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紅粉(下)
女醫明妃傳 by 張巍
2020-2-10 20:02
剛剛編纂完《太平藥膳集》的允賢還未及與祁鈺分享喜悅,就不得不雙雙依依惜別,無奈只得憧憬來年離宮去到郕州後的日子。
太醫院內,程村霞拿著一本封面上書著《天下藥膳方》的冊子衝進程十三的房間。
「叔叔,這是怎麼一回事?這裡頭的東西,分明就是那天我幫著別人審的書稿!」
程十三正在伏案書寫,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筆,不以為意,道:「我正好還想跟你說這事呢。最近京裡藥膳時興得很,上個月通賢書坊的老闆來央我寫本藥膳方的書,說是定價高點,每本能勻我一兩白銀。我還正愁沒現成材料,那日在你案上看見了那本《太平藥膳集》的稿子,覺得還不錯,就拿來用了用。」
程村霞驚怒道:「叔叔,您這是剽竊!」
程十三臉色一沉:「什麼剽竊,這藥膳方不過就是一個編集,又不是史書話本……我想好了,你要是覺得對不起你那個朋友,咱們就拿五十兩銀子給他。」
「這不是錢的問題……」
程村霞正想說什麼。突然,外面傳來吵鬧聲。
「讓開!我要見程大人!」
程村霞一下子緊張起來,程十三卻道:「讓她進來!」
允賢推門而入,把另一本《天下藥膳方》摔在案上。她在市面上看到這本印著程十三名字的抄襲之作,驚怒異常。此時,尋來太醫院,已是怒不可遏。
「程院判,你身為太醫院前輩,為什麼要抄我的書?」
「你的書?」程十三一愣,看了看程村霞的表情,突然明白了過來。馬上道:「胡說八道,本官何嘗曾抄過你的書了?」
「這裡面至少有六成的內容都和我那本《太平藥膳集》差不多,天下沒有這麼巧的事。程院判,我一直敬你是前輩,你怎麼能這樣做?」
程十三臉色一變:「杭大人,你這麼血口噴人,實在有辱女官之名!老夫知道你的藥膳在宮裡有口皆碑,難道就因為這樣,就不許別人寫藥膳書了?」
「血口噴人的是你。程大人,你不要以為你官位比我高,就可以顛倒黑白、一手遮天!你看看這裡!」允賢指著書中的一行字,道:「這味七珍歸元湯,是我從我們的獨門秘傳的七珍歸元丸化出來的,主要配料都是一樣的!你要不是抄襲,怎麼會有這個東西?」
程十三愣住了:「七珍歸元丸?」
「這本《太平藥膳方》可是我受皇上所命編纂的,我現在就進宮告訴皇上去。有本事,咱們御前見分曉!」
說罷,她不顧震驚的程十三叔侄二人,拂袖而去。
程村霞急忙追了出來。
「師妹且慢,借一步說話。」
允賢回過身,道:「程師兄,如果你是想為了令叔父說情,那就算了。您素來也尊重醫道,難道不知道著書者最恨剽竊之人嗎?」
程村霞面紅過耳,突然跪下:「師妹,算我求你了!」
允賢嚇了一跳,忙拉起他:「程師兄您別這樣子,有什麼話你說就是!」
程村霞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我自小沒了父母,全靠叔叔一人把我養大。我知道這回他做出抄襲之事,實在杏林大恥。可是,你也說了,你這本書是受皇命所託。如果叔叔剽竊之事被皇上知道了,別說是奪職削官,說不定連性命也保不住!」
允賢有些猶豫。
「我不是要你當這件事沒發生過,只想請網開一面,暫時不要我叔叔抄襲的事告訴別人。我保證,七天之內,一定把市面上的《天下藥膳方》全收回來,一本也不落!」
