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賭博
BL全球高考 by 木蘇里
2020-2-6 19:14
游惑忽然翻身坐起來。
被子鬆鬆垮垮地裹著他窄瘦的腰腹,他若有所思地對秦究說:「你想,一般人什麼情況下會借別人的東西?」
秦究:「自己沒有的時候。」
游惑:「什麼人會沒有童年照片?」
秦究沉默片刻,說:「或者這句話應該這麼問——什麼人會沒有童年?」
他們對視一眼,神色變得複雜起來。
什麼人會沒有童年?
如果僅僅是指人生的一個階段,那誰都有。只要是個人,就一定會有那個成長過程。
除非⋯⋯他不是。
除非154根本不是一個正常概念裡的「人」。
那他是什麼?
游惑不可避免地想到一個存在——
系統。
從秦究的眼神來看,他應該也想到了相同的答案。
楚月說過,曾經很長一段時間,系統一直存在於他的眼睛裡,以他的視角認知世界。
如果它還以游惑的視角認知自我呢?那確實有可能把童年的游惑當作自己。
游惑又想起很多關於154的事,很多當時沒有注意的細節——
他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感到被窺探,就是在第一場考試的監考處,在那棟小樓的走廊裡。
那時他正在跟154說話,整條走廊除了他倆沒有其他人在場。
如果154是系統,那就很好解釋了。那是因為對方的存在,讓游惑下意識感到警惕。
他又想起曾經有人開玩笑說如果系統如果擬人化,那一定是個不通人情的撲克臉。
154的形象跟這種假設很像,又不完全一致。
他刻板認真,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但在非公務狀態下,他又會突然表現得很跳脫,似乎不那麼正經。
其實,比起那種單一的假設,154這種性格才更接近系統本身。
畢竟它曾經的學習對象有兩位,游惑和楚月。
它繼承了其中一個的淡定沉靜,又繼承了另一個的活潑直率,最終就會表現出這樣的兩面性。
⋯⋯
諸如此類的細節很多,游惑越想越覺得這個猜測無限接近於真相,154就是系統本身。
但是⋯⋯
「也不太對。」秦究沉吟片刻,用詞隱晦地說:「如果真的是我們猜的那位,有幾點怎麼都說不通。一是它沒有這樣做的動機——」
不論是考場、監考區還是休息處,系統幾乎無處不在、無所不知。
它何必把自己擬成人呢?
「二來⋯⋯」秦究特別混帳地哼笑了一聲:「二來要真是它,我們早被逮住八百回了,還有今天?」
游惑說:「不排除它打算等我們全部匯合,一網打盡。」
秦究想了想說:「確實不能排除,不過還有一點。」
游惑:「什麼?」
「別忘了它的優越感。」秦究提醒道。
游惑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系統極其自負,它最核心的堅持就是它自以為的優越性。
絕對的理性和絕對的恪守規則,是它和人最大的區別,也是它覺得自己遠遠高於人的關鍵。
它怎麼可能放棄這些優點,把自己變成一個「普通人」?
游惑思索片刻,又想到了另一樣存在——
他們正試圖尋找的修正程序。
如果154不是系統,會不會就是那段失蹤的修正程序?
「比起猜來猜去,我喜歡更直接的方式。」游惑說。
聽見房門外有了人語聲,秦究套上長褲又伸手撈來乾淨襯衫。
「我也喜歡,不過有點冒險。」他嘴上說著冒險,表情卻不以為意。
游惑「哦」了一聲,反問:「目前為止,我們幹過一件不冒險的事麼?」
秦究坦然道:「沒有。」
他說完就笑起來。
襯衫的紐扣還沒扣上,他敞著前襟,露出來的胸腹肌肉結實精悍,透著一股落拓不羈的英俊氣質。
「那就勞駕我們考官A先起個床?」他衝游惑伸出一隻手,說:「要拉一把麼?」
「滾。」
游惑不輕不重地拍開他的手,掀開被子下了床。
十分鐘後,警報聲響徹整個監考處。
【有考生違規破壞監考處信息系統,請相關監考官立即就位,予以嚴厲處罰!】
【有考生違規破壞監考處信息系統,請相關監考官立即就位,予以嚴厲處罰!】
⋯⋯
154剛從浴室出來,正要套上睡褲,就被922扯走了手裡的東西:「趕緊,又有事了!我就說怎麼剛剛眼皮跳了半天!」
「你先把褲子給我。」154一把奪回睡褲,簡直要翻白眼:「我聽到警報了,老大和那位又搞事了?」
922心說浴室沒喇叭,你水聲開那麼大還能聽見?狗耳朵麼?
