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燃燒的大腦 by 蘇珊娜‧卡哈蘭
2020-2-4 16:19
陰謀詭計
星期六早晨,母親試圖勸我回到貝利醫生那裏去做腦電圖檢查。我有了兩種典型的癲癇症狀,而且僅僅在上週就又出現了許多令人擔憂的新症狀。我的家人需要一個答案。
「絕對不行。」我一邊咕噥着,一邊像兩歲小孩那樣跺着腳。「我沒事。我不需要做這個。」
艾倫走出去發動車子,斯蒂芬和母親都在懇求我。
「不行,不去,不去。」我重複道。
「我們得走了。拜託,來吧。」母親說。
「讓我跟她談談。」斯蒂芬對我母親說。
他領我到外面。「你媽媽只是想幫你,而且,你讓她很難過。拜託你去一下好嗎?」
我想了一會兒。我愛我的媽媽。好的,好吧,我去。
片刻之後——不!我不可能離開。
又經過半個多小時的勸說後,我終於和斯蒂芬一起坐在了車子後座。當我們的車子開出車道,來到街道上時,艾倫開口說話了。我能清楚地聽見他在說什麼,雖然他的嘴脣根本就沒有動。
你是一個婊子。我想斯蒂芬應該知道。
因爲憤怒,我全身顫抖起來,我把身子探向駕駛座,頗具威脅性地問:「你說什麼?」
「沒什麼。」艾倫說,聲音聽起來既驚訝又疲憊。
那是最後一根稻草。我迅速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準備頭朝下跳出車子。
就在我即將飛出去的一剎那,斯蒂芬抓住我襯衫的後襟,把我拉了回來。
艾倫猛踩剎車。
「蘇珊娜,你到底在幹什麼?」我母親尖叫起來。
「蘇珊娜,」斯蒂芬用高頻的聲音說道,我以前從來沒有聽過他用這種聲音說話,「這樣不好。」
我再次變得服從,關上車門,雙臂交疊在胸前。但是,聽到兒童鎖啪的一聲鎖上,我再次開啓恐慌模式。我撞向鎖着的車門,喊道:「讓我出去!讓我出去!」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直到自己精疲力竭,說不出話來,然後把頭靠在斯蒂芬的肩膀上,瞬間打起盹來。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我們已經駛出了荷蘭隧道[1],正在進入魚龍混雜、遊客攢動、兜售假冒手包的市場。這種骯髒的場景讓我噁心。
「我想喝咖啡,給我買杯咖啡。我餓了,給我吃的。」我不耐煩地要求道。
「你就不能等我們到達城裏嗎?」母親問道。
「不行,就現在。」它忽然變成了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艾倫一個急轉彎,差點兒撞到一輛停着的汽車,然後沿着西百老匯向美食廣場開去,這裏是紐約市最後一個真正的交通餐廳。艾倫不知道該怎麼打開兒童安全鎖,於是我跨過斯蒂芬打開他那邊的車門,想趁他們不注意的工夫跑出去。斯蒂芬滿心懷疑地跟着我。我因爲跑不遠,就衝進餐廳尋找咖啡和雞蛋三明治。
這是星期天早晨,買早餐的隊伍很長,但是我不能等。我粗魯地把一個擋在前面的老婦人推開,找到一張空桌子,坐了下來,然後很招人嫌惡地衝着不知什麼人喊道:「我要咖啡!」
斯蒂芬坐在我對面的座位上:「我們不能待在這裏。你就不能排隊嗎?」
我不理他,然後打了個響指。女招待過來了。
「一杯咖啡,一個雞蛋三明治。」
「外帶。」斯蒂芬說道。他都要被我的行爲弄瘋了。我曾經意志堅定過,但他從來沒見我如此粗魯過。