見允賢還在猶豫,程村霞接著道:「我還會帶著叔父當面來向你請罪。若是有任何嘗池,我寧願自斷手指,永世不能診脈!」
允賢猶豫了良久,道:「好,我答應你,我給你叔叔七天時間。」
轉眼約定之期已過了四日。允賢在御藥房打點完事物,忽見一個長春宮的宮女匆忙跑來,請她前去給劉妃看診。允賢雖奇怪素日並不相識的劉妃為何不去找太醫,卻還是跟了那宮女前去。
進了長春宮的宮房,走到榻邊,允賢看到床帳裡伸出一隻手,不禁一愣。
宮女忙上前解釋道:「娘娘剛才淨面的時候,被蟄著眼睛了。」
床帳裡劉妃幽幽道:「本宮現在一見光就流眼淚,麻煩你就這樣幫著診診脈吧。」
允賢沒多想,伸手按上劉妃的腕口,先是有些疑惑,然後又換了一處切脈的位置。
「娘娘,麻煩您再換過一隻手。」
她細心診了診:「娘娘不用擔心,您沒事的。」
「真的嗎?」劉妃掀帳露出半邊臉來,正想說什麼,卻又因眼睛發痛躺了回去。
「娘娘還是掩著帳子吧。」
「本宮這些天腰也酸得厲害。一事不煩二主,杭大人就幫我配幾副藥吧?」
允賢略一遲疑,便寫下了幾味松筋活血的草藥。見再無他事,便收了劉妃的賞銀離去了。
豈料,三日之後,允賢正和丁香從坤寧宮回長壽殿,在路上被程十三帶著幾位公公攔路截住。
「杭允賢,你膽大包天,竟敢喪心病狂,謀害皇子!太后娘娘令我馬上抓你歸案!」
允賢驚怒道:「我謀害皇子?你發瘋了嗎?皇后娘娘剛才還好好的!」
「不是皇后,是劉妃娘娘!她早上喝了你的安胎藥,今天就已經小產了!」程十三一笑,得意道,「這一次,就算是皇上想護著你,你也死定了!」
允賢還未及從驚愕中反應過來,就被幾個太監不由分說地押進了長春宮。一入宮房,允賢被狠狠地推到前面,硬生生地跪下。抬頭才看清孫太后和祁鎮都在床側,劉妃在床上哭得雙眼紅腫。
「杭氏,本宮不過就是說過你一句醫術不佳,你竟然就對本宮下這麼毒的手!太后娘娘,您要給臣妾做主啊!」
「放心,一切有哀家呢。」孫太后拍了拍激動的劉妃,恨恨地看著允賢,道:「說,你為什麼冒名進宮?謀害皇子?」
允賢一怔。
「你難道還想再裝傻嗎?談允賢!」
允賢一下子嚇呆了。原來她向程十三提到的七珍歸元湯正是談復獨步宮廷的獨門秘方,他看出端倪,便稟報給了孫太后。孫太后對談氏一族恨之入骨,哪有不查之理。
一直在一旁眉頭緊縮的祁鎮開口道:「她不算冒名進宮!她全家改姓為杭是太皇太后當年下的旨意!」
孫太后側目道:「皇帝,你就不要睜著眼睛說瞎話了。當年哀家腹中的小皇子被談復害死,談氏滅族,乃是你父皇親筆下旨,太皇太后怎麼可能私自赦免?就算真有其事,那密旨在何處?為何此事沒有記錄在冊?」
「密旨自然不會久存,但皇后的父親錢國公就是當年宣旨之人!」
「皇帝想要護著她,自然是把黑都能說得成白。就算哀家不治她冒名入宮之罪,那今日她謀害皇嗣的帳又該怎算?劉妃小產的血衣還沒乾呢。這裡有三個太醫,皇帝,你不妨問問他們,看哀家是不是冤枉了好人!」
為首的太醫看了看孫太后的眼色,唯唯諾諾道:「皇上,微臣等已經確診,劉妃娘娘身見大紅,確是小產無疑。」
孫太后站了起來:「皇帝,我知道有你想要包庇談氏,可事關皇嗣,哀家容不得你如此胡鬧!劉妃懷孕日淺,太醫每逢十五日才請一回平安脈,之前沒有診出也是正常。誰知杭氏心狠手辣,一見劉妃有孕,為在皇后面前邀寵,就下此毒手!」
劉妃應聲哭了起來。
孫太后接著道:「謀害皇嗣,事同謀反。只要哀家還是皇太后,就絕不容許這等賤人再活在世上!把她給我拉下去,亂棍打死!」
一直跪著的允賢大驚,跌坐在地上,下意識地往後退,立刻就有兩個太監過來拉住她。祁鎮一怒之下,衝上前去,一把把她拉過,擋在她前面,對太監怒吼道:「滾!」
