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燃燒的大腦 by 蘇珊娜‧卡哈蘭
2020-2-4 16:19
靈魂出體的經歷
斯蒂芬後來跟我描述了那天晚上噩夢般的經歷,他被我一連串的低聲呻吟夾雜着電視機裏的聲音吵醒。一開始,他以爲我是在磨牙,可是當那種聲音變成一種高頻的摩擦聲,就像砂紙刷金屬一樣,然後變成一種深沉的、像打呼嚕一樣的聲音時,他意識到情況不對。他覺得我可能存在睡眠問題,可是,當他轉過身來面對我時,發現我正直挺挺地坐着,大睜着眼睛,卻是一副什麼都沒有看到的樣子。
「嘿,怎麼了?」
我沒有反應。
他建議我放鬆一下,我轉身面對他,呆呆地盯着他的後方,像被控制了一樣。我的雙臂突然直直地在身前舉起,像一具殭屍,我的眼珠來回轉動,身體僵硬。我喘着氣,但只是不停吸氣,卻不呼氣。血和泡沫開始從我緊閉的牙關間涌出。斯蒂芬嚇得尖叫一聲,他呆若木雞地盯着我開始顫抖的身體。
最後,他跳起來——雖然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癲癇病人,但他知道該怎麼做。他讓我躺下,並讓我的腦袋側向一邊,以防止我窒息,然後跑去撥打了911急救電話。
我永遠也記不起那段癲癇發作的經歷,也不記得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此時是我第一次失去意識,也是理智與非理智的分界點。雖然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裏,我偶爾會有清醒的時間,但我再也不是過去的那個我了。這是我病中最黑暗的一段日子的開端,我開始處在介於真實世界和由幻覺和妄想組成的模糊的臆想世界之間的煉獄中。從這一刻起,我開始越來越依賴外部因素重構這段「遺失的時光」。
後來,我發現,癲癇只是我之後經歷的一系列失控行爲中最有戲劇性、最易於辨認的一種症狀。最近幾個星期裏,我身上發生的每一種症狀,都是我的大腦最基本層面一種更大、更激烈鬥爭的體現。
健康的大腦是由1 000億個神經元構成的一部交響樂,每個獨立腦細胞的活動需要融入整個大腦機能中,這樣才使得人的思想、活動、記憶,甚至只是一次打噴嚏成爲可能。可是,只要有一個部件出現損壞,就會讓整部交響樂不再和諧。當神經元由於疾病、外傷、腫瘤、缺乏睡眠,甚至戒斷酒精而突然開始持續失調,一種糟糕的結果就是癲癇。
對於一些人來說,結果會是斯蒂芬親眼看到的我的「強直—陣攣發作」,其特徵是意識喪失或肌肉僵直,以及身體出現奇怪的、同步的、不由自主的舞動——我可怕的殭屍運動。另一些人則可能出現輕微的症狀,其特點是呆視、意識模糊和重複的嘴部或身體運動。癲癇長期得不到治療引起的後果,包括認知缺陷,甚至死亡。
癲癇發作的類型和嚴重程度取決於神經功能失調是否集中在大腦:如果它是在視覺皮層,人會出現視覺上的扭曲,如視覺幻覺;如果是在運動區的額葉皮層,人會表現出奇怪的殭屍般的動作。
伴隨着劇烈的強直—陣攣發作,我也經歷了由於顳葉過度刺激導致的複雜的部分癲癇。1顳葉通常被認爲是「大腦中最怕癢」的部分。大腦中的顳葉、海馬體和杏仁體結構,負責情緒和記憶。這種發作的感覺,類似「聖誕節早晨」的幸福感,2或性高潮,或宗教的體驗。3許多人表示曾經歷過類似的感覺,這叫作熟悉感;而跟它相反的感覺,叫作陌生感,即一切看起來都是陌生的,比如我對辦公室洗手間的陌生感,看到的燈光和世界都跟之前的感覺很不相同(就像《愛麗絲夢遊仙境》裏那樣的感覺)。我去採訪約翰·沃什的時候,體驗到的就是陌生感;還有畏光,對各種光線極度敏感,就像我在時代廣場上的經歷那樣。這些都是顳葉癲癇發作的常見症狀。
一小部分顳葉癲癇患者4——5%~6%——報告他們有過靈魂出體的經歷,這種感覺被描述爲覺得自己從軀體中離開,(通常是從上方)能夠看見自己。
當時我躺在一個擔架車上。
當時我正被送進救護車,斯蒂芬握住我的手。
我進入一家醫院。
我在這裏,漂浮在上方,俯瞰自己。我很平靜,沒有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