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驚世大海難 by 懷舊船長
2020-2-4 16:20
雪停風住。大港的早晨在嬌豔的陽光中宛若一個羞怯的少女。
蕭邦起得很早。長街已被清掃過,顯得很乾淨;寒冷的空氣仍然很割臉,早起的人們吐着長長的白氣,各自忙碌着。
蕭邦走到報亭。不出所料,報亭裏的大小報刊上都刊登了一張巨幅照片。一個五歲孩子的照片。
蕭邦掏出一枚硬幣,買了一份《生活快報》。在A疊頭版的右上方,一個面目俊秀的男孩正在向他微笑。照片下面只有幾行小字:
我叫蘇洋洋
我來大港玩
我走丟了
您要是看見我
請您撥打這個電話
我的父母會謝謝您
電話:1390112****
蕭邦摸出一個精緻的菸斗,叼在嘴裏,吧嗒了一口,嘴裏就噴出了一口煙霧。這是宣傳得很厲害的「如煙」,據說能夠幫助癮君子戒菸,蕭邦便買來一試。
他思考問題的時候,通常都藉助一些習慣動作來集中精力。
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蘇洋洋,一個五歲的小孩,突然失蹤了。在這個紛繁複雜的世界,這並不稀奇。但這個小孩的失蹤,卻讓蕭邦覺得比洪文光和王建勳的死更離奇。
——蘇老船長說要來,而且驚動了大港市高層領導,可老頭子爲何沒來?
——蘇洋洋和媽媽林海若剛剛落腳香格里拉酒店,就離奇失蹤,是誰綁架了他?
——孩子剛剛失蹤,大港市警方就組成專案組,而且由主管刑偵的靳峯副局長親自帶隊,很不合常理,這是爲什麼?
——昨夜,大港電視臺連續播放孩子失蹤的消息,今天又在本城各大媒體上刊登尋人啓事,看樣子是想讓每一個大港市民都知道這件事,這又是爲什麼?
——警方已主動請纓,保證昨夜能夠將孩子找到;可是,今天早晨各大報刊都紛紛刊登出尋人啓事,而報刊排版需要一定的時間,難道刊登者能夠斷定警方不能在昨晚之前破案?
——綁架洋洋的人,既不要錢,又不索命,到底想幹什麼?
這一切,是那麼不合邏輯,甚至根本說不通。但蕭邦斷定,小孩蘇洋洋的失蹤,一定另有隱情。
他決定去找林海若。
林海若靜靜地坐在套間的客廳裏,一臉倦容。
她好像一夜沒睡。
一個突然失去了孩子的母親,又如何能睡得着?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林海若慢慢站起來,輕輕地將門打開。她看到了身穿普通羽絨服的蕭邦。
「打擾了,林女士。」蕭邦看見林海若眼裏閃過一絲驚詫,便禮貌地說,「我叫蕭邦,葉雁痕的朋友。我可以進來嗎?」
「請進。」林海若嗓音有點啞,使本就柔弱的她顯得愈加楚楚動人,「我聽雁痕說起過蕭先生,真是幸會啊!」
蕭邦便進了房間,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林海若給他倒了杯熱水。蕭邦注意到她的頭髮有些紛亂,臉色蒼白。但那雙眼睛是絕美的,如同霧氣瀰漫的天空有兩顆閃爍的星星。她顯然沒化妝,但那柔嫩的肌膚透出一種懾人的亮色。她的嘴脣是那麼溼潤,被天然地勾勒出幾近完美的脣線。這張美麗的嘴,倘若放在任何一個女人的鼻子下面,都會讓人產生撲上去親吻的衝動。但遺憾的是,這張嘴長在她的鼻子下面,就顯得莊重,聖潔,讓人不敢侵犯。
「蕭先生來,有什麼事嗎?」林海若迎接着蕭邦的目光。在視線交匯的一剎那,蕭邦感到一陣寒意襲來。他覺得自己的目光如同手電的光線投向了夜空,而對方的目光長驅直入,似乎已經照到了自己心靈的每一個角落。
「是關於洋洋的事。」蕭邦並沒有將目光收回,繼續看着她,「我想找到洋洋,並把他交給您。」