孫太后更怒:「皇帝,你為了這個賤人,連天理國法都不講了?好,哀家這就去撞景陽鍾,叫上滿朝文武都去太廟先皇靈前評評理!」
未等她轉身離開,祁鎮身後的允賢突然出聲道:「娘娘,微臣敢以性命擔保,劉妃娘娘根本就沒有懷孕,又何來小產之事!微臣想再為劉妃娘娘診一回脈!」
話音剛落,她已衝上前去,一把握住劉妃的手腕,順即舒出一口氣:「劉妃娘娘脈象沉細微弱,的確是小產了。不過微臣可以斷定,前兩日讓微臣診脈的,絕對不是劉妃娘娘!」
劉妃一驚,尖利道:「你胡說!」
「劉妃娘娘,診脈時你故意說自己的臉受了傷,把自己藏在帳子裡,只露出手來讓我您診脈。可實際上,那隻手的主人根本就不是你!」
一直在一旁不敢作聲的程十三驚道:「談允賢,你說什麼瘋話?」
「我沒瘋,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劉妃娘娘,你這招李代桃僵之計,本應當是天衣無縫,可是你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你的那位替身,有著非常罕見的斜飛脈!」
此語一出,程十三一驚,臉色大變。
祁鎮疑惑道:「斜飛脈?這是什麼?」
允賢伸出自己的手,示意道:「平常人的脈象都可以在手腕寸口切出,但有斜飛脈的人,脈象卻是從臂背直達虎口。所以我一開始還沒切准帳裡那位『劉妃娘娘』的脈象,直到換到虎口位置,才能切准了。可現在,劉妃娘娘的脈卻突然變得正常無比。」
祁鎮怒道:「劉妃,你有什麼話說!」
劉妃瑟瑟發抖:「你血口噴人,我……我……」
允賢又道:「不怕,斜飛脈萬中無一。宮裡的宮女、太監都有名錄在冊,只要把你長春宮的宮人全都叫來這裡,一一把過,看看有沒有斜飛脈便知娘娘和我誰真誰假。」
孫太后臉色大變。一旁的一個宮女突然腳下一軟,跌坐在地。劉妃見狀,心下一涼呻吟一聲,仰天閉上了雙眼。
一直在祁鎮身後的王振趁機低聲俯身對劉妃小聲說:「劉妃娘娘,你現在從實招來,還能少點苦頭。能讓你殘害自己的骨肉,想來那指使你的人定是許諾了許多。只是事已至此,你道她還能保你萬全嗎?」
劉妃聞言睜開眼,一下子抱住了祁鎮的腿,哀嚎道:「皇上饒命!是太后娘娘要臣妾這麼做的,臣妾也是被逼無奈呀!」
孫太后怒道:「閉嘴,誰借了你膽子,竟敢攀誣哀家?皇帝……」
英宗打斷她:「母后,冒充皇室血脈,也是彌天大罪!王振,把程十三給朕押起來!」
程十三疾呼:「太后,臣冤枉呀!」
王振卻道:「皇上,程十三畢竟只是一介院判。如果沒有人在背後指使,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膽子?此事事關重大,必須明察才是!」
英宗朗聲道:「不錯,太后娘娘,您如何解釋?」
孫太后有些慌了:「哀家什麼也不知道!你要審,審劉妃就是。程十三不過是給她請個脈,哪知道她和誰私通?」
劉妃淒聲道:「太后娘娘!」
孫太后不去理她:「這賤人連哀家都騙了,哀家現在胸中難受。程十三,你服侍哀家去慈寧宮歇息!」
程十三忙上前攙扶:「遵旨!」
英宗臉色一沉:「母后,你罔顧真相,一定要帶走程十三?」
「是,你想攔著哀家嗎?」
「好。朕這就將劉妃交給東廠,看她能交代出什麼來。到時候,希望太后不要後悔!」
太后憤然道:「哀家恭候!玉香!擺駕回宮。」
說罷,孫太后拂袖而去。祁鎮怒不可遏,卻也無計可施,只得命王振將劉妃先行收監。
