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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仁

女醫明妃傳 by 張巍

2020-2-10 20:02

涼亭中,安和郡主正在撫琴。大家都裝作聽得入神的樣子。
允賢的心思完全沒在聽琴上,她眼神緊鎖著假山下的一株花下的一棵小草,兀自喃喃道:「鐵皮石斛只長在高山上,這裡怎麼會有呢?嗯,一定是這地勢陰涼……」
一曲結束,眾女紛紛鼓掌叫好。
徐夫人含笑道:「真是天上仙曲!郡主,你可一定要再來一首。」
允賢不通音律,但覺無味,默默拉著紫蘇退到了假山邊。她快步跑向那株藥草旁,伸出手就要往土裡插去。
紫蘇忙阻止,道:「姑娘,別動!讓我來。」
「不成,這草藥珍貴得很。你毛手毛腳的,挖壞了可怎麼辦?」
「但你這一手是泥的,怎麼見人?」
允賢不理她,小心翼翼地挖著:「沒事,不會有人在意我們的。你剛才不是都聽見了,徐家人是藉著這壽宴給他們家兒子選媳婦兒呢。我今天到這裡就是替我爹送禮來了,不過好像我爹準備了半天,人家也沒看上我們的禮物,回去還不知道怎麼跟爹說好呢。看,這才是好東西,活生生的鐵皮石斛!《神農本草經》裡說了,它可是比人參還靈的救命仙草呢。」
她站了起來,隨手在裙子上拍了一下手上的泥:「有這個,咱們今兒還算沒白來。」
她起身當先走了出去,紫蘇跟在後面。
突然,一隻手從假山裡面伸了出來,允賢還沒來得及驚呼出聲,就已經被掐住脖子,抓入了山洞。
山洞裡非常陰暗。
「放開我!」
「別出聲!」
允賢這才看清,一個男子左手掐著自己的脖子,右手正拿著一把寒光分明的劍架在瑟瑟發抖的紫蘇的脖子上!
允賢驚魂未定:「你別傷她,我保證不叫,你想幹什麼?」
「把你那救命的仙藥拿出來……」
允賢的眼睛慢慢適應了黑暗,她驚異道:「你受傷了?」
那男子的身體突然晃動了下栽倒在地上,手中的劍也掉落在地上。
紫蘇半晌才回過神來,大呼:「啊!他好像昏倒了!」
兩人正要往山洞外奔去,男子的呻吟聲突然傳來:「好冷……好冷……」
允賢的腳步突然停住了,紫蘇不解地看著她。
允賢怔住了,她突然轉身跑了回去,一言不發地蹲到那男子身邊,撕開他染血的衣襟,發現他胸口有一道傷口,正不斷冒著鮮血。
那男子不知昏迷了多久。
「園子裡果然有莤草,用它止血也行!」
允賢把草藥嚼爛,敷在了他的傷口處,又幫他把傷口重新包紮好。
紫蘇不解地看著她忙碌:「姑娘,你幹嘛要救他?萬一他不是好人呢?」
允賢略一沉思,緩緩道:「不知為什麼,他說『好冷』,我就走不動路了,反正,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在我面前。」
那男子身子一震,睜開眼來,緊盯著允賢,又看了看已包紮好的傷口。
「謝謝你……對不起……我不是壞人……剛才,有人追殺我……咳咳……」沒說兩句,他便猛烈地咳嗽起來,「別告訴別人……」
說完,他又暈了過去。
允賢忙翻開他的眼皮看了看:「他的傷不輕,咱們得想法把他弄出去才行。紫蘇,來,幫我一下忙。」
她用力想把他扶起,不料紫蘇卻一把拖住了她,向洞外跑去。
「紫蘇,你幹什麼呀!」
