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杯 輪迴死劫
七個平行世界的我 by 小岩井
2020-2-3 20:05
01
門開了,一陣清涼的風掠過莊非的髮梢。他在打坐之中睜開眼睛,看到了一位年輕人。
這位客人站在門口,神色不安。
他的長相看起來非常普通,可是眼神中卻藏着一股深邃的蒼涼與絕望。
打從他進門起,他的全身就一直在顫抖,一度讓人以爲他得了什麼病。
「歡迎光……」
店長的話還沒說完,此人就已經激動地握住他的雙手不停地用力搖晃,睜大了眼睛對他說:
「終於,終於見到您了!我太激動了!」
「嗯?你認識我?」莊非有點兒納悶,畢竟自己對他沒有一點兒印象。
「我不認識您,但我知道您是誰。」男人露出了奇妙的微笑。
「哦?我是誰?」
「您就是這個系統的Game manager(遊戲管理員)吧?」男人說着已經激動到流淚了。
「遊戲管理員?什麼遊戲?你別激動,坐下,喝杯咖啡,我們慢慢聊。」
男人看莊非的眼神,真的好像看到了神明一般,充滿了敬畏與崇拜,讓他不自在。
看來,這傢伙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故事,莊非不由得期待了起來。
莊非鬆開他的雙手,轉身坐回柔軟的沙發上,拿過一個抱枕,將自己愜意地埋入一切質地輕柔的物件中。他伸了個懶腰,露出傾聽者善意、親切的微笑。
他隨即對咖啡師點頭示意,讓男人先坐下,整理一下心情。
男人似乎被感染了,輕輕打了個哈欠,隨即坐到了莊非對面的沙發上,好奇地觀察起這家咖啡館。
「經歷了上百次的輪迴後,我就知道,我遲早會來到這個遊戲的後臺。看來,這家咖啡館就是系統的後臺管理中心吧?」
難得有一位客人不需要咖啡與掛鐘的暗示,就直接講起來。看來,他的確埋藏了很深的祕密,一直找不到聽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不過我很樂意聽你說出心中的祕密。」莊非說。
「說來話長,就從我有記憶的第一次死亡開始吧。」他沉沉地說道。
「哦,死亡,還第一次?」店長接過服務員拿來的咖啡,輕輕抿了一口。
「對了客人,怎麼稱呼?」
「稱呼,只是一個暫時的代號。我有過上百個身份和姓名,就叫我X吧。」
「好吧。X,那請開始講你的故事吧。」
X喝了口咖啡,露出好喝的神情。
放下杯子,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開始訴說。
02
我最初的記憶,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待業青年。
窮,矮,胖,笨,一無是處,連我都討厭自己。
畢業三年多了也找不到正經工作,幾十次面試失敗之後,就陷入自卑與逃避之中。
每天待在家裏,啥也不幹,就是盯着電腦看動漫、玩遊戲,沉浸在二次元的世界。
我爸媽每天看我的臉色都很難看,成天唉聲嘆氣地說自己命苦,人家養兒防老,他們是沒指望了。
周圍鄰居的閒言碎語、鄙夷的眼神,讓我越來越不敢白天出門。每天晝夜顛倒,身體日漸虛弱。
一天晚上,我出門買夜宵,偶遇高中時暗戀的班花沈甜兒和她的男朋友。
她熱情地跟我打了招呼,和我隨便敘了敘舊。她變得更漂亮了,身上的衣服一看就價格不菲。
我感到自慚形穢,怕自己現在的糗樣被老同學們知道,找了個藉口就逃開了。
在回家的路上,有一隻烏鴉一直跟着我,哇哇怪叫,好像在嘲笑我。這讓我非常生氣,幾次拿石頭去砸。結果,反而被烏鴉拉了一泡屎在頭上。
氣急敗壞的我回到房間,烏鴉竟然飛到了我房間對面的電線杆上,直勾勾地看着我。那表情,簡直像個人!
連只鳥都要笑我,做人真是太失敗了!