允賢卻還愣在當下,感覺自己又去鬼門關上走了一遭。雖暫時逃過一劫,但談家的身世已然敗露,之後定是還有無窮無盡煩惱。現下唯有盼祁鈺早些歸來,帶上父親和奶奶遠離京城才能多一份安穩。一時之間,心緒萬重,一旁的祁鎮不住安慰,她卻一句也聽不進去。
允賢剛回到杭府,就見程村霞在廳內已恭候多時。
程村霞見允賢進廳,上前跪下。
「我叔叔沒能實現諾言……師妹,這件事,我實在無顏解釋。唯有兌現我當日的承諾了。」
他從身後摸出匕首出來,朝著自己的手指就要砍下去。允賢忙一把攔住。
「師兄,你瘋了不成!有錯的是你叔叔,又不是你!師傅一共就三個徒弟,你要是毀了自己,他得多難過多失望!」
「師妹,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再放我叔叔一條生路。」
「程大人的罪事關重大,哪是我說算了就算了的?」
「不過是一本書的事,你就不能寬容一些嗎?」原來程村霞尚不知今日宮內之事。
「啊!師兄,您還不知道吧?程大人現在涉嫌與劉妃合謀,混亂皇家血統。劉妃還在東廠受審呢,您還是勸程大人趕緊自首吧。」
程村霞聽允賢到來了今日之事,大驚:「師妹,求求你,幫我叔叔跟皇上求求情吧。他不過是一個太醫,哪裡有那麼大的膽子?都是聽了太后旨意,不得不這樣做啊。」
「求我沒用的!」
程村霞戚然道:「我叔叔在太醫院經營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上回京城大疫,他為了熬藥,整隻右手的皮都被燙傷了……」
允賢突然覺得有些不對:「你叔叔右手的皮都被燙傷了?」
「是真的,我給他治了好久才好。他虎口原來有顆胎記的,也被燙掉了……」
「你說他虎口有顆胎記!」
允賢沒站穩,跌坐在椅上。這一驚非同小可。
慈寧宮內。
程十三被重重扔在地上。
允賢看著程十三,不禁心神激盪。
程十三爬起身來:「太后娘娘救命……」
孫太后怒道:「閉嘴!」
祁鎮拉著允賢上前:「你去仔細瞧瞧,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當年給你紅花精的那個人!」
程十三大驚。
允賢強忍激動走上前去,仔細觀察,努力回憶,那個「神仙大叔」的臉慢慢和程十三的臉重合在一起。
允賢倒吸一口氣,閉上雙眼:「是他!只不過他長了麻子,我才一直沒把他認出來!」
祁鎮冷冷道:「母后,現在真相已經大白,十四年前害死你腹中皇子的,不是談復,而是你寵信多年的程十三!」
原來當年程十三尚不是孫太后的親信,三十好幾還只是太醫院裡的一個負責配藥的藍衣太醫,一直升職不順。那日,他正是在談府外向談復送禮被拒,悻悻離開,恰好見談府後門未鎖,又遇上了小允賢,才在心中生出了歹意。
此時,見事已敗露,程十三隻得哭喊道:「冤枉!娘娘,這絕對是冤枉!」
祁鎮厲聲道:「刑部已經查明。當年有位西市藥商無緣無故死於非命,在此之前,他賣過一大批貴重藥物給你。其中,就包括一瓶紅花精!」
孫太后渾身顫抖,上前狠狠打了他一個耳光:「哀家竟然瞎了十年的眼!」
「母后,這樣的人,您想如何處置?」
「殺了他!哀家要他馬上就死!」孫太后對著祁鎮身旁的曹吉祥嘶喊道:「你!去!殺了他!」
曹吉祥看了看祁鎮的臉色,閃身而出,一刀捅進程十三胸口。程十三立時鮮血狂噴,愕然倒地。
鮮血漫到了孫太后的腳邊,她受不了刺激,呻吟一聲,軟軟倒了過去。
玉香忙上前扶住:「太后娘娘!」