「太感謝了!」林海若說,「整整18個小時過去了,洋洋連一點消息都沒有,我真擔心他會出事……」
「請放心,我一定能夠查出洋洋的下落。」蕭邦鄭重地說,「當然,我也知道您已經委託了其他人,警方也正在全力追查。但我想,多一條路也沒有什麼壞處。」
林海若等他說完,才緩緩地說:「那就先謝謝您,蕭先生。我聽雁痕講過您,據說您幫了她不少忙,而且繼續爲查出浚航的死因而努力地奔波着。不過,凡事都有因果,我還是冒昧地問一句:您爲什麼要幫我們蘇家?」
蕭邦感到她的瞳孔正發出一種懾人的亮光。但蕭邦依舊沒有迴避她的眼神,而是淡淡地說:「因爲,葉總給了我錢。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我不知道這個理由是否充分?」
林海若收回了目光,看着窗外,點了點頭:「看來,我可以相信您。不是因爲雁痕,是因爲蘇先生。」
「你是說蘇老船長?」蕭邦有些吃驚。
「是的,」林海若說,「昨天晚上,我與蘇先生通了電話。他讓我今天通過雁痕找到您,請您辛苦一趟。我正要給雁痕打電話,沒想到您就來了。」
「難道說,蘇老船長知道我?」蕭邦做出一種受寵若驚的表情,「那蕭某真是太榮幸了!」
「蕭先生不必客氣。」林海若細語柔柔,「我家先生雖然遠在青島,但對大港的事還知道一些。蘇先生認爲,蕭先生在調查‘12.21’海難這件案子上,已經有了很大的進展,因此一直熱切地盼望能夠見您一面。因爲,在這件事情上,我們在方向上是一致的,都想弄清事情的真相。」
蕭邦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說:「在我來找您之前,我還有一些顧慮。沒想到林女士竟然如此爽快。太好了!蕭某本事有限,但自信能夠完成任務,找到洋洋。我看,大家都是爽快人,我就直說了。現在,我想請林女士將洋洋失蹤的情況再講一遍。」
林海若顯得非常鄭重。雖然同樣的過程,她已對警察和親人們講了好幾遍,但對蕭邦講述時,就像講第一遍那樣認真。
這個過程,蕭邦已經聽葉雁痕轉述過兩遍。聽當事人講第三遍,蕭邦也沒聽出任何新的內容。
但蕭邦似乎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才說:「請問林女士,您怎麼看待洋洋的失蹤?」
「我?」或許是有人第一次問這個問題,林海若微微有些詫異,「我從來未遇到過這樣的事。一個做母親的,孩子失蹤了,腦子全亂了。」
「我是說,您認爲洋洋是自然走失,還是被綁架?」蕭邦仍然看着她的眼睛,「如果是綁架,您是否接到過要挾電話?」
林海若搖了搖頭,說:「我現在是六神無主,越想越亂。自從洋洋失蹤到現在,我沒接到什麼要挾電話,因此也感到非常奇怪。」
「所以您就登了廣告,希望全城的人都知道洋洋失蹤了?」蕭邦突然從羽絨服裏拿出一張報紙,放在茶几上。
林海若定睛一看,臉色變得更加蒼白。「這個錦帆,我說過不要弄出聲勢來嘛!」她顯然有些生氣了,「昨天下午,錦帆來找我,說現在是信息時代,應該在媒體發佈消息,讓大家幫助找,線索會多一些。我是不同意的。我相信警方很快就會破案。唉,這個蘇錦帆,盡添亂!」
蕭邦靜靜地看着一個美人少有的慍怒。這種慍怒就好比雪後的驕陽,使一個原本素淡的世界變得鮮活起來。
「報紙上留的這個電話是誰的?」蕭邦又接着問。
「我的。」林海若說,「您看這事,鬧得滿城風雨。蘇先生要是知道了,一定會罵我的。」
蕭邦看了一下表,對林海若說:「林女士,時間也不早了。我要是有孩子的消息,一定在第一時間通知您。」
「好吧。」林海若站起來,伸出柔若無骨的手與蕭邦相握。蕭邦輕輕地意思了一下,頓時,一股沁骨的寒意從蕭邦的手上傳遞開來。
