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燃燒的大腦 by 蘇珊娜‧卡哈蘭
2020-2-4 16:19
傘
我總覺得再次住院是康復過程中的一次倒退,所以,5月下旬,當納賈爾醫生給我母親打電話說我需要回到醫院做第二輪IVIG治療的時候,我有些沮喪。我不敢想象醫院病房裏刺眼的燈光、護理人員不斷的打擾和那些難吃的預加熱晚餐。
爲了讓我分散一下注意力,父親邀請斯蒂芬和我到他綠樹成蔭的後院共度夜晚。他的家位於布魯克林高地中央的一個綠洲上。我們吃着燒烤,喝着桑格利亞汽酒,戴着墨西哥寬邊帽。沿着院子四周懸掛着一串五彩繽紛的聖誕彩燈,播放着雷恩·亞當斯的音樂。
那天晚上,我多數時候都一言不發,斯蒂芬、吉塞爾和我父親則一直在聊天,每次他們想邀請我加入對話,我都搖搖頭,而且下意識地出現了咂嘴的動作。
我一直在重複:「我很無聊,我沒什麼可說的。我對什麼都不感興趣。」
「你可不無聊。」父親總是堅定地說道。聽到我說這些喪氣話,父親也感到傷心。幾年後,他告訴我,在同一個後院,在同樣的彩燈下,一想到我說的這些話,他就會一直哭,直到睡着爲止。
可是,沒有人能讓我樂觀起來,甚至連我父親也做不到。毫無疑問,我是個無趣的人,而無聊,或許是我在新生活裏最難適應的部分。部分原因在於那些抗精神病藥物,因爲我服用的那些藥物確實會導致嗜睡、茫然和疲憊。而且,我受傷的大腦,也可能是自己打不起精神的罪魁禍首。很可能我額葉神經元之間的脈衝電波發射得不夠充分,或者它們被錯誤發射,以至於需要更長時間才能到達目的地。
額葉主要負責執行復雜的功能,1所以專家把它稱爲人的「首席執行官」。人到20多歲的時候,它才完全形成,所以,許多專家提出了一個假定:額葉的成熟是劃分成人和孩童的一個重要標誌。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額葉讓我們成爲有創造力的人,而且不那麼無聊。(我們知道,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當醫學界在實踐備具爭議的前腦葉白質切除術的時候,會損傷額葉,造成可怕的後果。其中一種手術方法被稱爲「冰錐療法」,2因爲在美國前總統肯尼迪的姐姐羅斯瑪麗·肯尼迪身上的失敗實踐,而變得臭名昭著。這種方法是醫生用一根鋼針從病人的眼球上方刺入腦內,而後徒手攪動那根鋼針幾分鐘,以摧毀病人的前額葉。用這種不精確的方法切斷前額葉的神經連接,會產生一系列後果,包括情緒低落和行爲幼稚。一些患者甚至喪失了重要的思想和感覺能力,很像電影《飛越瘋人院》中由傑克·尼科爾森飾演的麥克·墨菲這個人物的遭遇。)
雖然我的前額葉可能比大腦其他區域需要更長的時間來修復(如同一些最新的研究成果所顯示的那樣),但也會有進展。在醫院的時候,一位醫生曾把我前額葉的功能形容爲「接近零」。但我至少可以從零開始進步。
晚餐就要結束的時候,我感到十分乏力,把頭靠在桌子上,在大家的談話聲中睡了過去,最後,我被自己的鼾聲吵醒。把自己吵醒以後,我爬上陡峭的鐵梯子,去架子上拿我的iPod。我最近剛剛下載了蕾哈娜的歌曲《傘》,雖然這首歌已經面世了好幾年,而且它並不是我通常喜歡的風格。可現在,她那流行的說唱曲風卻在夏夜裏顯得分外好聽。
我低下頭,欣喜地看着父親、斯蒂芬和吉塞爾,並跟着音樂搖擺起來,渾身忽然充滿了活力。音樂響起,我開始隨着節拍扭動身體,幾乎忘記了周圍的一切,瘋狂地擺動着,也許動作並不優雅,但也絕不像一個月前在婚禮上那樣,如同機器人般僵硬。斯蒂芬向上瞟了一眼,正好看到我自由舞動的這一幕,眼睛一下子亮了,吉塞爾也被他的眼神打動。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如同行屍走肉般活着。此時,從我傻乎乎的雷鬼舞蹈中,大家都看到了生命的活力。
斯蒂芬來到樓上,加入了我,他把我摟在懷裏,帶我旋轉起來,我們都被這愚蠢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父親和吉塞爾也拉起手,跟着音樂緩緩舞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