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燃燒的大腦 by 蘇珊娜‧卡哈蘭
2020-2-4 16:19
藍色惡魔
4月9日,醫生對我進行了第二次腰椎穿刺。我已經在醫院住了整整18天,病情不但沒有絲毫好轉,反而漸漸開始走下坡路。
斯蒂芬注意到我經常做出咀嚼的動作,我的胳膊像「科學怪人的新娘」(美國一部恐怖電影中的主角)那樣僵直,目光遲滯,動不動就直勾勾地盯着某個地方。
腦電圖錄像,4月8日,晚上10:30,時長11分鐘
電視上播放着「探索」頻道的紀實片。
斯蒂芬坐在我旁邊看電視,一隻手搭在我腿上,而我則面朝他側臥着睡覺。斯蒂芬看了我一眼,突然,我坐起來,開始快速吸氣,卻不呼氣。他撫摸着我的頭髮,我的胳膊直直地舉在身體前方,斯蒂芬快速摁下警鈴呼叫護士。
斯蒂芬站在我跟前,驚恐地看着我對着自己的臉緩慢曲臂,動作遲緩得宛如定格動畫。
一位護士趕了過來,她跟斯蒂芬說了幾句話,但是,電視節目的聲音蓋過了他們的談話。我一句話都沒有說。斯蒂芬試圖向她解釋我的狀況,模仿着我差點兒窒息的狀態。就在他講話的時候,我再次直勾勾地伸着兩隻胳膊,接着兩隻手向腰間彎去,看起來宛如一隻霸王龍。斯蒂芬輕輕把我的手推回我的身體兩側,然後拍拍我的肩膀。但是,我的雙手又在腰間伸展成45度角的姿勢,彷彿是被繩子拉着一般。我開始快速移動雙手,舉起、放下,舉起、放下。接着,我把雙手放回臉上,然後僵硬地垂下來,直到一位值班的神經學家趕到。
斯蒂芬繃直胳膊,咬緊牙關,再次試圖把我的症狀演示給醫生看。因爲壓力太大,加上被我嚇壞了,他居然哭了起來。我把身邊的一隻泰迪熊扔到地上,對着空氣揮舞手臂,彷彿在跟一個幽靈打架——可是,我的胳膊又是僵直的,所以看上去活像一個在戰鬥的芭比娃娃。醫生問了我幾個問題,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都聽不清楚,我也沒有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然後躺了下去。
接着,我又坐起來,試圖從牀上下去,但是護欄擋住了我。醫生把護欄降低,遞給我一個桶,或許因爲她覺得我像是要吐的樣子。我前後搖晃了幾下,然後躺倒在牀上,兩腿之間夾着那個桶。醫生把桶拿開,放到我的腦袋旁邊。
視頻結束。
每當遇到這樣的情況,斯蒂芬都會想起3月13日的那天晚上。他問艾德琳護士:「你覺得這是什麼病?」
「或許她只是想要得到你的注意?」南方人把這種爲吸引他人注意而患上的病症,叫作「藍色惡魔」,它生動地描繪出年輕女性易患的那種躁鬱症或者焦慮症的症狀。「或許這是某種焦慮症?」斯蒂芬不認可這個解釋。到第二天晚上,同樣的事情發生了。
「我……感……覺……不……好。」我說着,把腿從牀上垂下去。斯蒂芬順着我的動作,降低護欄,把我扶下牀,讓我坐在地板上。我又一次喘着氣,哭了起來。斯蒂芬按下呼叫鍵。
「我……心……難受……」我捂住胸口,在醫院冰涼的地板上痛苦地扭動着。「我……喘……不……上……氣。」
一位護士跑了進來,她看了下我的體徵指標,注意到我的血壓輕微升高到155/97。她把我扶到一個兩升的氧氣機跟前,這臺機器可以緩解心臟問題和震顫的情況。很快我就睡着了。幾乎每天晚上,一到斯蒂芬來探視的時候,我就會以各種不同的形式上演同樣的一幕,可別人來的時候卻很少發作。沒有人能解釋其中的原因。
隨着時間的推移,我的家人變得越來越疲憊,大家似乎都束手無策。所有檢查的結果都是陰性,免疫球蛋白治療似乎並不是大家期盼中的神藥,沒有人知道我那高居不下的白細胞指數究竟意味着什麼。
更糟糕的是,「畢斯」醫生現在不再管我的病例,而那位受到大家好評的納賈爾醫生則遲遲沒有現身。如何才能使其他人不放棄我,不把我發配到精神病院或者看護所去?雖然我的家人還保持着樂觀的態度,但他們也開始悄悄擔心,如果情況繼續惡化,他們會不會永遠失去我。
