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燃燒的大腦 by 蘇珊娜‧卡哈蘭
2020-2-4 16:19
影子拳手
手術後,我重新被分配到癲癇科的一間多人病房。我的室友是一位三十出頭的女人,因飲酒而出現癲癇症狀(雖然這種癲癇通常由酒精戒斷導致,但有時飲酒也會導致癲癇)。她時常懇求醫護人員讓她喝點兒紅酒,這樣她們就能記錄下癲癇發作的過程。但她們拒絕了她的請求。
我的大腦活體組織檢查結果證實了治療小組的推測:我的大腦發生了感染。納賈爾醫生的幻燈片顯示,我的免疫系統中有大量憤怒的炎症細胞在攻擊大腦的神經元,這是腦炎的一個症狀。不久以前,神經學家一度認爲大腦是免疫豁免的,也就是它完全獨立於淋巴細胞的免疫系統之外,現在,醫生們則採用更謹慎的術語「差異性免疫」。血腦屏障(BBB)是一個由血管緊密拼接而成的隔離層,就像一道門,管理着物質從血液進入大腦的通道,諸如細菌、化學物質和藥物等。1研究者們發現,血腦屏障會允許特定的B細胞和T細胞通過一種叫作「白細胞滲出」的過程擠進大腦,並經常對這一過程進行「檢查」。但這並不是例行的檢查。被放行的免疫細胞,本來的作用是保護機體,卻處於大規模閃電戰中。這就是納賈爾醫生需要的事實:我正是感染了某種類型的自身免疫性疾病。
現在,他們有了一個初步的診斷結果,醫生們可以繼續進行第一階段的治療——靜脈注射類固醇,這是通過一種免疫療法,來抑制機體免疫系統產生的炎症。我的牀邊掛着一個透明的塑料液體袋,裏面裝着甲潑尼龍,還有靜脈注射類固醇。我要進行爲期3天的密集治療,每隔6小時接受一次靜脈泵給藥。這些類固醇被稱爲糖皮質激素,能夠抑制炎症,並對免疫系統有鎮靜作用,從而降低了未來進一步感染的可能。2當類固醇滲入我的機體時,它們會轉化成一種消炎的化學物質,被稱爲細胞因子。納賈爾醫生認可的最高劑量爲三天量,然後他會讓我改成口服60毫克類固醇激素,這樣可以更加和緩地讓炎症隨時間消退。
因爲糖皮質激素會與血糖等其他物質相互作用,導致我出現暫時的Ⅱ型糖尿病。
雖然醫生調整了我的菜單,只提供無糖的果凍作爲甜點,我的父母仍然無視危險,放任我吃了不少復活節軟糖。自從我手術後被安置在病牀上調養以來,護士使用大腿高壓靴子,通過反覆吹氣和放氣,來模仿體育運動時腿部的收縮。但這會使得我的腿一直髮癢出汗,我把這種感覺解釋給每個人聽,並且在晚上把這種靴子踢掉。
儘管有新的密集的類固醇治療,我的情況似乎沒有改善。事實上,情況在惡化,反常夜間活動和莫名的恐懼發作的次數越來越多。
我父親在他和母親一起記錄的日誌上,記錄下我的這些問題:
「她臉上有奇怪的傻笑的表情。她緊張起來,」他寫道,「會伸直手臂,做鬼臉,渾身緊繃,並顫抖。」
但每逢訪客到來的時候,我還能勉強振作起來。漢娜在手術結束後不久就來看我,她看到我那頂用奇怪的繃帶組成的白帽子,還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對此也自嘲起來。「我就要禿頂了!」我一邊笑着說,一邊把一顆復活節軟糖塞進嘴裏。
「你說什麼?他們要刮掉你頭骨上的頭髮嗎?」
「禿頂!」
「或許你需要生髮劑吧。」我們都大笑起來。
腦電圖錄像,4月12日,上午8點12分,時長7分鐘
我戴着白色的手術帽,兩腿交疊躺在那裏,彷彿在曬日光浴。我的粉紅色揹包裏裝着的腦電波盒子放在我的小腹上。我站起來,走到門口,動作相當遲緩。我擡起左臂。「是那個綠色的小按鈕嗎?」畫面外的母親問。她指的是病牀兩側防護欄上綁着的癲癇/意外按鈕。她進入畫面,坐在窗前。
我回到牀上。母親起身扶着我,然後按下呼叫護士的按鈕。很快,愛德華護士就走進病房,開始對我進行神經病學檢查,並伸出手臂,希望我模仿他的動作。我跟着他的動作慢慢做着。他在我左手食指上敲了幾下,要我閉上眼睛,用它摸自己的臉。過了一會兒,我照着做了。他在另一側重複這個動作。
愛德華護士離開的時候,我抓住了牀單,可是花了10秒鐘才讓自己躺下去。同時,母親緊張地看着我。她不時翻看自己的提包,交叉雙腿,然後又放下,可是整個過程中,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我。
視頻結束。
在我搬到多人病房的第三個晚上,我旁邊的女人癲癇發作了。不過,她還是說服醫生讓她喝點兒酒。因爲他們已經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一份關於癲癇的物理記錄,她不久就被允許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