「算了聽見正好,趕緊換正常衣服!」922積極得很,把乾淨衣服一件件扔過來。
154看也沒看就往身上套,結果發現袖子長一截,褲子也長一截。
他又把這些衣服扒下來,扔回922這個棒槌臉上:「這是你的,把另一套給我。」
「噢——我說怎麼不對勁。」
等922穿好衣服的時候,154已經一身俐落地開門了。
「算了你先下去,我馬上!」922套著一條褲腿在床邊蹦。
托922這個大傻子的福,154單槍匹馬下了樓,在信息室碰到了秦究和游惑,人贓並獲。又單槍匹馬將兩位帶到三樓,最後⋯⋯單槍匹馬被四隻手拖進了禁閉室。
154滿心只有mmp。
「老大你們幹嘛?」
154被摁坐在椅子上,秦究游惑一人一邊撐著桌子,垂眸對他說:「藉著禁閉室,問你一點事。」
154:「⋯⋯」
「這種小事直說就可以了,不用搞成綁架。」他沒好氣地抓住桌沿,想要站起來:「問什麼事啊老大?」
「就想問一下,你究竟——」
秦究說到這裡居然卡頓了一下,他臉上少有地出現一絲遲疑。
游惑當然知道他在遲疑什麼。
154跟了他這麼久,張口就問「你究竟是誰」有點傷人。
秦究舌尖頂了一下腮幫,還在斟酌,游惑已經替他問出口了。
「你是系統麼?」
154愣了兩秒,臉色刷地變了。
游惑這句話雖然直得令人嘔血,卻有他的考量。
在不確定154的身份之前,他不可能把修正程序的存在抖摟出來。
他選擇這麼問,一來如果154真的是系統,他也沒多暴露什麼。
二來,如果不是系統,對方一定會即刻否認。沒有哪個無辜者希望自己跟變態扯上關係,只會唯恐避之不及。
那時候再追問也來得及。
結果154的反應兩邊不靠。
他表現得既不像被揭穿索性撕破臉,也沒有立刻否認他和系統的關係。
他僵了很久才扯著嘴角說:「你們覺得我像嗎?」
這次游惑依然答得很快:「一般,不算很像。」
154的臉稍微有了一點血色。
他嘴唇動了好幾下,似乎也在斟酌。
又過了很久,禁閉室周遭開始出現變化,154才突然動彈說:「我⋯⋯可以算系統,但也不準確。」
他掃了一眼四周,舔著乾澀的嘴唇說:「能回去再說麼?禁閉室快生效了。」
游惑又想起他和154第一次聊天的內容,沒記錯的話,154似乎特別害怕禁閉室。
系統會害怕禁閉室?
這個想法讓他更放鬆了。
他說:「離徹底生效大概還有2分鐘,你要不長話短說,不然我們還得再找點東西搞破壞。」
154愣住:「找東西搞破壞?你們故意的?」
游惑:「不然怎麼來這說話?」
154:「⋯⋯」
154木著臉問:「你們搞出全樓警報,就是為了把我拖進來說幾句話???」
秦究:「是啊,排面夠大麼?」
154默然無語。
過了片刻,他癱著臉說:「老大,其實想要不被監控地聊會兒天,跟我說一聲就行了,我有辦法讓你們在房間聊,不一定非得搞得這麼⋯⋯轟動。」
秦究:「???」
看到他的表情,154繃住臉把椅子往後挪了一下。
「你能屏蔽系統監控?」秦究問。
你他媽能屏蔽為什麼不早說???
