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杯 心有靈犀

01

不知爲何，今晚的月色特別美。

鈷藍色的夜空中，明月巨大而皎潔，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莊非仰望着明月，只感到無言的惆悵。

風鈴響動，門扉輕叩。

「如此美的月色，會有一個什麼樣的故事呢？」

莊非微笑着想。

02

今晚的客人，極其少見的，不是獨自一人，而是一對年輕的夫妻。

男的健碩高大，女的嬌俏可人。

兩個人手挽着手落座，宛如熱戀中的情侶。

往往世俗的夫妻之間，恰恰是彼此保留祕密最多的人。

這兩個人能一起出現，說明彼此完全坦誠相待，沒有在心中留下不能對對方說的祕密。

這讓莊非很有興趣。

03

男的名叫孫杰，女的叫喬柔，都剛到而立之年。二人戀愛了三年，結婚兩年，尚無子嗣。

「關於你們的故事，誰來講？」莊非問。

「其實，我們誰講都一樣，我們遇到的怪事跟我們兩個人有關。小柔，你比我有文化，你來講吧。」孫杰看喬柔的眼神中，帶着寵愛與信任。

「哼，我看是有些情節你不好意思自己講吧。讓我講，我可就一五一十地說嘍。」小柔嬌嗔道。

「沒事沒事，說吧。」孫杰的臉竟然害臊地發紅。

不知不覺，鹿蝶已經悄無聲息地坐到了莊非身旁，雙腳交叉盤坐，手裏還拿了一包薯條，一臉看好戲的期待感。

「本來呢，我們兩個人就是很普通的一對情侶，在一次聚會中彼此看對眼了，然後慢慢發展成了情侶。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也許我們早就分手了也說不定。」

喬柔的聲音很好聽，正如其名，輕輕柔柔，如春風拂柳，像是午夜電臺的女主播，衆人不由自主地開始沉浸在聽故事的情境中。

04

孫杰與喬柔兩個人的戀情，和世間所有小情侶一樣，有甜蜜也有爭吵，日子還算簡單。

在交往的第二年，兩個人同居了。

住在一起以後，瑣碎的事情引發的矛盾就多了起來。

喬柔埋怨男友不懂女人心，總是缺乏浪漫和情調，愛跟自己較真。

孫杰時常受不了喬柔欲言又止，想要什麼都不直說，老想讓自己猜心思，覺得很累。

就在兩個人的情感逐漸出現裂縫的時候，那件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夏日的某個晚上，孫杰下班回來得較晚。走到小區門口，他看到路燈下有個面生的老大爺在擺攤賣西瓜。

孫杰是個熱心腸，順口搭了個話：「大爺，這麼晚還在擺攤哪。」

「沒有客人哪。」老大爺慈眉善目，讓孫杰倍感親切，頓時決定買一個回去。

「您這瓜挺大的呀，多少錢一斤啊？」

「我這瓜叫‘心有靈犀瓜’，只賣給有緣人。看你我有緣，賣你一元錢一斤吧。」大爺搖着扇子樂呵呵地說道。

「這麼便宜？那可不行，我估摸着給吧，可不能讓您虧本。」孫杰挑了一個大西瓜，估摸着有四五斤，就給了大爺50元錢，心想絕對要給足了。

「小夥子，你可真是個好心人啊，會有好報的。」大爺也不客氣，把50元錢塞進了口袋裏。

孫杰提着西瓜，給家裏的喬柔發了信息，問她睡了沒，準備吃西瓜。

發完信息，孫杰回頭望了望剛纔那個西瓜攤，發現路燈下已經空空如也，沒有了人影。

「這個大爺的動作可真夠快的。」

孫杰回到兩個人同居的家中，喬柔穿着兔子睡衣正躺在牀上拿着iPad看電視劇，看到孫杰進來，招呼道：「今天加班到這麼晚呀。」

「明天週末，晚上趕趕工把事情做完好休息。對了，一起過來吃西瓜唄。」

「好嘞。」

喬柔喜歡把西瓜切成兩半，然後拿個勺子挖着吃。兩個人一人半個西瓜，拿着勺子，看着電視劇。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西瓜很快就吃得差不多了，兩個人都有些撐了。

這時，孫杰忽然聽到喬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近得像說悄悄話：「啊，突然好想去吃小龍蝦啊。」