孫太后努力撐著自己,面前的一切卻在飛速地旋轉,聽到的聲音也越來越小。最終,她無力地閉上了雙眼。
祁鎮給談復翻案,恢復了名譽。一家人在談復新修的墳前,回想十四年來的種種,心裡五味雜陳。
杭老夫人泣聲道:「老爺,允良,你們的冤屈,總算今日得以洗清了!允賢已經在宮裡任了御藥房的司藥,老爺,你可以瞑目了。」
杭綱撒著紙錢。
允賢雙手合十,默默祝禱著,重重磕下頭去,剛直起身來,突然被不知從何處衝出來的程村霞撞倒在地。
「杭氏,我要你償命!」
杭綱上前一把抓住他,按在地上。
允賢心有不忍道:「師兄,對不起。」
程村霞掙扎著辱罵道:「你狼心狗肺,言而無信,你說要幫我……」
杭綱重重地將他扔在地上:「閉嘴!你光想著程十三是你叔叔,可你有想過,他害得我們談家家破人亡,難道不是罪有應得?別以為你是允賢師兄,她就欠了你什麼。要不是她跟皇上說情,謀害皇嗣之事,你以為你程氏一族老小怎麼能一絲牽連也不受?」
說罷,他拉著杭老夫人和允賢離去。
程村霞呆立半晌,跌坐在草叢中,放聲大哭。
經過這一段的變故,允賢已是心力交瘁。好在沒幾日祁鈺就回來了。他一入宮,就急忙奔去長壽殿尋允賢。
路過宮內一處,忽聽見一個宮女正在大聲道:「郡主,你別哭了好不好。」
定睛一看,見是安和郡主的丫鬟蘭草,微微一怔。轉身看到安和郡主一身狼狽,正跌坐在草叢中,忙上前扶起。
安和郡主珠淚漣漣:「沒……沒什麼。蘭草,快扶我起來!」
祁鈺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了?」
蘭草淒聲道:「那些黑心肝的奴才,看到太后娘娘病了,就故意作踐我們郡主,在石板路上潑了油……」
原來孫太后那日受驚後,竟中了風。念及多年的親信程十三竟是謀害自己皇兒的元兇,又急又氣,一病不起。
而經了劉妃一事,祁鎮索性橫下心來,暗裡控制太醫們對孫太后的病馬虎對待。如此一來,孫太后因病失勢,汪國公在宮外也束手無策。
安和郡主費力地向祁鈺一拜,作勢要走,剛邁出一步,又險些跌倒。
祁鈺忙扶住她:「小心!你腳傷不輕,我要去御藥房,你隨我一起過去吧。」
安和郡主被他抱住,淒聲道:「殿下,我早就知你心中無我。你現在送我去御藥房,難道還要讓我看到你和杭司藥恩恩愛愛嗎?」
祁鈺歉意道:「郡主,以前的事,祁鈺實在是羞愧……」
「不怪殿下,是我自己命薄……啊呀……」她又痛呼了一聲。
「不行,你傷勢不輕,不去御藥房,也至少得幫你找頂轎子。」
他略一遲疑,索性抱起了郡主朝前走去。
「殿下,你能幫我,能不能也救救太后?太醫院那幫小人一見姨媽勢敗,不但診脈只是走個過場,稍好的一點的藥都不肯用了。殿下,她總歸是你的嫡母呀,這些年,也不算待你太差。」
祁鈺一愣:「怎會這樣?你放心,我會盯著這事的。」
「謝謝殿下,您真好。」
她繼續緊緊地倚著祁鈺。不料這時,卻正碰到允賢扶著錢皇后走了過來,兩邊一照面,頓時都愣住了。
允賢怔了半天,突然紅了眼圈,轉身就走。
錢皇后暗嗔道:「郕王,你這是在幹什麼?」
「皇后娘娘,是我不小心跌傷了腿,郕王殿下只是想幫我找轎子而已……殿下,快放下我,千萬不能讓杭姑娘誤會了!」安和郡主掙扎著下地。
祁鈺忙上前去追允賢。
「允賢,你聽我解釋,剛才她跌傷了,我只是……」
「好了,別說了!」
「你千萬不能誤會我!」
「我知道,我沒誤會。」允賢低下頭,小聲道,「我只是,我只是看到你剛才那麼抱著她,實在是有點難受……」
祁鈺由愕然轉為驚喜:「我沒聽錯吧?允賢,你這是……在吃醋?」
