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驚世大海難 by 懷舊船長
2020-2-4 16:20
蕭邦問那人:「有事?」
那人向他招了招手,用低沉的聲音說:「跟我來。」
蕭邦便跟在那人的後面,穿過長長的走道,下了樓梯,出了後門,來到一個假山林立的園子中。
天上雲濃星淡,但仍然可以分辨出眼前的實物。那人停下,對蕭邦說:「我聽說,你的功夫非常厲害。」
「只是一般。」蕭邦不知他想幹什麼。
那人也不說話,隨手撿起一塊石頭,突然一拳擊在石頭上。石頭碎了。
那人拍了拍手,問蕭邦:「你能做到嗎?」
蕭邦搖搖頭:「做不到。但我不是石頭。」
那人哼了一聲,說道:「我知道你是蘇老船長的尊貴客人,本不該打擾你休息。但是,我不能容忍有人欺侮我的師弟。今晚,我一定要找回本門的尊嚴!」
蕭邦很詫異:「不知蕭邦何處得罪了尊師弟?」
「我師弟就是宋三鞭。」那人說,「他不爭氣,殘疾了,敗在你的手下。我作爲他師兄,有這個義務爲他雪恨!」
蕭邦想起了海邊的那場惡戰。可是,那本是宋三鞭要害他,他迫不得已才還手,又怎麼能說是「雪恨」?
但蕭邦沒有與那人爭辯,只是淡淡地說:「你出手吧。」
那人突然一哈腰,渾身關節咔咔直響,形如滿弓。一陣冷風吹來,蕭邦頓時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殺氣向他逼來。
那人弓起的身子突然像貓一樣躍起,照着蕭邦頭頂就是一記劈拳。
這一着快如閃電,蕭邦竟無法閃避,只得錯步拉弓,伸手一格。
但聽一聲沉悶的撞擊,蕭邦感到有千鈞之力壓來。他雖然化解了對方的力道,但不由得「噔噔噔」倒退三步,才穩住身形。
那人略微吃了一驚,隨即欺身而進,左右開弓,迅猛的拳頭夾着勁風,照着蕭邦的要害攻來。這套拳法看起來非常笨拙,但每一式都藏着精妙的變化。蕭邦凝神靜氣,左閃右避,竟不敢與他硬碰。
那人猛攻到第三十六式,見蕭邦身法輕靈,一味閃避,突然低叱一聲,雙腿如影般連環踢出。蕭邦疲於應付其拳頭的攻擊,沒料到此人的腿法比拳法更爲精到,不由得手忙腳亂。那人瞅準一個破綻,一個絆腿擊在蕭邦小腿。蕭邦下盤被破,立即倒地。
那人提腿,迅疾踹向蕭邦。正在這時,樹叢後面一聲斷喝:「住手!」
那人踹出的腿,活生生收了回來。蕭邦慢慢爬起來,便見蘇振海坐在輪椅上,正被林海若緩緩地推了過來。
那人垂手面對主人,一言不發。
倒是蕭邦哈哈一笑,拍了拍屁股上沾着的草葉,對蘇振海說:「沒料到蘇老船長府中,藏龍臥虎啊!」
蘇振海連聲對蕭邦說對不起,同時扭頭狠狠地對那人訓斥道:「我跟你講過多少次了,你總是好鬥!當年你師父在世的時候,就常對我講:習武之人,切忌好鬥,要學會謙讓,須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總是自視甚高,難道非得受到重創,才肯罷手麼?」
蕭邦微笑着聽蘇振海訓斥他的司機。蘇老頭的這句訓斥,怎麼聽都像是在警告蕭邦。蕭邦敗了,又被蘇老頭指桑罵槐,居然還笑得出來。
那司機低下頭,說了聲「是!」便不再言語。
