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驚世大海難 by 懷舊船長
2020-2-4 16:20
蕭邦走進漂流島酒吧的時候,只有三三兩兩的客人坐在角落裏喝悶酒。這種地方,通常要到晚上十點以後,才基本進入狀態。
服務生將酒水單遞給蕭邦。蕭邦沒有看單子,而是將一個紙條遞給服務生:「請將這個交給你們老闆。」服務生認真地看了一眼蕭邦,一聲不響地走了。
五分鐘後,那個服務生走到蕭邦近前,低聲說:「我們老闆有請。」
蕭邦便跟着他,穿過大廳,拐過吧檯,進了一間燈光昏暗的屋子。
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端坐在一張漆黑的桌子後面,用鷹隼般的眼睛盯着緩緩走進來的蕭邦。
服務生知趣地出去了,並將門輕輕關上。
蕭邦看着空無一物的桌子,笑了一下:「馬先生,你開了這麼大個酒吧,難道就沒有爲客人準備一杯酒麼?」
「我的酒,只給兩種人喝。」小馬說話簡短有力。
「哪兩種?」蕭邦好奇地問。
「第一種是捨得花錢的客人,第二種是我的朋友。」小馬冷冷地說。
「難道我不是你的朋友?」蕭邦問。
「不是。」小馬說,「我的朋友不會趁我不在時從後門偷偷地溜進來。」
蕭邦笑了一下。他立即想起了昨晚的事,「那我花錢買一杯可以嗎?」
「可以,但得到外面去喝。」小馬連動都沒動,「在這間屋子裏,只招待朋友,而且完全免費。」
蕭邦嘆了口氣,說:「那我可以坐下來嗎?」
「椅子就在你的屁股下面,隨便吧。」小馬說。
「坐下收錢嗎?」蕭邦居然還在笑。
「不收。」小馬說,「但凡是在我這裏坐着而沒有酒喝的人,通常都不會坐太久。」
「爲什麼?」蕭邦微笑着問。
小馬突然閉上了嘴巴。
蕭邦便很隨意地坐在椅子上,翹起了二郞腿。
「你就是蕭邦?」小馬問。
「我就是。」蕭邦說,「我已經在紙條上寫明白了。」
「沒想到,被人吹得神乎其神的蕭大記者,原來是個囉唆的人!」小馬有些不屑地說。
「馬先生,」蕭邦臉上仍然堆着笑,「請問你對農村熟悉嗎?」
「有些瞭解。」小馬不知蕭邦想說什麼。
「通常,鄉村裏有許多壽命很長的老太太。」蕭邦頓了一下,繼續說,「據本人調查,這些長壽的老太太都非常囉唆,無一例外。你想知道這是爲什麼嗎?」
「爲什麼?」小馬忍不住問。
「因爲,那些本該比她們更長壽的人,都被她們嘮叨死了。」蕭邦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小馬臉上的肌肉動了一下。但馬上收起了就要散開的笑,「蕭先生,今天你來找我,不是爲了說笑話吧?」他的眼裏又射出了鷹隼般的光芒。
「那要看馬先生想聽笑話,還是想聽真話?」蕭邦說。
「真話?」小馬不解,「本人向來嚴肅,當然是聽真話。」
「好!」蕭邦說,「那我告訴你,洋洋不是被孟欣綁架的。」
「那是被誰綁架的?」小馬冷笑,「孟欣找過你?」
「是的。」蕭邦說,「其實這和她找沒找過我關係不大。她沒有幹這件事就是真話,也是事實。」
「我憑什麼相信你?」小馬繼續冷笑,「你說她沒幹,她就沒幹嗎?」
「馬先生,你是聰明人。」蕭邦嚴肅起來,「請問,她這樣做的動機是什麼?」
「那麼我也請問蕭先生,」小馬盯着他說,「在大港,洋洋如果不是孟欣綁架的,會是誰?」
蕭邦回答不出。
「要我相信不是孟欣乾的,也可以。」小馬口氣緩和了許多,「不過,你得在九點鐘之前找到洋洋並安全送到他媽媽那兒。否則,說什麼都是廢話!」
「好吧。」蕭邦忽然站了起來,「反正我已經告訴過你,孟欣沒有綁架洋洋。信不信由你。我知道你本事很高,但我也告訴你,如果你敢動孟欣,我就會揭發你!再見。」