「啥？」

孫杰轉頭一看，喬柔並沒說話，只是盯着屏幕出神。

「啊？」喬柔也有些驚訝，「幹嗎？」

「你剛是不是說想吃小龍蝦？」

「啊，我沒說話啊。」喬柔一臉詫異。

可是，孫杰的耳畔又清晰地出現了喬柔的聲音：「見鬼了，我心裏想的話他怎麼知道？」

「啥？」孫杰眼睛都睜圓了盯着喬柔。他剛纔就看着喬柔，她確實沒有張嘴。

「啊？」喬柔也有些嚇到了，「你幹嗎呀？一驚一乍的。」

「你是學了腹語嗎？」孫杰傻傻地問。

「你是腦子有坑嗎？」喬柔皺眉。

「什麼情況？！」孫杰在心裏想。

「什麼什麼情況？」喬柔問他。

「天哪！」孫杰喊了出來。

兩個人面面相覷，忽然覺得背後汗毛豎起。

喬柔怯怯地說：「我怎麼覺得哪裏不對勁兒呢？」

孫杰也有些不安地迴應：「小柔，從現在開始，我們都捂住嘴巴不要說話，我隱隱有種猜測……我們好像可以聽到對方心裏的聲音。」

孫杰緊閉嘴脣，可是這聲音卻清晰地傳到了喬柔的耳朵裏。

「是真的，這是怎麼回事？」喬柔也在心中迴應。

「我買西瓜的時候，那個賣西瓜的大爺告訴我，這瓜叫‘心有靈犀瓜’，只賣給有緣人。莫非……」

「你碰到神仙了？！」

這一神奇的發現讓兩個人興奮不已，也不想看電視劇了，只想多試驗一下這神奇的能力。

「我們試試看，到底這個有效距離有多遠？我現在去門外，你在房間裏，看看能不能聽到我的心聲。」孫杰一溜小跑衝到門外。

「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聽得到，聽得到，非常清晰，就跟戴了耳麥聊天似的。」

「牛啊！我再走遠點兒試試。」孫杰上了電梯，來到一樓，「現在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聽得到，你現在在哪兒？」

「我在一樓。」

「厲害了，我們可是住在十一樓，隔着十層樓都能聽到。你再跑遠點兒試試。」

孫杰又跑到小區門口：「聽得到嗎？聽得到嗎？洞幺洞幺，我是洞拐，聽到請回話！」

「聽得到，聽得到！你在哪兒？」

「我在小區門口。我再跑遠點兒試試。」

兩個人經過試驗，發現心有靈犀的範圍竟有一公里。

孫杰興奮地跑回家，抱着喬柔開心得像個孩子。

「我們有超能力啦！」

「別高興得太早，也許明早起來就沒了。」喬柔說。

「那也知足了，簡直太酷了。」

這一晚，兩個人都很興奮，生怕第二天醒來這種神奇的心有靈犀真的消失了。一直在嘗試用心聲聊天，直到筋疲力盡才沉沉睡去。

次日醒來已是中午，孫杰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想起昨晚的事還以爲是一個夢。他想試試看到底是不是夢，於是集中意念，盯着熟睡中的喬柔，在心中大吼了一聲：「起牀呀！」

熟睡的喬柔猛然睜開眼，一臉驚恐地支起身子。

「嚇死我了。」她看了看在一旁莫名其妙地大笑的孫杰，蹙眉道，「你幹嗎呀，喊這麼大聲，耳朵都聾了。」

「我並沒有說話哦。」孫杰確定昨晚的一切不是夢，語氣興奮不已。

「神經病啊，我明明聽到……」喬柔正要責怪，忽然間也想起了昨晚的事，眼睛一下冒出了光，「莫非昨晚的那個奇蹟是真的？」

喬柔捂住嘴巴，在意念中想：「下午，我想去逛街。」

孫杰立馬接道：「要我陪你去嗎？」

喬柔高興得一把摟住孫杰，驚呼：「是真的可以心有靈犀！太帥了！」

05

擁有心有靈犀之後，兩個人逛街的過程變得有趣了許多。他們看起來一言不發，卻在腦海中不斷地進行着對話。

「我想喝奶茶。」

「好嘞，我這就去買。」

「哇，那隻狗好醜啊。」

「哈哈，感覺沒睡醒一樣。」

「哇，前面那個美女腿好細，羨慕。」

「是啊，好漂亮。」

「你不許看！」

兩個人沒有任何心思可以隱瞞，喬柔想吃的、想買的，那些平時難以琢磨的小心思，孫杰第一時間就心領神會。

比如，平常孫杰問喬柔晚飯想吃什麼。

喬柔嘴上會說「隨便吧」，其實心裏都已經想好了，「我想吃火鍋」「我想吃海鮮」「我想吃日料」等。當然有時候，也是真的沒胃口，隨便什麼都行。

現在都不需要討論，兩個人心意相通，一個眼神就早已溝通好了。

以前逛街的時候，喬柔盯着某個包包發呆，孫杰就會很爲難，在想她到底是想買呢，還是隻是看看呢？摸摸錢包咬咬牙，對她說：「你喜歡的話，我買給你吧。」喬柔會莞爾一笑說「看看就好」，而在孫杰看來這是女朋友在體諒自己，會很自責。

