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劫(上)
女醫明妃傳 by 張巍
2020-2-10 20:02
允賢看著那隻金玉鐲,嘆了聲氣,往清河橋頭走去。正在暗自抱怨鄭齊的爆炭脾氣,卻見祁鈺氣喘吁吁地跑來,不知怎的剛才的事就一股腦全忘了。
祁鈺連聲道歉,允賢只笑盈盈地望著他,心裡竟無半分氣惱。
原來先前是吳太妃攜了他去汪府與汪國公一家共聚。他本欲藉故離席,不料卻被安和郡主撒嬌拖住不放,這才遲了許久。
他從懷裡摸出一隻錦囊,小心翼翼地拿了一隻由紫金打造的靈芝狀釵子出來,允賢一下子被吸引住了。
「靈芝是藥中之仙,紫金又是萬物之靈。我就想送你一件東西,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個,才配得上你。」
允賢感動得說不出話來,祁鈺忙上前給她戴上。
兩人向橋下踱去,只見一片河燈隨著水波流過,水面上流光溢彩,煞是好看。而是河岸兩側儷影雙雙,儘是如同二人一般的情侶。一時之間,允賢只覺得幸福無比,猶如置身天堂一般。
兩人對視許久,竟都痴了。卻不知橋下一人遠遠看到這一幕,雙拳緊握,怒徹心扉。
鄭齊努力鬆開拳頭,控制住顫抖的雙手,孤影離去。
「杭允賢?活觀音?」孫太后喃喃道,吳太妃立在一旁不敢吱聲,安和郡主正在一旁龍飛鳳舞地渲染著差人打聽來的祁鈺與允賢相好之事。
「她居然巴結上了永慶庵,難怪皇上無端端治了徐侍郎的罪,真是荒唐之極!」孫太后聽完不快道。
吳太妃趕忙接嘴:「臣妾現在也沒想通,她究竟什麼時候纏上鈺兒的。」
「姨媽,你得幫我做主……」安和郡主哭著央求孫太后。
「別哭,一切有哀家呢。」孫太后略一沉吟,心裡已經有了打算。
這一日,允賢起早梳妝,整理好妝容,又拿出紫金釵子戴在發上,左右端詳了許久。念及要與祁鈺午後私會,竟又羞紅了臉。
忽聞外間有些異動,忙起身出到廳堂,躲在屏風後向外窺視,只見一宣旨官正立堂前,杭鋼和管家正跪拜在地,俯身接旨。
「……茲令明威將軍杭綱改任山東都指揮僉事,赴濟南赴任。即日出京,不得有誤!」
即日?允賢躲在屏風後嚇呆了。
杭老夫人聞訊也跌跌撞撞地趕來廳內。
「這麼急!」
杭綱沉吟道:「今日必須出京。」
「就算馬上收拾箱籠也來不及啊!」
「這事必有蹊蹺,宋主事特地過來提了個醒,要我安排家眷也儘快動身。」
杭老夫人臉色一變:「這是什麼意思?該不會是……咱家的身份……」
「應該不是,否則來的就不會是調令了。不管怎麼樣,我既是非走不可,你們多在這京城待一天,也就多一份危險!還好今年冬天暖和,運河還沒結冰。我這就差人去訂下官船,下午就帶著您和允賢出發。您趕緊安排人收拾一下箱籠包裹,大的、重的都別帶,只帶上要緊的東西!」
允賢瞪大了眼睛,竟完全亂了陣腳。她差紫蘇去朱府跟祁鈺傳話,不料竟撲了空。
時間已過了兩個時辰,未及她再作思索,已被杭綱攜去了碼頭。
允賢坐在杭老夫人的臥艙內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見窗外的景物已經開始移動了。
「從京城到濟南,走運河水路,一共得十七八天。只是這一走,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老夫人慨嘆道。
允賢默然,她看見老夫人正縮在一旁,面如蠟色,顯是在暈船。忙差紫蘇拿來些生薑片,再給杭老夫人按壓著內關穴和合谷穴。待得老夫人沉沉睡去,天色已是將晚。