當蕭邦走出房間,林海若從衣服裏掏出一個精巧的手機,急匆匆地撥着電話號碼。
蕭邦出了電梯,撥通了葉雁痕的電話。
「葉總早,我是蕭邦。」蕭邦不等她說話,繼續說,「我剛剛見過你的林姨,現在正出酒店。喂,你知道不知道,你又請我做了一回私人偵探?」
「什麼時候?」葉雁痕沒聽懂。
「剛纔,在你林姨那兒。」蕭邦呵呵地笑了兩聲,「我要去找洋洋了,我對你林姨說了,是你花錢僱我的。」
這回葉雁痕算是聽明白了。「知道了。你要去哪兒?」她問。
「我也不知道。」蕭邦說,「也許,我這一去就回不來了。你要保護好自己。」
蕭邦感到電話那頭的葉雁痕呼吸急促了一下。過了一會兒,她才說:「你也要保重。我等你!」也許,她感到這句話有些不妥,又接着補充了一句,「我等你的好消息。」
蕭邦掛了電話。
出了酒店的大門,蕭邦正準備打車。恰好,一輛出租車就停在旋轉門前。蕭邦拉開前門,坐了進去。
「先生去哪?」一個滿臉鬍子的出租車司機看了他一眼,問。
「去大港海事局。」蕭邦用手搓了一下臉,順便做起了眼保健操。看來,昨夜他也沒睡好。
那司機也不答話,熟練地掛擋。出租車駛上大街,向海邊駛去。
十五分鐘後,汽車駛過大港港,還一直往大海方向疾馳。
積雪鋪滿沙灘,碧海就在眼前。
「喂,師傅,是不是走錯了?」蕭邦提醒道。他看過地圖,大港海事局就在港口二號門。
「如果你是蕭邦,就沒有錯!」那司機應了一聲,猛踩油門。汽車像瘋了一樣駛向海邊。
蕭邦覺得不太對勁。他下意識地將手放在車門的把手上。
「不要亂動!」那司機說,「你到海事局去找李海星,也不會有太大的收穫。」
「看來,碰到你老兄一定會有意外收穫。」蕭邦將手放在懷裏,很舒服地往後一靠。他並沒有問司機是誰。顯然,這樣做是個愚蠢的行爲。這個人既然「找」到了自己,一定有話說。現在,蕭邦就安靜地等着他說話。
而這位司機卻閉上了嘴巴,一心一意地開車。汽車駛出堆滿積雪的柏油路,下了一個小坡,鑽進了沙灘上的一片小樹叢。
出租車就停在小樹叢的深處。
那人掏出一盒紅塔山,自己點了一根,一口接一口地抽。車窗關着,嗆人的煙味薰得蕭邦差點流了眼淚。自從前兩天開始戒菸以來,他第一次感受到吸二手菸是多麼痛苦。
五分鐘過去了。那人的煙已燃到菸嘴。他打開車窗,扔掉,又掏出一根,繼續吸。
十分鐘過去,第二根菸又將燃盡。蕭邦實在忍不住了,側過臉說:「難道,你拉我到這裏來,就是爲了看你抽菸?」
那人再次將煙扔掉,說:「以沉穩幹練著稱的蕭邦,居然就這麼點耐性?」
「再有耐性的人,也禁不住你老兄的煙燻啊。」蕭邦笑了,「如果你找我沒什麼急事,我是不是可以下車溜達一下?」
「你不想知道我爲什麼找你?」那人問。
「我猜,你會告訴我,對吧?」蕭邦說。
「好吧。」那人說,「算起來,你來大港已有十來天了。這段時間,你真沒閒着,四處打探,明查暗訪,很辛苦啊。但是,據我所知,你似乎並沒有取得突破性的進展,索性先將一大堆問題擱起來,反而對一個孩子的失蹤感興趣了,對吧?蕭神探?」他邊說邊將放在擋風玻璃後的一疊報紙對摺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蕭邦苦笑了一下:「想不到我在查別人,別人也在查我。哈哈,原來大港藏龍臥虎啊!聽老兄的意思,好像是說我本不該捲入這個漩渦?」
「那倒也不是。」那人說,「這件事你不幹,遲早也會有人幹。只不過,你心中的一些疑團,也許我可以幫你解開。」
「哦?」蕭邦似乎來了精神,「我倒想聽聽。」
「不過,我幫你解開疑團,你也應該有所回報纔是。」那人淡淡地說,「你雖然不是生意人,但這個道理還是懂的,對吧?」
蕭邦說:「好!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辦。」
