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燃燒的大腦 by 蘇珊娜‧卡哈蘭
2020-2-4 16:19
加利福尼亞之夢
4月29日,出院將近兩週後,我又回到紐約大學醫療中心,接受另一次血漿置換治療。因爲我的症狀不再屬於癲癇,而是跟自身免疫性腦炎有關,我被安排到17層的神經科。跟癲癇科不同,位於紐約大學提西醫院的這一個樓層沒有經過裝修。這裏沒有平板電視,一切似乎都要顯得髒一些,這裏的患者似乎也顯得更老,更脆弱,更接近死亡。走廊盡頭那間單人病房裏的老婦人,一下午都在一遍遍喊着「比薩!」我父親問爲什麼,護士解釋說她喜歡星期五,因爲這一天會吃比薩。
我跟一個叫作德博拉·羅賓遜的肥胖的黑人婦女同住一個病房。雖然她患有糖尿病,醫生認爲她潛在的問題可能是結腸癌,不過他們還沒有證實這項推斷。德博拉非常胖,以至於無法下牀去上衛生間。因此,她都是在牀上的痰盂裏大小便,所以整個房間瀰漫着各種臭味。不過她每次都會爲此而道歉,所以人們也不會討厭她,甚至連護工都喜歡她。
血漿置換是通過插進我的脖子裏的一根導管來進行的。斯蒂芬看見護士扎針的時候,不禁叫道:「哦,我的天哪。」
當它刺入我的頸靜脈時,會發出「噗」的一聲。導管到位以後,護士用膠布纏在導管周圍,確保導管直立,並從我頸部右側垂直伸出來。膠布非常粗糙,在我脖子上留下許多紅色的痕跡。
導管放在脖子裏面,讓我很不舒服,可它卻要在我治療期間待在裏面整整一個星期。
血漿置換療法起源於19世紀晚期瑞典的乳製品奶油分離機,是從凝乳中提取乳清的工藝。1科學家們受到這個簡單機器的啓發,嘗試用它從血液(包含紅細胞和白細胞)中分離血漿(懸浮細胞並攜帶抗體的黃色液體)。當血液進入像一個旋轉的乾燥機一樣的細胞分離器時,就被打散了,並被拆解成兩種成分:血漿和血紅細胞。接着,機器再把血液輸回人體,替換原有的血漿——那裏面充滿各種有害的抗體——而這些新的富含蛋白質的液體不再含有抗體。每個療程大約需要3個小時,醫生給我開了5個療程。
第二次住院的時候,我的朋友們被允許自由出入,我給他們都提了特殊要求:漢娜帶來了更多雜誌,我的高中同學簡帶來了帶黃油和番茄醬的黑麥麪包圈,凱蒂帶來了健怡可樂。
在我住院的第4天,安吉拉也過來看我,但她還是被我可怕的樣子嚇了一大跳。她後來在給保羅的電子郵件中說我「蒼白,瘦小,沒了人形……非常可怕」。我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這是我在醫院的最後一晚。我的室友德博拉帶來一個新消息:她的確有結腸癌,但是醫生們發現得比較早。德博拉在跟護工們一起慶祝。他們過來跟她一起祈禱。我能理解她的釋然,你的疾病最終得到確診,有了個名字是多麼重要,知道總比不知道要好得多。德博拉跟護士們一起禱告的時候,她一遍遍地重複着:「上帝真好,上帝真好。」
我起來開燈時,忍不住想對她說幾句話。
「德博拉?」
「嗯,親愛的?」
「上帝真好,德博拉,上帝真好。」
第二天早上,我再次出院,斯蒂芬開着母親和艾倫的車子,帶着我繞着薩米特轉了一圈。我們驅車經過一棟叫作「美麗橡樹」的古老精神病院,那裏現在是一個戒毒中心;還經過我高中的曲棍球場,我以前當過守門員;還有51區,我們兩人共同的好朋友住在那裏,後來他們搬走了。我們停在一個紅燈前時,斯蒂芬打開CD播放器,音箱裏傳來西班牙弗朗明戈吉他的旋律。
「樹葉發黃,天空變灰。我漫步在這個冬日。」他聽出這首歌曲,這也是他最喜歡的歌曲之一,讓他想起了童年時代。那時,他母親經常在外出途中跟他一起聽《媽媽們和爸爸們》這張專輯。「我停在一棟教堂,我穿過小路,我跪下雙膝,開始祈禱。」
斯蒂芬和我不約而同地唱起來:「加利福尼亞之夢,在這樣一個冬日裏!」這一刻,斯蒂芬把目光從公路上移開,斜瞄着我,又驚又喜。這就是他幾個星期以來一直等待的結果:真正的我還在。
第3部
追憶逝水年華
我只有最基本的存在感,如同動物意識深處閃爍的思想之光;我比遠古的穴居人更缺乏人的特性。可是,雖然我曾經的記憶還沒有回來,但在我曾經存在過的其他地方,會有一根繩索從天而降,把我從非人的深淵拉上來,否則單憑一己之力,我將永遠無法擺脫這個深淵。
——馬塞爾·普魯斯特,《追憶逝水年華:在斯萬家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