「姑娘,這個人是什麼來路咱們不知道,你沒聽到他說有人在追殺他嗎?咱們要再留在這裡,麻煩就大了!咱們是來拜壽的,要是被人發現跟這個人在一起,那可就說不清了,咱們不能給老爺惹麻煩啊!」
允賢聽到這話,終於遲疑了一下,一咬牙,走到那男子身邊,仔細檢查了一遍他的傷口,取出香囊,拿出一片東西放在他嘴裡,歉疚地細語道:「對不起,我也只能幫到你這裡了。剩下的,就只能求藥師菩薩保佑了。」
前院花開似錦,不少男客正在園中賞花、聊天、品茶。少年們眼巴巴地看著園中間的步障下面,那裡隱約可見女子的裙裾。
徐侍郎正在和汪國公車談。
「呵呵,隔簾看花,倒是別有一番情趣。」
「您家安和郡主才是花中牡丹,人中鳳凰。」
這時,小廝匆匆進來,向徐侍郎耳語,徐侍郎臉色一變。
「曹吉祥?」
汪國公疑惑道:「出什麼事了?」
「東廠的人來了!」
話音未落,曹吉祥就帶著人走到園子入口處,老遠就拱著手:「徐大人,曹某專程來跟老夫人賀喜來了!」
他一使眼色,身邊的人立刻散開,開始搜尋著目標。客人們開始驚慌不已,但都不敢閃避。
徐侍郎強壓著怒火道:「曹大人,您這是……」
「早就聽說徐侍郎府上風光好,今天也乘機帶我這幫兄弟來見識見識。」
徐侍郎看了一眼汪國公,見他微微點頭,便一挺腰:「曹大人,今天是家慈七十大壽,您這樣上門來,是不是想故意添亂啊?」
「添亂?徐大人,這番話,可是要我原封不動地告訴給督公聽嗎?」
徐侍郎一怔:「那又如何?就算是王振親自來了,老夫也這麼說!」
「我說徐大人您今天氣勢怎麼這麼壯,原來汪國公大人也在!」
汪國公沒有說話,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曹吉祥,這時黑衣人們紛紛回來,一黑衣人對曹吉祥搖了搖頭。曹吉祥一皺眉頭,視線凝到了步障之上。
「聽說貴府還有一品價值千金的牡丹,怎麼沒見到啊!」
接著,曹吉祥竟自顧自舉步往步障走去。
徐侍郎急忙攔住他:「你想幹什麼,裡面可都是女眷!」
曹吉祥根本不理他,一揮手,其餘黑衣人就要往前衝。
汪國公喝到:「本公的女兒也在裡面,曹大人,你究竟想找什麼?」
曹吉祥看他一眼:「國公爺是在威脅我?莫非您是知道我在找什麼?」
「曹大人,老夫也是為了你好!東廠最近做事張揚得很,太后娘娘已經很不高興了,要是知道了今天這事……」
空氣中滿是火藥味,兩人對視了一陣,曹吉祥突然格格一笑:「如意、萬福、鴻運,你們三個跟我來!其他人,給我守在這裡。」
說話間,他大步流星地邁向步障,一手就推倒了舉著步障的小廝:「太后娘娘再生氣,我也得替皇上盡忠不是?我們幾個都是宮裡服侍過的,國公大人不必擔心!」
女眷們見狀紛紛驚慌地奔跑著,四位太監在人群中搜索著。
允賢和紫蘇悄悄地站到了院子邊,望著身邊衝過的黑衣人。紫蘇臉色嚇得發白,悄聲道:「這些人,不會就是來追殺那個人的吧?還好我們出來得快……」
「他們一看就不是好人。紫蘇,剛才那件事,你跟誰都別提!」
紫蘇忙用力點頭。
涼亭內,徐太夫人被這場變故驚得瑟瑟發抖,拉著兒媳的手:「出什麼事了,出什麼事了?」
徐夫人慌亂道:「是東廠,娘放心,不是來抓老爺的……」
倒是旁邊的安和郡主上前一步:「老夫人別怕,有我爹在,他們不敢怎麼樣的。」