允賢羞道:「誰吃醋了?快別胡說。」
祁鈺一抱住她:「允賢,現在太后和汪國公那邊都已經成不了阻撓了。皇上那邊馬上就有恩旨。等瓦剌使團的事一忙完,咱們就成婚,好不好?」
不等她應下,祁鈺就一下子把她抱起,高興地旋轉起來。允賢嚇得大聲疾呼,心裡卻忽然平添了一種久違安全感。
沒多久,瓦剌的使團就進京了,只是總共竟有千餘人之多,遠超之前約定的百人,百姓們紛紛議論這些瓦剌人都是衝著賞銀前來的。
朝會之日,瓦剌太師也先上前鞠躬行禮,卻不跪下,朝臣們頓時議論紛紛。
祁鎮不快道:「藩國屬臣,為何不跪下參拜?」
也先微笑道:「也先在我國可汗面前也有不跪之權。皇上與可汗以兄弟論交,我尚不跪兄,又怎麼跪弟?」
群臣譁然。
祁鎮正想發怒,卻不料傳來孫太后的聲音:「那你在你父親脫歡面前,是不是也如此倨傲無禮呢?」
孫太后一身盛妝,竟是已病癒不少。雖然步履艱難,左臉麻木,可還是扶著宮女一步步走上朝來。
「也先,皇上稱瓦剌可汗為兄弟,不過是客氣之辭。可你別忘了,你的父親和祖父,都是我大明先皇親封的順寧王!哀家正位中宮時候,脫歡還送過賀禮來,開頭兩句便是『奴臣脫歡恭賀』。」
也先一時語塞,只得道:「太后教訓的是。臣旅途乏累,竟然一時忘了身上還有大明的順寧王爵。實在是罪該萬死。」
他當即跪下,卻是有意無意地只向孫太后的方向:「微臣也先,叩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歲千千歲!」
興奮的明朝諸臣也順勢一齊向多時不見的孫太后行禮。
「太后娘娘千歲千千歲!」
太后頓時意氣風發,斜眼向祁鎮送過一絲不屑。祁鎮臉色陰沉,強按著怒氣,卻不得發作,正是周身不爽。
瓦剌人在北京城裡橫行霸道、無法無天,沒幾日就引得全城怨聲載道。
這日,曹相入乾清宮覲見。
「……這上千瓦剌人天天在京城裡為非作歹、打架鬧事、姦淫婦女,南城一帶的百姓都不勝其擾……」
祁鎮已對此等歹事不勝其煩,咬牙道:「一清點完互市上馬匹,朕讓他們馬上就滾!愣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去幹事!」
待得曹相退下,錢皇后憂心道:「皇上,那些瓦剌馬,有那麼重要嗎?」
祁鎮心情煩躁:「當然,沒這些馬,朕的御林軍難道跑著打仗……說也奇怪,太后本來關在慈寧宮裡要死不活的,現在卻突然能起身了,就怕她在這事上也給我添亂。」
錢皇后略一沉吟,跪下道:「臣妾有罪。郕王前些天來見過臣妾,提到太后現在病得實在不成樣子,又說她畢竟是先皇親立的皇后……所以,臣妾才許了太醫去慈寧宮診療,沒想到……」
祁鎮聽罷大驚,又無可奈何:「起來,起來,一個個地,都跟朕添亂!」
朝會上,曹相上奏:「此次互市,瓦剌共來貢貂皮兩百張,榛子五百斤,海東青五十對,東珠一百顆……」
祁鎮略急道:「馬呢?有多少?」
「馬五千匹……」
祁鎮這才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曹相嘆口氣道:「可良馬只有不到十分之一,其餘的都是中馬,或劣馬。」
祁鎮當即愣住,隨即勃然大怒。
汪國公出列,道:「皇上,臣已算過,這些貢物最多只值七八萬兩銀子,可我朝回賜的賞銀,應計二十四萬兩千兩!我朝一年歲入才不過兩百萬兩,這生意,實在是不划算啊。」
群臣開始議論紛紛。
祁鎮咬牙切齒道:「誰說朕要按舊例賜給他們賞銀的?傳旨下去,使團每人只賜銀十兩!那些在京裡為非作歹的,全部按律收押!」