如今逛街，孫杰驚奇地發現，原來女孩子逛街有時候真的只是看一下、摸一下、試一下就好，壓根兒沒有想買的打算。

喬柔也開始理解，有時候孫杰不說話，看起來不高興，僅僅是因爲自己支持的球隊輸了，讓他安靜地待一會兒就好。當男人說他想靜靜的時候，其實只是發發呆、抽根菸，或者玩會兒遊戲，很多不順心或委屈，他只是不好意思開口。

這讓兩個人的感情重新開始升溫，對對方的理解與體諒在剎那之間就可以讓對方接收到，省去了很多解釋的麻煩。兩個人有了心有靈犀，和朋友們玩《狼人殺》、打牌都不怎麼會輸，高度的默契讓他們有種偷偷開掛的愉悅。

他們不斷地在想，還能用這個特殊能力做點兒什麼有趣的事呢？

一天晚上，兩個人在看熱門的綜藝節目《知識大戰》，裏面都是來自民間的知識達人競賽知識量。通過百人挑戰十道題，然後選出一名準確率最高、答題速度最快的選手與擂主進行PK，勝利者得到10萬元的獎金，並且成爲下一期的擂主。

目前的擂主是清華大學的博士，已經連續贏了三場，知識儲備非常豐富，可謂包羅萬象。

喬柔看着這個節目，每次題目一出來她就在電腦上打入問題搜索答案。她的打字速度很快，每次選手們還沒開始作答，她在網上搜索引擎就已經找到了答案。

這時，她忽然冒出了一個想法。

同一時間，孫杰也聽到了喬柔的想法。

如果他們倆聯手去參加節目，不就無敵了嗎？

喬柔不禁興奮起來，拿手肘捅了捅孫杰，用意念交流道：「你去參加節目，贏一期有10萬元呢。有我幫你開掛，妥妥的！」

孫杰有些猶豫，心想：「這不是作弊嗎？對其他選手太不公平了。」

喬柔說：「怕什麼，沒有人會知道你開掛了。有這麼好的能力不去賺點兒錢太可惜了吧。我們就贏一期，拿到10萬元好好奢侈一把，如何？」

孫杰有些被說動了，他最近一直想買個新手機，但囊中羞澀。這要是有了10萬元，別說手機，還能把用了多年的電腦換了，和喬柔一起出去旅遊一趟。

他剛轉念頭，心想好像也不錯的，喬柔那邊就接收到了信息，對他投來嫣然一笑。

於是，他們報名參加了全國最受歡迎的《知識大戰》，沒想到一戰成名。

錄製的時候，喬柔坐在電視臺樓下的咖啡館，打開筆記本電腦的搜索頁面。當孫杰比賽的時候，在心中迅速默唸題目。喬柔就立刻開始上網搜索答案，然後第一時間通過心有靈犀傳送給孫杰，這比打電話要快許多。

孫杰以百分之百的答題準確率順利獲得了挑戰擂主的資格。

在電視臺播出的這一集擂臺戰中，高大、俊朗的孫杰每每都搶先答題，無論是天文地理、歷史社會、詩詞歌賦，還是自然科學，無一不準確無誤。他自信滿滿，使得博士擂主都不由得變了臉色。最終，孫杰以壓倒性的優勢擊敗了擂主，一戰成名。

孫杰原來是體育特長生，平常不愛看書，典型的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這種反差在電視上更是充滿了節目效果。他模特般的身材、憨厚的神情，配合博學、睿智的表現獲得了無數人氣，微博一下子就漲了百萬粉絲，一下成了網絡紅人。