看著搖頭的黑衣人,曹吉祥一皺眉:「不可能!他又沒生翅膀,能飛到哪去?」
他盯著院子裡的女人們,眼神依次掃過,突然眼光一閃,急奔過去,掐住允賢的脖子推到了牆壁上。紫蘇尖叫一聲,就被一旁的黑衣人拉了開去。
「說,你身上的血跡是從哪來的?」
允賢一驚,看到她的裙擺上沾著幾點血跡,明顯是剛才沾上的,連忙道:「剛才,剛才我跌了一跤。」
她伸出手,給曹吉祥看她手上的傷口:「看,這裡還有泥印呢!」
曹吉祥看著她,慢慢收了劍。轉身離開,允賢終於呼出一口氣。
可曹吉祥沒走出幾步,突然又回身用劍指著允賢的脖子:「不對,你那點傷口,弄不出那麼多血來!」
允賢發著抖:「有的,我從小一受傷,血就流不停……」
「真的,我們姑娘真的是這樣的!」紫蘇在一旁疾呼道。
曹吉祥狐疑地一轉劍身,劍體反射出銀光。
這時,涼亭上看到這一切的徐太夫人突然呻吟了一聲,軟軟倒地。徐夫人嚇得馬上扶住她:「娘!你怎麼了?老爺!老爺你快來啊!」
徐侍郎急急趕了過來。
允賢和曹吉祥都被上面發生的變故驚了一跳,齊齊望著上面。
「老太太是中風了,快……快去請大夫!」
一黑衣人攔住一眾小廝:「不許去!」
徐侍郎怒道:「曹大人,你到底要幹什麼?」
「對不起了徐大人!」曹吉祥一揮手,「看著這裡,一個人都不許走!你們接著搜!」
徐夫人急道:「老爺,老太太快不行了!」
允賢看了看她脖子上的劍,急忙道:「我懂點醫術,讓我看看!」
也不等曹吉祥反應,她小心推開劍就往涼亭裡跑去。
只見一圈人圍著涼亭中的徐太夫人,老太人半躺在地下,口鼻歪斜。
徐夫人正在一旁張羅著:「快把老夫人扶起來!」
一群丫頭著急上來,允賢忙攔著:「快放下,千萬不能扶!」
一行人吃驚地看著她,徐夫人疑惑道:「為什麼不能扶?」
「中風之症,大都是血脈不暢,淤血暴出所致。要是隨便移動,肯定會出事的。」
一旁的安和郡主傲慢道:「你又不是大夫,在這胡說些什麼?太夫人年老體弱,這亭子裡又這麼濕冷,不趕緊扶起來,萬一受了涼怎麼辦?」
徐侍郎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姑娘,你會治病?」
允賢忙道:「略懂一二。」
趕過來的紫蘇拉著她,示意她別說話。可允賢看著旁邊已經走上來的曹吉祥,忙對紫蘇使了個眼色,拉著她在老夫人身邊蹲了下來。她把了把老夫人的脈,又翻了翻老夫人的舌頭。
徐侍郎慌忙道:「能治嗎?」
「有縫衣用的針嗎?快給我拿來!」
曹吉祥看著地上忙碌的允賢,頓了一下,問道:「她是誰?」
徐夫人驚恐地答道:「宣武將軍杭大人府上的姑娘……」
「杭綱,剛從北疆調回來那個?」
允賢抬起眼來鎮定地看著他:「正是,大人認識我爹?」
曹吉祥看著她,見她毫不慌張,便一笑道:「不認識。」
說完,他竟轉身離開了!允賢暗暗地鬆了一口氣,繼續給老夫人掐著人中,但她的汗水早已經濕透了後背。
她用針在徐太夫人耳垂部刺了下去,一粒血珠掉了出來。允賢忙用力擠著血,眾人張大了口,在旁邊呆看著。
徐夫人在一旁緊張地問道:「這樣成嗎?」
「放完惡血,太夫人應該就會好的!」
允賢又接著徐夫人十個手指尖正中間刺了血,烏血慢慢都流了出來。可過了好半天,老夫人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允賢一咬牙,不管不顧地一撈袖子,把老夫人歪斜的臉扶正,又在她臉上的幾個穴位用力按摩了幾下,可老夫人還是動都沒動。