小馬霍地站了起來,沉聲說:「蕭先生,你也太目中無人了!我這小地方,也不是誰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蕭邦已經轉過身,正準備拉門。突然,小馬右手在桌子上按了一下,身體騰空而起,兩條腿貼着桌面上方一寸左右,夾着勁風橫掃過來,準確無誤地踢在蕭邦瘦削的身上。
蕭邦微微地晃了一下,但還是站穩了。
小馬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雙腿落地,一記擺拳直取蕭邦右太陽穴。當鐵拳離蕭邦的腦袋僅一寸左右時,蕭邦的頭突然矮了下去。接着,蕭邦迅疾用了一個後襬腿。小馬頓時失去了根基,仰面向後倒去,後腦勺結結實實地磕在桌沿上。
小馬雙手向後反撐,扶穩桌沿,試圖借力彈起身子。但是,他感到堅硬的皮鞋底已卡在自己的喉頭。
這是恰如其分的一個側踹。在間不容髮之間,蕭邦僅用一隻右腿在瞬間就完成了腿法中兩個簡單但又難練的動作。而蕭邦此時仍然沒有完全轉過身子,身體形成了一個標準的「丁」字,像鐵鑄的一樣穩固。
小馬的汗水流了下來。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嚴格地說,十年來,他在實戰中有勝有負,但絕沒發生過今天這種敗象。
蕭邦終於將腿輕輕放下,轉過身來,說道:「其實,你的功夫不在我之下。但由於你太急躁,所以只攻不守。」
小馬站直了身子,懷疑地看着他,說:「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哪件事?」蕭邦問。
「以你的身手,怎麼會被人打得頭破血流?」
「你是說威脅王嘯巖的那三個人?」蕭邦冷笑,「有時,失敗也是一種勝利。」
他沒有再和小馬囉唆,而是推開門,徑自走了出去。
小馬揉了揉脖子,將蕭邦鞋底上的灰塵輕輕地從喉結處抹掉,冷笑又浮上了那張剛毅的臉。
大港市湖南路麗澤苑居民小區9號樓。
孟中華上了電梯,在13層505房間門口停了下來。他伸出胖胖的指頭,摁了一下門鈴。
沒有人開門。孟中華繼續摁着門鈴。終於,在門鈴響過三遍之後,防盜門開了。
一個胖子用身體擋住孟中華的視線,沒好氣地問:「找誰?」
孟中華笑呵呵地說:「找你們啊。許四哥,你們哥仨在這裏住了33天,作爲大港市的編外治安聯防隊員,我還是應該來打個招呼的。」
胖子怒目圓睜,沒好氣地說:「你算老幾?就是警察來了,老子也不怕。滾!」說完就要關門。
「讓他進來!」屋裏響起了一個沙啞而低沉的聲音。
胖子立即停住,繼而將門完全打開。
孟中華就看到一個奇瘦的男人靜靜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在這個並不明亮的房間裏,他居然戴着墨鏡;墨鏡的旁邊,站着另一個同樣瘦弱的男人。
「請坐,孟先生。」墨鏡說,「想不到我們兄弟,被‘孟神通’孟總裁盯上了。不知這是我們的榮幸,還是不幸?」
孟中華油光水滑的臉笑意更濃了。「李二先生,孟某不才,但也不敢對威震瀋陽的‘李二哥’、‘楊三哥’和‘許四哥’不敬。您光臨大港,我還是應該早點過來給您請安的。」他並沒有坐,仍舊站着。
墨鏡嘿嘿笑了兩聲,說:「果然有點‘神通’。咱們既然都在道上混,就不囉唆了。今晚孟總來找兄弟們,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李二哥爽快!」孟中華讚道,「那我就直說了。今天中午,有一個叫蘇洋洋的小男孩走丟了。我想,三位大哥信息靈通,或許知道這個孩子的下落,因此特地上門尋求幫助。」
那胖子哼了一聲,喝道:「怎麼?你認爲是我們兄弟綁架了這個孩子?」
孟中華笑道:「這可是許四哥說的,我可什麼也沒說。」
李二哥對那胖子輕喝道:「老四,你別說話!」然後轉頭對孟中華說:「孟總,你是老江湖了,說話得有憑據。請問,我們兄弟綁架那個孩子幹啥?你又憑啥認定是我們兄弟乾的?」