照着鏡子,看到鏡中猥瑣、邋遢的自己,又回想起見到的班花的男朋友,又高又帥,一看就是有錢的精英。我對自己的厭惡感達到了頂點,像我這樣的人簡直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我越想越生氣,越想越難過。
多年來埋藏在心底的自卑與痛苦一下傾瀉而出。
「像我這種人,活在世上有什麼用呢?」
我無力地躺在牀上,在心裏痛罵自己。
「是啊,還不如早點兒死了投胎。」
心中出現了另一個聲音,好像催眠一般不停地在耳邊環繞。
「早點兒死了算了。」
「死了算了。」
「死吧,Loser(失敗者)!」
這聲音越來越震耳欲聾,越來越清晰,就像真的在耳邊。
「死就死,爛命一條,怕什麼!」
我驀地起身,涌起莫大的勇氣和決心。在那一瞬間,我對自己糟糕的人生已經厭煩透頂,只想着早死早超生。
「怎麼死呢?」
我打開電腦,以自殺爲關鍵詞在網上搜索起來。
跳樓?割腕?吃安眠藥?溺水?撞車?
瀏覽了一個多小時也沒下定決心,時間不知不覺到了午夜12點。
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忽然網頁上彈出一個窗口。
我以爲是個網頁遊戲廣告,正準備關掉的時候,卻發現這個界面有種神奇的感覺,讓我一下愣住了。
上面是黑乎乎的一個荒野的界面,無比真實,甚至能聽見風吹過的聲音。
遠處忽然冒出一個穿着白色風衣的高個男子,漸漸走到了畫面中間。他的臉上戴着一個精緻、古雅的臉譜,肩膀上還停着一隻白色的烏鴉,氣定神閒地盯着電腦這邊的我。
「你是否已經失去活着的勇氣?」白風衣男子似乎在對我說,聲音低沉,似有一種蠱惑力。
我瞪大眼睛,覺得這個網遊做得好贊,充滿了真實的神祕感。
「是啊,我好想死,我受夠了。」我連連點頭。
「想死的話,不如先來體驗一下輪迴的可怕。」白風衣男子似乎真的跟我在對話一般,接下了我的話。
我有點兒發怵,覺得有說不出的詭異。
隨即,畫面中間出現了一個大標題,金光燦燦的四個大字:輪迴世界。
白風衣男子對我伸出了一隻手,似乎在邀請我點擊進入遊戲。
我有種被催眠般的恍惚,鬼使神差地移動了鼠標,雙擊了那四個大字。
一陣眩暈的白光陡然在面前閃現,我本能地閉上雙眼,瞬間失去了感覺……
03
當我漸漸感到恢復意識的時候,我發現我處在一個黑暗的房間裏,身體在不停地上下襬動,耳邊還傳來女人的呻吟聲。
「啊,老公,老公你好棒!」
什麼鬼!
我嚇得一下子驚起。
「撲通」,我從牀上掉到了地上,頭上摔了一個包。
「疼疼疼。」
躺在地上的我摸着腦袋,一片混亂。
會疼,不是夢?
什麼情況?
我在哪兒?我在幹什麼?
我只記得我點擊了那個叫「輪迴世界」的網頁遊戲,然後就不省人事了。
忽然眼前一亮,女人打開了燈,一臉驚詫地望着我。
「怎麼了,老公?」一個嬌柔、美麗的女子裸着身體在牀上問我。
「沈甜兒!」我不由得大聲驚呼了出來。在牀上裸着身的美女,正是我晚上偶遇的班花——沈甜兒!
「是我啊。你沒事吧,是不是撞到腦袋了?」沈甜兒一臉驚恐地披上毯子,下牀來到我身邊,扶我坐好。
我驚魂未定,看着眼前無比真實的美麗臉龐,再看看自己的手腳修長而結實,胳膊上的肌肉鼓鼓的。
我盯着自己的身體,反覆揉捏,確認這是我的身體,確認不是做夢。
我腦海中充滿了「十萬個爲什麼」,亂得一塌糊塗。
起身走到廁所,看到鏡子裏的自己,分明就是今晚見到的沈甜兒的男朋友!
「真的假的?」
用力拍着自己的臉,我陷入了極度害怕與極度驚喜的矛盾心情中。
難道說,我佔據了這個男人的身體?這也太扯了吧!