徐侍郎急了,衝著外頭的東廠之人大喊:「去請大夫!請太醫!請太醫來總沒問題了吧!」
徐侍郎滿頭大汗地看著外面:「杭姑娘,你這樣到底行不行呀?要是不行,就別動了,等待會太醫來了……」
紫蘇捅捅允賢,輕聲道:「姑娘,不行就算了,還是等太醫來吧。」
允賢搖搖頭:「徐侍郎已經知道我是杭家的女兒了,要是救不醒太夫人,他肯定會為難我爹的。把針給我!我再試一次!」
她拿起針,吸了口氣,向老夫人的人中扎了下去,捻轉幾下之後,老夫人終於微微一動。允賢大喜,拿過另一根針,脫掉老夫人的鞋襪,繼續在她足背上的太沖穴扎針。在眾人驚喜的眼光中,老夫人開始呻吟,接著竟緩緩張開了眼睛,連臉也不歪了。
徐夫人激動道:「老爺,醒了,娘醒了!」
允賢鬆了口氣,直起身子:「快找架軟榻來,慢慢地把老夫人扶上去。」
徐夫人驚喜道:「好,好!快備軟榻!杭娘子,你可是真是妙手回春啊。」
徐侍郎也驚異不已:「姑娘,你這一手是從哪裡學的?著實了得。」
「大人夫人過獎了,我也只是略通醫理而已。」
徐夫人喜道:「什麼略通,簡直就是神醫!」
徐夫人送允賢經過假山。
她握住允賢的手,一臉感激:「這麼大的恩德,我簡直都不知說什麼了。把禮單拿來……好孩子,這些薄禮你收著,以後一定得常來我們家作客。」
允賢有點魂不守舍地看著假山山洞:「夫人盛情,在此謝過。我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請貴府上下對這件事保密?為貴府太夫人診病這件事,我還不想讓家裡人知道。」
「啊?可……可我家老爺,已經派人送了信,向令尊大人致謝了啊!」
「什麼?天啊!這可糟了!」
閨房內,紫蘇正含淚為允賢的傷口塗著藥。允賢顧不得背上的鞭痕,心頭最煩擾的是父親發現了奶奶私下授她醫術的秘密——
「中庸守拙,切勿招搖,凡我族人,不得為醫……家訓不可違!」
……
「救人?救個屁人!我的話你全當耳邊風?……啊?……讓你去送禮,你倒給別人看病!叫你在外面逞強!……」
……
紫蘇含淚道:「老爺也真狠心,下這麼重的手……」
允賢回過神來,搖搖頭:「沒事,反正他從來都不喜歡我。」
「這回的事,也不能怨老爺。你為什麼要去救那個徐太夫人啊?折騰出這麼大一堆事,要換了我,也會擔心得著急上火的。」
「其實,我本來也不想管的,可東廠的人那會都把劍比在我脖子上了,我也是實在是沒辦法,才想到藉這個機會脫身的。何況,太夫人那會兒也真是危險得很,大夫又沒來,我要再不管,說不定她就真的過去了……」
紫蘇發了發抖:「也不知道東廠的人,找到那個人沒有?」
「別再說了,小心讓我爹聽到!這件事,咱們就當從來沒發生過!」
此時,杭老夫人進了門,允賢忙起身。
「奶奶。」
杭老夫人紅著眼圈快步走近:「快躺著。」
她診了診允賢的脈:「還好,脈象還算平穩。」
「只是外傷,您別擔心,藥膏都是我自己配的,用的是黃連、黃芪、小牛角……」
杭老夫人心痛地幫她攏著頭髮:「都傷成這樣了,怎麼還想著……」
「奶奶,不管爹他再怎麼說,你以後可都得繼續教我啊。」
「哎……等你養好了病再說吧。」
允賢心急地:「不行,奶奶你現在就得答應我。我一定要認識所有的草藥,一定要當個好大夫……」