「我沒說是你們兄弟乾的啊。」孟中華乾笑了一聲,「但三位來大港的日子也不短了,你們首先盯葉雁痕,然後盯蕭邦和王嘯巖,當然也盯過我,還打傷了我的兄弟。我孟某人再不濟,也容不得有人在大港撒野!」
李二哥身旁的那個瘦子突然向前跨出一步。但李二哥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老三,不得無禮!」李二哥喝道。那瘦子才又退回原地。
「看來,孟總知道的還真不少。」李二哥也乾笑了一聲,「可是孟總也知道,僅憑你一面之辭,能說明什麼呢?難道這個城裏但凡有孩子丟了,都來找咱們兄弟?況且,咱們根本不知道什麼蘇洋洋。孟總還是請便吧。」
「既然來了,就請李二哥給個說法!」孟中華突然把臉掛了起來。
那胖子終於忍不住,大聲罵道:「我操你奶奶的,你有什麼資格向老子討說法?」說着,一記「迎面錘」向孟中華的胖臉打過來。那拳頭帶着風,眼看孟中華那張胖臉就要開花。
可不知爲什麼,胖子的拳頭卻被孟中華的胖手抓住了。孟中華那五根胖胖的指頭,像強力膠一樣牢牢地粘住了胖子碩大的拳頭。
胖子不能動彈。
「我當然沒有資格。」孟中華淡淡一笑,「可是,有人有資格讓你交代……」
話音未落,屋外響起了敲門聲。
一直站着的那個瘦子連忙跑過去。門打開了,身着警服的靳峯帶着四名警察闖了進來。
「李先生,對不起,你得跟我們走一趟!」靳峯寒着臉,對手下命令道,「都給我銬起來,帶走!」
三名警察麻利地掏出手銬,將三人銬了起來。
孟中華突然迅疾地一伸手,摘掉了李二哥的墨鏡。
李二哥的右眼,只剩下一個深深的洞,像一個乾涸的小水坑。
但李二哥的左眼發出了一道寒光。這寒光掃過孟中華的臉時,變得像毒蛇一樣。饒是孟中華久歷江湖,心裏也不禁寒了一下。
蕭邦坐在葉雁痕的副駕駛座上。車窗外雪花狂舞。寶馬正穿過已鋪上了銀妝的街道,駛向郊區。
「我真不明白,」葉雁痕將暖氣加大了一些,對身旁的蕭邦說,「我是拜託你尋找洋洋的,你卻讓我當司機,冒着這麼大的雪往郊區去。這究竟是爲什麼?像你這樣聰明的人,爲什麼在這件事上不分輕重?」
「我不分輕重?」蕭邦笑了,「你想想,綁架洋洋的人,就給你打了個電話,既沒有說要錢,也沒有說要命,你不感到奇怪嗎?而且,到現在居然沒有一點動靜,說明洋洋是安全的,綁架者無非是另有目的而已。」
「什麼目的?」葉雁痕問。
「我不知道。」蕭邦打了個哈欠,「但這件事肯定和‘12.21’海難有關。」
「什麼都跟‘12.21’海難有關。」葉雁痕哼了一聲,「我都聽煩了。」
「你耐心點,」蕭邦安慰道,「既然洋洋沒有什麼危險,我們還是應該去辦一件更爲重要的事。」
「什麼事?」葉雁痕問。
「去見一個人。」蕭邦嚴肅起來,「這個人,其實你早該見見了。」
「誰?」葉雁痕急切地問。
「王建勳。」蕭邦說,「雲臺輪渡公司總經理王建勳,你的屬下。」
「是他?」葉雁痕說,「他不是已經坐牢了嗎?」
「是的。」蕭邦說,「他被判了刑。以前是在雲臺服刑,後來通過親屬的關係,轉到大港市第二監獄,刑期減少了兩年。事實上,王建勳還是有些冤枉的,因爲他上任不到兩年,就發生了‘12.21’海難。但沒辦法啊,不判決他,不能服衆。」
葉雁痕扭頭看了他一眼,說:「蕭邦,你到底對這起海難知道多少啊?怎麼每次都只說一點點?不錯,這個王建勳,我並不太熟悉。他當雲臺輪渡公司總經理時,我還在藍鯨幹着閒差。你說我應該早點見他,是什麼意思?據我所知,他對船也不是太熟悉。而且,‘巨鯨’號出事,他也不在船上,並不知情。」
蕭邦等葉雁痕說完,才慢慢地說:「王建勳再不知情,也是雲臺輪渡公司的總經理。我認爲,在複查‘12.21’海難這起案件上,他的價值,比五個所謂的親歷倖存者加起來還要高得多。」
「可是,你爲什麼不一個人去,要帶上我?」葉雁痕又轉過頭,看了一眼蕭邦。
「什麼也不因爲。」蕭邦說,「你還是好好開車吧。」