第二天,腰椎穿刺的檢查結果回來了。盧索醫生帶來的這個消息雖然令人震驚,但至少說明他們向答案前進了一步:我的每微升腦脊髓液中含有80個白細胞,而上個星期只有20個。這意味着我的大腦幾乎算是發炎了,現在,他們只需要找到炎症的原因就可以。剛來這裏的時候,我的主要病症是做噩夢,後來變成精神病,現在,盧索醫生寫下「不明原因導致的腦炎」。
神經學家對腦炎的通俗解釋是「腦子壞了」,或者是由一系列原因引起的大腦發炎。盧索醫生來的時候,母親正好不在,於是父親匆匆把這個消息記在兩人公用的日誌本上:
他試圖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我,可是我卻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你不如把我寫的抄下來,然後再寫點兒我跟你說的其他內容。」他說道。
我們想象着,有人來訪的時候,我可以把這張紙給他們看,希望他們能明白整個過程。可這個計劃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就在當天,漢娜來探視的時候,我就找不到那個筆記本了。它消失在堆滿病房的鮮花和雜誌中。「我……我……」我努力解釋,漢娜在我身邊躺下來,用胳膊摟着我的脖子。
「我,我,我……」我說道。
「沒事的,蘇珊娜,丟了就丟了,你盡力了。」母親打斷我。
「不,我想……」我結結巴巴地說着,整個身體都變得緊張起來。「我……想……說……話!」
「你累了,甜心。你應該休息。」母親說道。
我生氣地呼出一口氣,母親明白,我因爲自己像嬰兒般無能,而感到深深的沮喪。漢娜感覺到我的憤怒,特意帶了夠我看一個月的《美國週刊》雜誌,還有先前我求她幫我弄到的《麥田裏的守望者》。因爲我現在已經無法看書,漢娜就讀給我聽,直到我閉上眼睛睡去。可是,我突然又睜開眼睛望着她。
「倒到斯蘭,」我說道,「倒到斯蘭!倒到斯蘭!」我開始一遍遍重複,急得臉都憋紅了。
「沒關係。」漢娜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我使勁搖着頭。「不,不,不!」
「倒到斯蘭!」我喊道。漢娜彎下腰,靠到我臉跟前,可這樣只是讓我顯得更傻。我開始指着門口。
「斯利芬,斯利芬!(斯蒂芬,斯蒂芬!)」
漢娜這才明白。她把斯蒂芬叫進來。一看見他,我立刻安靜下來。
第二天,醫生們開始根據我居高不下的白細胞指數,來查找感染的原因。等待我的是一套新的血液化驗,於是愛德華護士過來抽血。斯蒂芬坐在我旁邊,對我今天的行爲感到詫異。
雖然我已經遠不是過去那個我,但我昔日的幽默感似乎重新浮現出了一些。我笑的次數更多,也更專注地觀看揚基隊的比賽,甚至對自己喜歡的投手安迪·佩蒂點評了幾句。
「比賽如何?」愛德華護士問道。「紐約大都會隊贏了嗎?」他開玩笑道。我伸出胳膊,因爲這個動作重複的次數太多,簡直變成了機械性的行爲。愛德華戴上手套,把一根止血帶繫到我的右前臂上,用手指輕拍我的血管,爲抽血做好準備,然後彎下腰,把針頭插進我的血管。可是,針頭剛刺進我的皮膚,我就突然跳起來,針管從他手上脫落,血液飛濺出來。我笑着,假裝很順從地低下頭,彷彿在自嘲,「哦,我做了什麼呀?」對斯蒂芬來說,我顯然是在表達,「見鬼」。有時,我似乎剛要表現得好一些,那種精神錯亂的狀況就會立刻回來。這把每個人都嚇壞了。
「蘇珊娜,請不要這樣做了。你真的有可能傷到自己,說不定也會傷到我。可畢竟是你自己受傷更多呀。」愛德華儘量保持心平氣和地說道。他再次消毒好針頭,把它舉到我伸出的胳膊跟前。
「好的。」我輕聲說道。他把針頭插進去,抽出幾管血液,然後走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