「好,好,讓奶奶想想辦法,別著急,先養傷。」
杭老夫人面帶憂色地從允賢房內走了出來,門外候著的杭綱立刻迎上。
「娘,允賢的醫術,真的是你教的嗎?」
杭老夫人泣聲道:「天下有你這樣當爹的嗎?把孩子打成那樣,連問都不問一聲,只想著審問你娘……」
杭綱默然。
「是,我是教著她看了幾本醫書,我年紀大了,身子不舒服,她孝順我,幫我扎過兩針,一來二去學了點。這也不算什麼彌天大錯吧?」
「娘,您怎麼能這樣?您明明知道我是為了什麼才立下那條家規的!」
「綱兒,這些年你改名換姓,在北疆辛苦打拚,娘都看在眼裡。娘明白你不願讓允賢學醫,可是娘還是不忍心讓咱們談家祖傳了上百年的醫術斷了根……允賢這孩子說也奇怪,自從那件事以後,她竟對學習醫術有了興趣,居然偷偷地找來《難經》和《脈訣》,自己背得滾瓜爛熟。我一看著她,就想起允良……」
杭綱長嘆一聲:「您還是太縱著她了。您想想,允賢當著東廠人的面私自替徐太夫人診病。萬一讓太后知道了,咱們能有好果子吃?當年我雖然官職不高,但朝裡未必就沒有不認識我的人……」
「那又有什麼關係?當初咱們也是奉太皇太后的懿旨改姓杭的,新皇登基時大赦天下,你爹生前的罪名也摘了。就算你被認出來,太后娘娘總不會……」
「您想過沒有,徐老夫人萬一被她給治壞了,會怎麼樣?徐侍郎可是我的頂頭上司!北疆現在沒事,可武將沒有軍功,就無法升官,我到處走門路,不過就是想著能被兵部派到安南去征討黎國……只有立下大功,掙得丹書鐵券,我才敢堂堂正正地恢復談姓,徹查爹的沉冤……這一次,我絕不允許同樣的事情,再來一次!」
「小聲些。別讓允賢聽到!不是都說好了嗎?那件事不能怪在允賢身上。你爹和允良的死,本來對她就刺激夠大了……」
杭綱痛苦地搖了搖頭:「她現在已經大了,再不好好管教就麻煩了!京城不比鄉下,這裡懂得給人治病的女子,不是巫婆就是醫婆和藥婆,害人騙錢的事還做得少了?要是人人都議論說我們杭家有個當醫婆的女兒,別人會怎麼看我們?行了,娘,您就別再替她說話了。今天的事到此為止,可是以後,您絕對不能再教她學醫了!」
汪國公府內,允賢在假山裡救下的男子躺在客房的臥榻之上。原來此人正是郕王朱祁鈺,那日他受到東廠的圍困,躲入了徐府,才惹出之後的一幹禍事。汪國公的手下在假山裡發現了暈倒的郕王,又見曹吉祥來勢洶洶。汪國公瞧出了端倪,便遣人把郕王藏在自己的轎子裡偷偷帶了回來。
此時,祁鈺正發著燒,安和郡主在門外害羞而關切地悄悄地向裡面望著他。汪國公看到女兒如此模樣,輕咳了一聲。
郡主慌亂掩飾道:「我只是想看看郕王殿下怎麼樣了?」
「沒事了,很快就會好的。」
「那他怎麼還沒醒過來?」
「有什麼好著急的?他人都已經到了這裡了。老天送上來的機會,你可得好好把握,細心點照顧他。」
郡主咬著唇,低下了頭。
汪國公接著道:「為了你這點小心思,你爹我這次可算賭了一大記。你到底是不是真的鳳凰命,就看這一回了。」
郡主不解地看著他。
「你以為太后被刺這件事,真是皇上讓東廠做的?」
汪國公臉上的表情冷峻、神秘而詭譎,正如窗外凌厲的寒風。
入夜,東廠房舍內,燈火通明,「東緝事廠」的牌子高懸門頂。
大堂之上,高掛著「百世流芳」的牌匾。岳飛畫像前,王振正臉色青黑,負手而立,曹吉祥正猛地打著自己的耳光。