允賢回到自己的臥艙,盯著桌上的食物,一點食慾也沒有。忽地,允賢恍惚聽到岸上突然傳來了隱約的聲音,起身側耳,聲音越來越大,竟是在呼喚自己的名字,於是著急地探身出窗,忙起身往外看去。
紫蘇也搶上前去,大呼:「是朱公子,是朱公子,他來追我們啦!」
允賢看得真切,推開紫蘇,轉身就往艙外跑去。
只見祁鈺策馬而來,對著運河上的每一條大船,大叫著允賢的名字。突然,允賢的聲音逆向傳來:「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祁鈺凝神望去,果然看到了前方一艘大船上允賢正在揮手的身影。他心中大喜,拍馬就向允賢的方向趕去。
杭綱聞聲出來,見此場景,怒火中燒,意欲拉允賢入艙。允賢此時眼裡只有岸上的祁鈺,不管不顧,藉著左搖右晃的船身,來回閃避著。
只見祁鈺已經追了上來,和官船並駕齊驅。恰此時,杭家人乘的官船為給迎面的另一艘官船讓路,泊在岸邊。祁鈺藉機下馬,躍了上去。
杭綱定睛認出了他就是之前來過府上的那名「錦衣衛」,怒道:「你又來做什麼?我杭綱管教女兒,難道也關錦衣衛的事?」
祁鈺當即道:「杭大人,我是郕王朱祁鈺!我現在正式向你求娶令愛,我要立她做我的王妃!」
杭老夫人聞得異動,出得艙來,恰聽到祁鈺此言,與杭綱都愣住了。
允賢顫聲道:「什麼?你是……郕王?」
祁鈺鄭重點了點頭。
杭綱忙上前欲下跪行禮,祁鈺扶起了他。先是躬身賠禮,接著又急切地向杭綱述說自己的打算。杭綱越聽越不安,卻只得強笑著。
杭綱雖心裡不情願,卻還是允了二人單獨相處。
允賢呆呆地看著祁鈺,半晌才問出一句話:「你真的是郕王?」
「允賢,你彆氣我瞞你,我之前就提過我是宗室之人……」
「但你沒說你是王爺,沒說你是皇上唯一的親弟弟!這……這……」
祁鈺解釋道:「這確是因為實在政局太過複雜,我才沒敢全部告訴你。」
祁鈺略一沉思,開始把這前後因果向允賢道來。孫太后有意扶祁鈺上位,故欲伙同吳太妃、汪國公撮合他和安和郡主的婚事。但祁鈺對皇兄有義,且無意於皇位,故暗自助英宗與孫太后相抗。上次救災抗疫之事,便是二人裡應外合而為。
「我一知道你突然離京,就什麼都顧不得了。允賢,你們為什麼這麼著急要離京?」
允賢嘆口氣,道:「是我爹太擔心了,他怕我們留在京城會有麻煩,這件事,應當和我家十年前那場大事有關。」
「十年前的大事?」
允賢一咬牙,便也將自家的身世道了出來。
祁鈺見她擔憂,安慰道:「允賢,你不用害怕。就算是得罪了太后娘娘,我也有保全的法子。」
允賢心中一喜:「真的?」
「不過那之前,我還是想再問你一次。允賢,你現在還願意嫁給我嗎?」
允賢低頭不語,但眉眼裡分明儘是喜色。
祁鈺鬆了口氣,他一把抓起允賢的手,稍一猶豫,又輕輕地擁住了她。
甲板之上,祁鈺言明自己已知談家過往之事,杭綱微微一震。
「如蒙將軍允婚,允賢的事,就是我的事。我願意回宮向皇上斡旋,洗清談家當年的冤情。相信以我和皇兄的交情,這並不算難事。」
杭綱恭敬道:「殿下美意,杭綱感激不盡。只是此案事隔長遠,到現在都找不到疑兇,想要證實家父清白,實在……」
「只要將軍願意,祁鈺就算上天入地,也要找出兇手。」
見祁鈺態度果決,杭綱只得道:「王爺看中小女,是小女的福分。杭綱自無二話。」
聞言,祁鈺和允賢同時鬆了口氣。
祁鈺示意他們慢慢行船,自己趕回京城,向皇兄重新請旨,取消任命。待一切落定,再向宮中請旨賜婚。
杭綱唯有應下,但心思卻頗為沉重。