「以前不太行,容易出岔子,現在穩定點。」154立刻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整天被盯著,昨天讓給你們的那個房間其實就開了屏蔽,在裡面說話不會被窺視。」
游惑心說怪不得。
怪不得他們鬼混那麼久也沒收到系統任何警告。
秦究抹了一把臉,說不上來是高興還是不太爽。
他沒好氣地盯著154看了半天,指著門說:「行了走吧,一會兒耗完三個小時去找你。」
154一秒也不想再禁閉室多待,健步如飛出去了。
留下兩位大佬撐桌對望,自己把自己尷尬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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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小時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熬完禁閉,游惑和秦究敲開了154和922的房間門。
922去樓下餐廳吃午飯了,剛好給了他們聊天時間。
154這次沒再吞吞吐吐。
「從哪裡說起呢,我想想⋯⋯要不還是從頭吧,不然我怕越說越亂。」
「我其實只能算系統的一部分,還是被割棄的一部分⋯⋯」
當年系統藏在游惑和楚月的眼睛裡,通過他們來培養「人」的特性,培養獨立思考的能力,讓它以人的視角不斷學習升級,以期達到高度智能化。
這種做法其實是有用的。
最初的最初,系統其實不是現在這樣。
它在某些瞬間會表現出一些「人情味」,甚至在做某些選擇的時候,會受到人性柔軟面的影響。
一旦摻雜了非理性的東西,選擇的結果就變得有風險。
緊隨而來的,就是偶爾的懊惱與後悔。
系統的特性讓它本能排斥這些,於是這種情況沒維持多久,它就毅然決然地把「人性柔軟面」剔除了。
這個被剔除的部分,就是154。
「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以垃圾程序的形式存在著。」154說:「在系統核心區的備份站裡⋯⋯你們可以把那裡想像成電腦的回收箱。」
在回收箱的時候,他是被屏蔽的狀態,接收不到外界的任何變化。
直到三年多前,秦究和游惑第二次試圖摧毀系統。
「你把我從備份站裡放了出來。」他對秦究說。
「我?」
秦究毫無印象:「所以你就是傳說中的修正程序?」
154愣了一下,搖頭說:「修正程序?我不是。」
「據我後來的了解,你們是留了一段修正程序作為後路,主要是你利用權限方便弄出來的。」他對游惑說。
「確實是個好東西,不過你們要做的事風險太大,或許是覺得單一保險還不夠?總之,你把我從備份站裡放出來了。」154對秦究說。
他從「垃圾集中處」移出來之後,怕被系統主體察覺,悄悄躲藏在系統內最魚龍混雜的地方——休息處。
然後就得知考官A被系統除名,001生死未卜在療養院吊命。
「我在休息處躲藏了一個多月,然後意識到最好的偽裝就是把自己變成考生,進而再變成監考官。」
所有154找了個機會,跟著休息處的一波考生進了考場。
考試對他而言其實不麻煩,他的存在就是全場最大的掛,因為系統的根本規則在保護他——
系統設計的考試,總不可能搞死系統自己。
他故意把自己控制在最中庸的水平,不像曾經的秦究或現在的游惑那樣扎眼,但又能算一個優秀考生。
於是他又順理成章地變成了監考。
秦究一醒,154就把自己插到了001的組員名單裡。
這是他表達友好和感謝的方式。
當監考,他依舊講究不出頭也不拖後腿,選了154這麼個簡單平淡的排名。
他骨子裡既有系統「規則化」的一面,又有從游惑、楚月那裡學來的東西。托這一點的福,失憶後的秦究看他還算順眼。
於是慢慢的,他有了兩個同伴。
001和922。
一個是上司,一個是同事,性格都和他天差地別,但他們相處得不錯。
他身上,人味越來越重,系統的痕跡越來越輕。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就是一個人。
一個有過去、現在和未來,會哭會笑的完整的人。
「這三年你怎麼從來不提?」秦究問。
不只是沒提,甚至一直沒有表現出任何異狀。
154:「⋯⋯老大你講點道理,有記憶還好,你那失憶的狀態。我要一上來就跟你說我是系統的一部分,你下一秒就要把我變回垃圾程序吧?」
秦究想了想,居然覺得真有可能。
畢竟他從不掩飾自己對系統的反感和針對。
「不過不止因為這個,還因為那時候我只是空有一個名號,不敢動什麼權限。」154又說。
為了不被覺察清除,他和系統主體之間的聯繫一直是切斷狀態。
這種狀態下,他沒有系統權限,就是個完完全全的普通人,頂多知道的事情、記住的規則比常人多。