王振不耐煩道:「夠了,少在我面前裝可憐!」
「屬下無能!」
「光說無能有屁用?趕緊封鎖消息,一定不能讓皇上知道這件事!另外,給我看緊宮門,絕不允許任何生人入內!」
「是!」
王振兀自喃喃道:「居然想廢了皇上的帝位?我們這位太后,心倒還真大!」
曹吉祥忙上前哈巴著:「是啊。先是視督公您為眼中釘,千方百計想把咱們東廠搶走。後來又一力扶持汪國公,把住了朝中軍政大權……」
「打先帝那會起,她就已經看不慣我了。前些年,也沒少挑唆太皇太后殺了我……可惜啊,她畢竟是個女人,頭髮長見識短……哼,居然想改立郕王。也不想想,既然都是抱來的兒子,能養得熟嗎?」
「可是督公,郕王若有反叛之心,咱們為什麼不直接稟告皇上?」
王鎮嘆了口氣道:「皇上心軟,郕王是他唯一的弟弟,只怕到時候下不了手……以往我還想著他不過是藩王,掀不起什麼波浪,可是現在……哼哼,記著,只要郕王一露面,就馬上給我滅了他!」
「是!」
允賢是被濃煙嗆醒的,推門便見父親在院子裡差小廝把醫書一本本丟進火盆裡。允賢一驚之下幾欲上前攔下,可力到腳下又停了步子。
「爹,別燒了好不好?這些醫書,我保證再也不看了。」
「這些年我鎮守北疆,對你疏於管教,你奶奶又一味寵你,倒讓你養成了個無法無天的脾氣。可從今以後,這樣子是絕對不行了。過兩天,我就請個教養嬤嬤進府來,好好地訓導你,也叫你知道什麼叫大家閨秀!以後不許再學醫,不許再偷偷看什麼醫書,不許再給任何人看病!要不然,我打斷你的腿!」
……
「說話!」
「是,女兒遵命。」
允賢這廂應著,轉頭便鑽進了老夫人的房裡求助。
老夫人嘆了口氣,道:「你爹下了嚴令,唉……身為女子,三從四德,總歸是要守的。」
允賢見老夫人也服了軟,頓時一急:「咱家的祖傳醫書,我還沒學完呢。奶奶,你從小就教我,做事不能半途而廢,我要學完。」
老夫人只在一旁嘆氣,允賢頓時又頹了下來。
「放心,我會治好你的……」
「放心,我會治好你的……」
「放心,我會治好你的……」
「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
郕王的夢裡反覆出現著允賢的面孔和話語,突然,他臉上一涼,猛地睜開了眼,看到一個中年婦人正坐在他榻邊,傷心垂淚。
「娘?」
「鈺兒!你醒了!」
這婦人正是郕王朱祁鈺的生母吳太妃,她扶起祁鈺半躺在迎枕上,悲喜交加之下,眼中的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兒子已經三年沒見到您了,娘,您還好吧?」
「放心,我好歹還是個太妃。倒是你,怎麼傷成這個樣子?」
「不要緊,受了點傷,反而是好事。娘,你知不知道,太后娘娘這次秘召我進京,到底是為了什麼?」
「娘娘和皇上不和已久,最近鬧得更是厲害,所以才想……」
祁鈺驚訝道:「您既然事先知道,為什麼不讓小馬子他們捎個信來?要不是太后娘娘用您的性命威脅我,我也不會進冒險進京……」
「娘……娘也是沒辦法嘛,娘娘看得緊。而且……娘娘的安排,總不會錯……」
「難道……您也想我當皇帝?」
吳太妃眼中現出難以掩住的喜色:「那當然!娘為著這個罪奴出身,已經吃了十多年的苦了。當年一懷上你就被趕到宮外,到現在還只能在這個『朱府』裡頭,連累著你十三歲就去了藩國……鈺兒,你要是做了皇帝,就再沒有誰敢瞧不起娘了……」
