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燃燒的大腦 by 蘇珊娜‧卡哈蘭
2020-2-4 16:19
全美通緝令
星期二早晨上班的時候,我辦公室的電話響起,是史蒂夫打來的。他似乎已經原諒了我近來頻繁請假和工作鬆懈的狀態,或者,他只是決定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想讓你去採訪約翰·沃什,他明天早上會去參加福克斯電視臺的訪談。他正在籌拍一部關於潛水艇販毒的新劇集,我想這可以成爲導刊上一篇有意思的文章。」
「好的。」我說,試着想象自己會像過去那樣一聽到任務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熱情。能夠採訪《全美通緝令》一劇的導演,當然是件令人興奮的事情,可是,我卻怎麼都集中不起精力來。我需要做的第一項工作是查閱他以前拍過的影片,於是我給《紐約郵報》的圖書管理員麗茲打了個電話。她白天是一名研究人員,晚上則是專事現代巫術的女祭司。鬼使神差中,我居然並沒有要她幫忙查找資料,而是請她幫我用塔羅牌算一卦。
「來吧。」她懶洋洋地說道。
麗茲的現代巫術使用的是蠟燭、咒語和定位法。她最近剛剛被提名爲三級高級女祭司,這就意味着她有資格收徒傳藝。她穿着印有成排的五角星的衣服,在冬天也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她身上有着薰香和廣藿香的香味,低垂的小狗般的眼睛讓人天然地產生信任。雖然我對所有巫術和宗教都有與生俱來的懷疑,但還是被她的氣場所吸引。我發現自己就是想要相信她。
「我需要你的幫助。」我說道,「我的情況不太好,你能用塔羅牌算一算嗎?」
「好。」她一邊說着,一邊把一沓塔羅牌一字排開。「嗯。」她把每個音節抽出來。「嗯,我看見的是好的東西,積極的東西。你將經歷某種工作的變動,有一個在《紐約郵報》以外自由職業的工作。最終……我看到的都是好的東西。」
當我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說的話上,一種平靜在全身上下蔓延開來。我需要有人告訴我,我一定會好起來的,而這些奇怪的挫折,只是我人生中的幾段小插曲罷了。現在反思起來,我從麗茲那裏尋求安慰,其實是找錯了人。
「哦,男人。我覺得他們太輕浮了。」麗茲說。
「是的,我也有同感。」我確實有同感。
我回到辦公桌前,安吉拉看起來情緒低落。一個《紐約郵報》的男記者,一個報道了《紐約郵報》許多重大事件、對報社復興功不可沒的人,因黑色素瘤而去世。全報社的人都在轉發一封電子郵件,上面寫着本週五那位記者葬禮的安排。他只有53歲,這讓我想起自己也曾被診斷出患有黑色素瘤,那天剩下的時間,我本應該好好去研究約翰·沃什,卻始終沒法把這個難過的消息拋開。
第二天早晨,在經歷了又一個不眠之夜以後,我本該用剩下不多的時間準備採訪,可我不自覺地又在谷歌上搜索起黑色素瘤的發病率來。時間到了9:50,我完全沒有準備,但還是出門,按照約定,在大廳盡頭的一間空蕩蕩的辦公室跟沃什見面,心裏希望自己能矇混過關。在走廊裏,我看到《紐約郵報》頭版的照片都被裝進相框,掛在牆上,它們的標題開始伸展擴張。
比爾騙我!
宇宙飛船在空中爆炸,7位宇航員全部喪生
戴安娜死亡
國王和我
希拉里
我看見那些頁面都在呼吸,在我周圍吸氣和吐氣。我的視野變得狹窄,彷彿是通過取景器在看走廊。熒光燈忽明忽暗,周圍的牆壁開始收縮,讓人產生幽閉恐懼之感。牆壁深處,天花板延展到天空那麼高,我感覺自己彷彿身處一座教堂之中。我把手放在胸口,想讓自己狂跳的心平靜下來,並告訴自己,要深呼吸。我並不害怕,那種感覺更像是沿着摩天大樓的窗口往下張望時產生的震撼與衝動,但你知道自己並不會掉下去。
最後我來到跟沃什約定見面的辦公室,他已經在裏面等我了,臉上還帶着接受福克斯新聞採訪時化的妝,演播室的強光讓他的妝稍微有點兒花。
「嗨,約翰,我是蘇珊娜·卡哈蘭,《紐約郵報》的記者。」我剛看到他,心裏就萌生出一個古怪的問題,沃什是否會想起他慘遭謀殺的兒子亞當。亞當於1981年在一間百貨商店遭到綁架,後來被人們發現時,已經身首異處。我微笑着站在他和他那精心裝扮的公關人員面前的時候,心裏想的卻是這個恐怖的問題。
「哦,你好!」那個公關人員的話語打斷了我的思緒。
「哦,嗨!我叫蘇珊娜·卡哈蘭。我是記者,負責報道這個故事的記者。您知道的,關於販毒,販毒的事——」
沃什打斷了我:「潛水艇,對。」
「他只有5分鐘時間,所以我們恐怕得立刻開始。」公關人員說道,她的語氣透出一絲不耐煩。
「許多南美洲的毒販都在自制潛水艇。」沃什說道,「嗯,事實上,它們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潛水艇,只不過是看起來像潛水艇的、具有下潛功能的船罷了。」
我快速記着筆記:「哥倫比亞」(原話),「自制」「運輸大約10……」「運毒船,我們必須組織船……」我漸漸跟不上他說的話,於是只是記下一些凌亂的詞彙,顯得自己聽得很專注的樣子。
「非常狡猾。」
這個時候,我很不合時宜地笑了一聲,而且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覺得這個詞很可笑。公關人員很不解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說道:「對不起,我不得不打斷採訪,約翰得走了。」
「我送您出去吧。」我緊張而熱情地說着,並準備把他們送到電梯口。可是,一走路,卻發現自己很難保持平衡,一不小心撞到走廊的牆壁上,好不容易踉踉蹌蹌走到門邊,想幫他們開門,卻怎麼也抓不住門把手。
「謝謝您,謝謝您。我是您的狂熱粉絲,狂熱粉絲,狂熱粉絲。」等電梯的時候,我突然蹦出這句話。
沃什善意地微笑了一下,似乎接受了我古怪的嘮叨,可是,他哪裏知道,我平時採訪絕不是這種風格。
「很榮幸。」他說道。
至今我也不知道——或許永遠也不會知道——沃什對我這個奇怪的《紐約郵報》記者真實的想法是什麼,尤其是在這篇報道一直沒有見報的情況下。這是我接下來7個月內做的最後一次採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