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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燃燒的大腦 by 蘇珊娜‧卡哈蘭

2020-2-4 16:19

爆炸性新聞


那天晚上,第五位醫生加入治療小組。我的病例引起了伊恩·阿斯蘭醫生的興趣,他是一位精神病藥理學家。他身高6英尺,看起來更像一個年老的嬉皮士[1],而不是醫生。由於他對「垮掉的一代」[2](beat generation)的作家們有着特殊的興趣,而且以使用抽象的醫學術語跟人交流而著稱,所以,一位同事稱他爲「垮掉一代的行走詞典」。

他已經對我嘗試逃跑和偏執性妄想的行爲有所耳聞,所以,他先找到我的母親,要她把過去幾個星期裏我的古怪行爲都回顧給他聽。接着,他詢問了我父親。對我進行了簡短訪談之後,他就已經刻畫出一幅生動的關於我精神失調的圖景了。他還蒐集了醫護人員對我的評價,甚至還給貝利醫生打過電話。阿斯蘭醫生的筆記寫着,貝利醫生告訴他,我「飲酒過量,每天晚上要喝掉兩瓶酒」。貝利醫生對我缺點的評估似乎明顯超出實際情況。

在綜合上述所有觀點之後,阿斯蘭醫生寫下了兩條他想要特別關注的病症:癲癇病發後憤怒症和分裂情感性精神失調。他並沒有把第二條告訴我父母,怕他們會因此而擔心。

分裂情感性精神失調被首次提出,是在1933年發表的一篇題爲《分裂情感性精神病》的論文中。該篇論文之後被多次引用,文中說:「如同天空上的一道閃電,爆發的幻覺會突然打破一個完整理性心靈固有的平衡……而且這種爆發沒有任何先兆……」1

另一版更新的定義將它描述爲:當作爲躁鬱症顯著特徵的各種情感症狀,跟精神病交疊在一起,就會出現像精神分裂這樣的思維紊亂。美國精神病學協會的《精神失調病症診斷統計手冊》IV-TR版,也就是我住院期間醫務人員使用的版本,將這種失調症定義爲「在一個不間斷的病期內,病患要麼處於極度抑鬱的狀態,要麼處於狂躁的狀態,或者兩者交疊混合的狀態」。2被診斷患有這種疾病的患者,通常具有兩種或者兩種以上的症狀:一些積極的症狀,如幻覺,妄想,胡言亂語;還有一些消極的症狀,如失語或慣常的冷漠。




腦電圖錄像,3月24日,夜裏11時06分,時長11分鐘

「1279病房的患者按下按鈕,1279病房的患者按下按鈕。」一個錄製的聲音說道。

可以看到我的病號服從脖套中露出了一角,我把一臺手機拿到耳邊,對着話筒繪聲繪色地說着什麼,不知道電話那邊有沒有人。我拿起醫院提供的電視遙控器,對着它說話。顯然,並沒有人在另一端聽我說話,我憤憤不平地指着攝像頭,對它做各種手勢,然後受挫地把雙手放在頭頂。

「哦,我的天哪!」我在哭着擊打呼叫護士的按鈕。

「需要幫忙嗎?」話筒那邊一名護士問道。

「不,不用,沒問題。」

「夫人?女士?小姐?我這就來。」另一名護士插話道。

現在,我開始自言自語。「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現在要把手機關上。」我把手機扔到牀腳。一名護士帶着一些藥丸趕了過來,我毫不猶豫吞下這些藥丸,如同把一杯龍舌蘭酒一飲而盡。「我不能把它帶在身上,我都上新聞了。」

護士說了句什麼,但是聲音很輕,視頻沒有錄到。

我開始大喊,踢着腿,抓住護士的呼叫器。「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我要瘋了,我要瘋了。」