沈甜兒在門口看着神情古怪的我,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你這是突然怎麼了?」
「我……沒什麼,可能是有點兒醉了。」我解釋道。
「剛纔你怪里怪氣的,嚇到我了。」沈甜兒從背後抱住我,讓我猶如置身天堂。
轉念一想,管他那麼多爲什麼,今宵有酒今朝醉!
這一晚,我瘋狂地和她做着一直以來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我不管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反正我知道這次我是真的重獲新生了!
第二天早上,陽光直直地射在我臉上。我迫不及待地一躍而起,到廁所照鏡子確認自己有沒有變回來。
果然,還是那張英俊的臉龐。
太好了!這小說一般的重生劇情,簡直是上天的恩賜。
我回想起昨晚那個網頁遊戲,猜測那可能是進入新世界的入口。我太幸運了!
我忽然想到,此刻家中那個loser的自己到底怎麼樣了?
雖然我隱隱覺得不妙,但還是想確認一下。
我找到手機打給家裏,過了好一會兒纔有人接聽。
是我媽接的電話,我差點兒就喊出了「媽」。
「誰呀?」有氣無力的感覺。
「伯母您好,我是您兒子的朋友,有事想找一下他,請問他在嗎?」
「我去叫一下他。」
過了一會兒,忽然聽到電話那頭傳來驚呼聲、腳步聲、哭喊聲。
我一下就覺得不對勁兒了,立馬掛了電話,準備回一趟家。
「你去幹嗎呀?」沈甜兒睡眼迷離地問我。
「回一趟家!」我不假思索道。
「啊,這不就是你家嗎?」沈甜兒詫異地驚起,忽然眼神變得犀利起來,「你不會已經結婚了吧?」
「哪兒跟哪兒啊,我回一趟爸媽家。」我也懶得解釋,直接出門了。
打了車來到自家樓下,發現已經有救護車停在小區街道上了。
還沒走上樓,就看到醫院的人擡着一個人小心翼翼地下樓,我父母在後面哭得不成人樣。
往擔架上一看,上面躺着的小胖子可不就是我?!
我感到毛骨悚然,看來原來那個我果然在昨晚就死了。
我跟父母解釋說是他們兒子的好朋友,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兒子躺在地上,不聲不響還以爲他死了,可是一摸還有熱氣和呼吸。
這天,我跟着他們一起在醫院等待搶救,還幫忙墊付了醫藥費(話說這小子果然很有錢,錢包打開就是上萬元現金)。最後,醫生說人雖然是救活了,但以後可能會變成植物人。
具體病因他們也說不清,可能是大腦缺氧或神經元退行性改變等原因導致的意識障礙。
我看着號啕大哭的父母,心裏很酸楚。原來我這個沒用的敗家子,在他們眼裏這麼重要。我好想緊緊地抱住他們,安慰他們。
「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會把你們當作自己父母一樣看待的。」離開前,我真誠地向父母說了一個不是謊言的謊言。
04
接下來的日子,我慢慢地熟悉了自己這個新的身體和身份。
很奇怪,雖然現在都是我的自我意識,但我慢慢地能回憶起一些這個新身體以前的事。
比如,我拿出他的銀行卡,靜下來想一會兒,就會回想起密碼。
當我見到他的父母,這個人父母的名字,我想一會兒也全部記得。
明明是另外一個人,但他人生的經歷和回憶,我竟然也全有。
現在的我就像是原來的我和這個人的結合體,只是他的自我意識完全消失無蹤了,被我鳩佔鵲巢。
這個人叫湯誠,是個富二代,父母都是做房地產生意的。雖然父母不是超級富豪,但他也絕對能坐享其成、衣食無憂,名下有多處房產和一個小公司。就是收房租,也夠他隨便揮霍了。他每天什麼事都不用幹,只要享受人生就好。
這開掛的人生啊,和原來那個小胖子簡直是雲泥之別。投胎真是一門技術活,我憤憤不平地想。
於是,我提出了一筆錢給我原來的父母,算是報答養育之恩和彌補心中的愧疚。
父母生養我不容易,我的悲慘生活不能怪他們。
此後的一個多月,我過上了無憂無慮的自在生活。要錢有錢,要去哪兒去哪兒,簡直就是天堂。
隨後我發現,原來這湯誠不止沈甜兒一個女朋友,簡直是個大種馬,處處尋花問柳,各種關係曖昧不清的女孩起碼有一個連。手機一到晚上就會有各種女孩來關心、求約,忙得一塌糊塗。
