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大回顧


我回去工作不到一個月，母親有一天收到了一封來自納賈爾醫生助理的電子郵件，邀請我們參加他關於抗NMDA受體自身免疫性腦炎的講座。講座在紐約大學的圓形大報告廳舉行，醫生向學生和同事們講解案例的時候，都會用這間報告廳。

在9月的那個上午，從新澤西開往市中心上班通勤的車輛異常多，我們遲到了。母親、艾倫、斯蒂芬和我跑到報告廳，我的父親、安吉拉和我的朋友（也是《紐約郵報》的執行編輯）勞倫在入口處等我們。

「我想報告已經開始了。」安吉拉說着，我們快步走進報告廳。100多個座位上坐滿了穿白大褂的人，他們都聚精會神地望着納賈爾醫生，他則在講臺上快速地講着關於「自身免疫性腦炎」的問題。

我們錯過了納賈爾醫生對於一位24歲患者最初的介紹，他在列舉所有檢測結果，包括3次核磁共振、血液和尿液毒理學檢查，以及血液化驗，都沒有問題。他補充說，患者的腦脊髓液裏有高於正常值的淋巴細胞，接着說起在沒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他決定進一步做大腦活體組織檢查。我這才意識到他可能是在說我。

「他是在說我嗎？」我問父母。

母親點點頭，說：「我想是的。」

納賈爾醫生拿出一幅放大的大腦活體組織樣本圖。它被染成紫紅色，血管周圍有青紫色的斑點。他解釋道，那些暗色的斑點，就是感染的膠質細胞。



「他在講我的大腦。」我小聲說道。不過，我當時還不明白這些幻燈片上面是什麼東西，只知道自己的一個非常隱祕的部分，被展示在100多名陌生人面前。有多少人能說，他們願意讓別人窺視自己的大腦內部？納賈爾醫生繼續講述我的大腦組織的時候，我摸了摸頭上大腦活體組織檢查留下的傷疤。

接着，他切換到下一張幻燈片，它看起來像一條被彎成U形的、鑲嵌着丁香和瑪瑙寶石的精緻項鍊。



納賈爾醫生解釋道，這是大腦活體組織檢查圖片顯示的一根受到淋巴細胞攻擊的血管。正如他指出的，在那些抗NMDA受體自身免疫性腦炎的患者中，只有極少數——10個或更少患者進行了大腦活體組織檢查，因此，這些幻燈片提供了罕見、翔實的資料，讓我們看到我們瞭解甚少的生病的大腦。

納賈爾醫生以一個最後陳述結束演講：「我很自豪地說，這位病人現在已經恢復正常，並回到《紐約郵報》去工作了。」

安吉拉輕輕推了我一下，勞倫笑了，斯蒂芬和我父母的臉上熠熠發光。





那天，我們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安吉拉向我們的編輯史蒂夫和保羅說起講座的事。史蒂夫聽了很感興趣，打電話把我叫到他辦公室。

「安吉拉告訴我，她去參加了一個關於你的病的會議。」史蒂夫說道，「你願意寫一篇關於這段親身經歷的文章嗎？」

我激動地點點頭。我早就希望編輯認爲我的故事足夠有趣，可以寫成一篇文章，而且也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報道的能力投入這項研究中去。

「太好了。你可以在星期五之前交給我們嗎？」

今天是星期二，感覺很快就要到星期五，但是我決心把它寫出來。一想到可以把那段迷失的歲月跟全世界的人分享，我就既緊張，又興奮，滿心悸動。許多同事仍然不知道我缺勤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情，當然，我也擔心萬一故事寫得不好，會讓自己恢復工作幾個星期以來展現出的職業素養功虧一簣。不過，我還是無法拒絕這個誘惑：現在我終於有機會揭開那段失去的時光，向自己證明，我能夠理解自己身體裏發生的情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