媒體和記者紛紛前來採訪，許多綜藝節目也都來邀請他做嘉賓，甚至還有影視公司想籤他做演員、做藝人。

變化來得太快，不全然是好事。

原本簡單、平凡的生活，一下變得五光十色，出現了種種誘惑。

孫杰第一次體會到成名的滋味，走在大街上有時候都會被路人認出來要簽名，這不禁讓他有些飄飄然。

喬柔自然而然成了他的經紀人，幫他接合同、談合作等。孫杰走到哪裏，喬柔都跟着，生怕他亂說話暴露了自己沒文化。

孫杰出名之後，漸漸變了，變得自大、愛慕虛榮，兩個人之間反而有了越來越多的矛盾。

有天晚上，孫杰很晚纔回來，酒氣熏天，醉得不輕。

「你去哪兒了？打你電話也不接？」

「有個網劇要拍，跟導演和製片人吃了個飯。」孫杰吞吞吐吐地說。心裏卻想：「可不能讓她知道我們去了會所找陪酒女。」

然而，喬柔立刻就接收到了他的心思，頓時火冒三丈：「你們談事情爲什麼要去那種地方呢？」

孫杰這才意識到他們有「心有靈犀」這個神奇的能力，鬱悶道：「彼此之間一點兒祕密也沒有可真沒勁啊。人有時候糊塗一點兒，不是更開心嗎？」

「這種時候，你倒是希望有祕密了啊？當初不是這個心有靈犀，不是靠我幫你，你哪有今天？」

「你當初不也是爲了錢嗎？你看你現在的衣服、包包、化妝品，哪個不是我賺錢給你買的？」

「好呀，那就把話說白了。之前，我一直不敢問你，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着我？你說在我之前只有一個女朋友，到底有幾個？」

「五個。」孫杰下意識地在心裏回答。

「好呀，你果然是在騙我！你這個大騙子！」喬柔生氣地捶打着孫杰的胸口。

「你就沒有事瞞着我嗎？我一直懷疑你的鼻子整過，到底有沒有？」

「沒錯，整容有什麼錯？讓自己變得美好有錯嗎？」

「除了鼻子，還有什麼地方動過？」

「沒有啦！」喬柔剛說完，心裏一個聲音冒出來：「其實眼角也開過。」

「呵呵，女人都是大騙子！」

「去你的，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兩個人一下子都失去了理智，把以前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都抖了出來，互相攻訐，沒有好氣。

「別以爲我沒有你就過不下去，我受夠了這種沒有祕密的生活！」孫杰終於忍不住吼道。

「有種就分手呀，你以爲我多稀罕你嗎？」

「分手就分手！」

就這樣，兩個人爭吵之後，就分道揚鑣了。

沒有了喬柔的出謀劃策，孫杰的傻里傻氣頓時暴露無遺，在許多節目裏暴露了智商。常常出現讀錯漢字的窘況，比如把「憧憬」念成「撞景」。還搞不清一些基本常識，鬧出了不少笑話，出盡了洋相。這讓網友們開始質疑當初他是不是作弊或者和電視臺聯合炒作欺騙觀衆，才得了冠軍。一時之間，輿論一邊倒地指責、謾罵孫杰，說他是個大騙子。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倒塌。轉瞬之間，他從萬衆喜愛的知識青年變成了欺世盜名的人。再也沒人邀請他上節目，網絡上都是對他的人肉搜索與辱罵。孫杰一下子衆叛親離。

他這才明白，喬柔在自己的生命中有多麼重要。

當他處於低谷的時候，喬柔及時回到了他身邊。

她心疼他。

喬柔對孫杰說：「我從來就對你沒有幻想。我早就知道你輕浮、愚蠢、沒有頭腦，可是我愛你。我知道你是一個庸俗而普通的男人，可是我愛你。我也知道你是個不入流的貨色，可是我愛你。」

孫杰緊緊地抱住喬柔，一切盡在不言中。

06

莊非默默地聽完了這個故事，望向窗外巨大而皎潔的明月，眼神迷離。

「彼此之間沒有任何祕密，是一種什麼感覺？」莊非沉吟後，問他們二人。

喬柔看了看孫杰，微笑道：「就像一個人，擁有兩個身體。或者兩個身體，屬於同一個人。」

「今晚，我就要回收你們的心有靈犀，是否不捨得？」

「不，我們如今即便一言不發，也能夠默契地知道對方的心思。我們已經太久沒有享受完全的寧靜了，收走反而是好事。」

「那好吧，祝你們幸福。」

一聲響指，一片陰雲，眼前的這對戀人消失無蹤。

「撲通」一聲，一顆粉紅色的芥子落入莊非眼前的水杯中。

「若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莊非哼着歌曲，倒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