甚至我還發現,其中還有不少是人妻,經常發過來極具挑逗的照片和信息。回想原來那個我,真是飽漢不懂餓漢飢,旱的旱死,澇的澇死,「人心不足蛇吞象」。
對於女人,我倒是不貪心,有沈甜兒這個多年的夢中情人就足夠了。
「你最近怎麼每天都能陪我?以前,你老是動不動就說忙,我還懷疑你有其他女朋友呢。」沈甜兒小鳥依人地依偎着我,而我的手裏提着滿滿的大包小包。
「因爲你是我最喜歡的人啊,不陪你陪誰。」變了一個人後,我說話自信多了。
「總覺得最近……你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沈甜兒瞪大眼睛看着我,看得我心虛、冒汗。
「我現在這樣……不好嗎?」我結巴道。
「真好,我愛死你了。」說着,沈甜兒就給了我一個甜蜜的吻,讓我陶醉不已。
我開着跑車,身邊坐着夢寐以求的姑娘,飛馳在午夜的街頭,幸福感爆棚。
回想起以前的悲哀,如今的生活簡直就像觸底反彈之後的大樂透,每天都如夢似幻。
在一個無人的十字路口,停車等着紅燈的間隙,我牽起了女友的手,含情脈脈地看着她。
「真的,現在的我好幸福,但願我們一直這樣下去。」我說。
「只要你愛我,我就永遠不會離開你。」沈甜兒嬌羞地迴應。
忽然,我的眼前一亮,感到身後有什麼在靠近。我猛地一回頭,竟然看到一輛紅色的大型水泥罐車打着強烈的遠光燈向這邊駛來。
「有病啊,開個屁遠光燈啊!」我罵道。
萬萬沒想到,這輛水泥罐車開到離我大概100米開外的時候,忽然瘋了一般加速向我的車開來!
「不好,快下車!」我大喊。
「砰!」
「轟轟——」
「轟隆隆隆,咚咚。」
來不及了!
我們還沒做出任何反應,水泥罐車已經結結實實地撞了上來,一下子把我們的車撞出了幾十米遠。我只感覺天翻地覆,整個車子都倒了過來。
「這麼倒黴,遇到車禍?」我奄奄一息,無限唏噓。
沒想到,這輛水泥罐車撞完之後,隨即不帶停地碾壓了上來。我看着已經昏迷的女友,心中驚駭莫名,卻在電光石火之間明白了。
這,是謀殺!
最後一瞬間的記憶,停留在了身體被碾壓的巨大疼痛之中。很快,我就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05
我感覺我的意識在無限的黑暗中飄蕩,輕盈而自由。飄着飄着,忽然看到前方有一片光亮,我難以抑制地飄了過去。
眼前模糊一片,我在昏昏沉沉中睜開眼睛。
「老闆,老闆?」耳邊是幾個人小心翼翼的呼喊聲。
我睜開眼,三五個男人或坐或立或蹲,待在我的身旁。
輪迴世界!
我猛地想起這個遊戲的名字,
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麼。
難道,這是神靈開發的遊戲?
只要我的身體死去,
我的意識就會輪迴到另一個身體上,佔據他的身體。
搞什麼,難道我沒死嗎?
「老闆,你沒事吧?」一個穿着中山裝,精瘦、幹練的中年人問我。
看來,他們口中的老闆應該是在喊我。
我有點兒沒緩過神來,只覺得後腦勺「嗡嗡嗡」地發脹。
「老闆,需不需要去醫院看看?或者我叫個醫生過來。」「中山裝」又說。
我有點兒有氣無力,揮揮手讓他們先別吵,我想安靜一會兒。現場立刻恢復了安靜。
我閉目養了一會兒神,晃了晃腦袋,腦海中還是水泥罐車壓上來的場景。我不由覺得後背發寒,感覺全身都在莫名地疼痛。
忽然,電話聲響起,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睜眼一看,只見「中山裝」拿着手機一臉尷尬地看向我,眼神似乎在詢問我是否要接電話。
「接吧。」我說。
「嗯,嗯,好,明白了。你們做得利落些,我會跟老闆說的,就這樣。」「中山裝」幾句話結束後,忽然對其他人擺手示意他們出去。
很快,大廳裏就只剩下我和「中山裝」了。
他神態恭敬地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迴應。我下意識地伸了一下手臂,忽然發現我的手臂相當肥碩。一驚之下,我低頭觀察自己的身體,發現是一個體態臃腫的胖子,穿着一件雕龍繡鳳的睡衣。
「什麼鬼?!」
我一躍而起,大腦頓時又亂作一團。
莫非,我又一次「重生」了!