唯允賢羞怯之餘,心中喜悅早已把之前的擔憂拋去了九霄之外,似是一心只等著祁鈺來迎她入府了。
允賢在船艙裡輾轉難眠,坐起身來,喚紫蘇陪她去甲板上透風,卻撞見杭綱和老夫人在艙外低聲商量著什麼。
「娘,這事沒那麼簡單。我心裡覺著,我這趟道莫名其妙的調職,八成就和郕王殿下有關。」
杭老夫人詫異道:「這話是怎麼說的?」
「您不在朝廷,不知道太后娘娘和汪國公家與郕王的關係。朝中十之**的大臣,都知道娘娘準備撮合郕王與她的內侄女……」
杭老夫人驚道:「你是說那位安和郡主?」
「沒錯。我聽人說,除夕午宴,娘娘都差點為安和郡主和郕王殿下賜婚了。最後卻被皇上攔住,宮宴也鬧得不歡而散。娘,你想想,要是汪國公發現自己心中的乘龍快婿和別人私訂了終身,他會怎麼做?」
艙內,允賢吃驚地掩住了自己的嘴。
杭綱略一沉吟,接著道:「最壞的結局,就是……哎!允賢這個孽女,背著我們私訂終身不說,還惹出了天大的禍事!」
杭老夫人驚得臉色雪白。
杭綱見狀,忙道:「娘你不用太擔心,我也只是猜疑而已。郕王殿下要我們等他一天時間,要是明早巳時,他那邊還沒有消息,我們就棄舟上岸,改從陸道行走。」
杭老夫人只得應下,杭綱接著道:「允賢真是咱們家的災星啊。要不是她,當年太后娘娘也不會小產,爹就不必為了保全一家無奈自殺,允良也不會墜崖慘死……偏偏這個孽女……」
允賢已是驚得渾身發抖,紫蘇也臉色慘白,只能緊緊地扶住允賢。
「事情都過了這麼多年了……你就莫再提起了。」
「但我現在真是害怕了。皇子納妃,豈是小事?我們談家的舊事一旦被翻查,太后娘娘會饒得了我們嗎?汪國公會饒得了我們嗎?」
話間未落,突然一枝飛箭飛來,釘在杭綱身邊的船板上。
杭綱剛推開老夫人,就見箭雨飛也似的襲來,有的還帶著火,船上登時陷入一片火海。
紫蘇和允賢左右閃避,欲上前護住老夫人。
一群蒙面黑衣人紛紛躍上船來,持劍砍殺。杭綱執劍迎上,陷入戰圈。
帶頭的黑衣人轉身吩咐下屬:「先找那個杭允賢!」
允賢扶起了杭老夫人,老夫人慌亂地把她往船舷上推:「賢兒快逃,他們是衝著你來的!」
允賢拉著杭老夫人剛往船邊奔去,領頭黑衣人卻不知何時趕了過來。見他一劍劈過來,允賢順手撿起去上的竹竿擋了一下,不意卻挑落了那領頭黑衣人的蒙面。一看之下,竟是那丟了侍郎官位的徐基。
「杭允賢,你害得我一無所有,今天我就要你的性命!」
徐侍郎操起利劍向允賢攻去,允賢仗著身子靈活,險險躲過。徐侍郎奈何她不得,一眼看到旁邊的杭老夫人,竟然拿起劍向她擲去!
允賢尖叫一聲,下意識上前去擋,那劍身擦過了她的右臂,劃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痕。
徐侍郎拿起地上的另一把刀大步走來。允賢掙扎著推走杭老夫人:「奶奶快逃……」
允賢擋在通道前,眼看徐侍郎的刀就要砍在她的身上,一身是血的紫蘇突然衝了過來,推開了允賢,自己卻挨了一刀。
「紫蘇!」
允賢從地上撿起一把劍笨拙地狠狠刺向徐侍郎,徐侍郎猝不及防,倒退了兩步,不可置信地看著身上的劍。
允賢沒想到自己能刺中,鬆了手,瑟瑟發抖起來。
徐侍郎暴喝一聲,拼著最後的力氣向允賢撲去,兩人一起跌入了水中。
見狀,杭綱心中一急,一聲大吼,將數個黑衣人斬於劍下。
岸上一批士兵打著火把奔來,黑衣人見勢不妙,紛紛跳船逃了去。
杭綱、杭老夫人拿起火把照著河面察看,只見一處殷紅的河水正急速而下,允賢早已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