祁鈺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娘!您怎麼能這樣想?」
吳太妃瑟縮了一下:「怎……怎麼了?娘也是為了你好啊……」
「娘,您忘了當年皇兄是怎麼從太液池裡把我救出來的了?你忘了他當年初登就加封您為太妃?皇兄對咱們這麼好,我怎麼能去篡他的位?」
「但他現在荒唐得很,不但老不服太后娘娘管教,還使人追殺你……」
「我見那追殺我的東廠之人顯是不敢公然行事,心裡估計著八成都是背著皇兄做的。皇兄他是不會害我的……再說了,皇兄也絕對不是什麼荒唐皇帝。小時候,我跟他一起在上書房念書,楊太傅教我們《通鑑》,還常夸皇兄胸有乾坤,將來必成明君!縱然這些年太后娘娘和他政見不合,也不是廢他的理由啊……娘,你只想著當皇帝有多風光,可沒想過,謀反可是殺頭的重罪!」
吳太妃嚇了一跳:「小聲點,這……這可是在汪國公府裡!」
祁鈺鄭重道:「娘,你既然沒事,我就悄悄地養好了傷,就馬上回郕州去,回頭再想法子把您接過來……」
「這……這不成吧,你來都來了,還是見見娘娘的好。」
祁鈺看著母親期盼的神色,半晌才點了點頭。
吳太妃高興地站了起來:「娘這就進宮告訴太后娘娘去!」
看著吳太妃的背影,祁鈺神色黯然。見桌上擺著的一碗藥已然是涼了,念及母親忙著進宮見孫太后連自己傷藥之事都拋在一旁,不禁嘆了一口氣。
黃昏的杭府,允賢正著急地在大門邊來回亂轉,不時全身發抖地對天祝禱著。
原來杭老夫人得知了允賢給徐老夫人開的方子,發現了多味狼虎之藥,嗔怪允賢不顧徐老夫人花甲高齡之餘,忙著上徐府改方子並道歉去了。
聽見門響,見杭老夫人正走進門來,允賢忙垂首而立:「奶奶,我錯了。」
見杭老夫人不吱聲,允賢想了想,說:「好,我犯的錯,我自己去收場。到了那裡,是打是罵,反正我都認了!」
見她轉身就要走,杭老夫人忙叫住:「站住,說是風就是雨,這麼毛躁,哪像個女孩子?人家沒找上門來,說明還沒怪到你身上。紫蘇說後頭給徐太夫人看病的是太醫劉平安,那人我是知道的,心腸不錯,八成人家知道是你這個不懂事的小姑娘給開的方子,想法子就幫你遮掩了。」
見方子未傷及徐老夫人,允賢心下大寬。
杭老夫人接著道:「不過以後,我是再不會再教你學醫了。」
「不行,奶奶,我這回是錯了,可你也說過,天下就沒有沒誤診過的大夫啊。我只要好好學,以後肯定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見杭老夫人略有動容,允賢接著道:「奶奶,我又沒有別的兄弟姊妹,你難道忍心讓我們家的祖傳醫術,就這樣埋沒了?」
杭老夫人回過頭,定定地看著她。
「奶奶,我對天發誓,以後一定會小心謹慎,絕不再犯粗心的毛病!回去我就翻醫書,包準三個月之內,把每枝草藥、每副方劑的用法忌諱,全都背齊了,一個字也不會差!」
杭老夫人嘆了口氣:「你這個冤家!」
她派侍女取來了一個藍布包。
允賢喜道:「啊,我就說嘛,那些醫書,您肯定還有抄本!」
杭老夫人苦笑道:「有你這麼莽撞的孫女,我怎麼會不多操一份心!記著,這事一定得瞞得緊緊的,千萬不能讓你爹知道!」