「老闆?」「中山裝」一臉莫名其妙,一副想說什麼又不敢說的樣子。
我急匆匆地找到這座別墅的廁所,對着鏡子發了半天愣。
鏡子中的我是一個滿臉肥肉、面相不善的中年胖子,尤其是一雙凶氣畢露的眼睛,眼白多、瞳孔細長,像是「指環王」系列電影中的妖怪。
我看着鏡中的「自己」反覆確認,露出一臉驚詫莫名。
那個loser變成了植物人,我就成了湯誠。湯誠出車禍死了,我又變成了這個胖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輪迴世界!
我猛地想起這個遊戲的名字,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麼。
難道,這是神靈開發的遊戲?只要我的身體死去,我的意識就會輪迴到另一個身體上,佔據他的身體。
天哪,那我不就不會死了嗎?真是又驚悚又刺激!
我很佩服自己的適應能力,很快我就平靜了下來。
管他是真是假、是夢是幻,就把這一切當作一場遊戲吧。這麼有意思的遊戲,且行且感受。
回到客廳,我對「中山裝」說:「我之前怎麼了?」
「老闆,您說着話突然大叫一聲暈了過去,嚇了我們一跳。可是沒過一會兒,您又突然醒了過來。老闆,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中山裝」回答道。
原來如此,果然是原來的意識被我搶走了。
「現在好多了,就是頭有點兒暈。沒什麼事的話,你先走吧,晚上我想早點兒休息。」
我說完看看錶,發現此時離富二代湯誠出車禍的時間,不過半個小時。
「好的,老闆,我也差不多要回去了。對了,您吩咐的那件事,我已經找人辦妥了。那小子已經被水泥罐車碾成了肉醬,您要不要看現場照片?」「中山裝」走到我身邊小聲說。
我頓時如同雷擊,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中山裝」趕緊點開照片,把手機遞給了我。
照片上的車禍現場,已是一片殘骸,但那輛紅色的跑車,我一眼就認出來是我晚上開的那輛……
原來今晚的車禍,是眼前這個人乾的!
不,或者準確來說,是現在的這個「我」乾的……
「老闆,已經安排做事的人連夜跑路泰國了。這種事故肯定抓不到人,我辦事,您放心。」「中山裝」若無其事地說。
拜託,你們在殺人呀!怎麼說得好像只是做了一頓飯那麼熟練、輕鬆!