「下去吧。」蘇振海對他的司機說,「蕭先生是我的客人,以後不許再對蕭先生無禮。」
那人低頭說了聲「是」,轉身穿過樹叢,走了。
「這位先生的武功,實在非蕭邦能及。」蕭邦微微一笑,「蘇老船長不必責怪他。我們練武之人,難免經常切磋,勝敗本無所謂。再說,這位先生爲了師門,光明正大地約我比試,比起那些暗箭傷人的人,理應受到尊重。」
蘇老船長哈哈大笑:「難爲蕭兄弟爽直,看來是我老頭子多慮了。時間不早了,請蕭兄弟回房休息吧。」
站在蘇振海身後的林海若,始終一言不發。蕭邦覺察出,只要有蘇振海在場,林海若基本不說話。
僵硬的場面被老局長田光打破:「來來來,靳局長,搓兩把嘛,反正又不賭錢,純粹玩玩而已。」
張連勤紅光滿面,好似今晚他並沒有和靳峯喝過酒似的。他也笑呵呵地說:「靳局長,我聽說你的麻將打得出神入化,今天能否傳授幾招?」
王嘯巖也在幫腔:「靳局長,嘯巖剛剛學會玩麻將。以前,老覺得這東西沒意思,但經過張書記的指點,才發現這裏頭也包含着無窮智慧。」
三人一唱二和,靳峯只得坐下,從調整後的表情中擠出一絲笑來:「各位領導都是高手,我也好幾年沒玩了。既然各位領導有興致,靳峯願意作陪。」
門被剛纔那個服務生關上了。大家開始碼牌。這四人之中,除了王嘯巖,其餘三位的手都肥如老蠶,但碼起牌來,都極其靈活。那牛骨頭磨成的麻將牌,在他們手中似乎都有了靈性。眨眼工夫,除了王嘯巖,都已將牌碼好。
四人隨便擲了骰子,是張連勤先抓牌。張連勤一邊翻牌,一邊對田光說:「田局長,難得王總今晚有此雅興,請我們玩。現在的王總,可是跨國集團的老總,當紅的企業家,我是深感榮幸啊。」
田光點點頭:「王總具有國際化眼光,哪像我們,這一輩子都窩在大港,沒見過啥世面。」
王嘯巖打牌的確有些生,這會兒手忙腳亂,抓了的牌,像梅花樁似的放在面前,不停地探頭去看。見張田二人這麼說,連忙應道:「二位領導就別拿嘯巖開玩笑了。嘯巖只是藍鯨的副手,做點實際工作。張書記和兩位局長,都是大港人民的父母官,黨的好乾部。嘯巖能夠請到三位,是我的榮幸纔對。」
靳峯的牌打得輕鬆,這種玩藝兒,他十歲就會玩。當年爲破一起豪賭案,他在一個地下賭場連敗三大高手,因此對他來講,這牌就跟全部翻過來一樣清楚。但他從三人的話中,聽出了一些端倪。看來今晚,自己太過大意,上了套了。
他心裏暗暗罵那個守在樓下的便衣:蠢豬!他媽的盯個屁!還不知道和哪個小妞調情去了!等老子回去收拾你個小兔崽子!
等着看老張和老田有啥反應吧。唉,看來今晚的行動……靳峯表面認真打牌,心裏卻是十分焦急。
突然,他腰間的手機清脆地叫了起來。他打開看了一眼,並沒有接,就掛了。可那邊接着又打,他只好關了機。張連勤看了他一眼,說:「靳局長這麼忙?週末晚上還電話不斷?」
靳峯若無其事地說:「是朋友約我去喝酒。今天有二位領導和王總在,我只能不理他們。」
田局長說:「靳局長喝酒,在咱們局裏可是出了名的。等玩夠了,我請張書記、王總和你喝幾杯。你也知道嘛,張書記平時太忙,機會難得喲。」
靳峯連聲道:「那是那是,張書記日理萬機,能坐下來打盤麻將,一年也不會有一回的。」嘴裏說着,心裏卻暗暗叫苦。看來,這是一個設好的局,一時半會脫不了身。自己精明一世,還是着了道兒!