汪國公:「皇上,這要做,瓦剌人肯定會不滿的……」
「退朝!」祁鎮不等他說完已拂袖而去。
本以為瓦剌使團之事總算告一段落。
這日,祁鎮正在為祁鈺和允賢的婚事挑選日子。
一旁的錢皇后道:「臣妾本也捨不得杭妹妹這麼早離京,不過您特地挑了七月初七這樣的好日子,她肯定會和郕王幸福美滿一輩子的。」
祁鎮苦笑一聲:「自從辦砸了互市的事,太后那邊的人又吵鬧起來了,趙國公那幾個還上書要求太后繼續聽政……最近朕可是狼狽得很,也只能借這個婚禮沖沖喜了。」
「皇上放心,臣妾都安排好了,吳太妃也已經服了軟。允賢這場大婚,一定能風風光光,順順利利的。」
這時,小順子突然衝了進來:「皇上,有緊急軍情!」
原來也先一到陽和門,就藉口大明侮辱瓦剌使團,竟然悍然起兵,大同已經被包圍了!瓦拉來勢過於突然,明軍已然步步敗退。
「皇上,依臣之見,應當立發大軍出征,徹底剿滅瓦剌王庭!」
「皇上,老臣以為瓦剌此舉,分明是在京城受了慢待才心懷不滿。此時不宜出軍,而應多加安撫,以德化感之,才應是我上朝所為!」
「瓦剌人在京城如何為非作歹,上至朝廷百官,下至黎民百姓,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人家打上門來,我們還要服軟,那才是墮了我大明的威風!」
朝堂上,已方寸大亂的祁鎮眼睛一亮:「朕也以為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先在京之時就已經桀驁不馴,現在若不嚴懲,只怕外藩各國都會群起效尤!駙馬都尉井源,朕令你帶兵二十萬,立即……」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朝堂上卻忽然響起了巨大的敲鐘聲。群臣無不愕然。
三聲鐘響一畢,孫太后的身影就出現在大殿門口。玉香在旁邊捧著一卷聖旨,朗聲道:「宣順天啟聖昭皇后遺旨!」
祁鎮怔在當場,大臣紛紛跪地接旨。
「太皇太后詔曰,天命靡常,哀家疾篤。因新帝年幼,著顧命大臣輔政皇太后孫氏垂簾,軍國大事咸予裁決。欽此!」
孫太后朗聲道:「這道太皇太后的遺旨,相信各位老臣在幾年之前,應當都親耳聽過!哀家受命於先太皇太后,辛勤輔政。原以為皇帝年齒漸長,便可放心歸政,卻不曾料他頻頻一意孤行,不僅因互市之事致我國庫損失慘重,民怨沸騰,還欲以傾國之力,強攻瓦剌王庭!大疫過後,我朝民生艱難。面對如此境況,一國之君不好好思量如何休養生息,卻還一味想著如何窮兵黷武!哀家思量再三,覺得若是放任不管,九泉之下實在是愧對先皇與太皇太后。所以今日不顧病勢沉重,重上太和殿……」
汪國公等人搶先道:「太后聖明,臣等奉旨!」
祁鎮怒道:「孫氏,你如此作為,與奪位逼宮何異!」
孫太后已然不去理他,徑直立在當中,接受眾臣朝拜。
祁鎮看著殿上的場面,踉蹌地退了好幾步。瞬間從九五至尊變成了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心中竟懼怕了起來。
乾清宮內,祁鎮衣冠不整地枯坐在地上。
門外,祁鈺和錢皇后已來勸了好幾輪,他只是不動神色。眾人無法,只得一一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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