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燃燒的大腦 by 蘇珊娜‧卡哈蘭
2020-2-4 16:19
靜脈內注射免疫球蛋白治療
4月2日,護士開始對我進行第一輪靜脈內注射免疫球蛋白治療。我頭頂上方的一根金屬桿子上,掛着清澈的免疫球蛋白注射袋,裏面的液體一滴滴地流進我的血管裏。每個表面看起來平淡無奇的袋子裏,都裝着超過1 000名獻血者的健康抗體,每次注射費用超過20 000美元。1 000條止血帶,1 000名醫生,1 000根血管,1 000塊低糖餅乾,這一切,都只爲了治療一位患者。
靜脈內注射免疫球蛋白治療包含一種叫作免疫球蛋白G的血清抗體(IgG),1它是人體中最普遍的一種抗體。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批准使用靜脈內注射免疫球蛋白療法治療器官移植、白血病和兒科艾滋病毒感染等症狀,在規定範圍內使用該療法,通常被認爲是一種「實驗性治療」,保險公司不負責理賠。
抗生素由人體的免疫系統產生,2作用是抵禦突然出現的外部物質進入人體。例如,當某種病原體——病毒、細菌、真菌或其他外部物質——進入人體時,就會讓人體的基本預警系統啓動一系列防禦性反應。
這是人體的本能反應,是一勞永逸地迅速除掉身體中不速之客的機制。如果這套本能系統無法清除病原體,下一道抵禦的環節就是「適應性反應」,也就是用白細胞和各種抗體組成兵工廠,來適應特定入侵者。這一過程需要的時間比本能反應長得多,一般本能反應只需要幾分鐘或幾個小時,而適應性反應則需要10天左右。3通常,這些內部鬥爭導致的一個附帶結果,就是引發一些類似感冒的症狀,如頭痛、發熱、肌肉痠痛、噁心和淋巴腫大等。4
一種叫作「噬菌細胞」的免疫細胞,會「吞噬」病原體
一種被稱爲「B細胞」的白細胞,也能變身爲產生抗體的漿細胞。5在正常情況下,每個抗體都針對一種特定的病原體,就像灰姑娘的玻璃鞋一樣。它們通過削弱或殺滅特定類型的病原體來阻止感染擴散。但是,如果每個人體內都存在的,在健康數量範圍內的自身抗體開始破壞健康的器官組織(比如大腦),它們就可能演變成最邪惡的生物影子拳手。靜脈內注射免疫球蛋白是將新鮮、健康的抗體,與病人免疫系統產生的「壞的」「搗亂的」自身抗體相融合,從而有助於中和這些自身抗體的作用,讓它們變得無害。
「滴滴滴。」黑暗中,我右側的一臺巨大的機器發出滴滴的響聲。一根線把我和懸空的白色液體袋子連接起來。我帶上斯蒂芬的聽筒式耳機,閉上雙眼。感覺自己離這裏越來越遠,越來越遠,重新成爲我自己。
「下一首歌,送給我的一位朋友,她今天無法來到這裏……」
一陣輕柔的吉他聲,伴着輕柔的鼓點,音樂聲漸漸增強。萬聖節之夜,我在哈萊姆區的阿波羅劇院,瑞恩·亞當斯的音樂會上。我能看見他坐在舞臺上,輕輕撥動着吉他的琴絃,可是,我卻無法睜着眼睛看這一幕。我感覺自己被碰了一下,嚇了一跳,接着聽見一個聲音。
「蘇珊娜,該把脈了。」
音樂會不見了,消失在黑暗的病房裏,我發現身邊站着一名護士。我又回來了,回到這個既沒有白天,又沒有夜晚的地方。都怪這個女人,把我拉回這裏。我心中突然升起一陣怒火。我抽回右胳膊,推了她的胸脯一下。她倒吸一口氣。
第二天早晨,母親坐在我牀邊的那個老位置——挨着窗戶的一把椅子上,她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是詹姆斯打來的。我父母一直沒讓他知道我的病情有多嚴重,不想讓他擔心,也不想影響他的學業。雖然我們相差5歲,但我們的關係一直很親密。我父母明白,一旦詹姆斯知道我的情況有多糟糕,肯定會放下一切回家來看我。可是今天,母親第一次下定決心把電話遞給我。
「詹姆斯……詹姆斯……詹姆斯,」我說道,聽見電話那頭傳來弟弟的聲音,我繼續說着,「詹姆斯……詹姆斯……詹姆斯。」
詹姆斯在匹茲堡的宿舍裏泣不成聲。我的聲音太奇怪了,太不像他的姐姐了。他堅持說道:「我儘快趕回家來。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第二天,我開始進入靜脈內注射免疫球蛋白治療的第二階段。精神病藥理學家阿斯蘭醫生過來查房,發現我的語言問題又惡化了。他在進展報告中寫道:
睡眠問題整晚困擾患者,而且語言問題有所惡化,擔心後者可能是緊張症的初始跡象。昨晚,思瑞康的藥效不如以前了。
「緊張症」這個術語第一次被提出,這種症狀以無法集中注意力、能力喪失、無法行動爲特徵。
醫生用來確診「緊張症」的標準是「焦慮,有障礙」:6
• 無法行動/昏迷
• 拒絕進食或飲水
• 亢奮
• 眼神遲滯
• 消極/負面的症狀
• 緘默症
• 衝動
• 僵硬
• 模仿言語(自動重複他人的言語)
• 直視
緊張症是由神經元失靈導致的。那種「肌肉僵直」,也被稱爲強直,是發生在病人對自己身體的認知,和舒適感與運動協調性之間的化學聯繫出現張力的時候。換句話說,緊張症患者無法感知自己身體的存在,因而無法協調自己的行動。結果是,我們會看見那個人以一種非常尷尬、不正常、不自然的姿勢坐在那裏。與持續的植物人症狀相比,緊張症更接近前腦葉白質切除術失敗的症狀,因爲患者的身體還能活動,但存在各種奇怪的、非應答性和不恰當的行爲。
同時,斯蒂芬腦海裏也反覆迴響着前一天晚上護士的那句議論。她是個年輕的亞洲移民,剛進紐約大學上學。給我做檢查的時候,她毫不客氣地問道:「她的動作一直這麼慢嗎?」
斯蒂芬使勁搖搖頭,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她怎麼敢說這種話。蘇珊娜行動並不遲緩,而過去也從未遲緩過。
次日清晨,斯蒂芬在走廊裏碰見我父親。一開始,他們聊了一些表面的事情——寒冷的天氣,斯蒂芬的學業之類的。但話題很快就轉到我身上來。
「她的本質還在。」斯蒂芬說道,「我能看見。她還在那裏,我知道。」
「我也這麼認爲,這也是我們努力的目標。雖然醫生和護士都看不到,但我們可以。」父親說道,「爲了她,我們必須堅強。」
「同意。」兩個男人握着手說道。我父親在他的日誌裏寫下對斯蒂芬的新印象:「每天都來的那個朋友就是斯蒂芬,他太好了。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對他還不太感興趣,但是,日子一天天過去,他贏得了我的欣賞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