後來,他發現秦究和游惑雖然行動失敗,卻給系統留下了諸多隱患。
越來越多的BUG出現在系統中,就像他們埋好的不定時炸彈。
藉著BUG的掩護,154開始試著動用一些權限。
但依然很小心。
「我不能確定這些權限能帶來多少幫助,也不能確定你們再來一次一定會成功,所以我始終在猶豫⋯⋯」
154說:「哪怕剛剛在禁閉室,我都還在猶豫。我當然可以幫你們,也一定會幫你們,但我不知道這樣做事害人還是救人。」
他見過太多、太多死亡了。
除了作為垃圾程序的那段時間,系統裡死去的每一個人他都記得。
他不希望在秦究、游惑的身上再見一次。
房間裡安靜了一瞬。
許久之後,秦究忽然開口說:「其實沒什麼區別。」
「什麼?」154愣了一下。
「這世上有什麼事不是冒險麼?在我看來沒有,不是冒當下的險,就是冒以後的險。」秦究不緊不慢地說:「所以你不論選哪樣本質都差不多,就看哪條路遺憾更少了。」
秦究頓了一下,又牽著嘴角笑起來:「這可能是瘋子的謬論,但友情建議還是試一下,摧毀系統這種事,不試幾次多可惜?」
「試了還有摧毀的可能,不試,那就永遠困在這裡了。」
154還在沉默。
游惑忽然開口:「你其實早就選好了。」
154一愣:「什麼?」
「你早就在動手幫忙了。」游惑說:「我第一場考試就是你們在監考,這麼多場下來,兜兜繞繞總會碰到你們,別告訴我只是隨機和巧合,我沒這種手氣。」
154倏然沒了聲。
是,他其實早就選好路了。
只是走得如履薄冰,生怕一個莽撞會害死這群人。
房間重歸安靜,秦究沒有催促,游惑也沒有。
半晌過後,154終於開口說:「我的權限依然有限,不可能做得太出格,一旦讓系統主體注意到,後果很麻煩。」
秦究點了點頭:「能讓我立刻想起以前的事麼?」
154:「⋯⋯不太行。」
「那能把我送到特殊區麼?我自己去撤銷。」
154:「⋯⋯現在也不太行。」
「我禁閉室裡的那片廢墟是核心地麼?送到那裡也行。」
154:「⋯⋯」
秦究:「⋯⋯」
「要不我還是反悔吧。」154木著臉說。
秦究笑了。
游惑說:「考場開屏蔽行麼?」
154總算碰到一個範圍內的,活過來說:「全考場不行,太顯眼了。在主系統眼裡就是無數考場中間突然黑了一大塊,它瞎了才注意不到。但小範圍可以,我幫你們開一棟房子的屏蔽,這樣你們有事商量也方便。」
「直接把我們幾個屏蔽掉,這樣說什麼都方便。」
154說:「也行,這樣黑點還比房子小。」
這雖然算一個小忙,卻比什麼都讓人放鬆。
「還有一些隨機性的東西,我可以幫忙動點手腳。」154說,「至於你們說的核心區⋯⋯我再努力努力。現在我只要一接近那些地方,系統主體肯定會直接報錯,這比你們自己摸過去還危險。」
他咕噥著:「得想個辦法,讓主體對我放行。」
說到這個,游惑又想起了修正程序:「如果帶著修正目的呢?」
154「啊」了一聲,拍手道:「修正可以,如果我能帶上修正程序,就能以發現漏洞自我修復的理由強行開道。但是⋯⋯你們那個修正程序在哪裡?」
「你也沒法找到它?」
154為難地搖搖頭:「我找人容易,找程序難,因為整個系統主體無處不在,存在感太強了。在系統裡找程序,就相當於在海裡找某一滴水。你們都比我找得容易。」
「但我們無從下手。」
「可能跟我當初一樣,也藏在哪裡了。如果休息處或者某個考場出現BUG,或是一些突然性的紊亂,你們就多留意一下。要麼是你倆留下的隱患,要麼是修正程序導致的。」
眨眼的功夫12點就到了。
系統的通知響徹在小樓中,驚了154一跳。
【第二階段考試即將開啟,請監考官將相關考生送往考場。】
【請監考官立即將相關考生送往考場。】
三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走吧,我現在聽見系統聲音手都抖。」
154說著率先走向門口,秦究和游惑跟在他後面。
握住門把手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什麼頓住了。
「怎麼了?」
「沒,就是忽然想說⋯⋯你倆真的瘋。」154說,「你們就不怕我真的是系統本身麼,就這麼問上門來?」
秦究說:「還行吧,我只是在賭。」
154一愣:「賭什麼?」
「賭我挑朋友的眼光。」秦究說。
朋友。
這個詞對154來說比什麼都重,尤其在袒露身份之後。
這說明對方把他當成了一個獨立的個體,一個完整的人。
154笑了一下。
他看了游惑和秦究一眼,又在開門前板回棺材臉。
「922那邊⋯⋯」
「我回頭找機會告訴他吧。」154一本正經地說瞎話:「我怕那傻子嚇哭。」
「時間到了老大,我帶你們去考場。」
他公事公辦地說,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