這時,左邊的田光打了一個三條,靳峯叫了聲「碰」。卻不料對面的張連勤將牌一翻,哈哈一笑:「不好意思,門前清。」大家一看,果然,還是清七對。
大家連聲叫好。王嘯巖拿出一個精緻的錢包,開始掏錢。張連勤說:「王總幹什麼?不是說好不來錢的嗎?」
王嘯巖說:「幹打,玩幾盤就沒意思了。來小一點,十元一個子兒。我要是贏了,也不客氣的。」
老田也開始摸錢包,說:「張書記手氣好,來了個開門紅。如果不意思一下,就不合規矩。你說呢?靳局長?」
靳峯連聲說:「那是那是。沒點彩頭,的確玩不高興。十元就十元吧。反正輸了,張書記將來批點獎金就行。」
張連勤哈哈大笑:「王總倒無所謂,你們二位局長,可是警察喲,會不會壞了規矩?」
靳峯說:「只要不是聚衆賭博,小圈子裏來點彩頭,我想問題不大。」
張連勤打了個哈哈:「那我就放心了。反正公安局的兩位領導都在,我也不怕有人抓我。」
田光微微一震,小心地說:「張書記說笑了。您是大港市政法一把手,誰敢抓你?」
「那倒不一定。」張連勤邊摸牌,邊漫不經心地掃了靳峯一眼,「領導幹部中,被雙規的多了去了,何況像我這樣的芝麻官?」
靳峯聽見自己的心猛跳了一下,但他臉上依然鎮靜。他已將牌碼好,接過話頭說:「張書記雖然到任只有一年,但政績赫赫,大家都是清楚的。要說玩個麻將就被抓,那我也經常玩,早該被抓了。」
「要論起功勞,還得數靳局長。」張連勤也碼好了牌,就等慢得像蝸牛一樣的王嘯巖了,「玩麻將是個人愛好,犯不了大錯誤。但據我所知,我們的幹部隊伍中有個別人,麻將倒是不怎麼玩,卻玩心眼,耍手段,搞獨立王國,違反組織程序。田局長,你說這樣的人,其危害是不是比玩麻將更大?」
「張書記說得是。」田光齊牌先是將牌的正面全部朝下,齊好後再一翻。這當兒,他一翻牌,十三張牌中間那張卻掉了出來,是個紅中。田光趕緊收了進去,接着說:「張書記說的這種人,不知在我們公安系統有沒有?」
張連勤沒有直接回答,卻開玩笑似地說:「老田,我有三個紅中,千萬別打出來讓我槓了。」隨即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靳峯。靳峯正專注地整理牌面。
場面有些冷。王嘯巖仍然手忙腳亂,但似乎也聽出了張連勤的弦外之音,有些緊張地說:「三位領導如果是談公事,嘯巖還是迴避一下吧。」
張連勤一把按住了他,笑呵呵地說:「王總又不是外人,有什麼好迴避的?說起來,在座的四人,沒有一個外人。王總是蘇老船長的女婿,而我呢,是蘇老船長的學生。老田和小靳,也都是我的部下,小靳還是葉總的舅舅,錦帆又是老田的乾女兒。你們說,這種關係,還見外嗎?」
田光眨巴了一下小眼睛。這個59歲的胖老頭,看上去像農民一樣樸實,從不對手下大聲說話。他打出一張紅中,張連勤真的就槓了,接着起了一張牌,恰好是槓上花,又和了。
大家又掏錢包。田光摸出一盒軟中華,分給張、靳二人,深深吸了一口,才說:「張書記今天叫我來,是不是有事交代?」
「是有點事。」張連勤吧嗒了一口煙,直截了當地說,「既然這裏沒有外人,我就明說了。有系統內的同志反映,靳峯同志最近好像有特別行動。本來嘛,靳峯同志是主管刑偵的副局長,案子的事情,可以自己作主。但是,大規模調動警力,似乎也應該同老田和我商量一下吧?」
靳峯的冷汗一下涌出毛孔。張連勤今晚一連對他換了三種稱呼,顯然是別有所指。看來,有人打小報告!媽的!他一下站了起來,對張連勤說:「張書記,我靳峯如果在工作上有失誤,我請求處分。但也請您別輕易相信那些誣告。」
「誣告?」張連勤突然黑了臉,嚇得王嘯巖哆嗦了一下,「我再糊塗,還沒落到是非不分的地步吧!靳峯同志,你作爲高級警官,怎麼越來越將紀律拋之腦後?你一定要逼我說出你的所作所爲嗎?」
他憤怒地扔了麻將,將剛纔贏的錢三下五除二還給了輸家,也站起身來,大聲說道:「要不是看在老田的面子上,我今天就撤了你!」
「我不知道張書記說的‘所作所爲’是指什麼?」靳峯面色雖變,但仍然鎮定。
「屁眼裏有屎,心裏明白!」張連勤哼了一聲,「你看看這個吧!」說着,他從身旁的包裏抽出一疊厚厚的檢舉材料,甩到麻將桌上。
靳峯硬着頭皮,接過來翻,不禁嚇了一跳。這些材料,有的檢舉他動用私刑,對犯人嚴刑拷打;有的舉報他收受賄賂,貪贓枉法。更出奇的是,一份材料舉報他夥同孟中華搞「黑吃黑」,爲地下調查組織提供方便……靳峯只覺得眼前一黑。
他心裏清楚,這是一個設好的局,就算他說到天上去,也是沒有用的。現在,也許只有田局長才能救他。他將目光投向田光。
田光迴避着他的目光。靳峯知道,自己栽了!今晚佈置的「網」,因爲自己這個撒網人被控制了,等於白費心血。他突然明白,張連勤請他喝酒前,就已經知道他的全盤計劃,只是警告他別輕舉妄動,可保他無恙;而自己堅持爲之,必然是這種結果!