轉眼間便是半月有餘,杭老夫人見允賢心中總也放不下開錯方子之事,近日習醫之時,言談表意過於小心,便差房嬤嬤陪她去永慶庵給藥王菩薩上香,讓她出門去散散心。
允賢走入庵中,迎面見兩個尼姑扶著一個腳上流著膿血的女子經過。那膿血散發著臭氣,一滴滴地在地上,紫蘇情不自禁地掩住了鼻子。
「她這是怎麼了?」
「我們住持心善,經常收留些沒錢看病的窮苦人家……」一個小尼姑答道。
話音未落,允賢已經走上前去,用手絹給女病人細心擦拭著傷口:「這樣拖著不是辦法,得趕快把腐肉剜掉才行。你們都怎麼給她治的?」
「香灰。咱們永慶痷的香灰可是神藥呢,再喝點綠豆水,也就差不多了。」
允賢面露不忍。
身後又傳來一聲女子痛苦的呻吟:「師太,救救我,救救我……」
允賢轉身望著那痛苦的女子,環視庵內的花草。
「香灰是可以止血,但是治不了這惡瘡啊。你們這裡也沒種什麼用得著的草藥。去把那屋樑下的燕子窩掰點下來,加點油給她塗上,對她的病應該管用!」
小尼姑驚訝道:「燕子窩?這也成?」
「《千金方》裡寫過,燕窠土性寒,專治黃水肥瘡。」
小尼姑面露難色:「可那麼高……」
允賢比划著:「你從那爬上去,下面叫給人給你撐著……算了,乾脆讓我來!」
她直起身就想上前,紫蘇忙拉著她制止:「姑娘!」
允賢一回頭,只見房嬤嬤正臉色鐵青地看著她。正自煩惱,只聽身後傳來了一個慈祥的聲音。
「施主菩薩心腸,老尼在此謝過。智圓,你去叫人搭梯子來摘燕窠;智通,你帶這位小娘子進內堂敬香吧。」
允賢回頭,見一位大方高貴的中年女尼向她微微頷首。
來者是永慶庵的住持靜慈師太,允賢忙不迭回禮,師太隨即離去。
允賢目送師太的背影,剛一轉身,身後又一陣喧鬧傳來。
「別跑!抓住她!」
允賢驚疑地起身往外探看,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就飛也似的衝了進來,和允賢撞了個滿懷!
允賢「啊」的一聲倒在了後殿內的地上,紫蘇正忙著去扶她。那女子已經掙扎著爬起身,搶了香案上的香爐,轉身就向院子外面跑出。
「別跑!誰讓你亂闖的?哎喲,撒手,把香爐還給我!」
院內,那丫鬟寡不敵眾,被尼姑們制伏,頓時號啕大哭起來。
「求各位師太賞點香灰給我吧,我家夫人就快不行了!」
允賢被紫蘇扶起來,聽她哭得悽慘,不忍道:「你們先放開她吧。」
她走上前去,對丫鬟說:「你別哭了,就是點香灰,用不著搶。你家夫人怎麼了?」
丫鬟感激不已,抹著眼淚道:「我家夫人勞累過度,突然小產了!折騰了半天就是止不了血。我聽說永慶庵裡就屬這藥王菩薩堂的香灰最靈,就跑過來了,結果師太們又不讓我進來……」
「小產用香灰頂什麼用?趕快請大夫啊!」
丫鬟哭道:「請過大夫,可是也沒有用……我家老爺原來是江西巡按,因為得罪了宮裡的范公公,現在在家中待罪候審。老爺家裡本就清廉,請不起好醫生,所以才……」
「江西巡按?待罪候審?莫非你家老爺,就是人稱『於青天』的於東陽大人?」
丫鬟一下子給跪下了:「姑娘,你既然懂醫術,能不能瞧在藥王菩薩的分上去幫我們夫人瞧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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