那人嘆了口氣,說:「我相信你。也許,這個世界上最應該相信的人,就是那些陌生人。我調查過你,你的經歷和行爲的確值得人信服。」
「謝謝誇獎。」蕭邦說,「那我就不客氣了。請問,在‘12.21’海難中,到底誰是主謀?」
那人沉吟了一下,說:「我就料到你會提這個問題。但實際上,你的這個問題太大了,我不能回答你。如果你問點具體的,或許我可以回答。」
「那好。」蕭邦說,「葉雁痕是不是有嫌疑?」
「有。」那人答。
「王嘯巖是不是有嫌疑?」蕭邦問。
「有。」那人答。
「是不是真的發生了貨艙起火導致‘巨鯨’號喪失動力?」蕭邦問。
「是。」那人答。
「有沒有氣象因素?」蕭邦問。
「有。」那人答。
「究竟是自然因素大一些,還是人爲因素大一些?」蕭邦問。
「應該說,是四、六開。」那人答,「自然因素佔四,人爲因素佔六。」
「孟中華爲什麼要參與這起海難的複查?」蕭邦問。
「這纔像個問題。」那人哼了一聲,「其實前面那幾個問題你都很清楚,但孟中華爲何要攙和進來,你拿不準,我可以透露一點,孟中華與靳峯,都不是好鳥。孟中華野心很大,他想染指藍鯨。參與這起事故,在裏面攪渾水,無非是想混淆視聽,以便渾水摸魚。」
蕭邦突然笑了:「說真的,老兄,你的回答我並不滿意。」
「難道不是這樣?」那人側臉看着蕭邦,「你知道孟中華的目的?」
「我不能告訴你。」蕭邦仍然面帶微笑,「不過,剛纔我問的問題,其實等於沒問。因爲我突然發現,你知道的並不比我多。」
那人沉默了一會兒,接着說:「難道,你覺得我是在吹牛?」
「你沒有吹牛。」蕭邦突然緊盯着他,「你的確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但今天你來找我,並不是要跟我談‘12.21’海難,而是急於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那人的身體微微顫了一下。
「洋洋到底在誰的手上!」蕭邦的目光直直地逼視他。
那人的目光果然縮了回去,直直地看着前方,緩緩地說:「你怎麼知道?」
蕭邦不緊不慢地掏出菸斗,吧嗒了兩口,說:「我在你中途突然將車往海灘上開時,猛然想到在一個小時以前,我就看到一輛出租車停在酒店門口的停車場上。車窗開着,一個人在抽菸。自然,這個人就是你。你一直在等我下來,然後將我拉到這個無人的地方,想跟我單獨談;而在跟我談話時,你事先繞了一下彎,說我先將一堆問題擱起來,末尾才說我對一個孩子的失蹤感興趣。當你提到孩子失蹤時,你不經意間拿眼角瞟了我一下;這時,你突然發現今天的《生活快報》上正刊登着洋洋的照片,便下意識地將它折起來。這幾個細節說明,不是我對孩子的失蹤感興趣,而是你最感興趣。你裝着挺有耐性的樣子,而實際上心急如焚,想盡快知道這個孩子的下落。」
那人嘆了口氣,說:「真不愧是蕭邦!是的,我關心洋洋的下落,也相信你能夠儘快找到洋洋。只要你能幫我辦這件事,我會回報你的。」
「這個你不用擔心。」蕭邦說,「但我現在想知道一件事,就一件。」
「什麼事?」那人一愣。
「你是誰?」蕭邦提高了音量。
「我是誰?」那人渾身一震,又摸出了一根菸,但火機的火苗總是找不着菸嘴。不過,他終於還是點上了。他深吸了一口煙,說:「我不方便說。請你理解好嗎?」
「其實我知道你是誰。」蕭邦說,「我會爲你保密。請相信!」
「你……知道?」那人夾煙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你就是蘇浚航!」蕭邦說出這句話時,連自己都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