幸運的是,櫃檯後面的那個一直聆聽我們談話的男子喊道:「馬上來。」他背對着我們,在煎雞蛋。一分鐘後,他端着一杯剛煮好的咖啡和一個裝在棕色紙袋裏、塗了奶酪的雞蛋三明治走了過來。我大搖大擺地走出餐廳,紙質咖啡杯非常燙,灼燒着我的手指,但是我並不在意。我搞定了,我真強大。我打了個響指,人們就趕緊執行。雖然我無法理解自己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但是我至少可以控制周圍的人。我把一口沒吃的雞蛋三明治扔到車座下。
「我以爲你餓了呢。」斯蒂芬說。
「現在我不餓了。」
母親和艾倫在前排對視了一下。
進城方向的車子不多,所以我們很快就到了貝利醫生那裏。
我走進他的辦公室,卻發現這個地方跟以往不同,顯得古怪而陌生。我感覺自己就像《恐懼拉斯維加斯》中丟失致幻藥的剛左,覺得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一切都具有一層悲劇性的意味。在接待區等候的另一位患者像是從荒誕漫畫裏走出來的一樣,具有非人的色彩,將接待員和我們隔開的那面大玻璃顯得異常俗氣,米羅依然用那種扭曲的、不自然的笑容俯視着我們。我們等着,不知等了幾分鐘還是幾個小時——我對時間沒有概念。後來,一位中年女技師把我叫進一間檢查室,她身後是一輛推車。她拿出一個裝滿電極的箱子,先把我乾燥的頭皮摩擦幾下,然後把箱子裏的21個電極逐一貼在我的頭皮上,之後用某種膠把電極固定在我頭上。她關上燈。
「放鬆,」她說道,「閉上眼睛,我讓你睜開的時候再睜開。深呼吸,吸氣,呼氣,每兩秒鐘深呼吸一次。」
她數着我的呼吸,一,二,呼氣;一,二,呼氣;一,二,呼氣。然後加快,一,呼氣;一,呼氣;一,呼氣。持續進行。我的臉漲紅了,開始頭昏眼花。我聽到她擺弄着什麼東西穿過房間,我微睜眼睛,看到她拿着一個小手電筒。
「睜開你的眼睛,直視手電筒。」她說。手電筒的脈動就像一個閘門,但沒有明顯的節奏模式。她打開燈,把電極逐個拔下來,開始跟我講話。
「你是學生嗎?」
「不是。」
「你是做什麼的?」
「我是個記者,爲報社寫稿。」
「壓力很大,是嗎?」
「當然,我想是的。」
「你沒有毛病。」她一邊說,一邊把那些電極放回箱子裏,「我已經見過這類案例不下幾十次了,主要是銀行家和華爾街那些傢伙們,壓力太大了。他們沒有什麼病,都是自己想出來的症狀。」
這都是我自己想出來的症狀。她關上門後,我笑了。
這種微笑變成了一種大笑,是那種因爲苦澀和怨恨笑得肚子痛的大笑。這說得通。這一切都是一個陰謀,設定好的陰謀,用來懲罰我糟糕的行爲,然後告訴我,我突然痊癒了。爲什麼他們要這樣逗我呢?爲什麼他們要費盡心思安排這些呢?她不是護士,她是一個受僱用的演員。
接待室裏只剩下我母親,艾倫去開車了,斯蒂芬被我剛纔在車裏的行爲嚇到,打電話給他母親尋求安慰和建議。我衝母親咧開嘴大笑。
「什麼事這麼好笑?」
「哦!你以爲我發現不了嗎?操縱者在哪裏?」
「你在說什麼?」
「你和艾倫設計了這一切。你們僱用了那個女人。你們僱用了這裏的每個人。你們告訴她該講什麼話。你們想要懲罰我,嗯,這不管用。我那麼聰明,不會中你們的詭計的。」
母親驚恐地張着嘴,但是我的偏執卻將它解讀成故意僞裝的驚愕。
[1] 荷蘭隧道,位於美國紐約州紐約市,穿越哈得孫河下,連接紐約市的曼哈頓與新澤西州的澤西市。——編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