「1279病房的患者按下按鈕,1279病房的患者按下按鈕。」

「請把電視放回去。請把電視放回去!」

護士並沒有理會我的爆發,而是扶了扶我病牀兩邊的護欄,確認它們牢固在位。

「你沒有看見嗎?我上電視了,我上新聞了!」我抓起電視遙控器,再次對着它說起話來。接着,我用兩隻手抱住頭,前後搖擺起來。「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我的天哪,我的天哪!請給我找一位醫生,請給我找一位醫生。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護士離開病房,傳來沖廁所的聲音。我直挺挺地盯着天花板,彷彿在禱告一般。

視頻結束。

「我們將會調查目前就讀於紐約大學的新聞記者蘇珊娜·卡哈蘭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一位髮型奇特的女主播宣佈。

我上整點新聞了。

「我上新聞了!」我大喊道。沒有人迴應。

「她父親最近因爲謀殺妻子而被警方逮捕。」隨着女主播的話音,鏡頭切換到我父親戴着手銬,從一大羣拿着相機的狗仔隊和拿着筆記本的記者中走過的場景。

我太傻了,我根本就不應該接聽這些同事打來的電話,他們悄悄把我說的話記錄下來。他們知道我在報社裏哭了,他們會把這些加進關於我的報道里。「《紐約郵報》記者在父親殺死妻子後揭露真相。」

「我上新聞了!」我抓住急診護士的呼叫器。他們需要知道整個過程。他們要知道,不能讓任何人進來。「他們要來採訪我!」我衝着手機尖叫道。我的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我擡手把它們擦去。

我聽見左邊那個病人的笑聲,那是一個南美裔的婦女,整天跟她的西班牙——或者葡萄牙探視者聊天。現在,她在嘲笑我,或許她一直都在嘲笑我。我聽見她的假手指敲擊手機按鍵的聲音。她還在講西班牙語之類的什麼語言,可是現在,我能聽懂了。

「我旁邊的牀位上是一個《紐約郵報》的女孩。我打算用手機把她錄下來,我會把一切信息都發給你,你可以把它給《紐約郵報》,告訴他們這裏有來自醫院的獨家消息。」她再次大笑起來。

「這個女孩是個瘋子,相信我。相信我,這是好東西,我保證。我們可以用它賺到很多錢。哈哈哈,快給電視臺打電話,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他們。只要確保我們能從中賺到錢就行了。哈哈哈。」

嘶嘶嘶嘶……

那是什麼?

嘶嘶嘶嘶……

我又聽到了。

嘶嘶嘶嘶……

過來。

我把頭轉向左邊。南美裔女人已經停止狂發短信,她拉開了簾子,我可以看到她的臉。

「這裏的護士不好。」她輕聲說。

「什麼?」我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聽清楚了,或者她到底有沒有在說話。

「噓,她們能聽到你。」她指着攝像頭,小聲說道,「這裏的護士不好。我不相信他們。」

是的,是的,奇怪的西班牙女人,的確如此。但這個便衣特工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呢?她把簾子拉上,留下我一個人。

我要離開,現在。我又一次抓住頭上的電線,把它們一根根從頭髮裏拽出來,然後扔在地板上。瞬間,我就來到門口。我穿過去,心臟怦怦直跳,我感到它就要跳到我的肺裏去了。保安沒有注意到我。我衝到紅色的出口標誌跟前。一名護士跑到我旁邊。想辦法,想辦法,想辦法,蘇珊娜。我躲閃着進入一道走廊,並且跑起來,快跑,快跑,快跑——徑直跑到另一名護士的懷裏。

「讓我回家!讓我走!」

她抓住我的肩膀。我踢她,尖叫,對着空氣亂咬。我必須離開,我必須走。讓我走。冰冷的地板。一個穿紫色衣服的女人抓住我的腳,另一名護士按住我的胳膊。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我試圖透過緊閉的牙關說,「請讓我走。」

黑暗。



[1] 嬉皮士,英文爲hippie,本意指西方國家20世紀六七十年代反抗習俗和當時政治的年輕人。後來也被用作貶義。——編者注



[2] 垮掉的一代,也被稱爲「疲憊的一代」。指「二戰」之後出現於美國的一羣鬆散結合在一起的年輕詩人和作家的集合體。——編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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