「嗯嗯,我知道了。」我神色低沉,對他揮了揮手。
「中山裝」欲言又止,訕訕地離開了。
我需要冷靜一下,剛進入這具身體,我只有之前兩副身體的記憶,至於如今這個胖子到底是誰、是幹什麼的、有什麼過去,我是一點兒都回憶不起來了,只覺得一細想後腦勺就「嗡嗡嗡」地疼。
琢磨着先睡一覺再說吧,一打開臥室的門,嚇得我往後退了一步。
「你誰啊!」
房間的角落蹲着一個衣衫破碎、鼻青臉腫的年輕女人,手腳都被綁在窗戶的欄杆上,嘴巴還被粘上了黑膠帶,含混不清地發着聲音。
她淚眼婆娑地望着我,眼神中滿是恐懼和絕望。
「不會是綁架吧?」我一下覺得後背發涼,倒退了幾步。
本來昏昏沉沉的腦子也因受刺激清醒了過來,我的腦袋裏「翻江倒海」,像是閃回快退的電影畫面,涌上一幕幕的記憶。
原來,現在這個身體是一個黑道的老大,道上人稱「蛇老」。明面上是投資者、生意人,實際上做着各類黃賭毒的違法生意,做過的壞事數不勝數。
眼前這個女人是他的情人。一週前,他通過「中山裝」老唐調查的照片,得知了情人與富二代湯誠(我之前那個身體)偷情的事實,怒火中燒。於是策劃了這場暗殺,給情人一個教訓。把女人暴打了一頓後,正在猶豫要不要做掉她。
女人嗚嗚地嘶鳴着,像是在對我討饒,身體因爲極度害怕而抖個不停。
我嘆了口氣,心想:「這個王八蛋真是太造孽了。」
輕輕撕下女人嘴上的黑膠帶,示意她先不要發出聲音。
她驚恐地點點頭。
「我放你走,你能逃多遠就逃多遠,永遠不要再回來了。明白了嗎?」
女人只是一個勁兒地點頭。
我搜索腦海中的記憶,想起了這個房間有個保險箱,於是從保險箱裏拿出一沓錢扔給她:「走吧。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儘管這個女人背叛的人其實跟我沒關係,但我看到她,情緒中卻有股莫名的憤怒。看來,換了一個身體之後,他之前的事情也會或多或少地影響到我。
我的意識就像一桶水,每多轉換一個人,這桶水中就加入不少記憶摻雜在其中。
女人又驚又喜,錢也沒敢拿,直接起身踉踉蹌蹌地往外跑去。一邊跑,還一邊回頭張望。
我躺上牀,之前那場慘烈、殘酷的車禍依然歷歷在目,那種劇烈的疼,痛似乎仍然能夠被喚醒。這場所謂的「輪迴遊戲」實在太可怕了。
忽然,樓下傳來女人的呼喊聲。我頓時緊張起來,起身下樓。我還沒走到樓梯口,就突然聽到一聲巨響。伴隨着整個廚房冒出沖天烈焰、熾烈火光,我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全身被火焰所包圍,撕心裂肺的劇痛感涌上心頭,一切又變成混沌一片……
06
黑暗中,我似乎成了一隻無形的小蟲子,胡亂飛舞,沒有方向。
跟之前那次一樣,忽然看到遠方有一道光芒,我像被磁鐵吸住一般倏地進入光芒中……
「啊……」我打了一個哈欠,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此刻,我的面前是一道前車窗,窗外的明月巨大而皎潔。此處是郊外的森林,遠方某座山頭正騰空升起熊熊火焰,照亮了黑夜。
「嘟嘟嘟嘟。」
口袋中的電話響起。
「喂,我們都看到了,做得乾淨、利落,恭喜呀。」電話中一個陰沉的聲音傳來。
「看到什麼?」我有些回不過神來。
「少給我裝傻,以後有錢大家賺,你可別學他。祝你好夢,唐老闆。」
電話很快就掛斷了。
我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熟悉的感覺很快漫上心頭。
待業青年、花花公子、黑道老大,之前的三段記憶都無比真實地浮現在心頭。不用問,這次,我又被「輪迴」了。
我已經沒有之前的茫然無措,立刻挪過後視鏡凝視自己。
一看之下大吃一驚,此人正是先前在黑道老大面前畢恭畢敬的「中山裝」。
許多此人的記憶開始復甦。
此人名叫唐家明,是個毒販,長期幫蛇老打理販毒的工作,深受蛇老重用與信任。
不過,蛇老很摳,對手下不夠仗義。每次都是自己拿大頭,幾個手下拿小頭。毒販們擔驚受怕,冒着生命危險卻只能賺到小錢,覺得付出遠大於收穫。幾個毒販都很不滿,終於決定聯合幹掉蛇老,推舉老唐做新的老闆。
蛇老向來謹慎,神出鬼沒。爲做到萬無一失,老唐布了一個局。
先是培養一個符合蛇老喜好的女人接近他,成爲他的情婦。然後親自安排這個情婦的住所,既方便自己動手腳,又可以讓情婦監視蛇老的一舉一動,方便掌控時間。
本來是想找人勾引情婦拍照作爲證據,沒想到這個女人自己按捺不住寂寞去跟富少偷情,省了不少事。
這種事情當然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蛇老幾乎沒帶多少手下就過來了。而這邊廂,全是老唐的人。
煤氣早已準備好,只等老唐離開,就來個「甕中燒鱉」,死無全屍。追查起來,也只是煤氣泄漏的事故。
「這幫人啊,真是一個比一個狠辣。」我嘆着氣,拿出煙靜靜地抽着。
看着煙霧繚繞,我忽然毛骨悚然。
第一點:輪迴似乎有一定的規律。比如,蛇老殺湯誠,老唐殺蛇老,於是我的意識在受害者與加害者之間移動。
第二點:每一段輪迴的時間都在不停地變短,死亡時間在提前,死亡的方式各不同,死亡人數在增加。
第三點:這個遊戲如何停止與退出?
