多糧草幹什麼?你一心逼皇上封你當什麼護皇使,那麼你肯定是想率領大軍,再度攻打我們大明。可為什麼你明明知道新皇登基,這麼多天還一直不發兵呢?唯一的原因,就是有人壓著你,不許你發兵。你又你兩年前和別人吵了架,氣得吐血,而瓦剌國能氣著你的,除了你那位可汗姊夫還有誰?剛才我給你診病,你面紅目赤,脈象又弦數左溢,是急怒之象。不是剛跟他吵過,還能是什麼呢?」
也先震驚地看著她:「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醫理是我自己推斷,局勢是皇上分析過的,至於其他……我跟我爹也在北疆待過十年,難道還猜不到嗎?我華夏醫術博大精深,講的是天人相應,見醫藥而知人性。你就算再怎麼能裝,可你的臉色,你的舌體,你的脈象永遠不會謊!」
也先的表情慢慢變得低沉:「謝謝你的診治,你得很對。」
他起身轉身向馬走過去,允賢看著他突然變得不再矯健的背影,突然覺得有些不忍:「你平常也別太要強了,別什麼都一個人扛著。想發火的時候,就吃點蓮子或者綠豆。」
也先回過頭來:「謝謝。你們可以跟家裡人寫一封信,這就算我付的診金吧。」
允賢看著他離開的樣子,幽幽自嘆道:「允賢啊允賢,你就不能別那麼逞強嗎?」
允賢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自那日後,也先每日都要來脫不花的住處找她,藉故就找些話來和她攀談,或請教、或打趣、或激將。
慢慢地不少人都知道也先對一名漢族醫女動了心思。
這一日,脫不花外出訪友。
接近夜間,突然一名侍女前來,聲稱脫不花要召允賢前去,把她帶到了一個翰耳朵裡。
「脫不花呢?這是哪裡?」
「郡主剛得了套漂亮的漢人衣裳,想送給您,所以特地請您換了衣裳再跟她碰面。」
允賢看著侍女拿過來的一套新衣,突然雙手顫抖起來,她阻止了正要幫她更衣的侍女。
「我自己來就好。」她已覺蹊蹺,卻也無計可施。
剛換好衣裳,就見一侍女進來,道:「可汗傳你進去。」
允賢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摸了摸自己腰間一直藏著的匕首,儘量鎮定地被帶入了王帳。
「本汗今天新得了一個美人,要給大家也開開眼!」
允賢走入翰耳朵中,只見祁鎮也正在席上,兩人吃驚地看著對方。
原來,可汗生性好色,近來又與也先不和。他聽也先迷上了一個漢人女子,便動了搶奪之心。恰逢今日設宴,要在人前羞辱被俘的祁鎮,便同時騙了允賢前來占為己有。
祁鎮看到允賢,幾欲衝上前去,兩個武士見狀抽出了腰中的劍。允賢忙用眼神示意他別動,祁鎮只有焦急地坐了下來。
允賢顫聲向著祁鎮跪下:「大明女官談氏,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