「老田,你身爲局長,也不能看着我難辦哪!」張連勤對田光要客氣很多,「靳峯同志今晚調兵遣將,居然對某些市領導進行祕密調查。這事是誰批准的?公安局開過黨委會了嗎?」
田光又抽了一口煙,說道:「張書記息怒。靳峯同志的問題,主要是我平時過問得少,我有責任。但我認爲,這些揭發材料也有待查證。畢竟靳峯同志的這個工作,容易得罪人,不好乾。如果確有其事,局黨委將拿出意見上報。」
張連勤見田光表了態,才說:「按理說,靳峯是我們這條線上的人,從同志間的角度講,我難道想處理他嗎?但他再這樣鬧下去,其他市領導會怎麼看我們?我不能包庇我的部下啊。老田,反正你是老同志了,你看這事咋辦纔好?」
靳峯心裏一陣難過。看來,張連勤是早就安排好了啊。就連門口那個「服務生」,都是便衣。他今天走進這個門,就別想再從容離去。雖然,他有自信能夠輕易脫身,但這不是演電影,能像香港警察一樣破門而出。他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田局長,將腰間的手槍解了下來,放在田光的面前,小聲地說:「田局長,槍先交給您。既然有人讓張書記爲難,我服從組織決定。」
在他解槍的時候,張連勤心裏「咯噔」了一下。但見靳峯主動服了軟,纔將繃着的臉緩和下來,有些語重心長地說:「小靳啊,你也別有什麼意見。我難道不愛護你嗎?如果我的部下總是被查辦,我這張臉也沒地兒擱。我看這樣吧,你先休息一段時間,我呢,再同老田商量一下,會盡快平息這件事,你仍然當你的副局長。這不是什麼大問題,只是需要時間去做工作,明白嗎?」
「明白了。」靳峯仍然站得很直。他心裏清楚:張連勤這麼說,就是停職調查。
「爲了不讓工作打擾你,我建議你把手機也給田局長吧。」張連勤說,「老田,你看呢?」
田光說:「我看可以。」又對靳峯說:「你就好好休息吧,這邊的事,有我。」
靳峯只得有些遲疑地把手機拿了出來。突然,他對張連勤說:「報告張書記,交手機沒問題,但裏面有一些私人信息,與工作無關。」
「你可以刪除。」張連勤臉色已經完全恢復平靜了,「我這個人,公是公,私是私。你的問題還有待調查嘛,就算真的犯了點錯誤,在私下裏,我還是你老大哥嘛。」
靳峯便迅速刪除了一些信息,然後將手機交給了田光。
「那,今天先這樣吧。」張連勤站了起來。
王嘯巖趕忙去取張連勤掛在衣帽架上的皮大衣。張連勤穿上,對仍然站在那裏的靳峯說:「靳峯同志,你也別背思想包袱。其實呢,你還是做了不少工作的,也比較累,不如休息一段時間。」又轉頭對田光說,「老田,局裏的事情,我不便過問,你看着安排。得空了,我再找你一同去看小靳吧。」
田光也站了起來,打開房門,對門外傻站着的年輕警察說:「小陳,你送靳局長回家吧。」
靳峯什麼也沒說,跟着小陳出門去了。
一個聞名港城的高級警探,就這樣在麻將桌上被解除了「兵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