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燃燒的大腦 by 蘇珊娜‧卡哈蘭
2020-2-4 16:19
遺忘的存在從未被證明過:我們只知道,當我們希望一些事情出現在腦海的時候,它們未能出現。
——弗里德里希·尼采
由於我所患疾病的性質,以及它對我的大腦造成的影響,在故事發生的這幾個月裏,我只能記起事情的一些畫面,都是些短暫但卻生動的幻覺,而頭腦中大部分時間仍然是空白,偶爾浮現出模糊不定的記憶。身體的狀況使得我無法詳細記得當時的情況,於是,寫作本書便成爲我試圖理解那段遺失時光的一種嘗試。我運用自己當記者時習得的那些技能,利用一切可以得到的素材——包括對醫生、護士、朋友、家人進行了上百次採訪,翻閱上千頁的病例記錄,我父親這段時間的所有日記,我離婚的父母用來溝通交流的醫院記事本,在我住院期間,醫院攝像機拍攝的視頻片段,還有根據回憶、問詢和印象寫就的一本本記錄——來幫助我重構這段遺失的經歷。
要不是我將一些人名和具體人物略做改動,這將完全是一本紀實性作品,是回憶錄和報道的混合體。儘管如此,我還是願意坦然承認,自己並不是一個可靠的素材來源。不管我做過多少調研,在當時,我都算不上一個真正的有清醒意識的人。而且,我難免會有偏見,因爲這是我的生活,所以,這個故事的內容不免帶有新聞界的那個老問題,也就是真實性的問題,這也使情況變得複雜得多。
毫無疑問,我撰寫的故事中肯定有謬誤,肯定有我永遠無法解答的疑問,還有許多我永遠無法回憶起來,也永遠無法記述下來的時刻。剩下的,只有一位記者對自身最深層的探究——關於人格、記憶和認同,寫作本書只是追憶和理解那些未知事件的一種嘗試。
前言
起初,只有黑暗和寂靜。
「我的眼睛睜着嗎?有人嗎?」
我無法分辨自己的嘴是否在動,也不知道周圍有沒有人能回答我的問題。周圍太黑了,什麼都看不見。我眨動眼睛,一下,兩下,三下,腹中有一種模糊的感覺。
接着,我意識到,自己的思想彷彿剛剛從一大鍋蜜漿中擺脫出來,只能緩慢地轉變成語言。它們一個字一個字地組成一個個問題:我在哪裏?爲什麼我的頭皮發癢?大家都在哪裏?接着,周圍的世界漸漸映入我的眼簾,一開始是一個小孔,然後它的直徑慢慢擴大,黑暗中的物體漸漸清晰成形。過了一會兒,我認出了它們:電視、窗簾、牀。
我立刻意識到自己需要從這裏出去。我向前挪動了一下,但感覺自己被什麼東西抓住了。我摸過去,發現腰間裹着一件厚厚的網狀衣物,像是一件——那個詞怎麼說來着——緊身衣。衣服兩端連着兩條冰冷的金屬導軌。我雙手握住導軌往上提,有兩根帶子嵌入我的胸部,我只能移動幾英寸[1]。在我右邊有一扇沒打開的窗戶,透過它可以看到街道。汽車,黃色的汽車。出租車。我在紐約。在家裏。
還沒等那種寬慰的感覺釋放到全身,我便看到了她。那個穿紫色衣服的女人,她正瞪大眼睛望着我。
「救救我!」我喊道。她的表情毫無變化,好像我什麼都沒說一樣。我再次掙扎着想擺脫那些帶子。
「別那樣做。」她用一種我所熟悉的牙買加口音低聲說道。
「西比爾?」不可能是她。西比爾是我童年時的保姆,我還是孩子的時候就沒再見過她了。她爲什麼會選擇在今天重新進入我的生活?「西比爾?我在哪裏?」
「在醫院。你最好冷靜下來。」她不是西比爾。
「很痛。」
紫衣女人走近了,她彎下腰幫我解開帶子,一對乳房掃過我的臉。她先解開右邊的帶子,然後解開左邊的帶子。雙臂被解放出來後,我本能地擡起右手撓了撓頭。可是,手指碰到的不是頭髮和頭皮,而是一頂紗布帽子。我把它撕開,心裏突然升起一股無名怒火,於是舉起雙手進一步檢查自己的頭部,摸到的是一圈圈的塑料電線。我拔出一根電線,頭皮感到一陣刺痛。我把那根電線拿到眼前,看清楚它是粉色的,同時也看到自己的手腕上還纏着一條橘紅色的帶子。我眯着眼睛,怎麼也想不出該用哪個詞來形容,過了幾秒鐘,那個卡在腦子裏的詞彙終於出現:飛行風險。
[1] 1英寸約爲2.54釐米。——編者注
第1部分
瘋狂
我感覺頭腦裏有奇怪的翅膀扇動的呼呼聲。
——弗吉尼亞·伍爾夫,《一個作家的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