車駛在城郊的柏油路上。路上積雪已厚。車駛過,激起層層雪霧。
見葉雁痕沒有吭聲,蕭邦終於說:「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我覺得你雖然有嫌疑,但你至少不是一個真正的陰謀家。我逐步開始信任你了。」
葉雁痕渾身震了一下。她感覺鼻子有些酸。這是她接任藍鯨總裁兩年來,聽到的最令她感動的一句話。
「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她將臉扭向另一邊,吞吞吐吐地說。
「我知道。」蕭邦說。
「你知道什麼?」葉雁痕很驚訝。自己的話還沒說完,蕭邦就說已經知道,顯然讓她意外。
「你派人將劉小芸弄到了大港,在海員俱樂部酒店給她安排做洗衣工,慢慢地‘培養’她,以便在王嘯巖對你出手時對付王嘯巖,對吧?」蕭邦目光看着正前方,緩緩地說。
「你……你是怎麼知道的?」葉雁痕覺得太可不思議了。
「我有我知道的方法。」蕭邦沒有正面回答她。
葉雁痕也不好再問。
汽車駛過被兩排高大整齊的楊樹夾着的公路,在一面陰森的圍牆前停了下來。
雪幕下,高大的圍牆上隱約有鐵絲網;牆內有一個非常突出的崗樓。崗樓上設置了一個探照燈,正旋轉着透過雪霧四處探照。
蕭邦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幾分鐘後,陰森的大鐵門一側的小門開了,一個佩戴上尉警銜的武警軍官走了出來,給蕭邦敬了一個禮。
蕭邦向葉雁痕使了個眼色,對那名武警軍官說:「這位是王建勳的領導,藍鯨集團的總裁葉總。」
上尉便向葉雁痕敬了一個禮,說:「請進吧。不過,探視時間不能超過半小時。」
進了圍牆,葉雁痕見裏面乾淨整潔,像個部隊院子,在茫茫的大雪中,顯得愈加寧靜。
蕭邦在登記室取了個表格,先讓葉雁痕填。葉雁痕填完後,蕭邦再填。但蕭邦在填寫時背過身子,葉雁痕無法看清他寫了些什麼。
上尉領着二人,穿過一幢樓,向院子的深處走去。雪很大,葉雁痕嗅出了一種久遠的寧靜。這就是所謂的監獄麼?她覺得,這裏更像一個檔次不低的養老院。
一個穿警服的警察走過來,上尉和他低聲說了句什麼,那警察就鑽進另一幢樓去了。
上尉繼續領着蕭葉二人進了一間屋子。這間屋子像一個小小的儲蓄所,中間被玻璃和鐵攔隔開,留了三個小窗。葉雁痕在電視裏見過探視犯人的場景。這裏,與電視裏場景的惟一差別,就是沒有對講器。
蕭邦懶懶地坐在木質的長椅上。葉雁痕和上尉站着。約摸等了七八分鐘,剛纔那名警察氣喘吁吁地跑進來,在上尉的耳邊說了句話。上尉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
半晌,上尉纔對蕭邦說:「蕭先生,對不起,出現意外了。你們要探視的王建勳,死了。」
葉雁痕只覺得腦袋「嗡」地響了一聲。
「什麼時候?」蕭邦居然沒有驚慌,但也露出詫異的表情。
「現在還不清楚。估計是剛死不久。下午沒下雪之前,他還出來打籃球。」上尉的臉色由白轉紅。
「那我們告辭了。」蕭邦站了起來。
三人又沿着原來的路線返回。在送蕭葉二人出門的一剎那,上尉突然說:「今晚你們來,都有誰知道?」
「絕對沒人知道。」蕭邦說。
「好吧。」上尉說,「等法醫的鑑定結果出來,我再聯繫你。」
二人便上了車。葉雁痕打開車窗,掏出了煙,遞給蕭邦一支。蕭邦擺擺手,說:「不抽,戒了。」
爲什麼王建勳會突然死亡?他究竟知道了多少祕密?他是自殺還是他殺?在軍警的嚴密監視下,他怎麼會在蕭邦和葉雁痕到來之前死亡?……
一連串問題纏繞着蕭邦。
而同樣的問題也纏繞着葉雁痕。
現在他們只知道一件事——「12.21」海難中責任船公司的總經理王建勳,在這個雪夜,離奇地死在大港市第二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