第三點纔是最讓我害怕的。
一根菸燃盡,我低頭正準備再拿一根菸,忽然聽到有人敲窗戶。
我一側頭,只聽一聲悶響,什麼東西穿過我的太陽穴,鮮血隨之迸濺。
「什麼……」
來不及細想,我已經魂歸西天。
最後的畫面,是車窗外許多槍聲響起,車子被打得千瘡百孔。
果然……躲不過啊。
07
中間經歷了亂七八糟的重生後,當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發現這一次,我是一隻狗——一隻黑不溜秋的藏獒。
我還是能記得之前的事情,但是我此刻只覺得愚癡和憤怒。
那些事似乎跟我沒有關係,我只是想吃、想打架。
這太可怕了,我可能真的要徹底變成一隻動物了。不行,我得做些什麼!
趁着別人不注意,我跑了出去。後面的人死命追趕我,直到一個懸崖邊。
與其做狗偷生,不如自盡痛快。
縱身一躍,騰飛凌空。
08
那之後的「輪迴」,我的記憶非常模糊,隱約記得變成過各種各樣的蟲子、蜘蛛、蟾蜍、貓頭鷹、蛇等動物。輪迴了很久很久,才終於變成了一個小孩兒。
這個小孩兒是個熊孩子,他拿着石頭砸死了一隻野貓。
很快,我的意識轉移到了這個小孩兒的身上。我看到眼前貓的屍體,靜靜地掩埋了它。
我知道這個小孩兒也活不了多久,可是舉目一看,四周是一片山,不像有什麼危險的樣子。
我迷迷糊糊地沿着山道往山下走去,心裏琢磨着到底怎樣才能踏踏實實地活下去。這每一次死亡的記憶太鮮明、太恐怖了,我真的不想再無止境地輪迴下去了。
正想着,突然聽到「轟隆隆」的巨響。
我擡頭一看,此刻的山腰上無數石塊和泥土如同流水一般飛快地滾了下來。
「這次是山崩!」
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09
好擠。
真的好擠。
好悶的感覺,渴得不行。
誰在擠我!
我猛地睜開眼睛,發現周圍是許多長着紅色長鬚的怪物在推擠着我!
我的天,嚇得我一屁股摔了一個四腳朝天。
哎呀,我的手、我的腳怎麼變成了短短的一根根?
我是什麼東西?
我的意識漸漸恢復後,我才發現這是一個大盆子,而此刻的我是一隻小龍蝦!
真是越來越慘了,好不容易變回人,卻又變成了這種悲劇的生物。
觀察了一下四周的情景,這八成是在某家大排檔的夜宵攤。過不了多久,我就要和辣椒、花椒、八角之類的東西一起下油鍋了……「救命啊!救命!」我放聲大叫,張牙舞爪。
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這個遊戲到底有完沒完啊!
忽然有一張臉出現在我眼前,仔細一看,是一位綁着雙馬尾、清秀可愛至極的美少女。
「救命啊!救命!」我突然感到她聽得見我說話的聲音,繼續放聲大喊。
美少女饒有趣味地盯着我看了一會兒,忽然神祕地笑了笑。
「老闆,來份麻辣小龍蝦,我要這盆。」她指了指我所在的這個盆子。
我忽然覺得頭疼欲裂,眼前發黑。
10
「阿嚏!」
一個響亮的噴嚏把我驚醒。
我只覺得渾身無比疲憊、痠麻,好像身體被掏空了。
啊,想起來了,之前作爲小龍蝦最後的可怕回憶。嘖嘖,還是不要回想了。
這裏怎麼這麼黑、這麼冷?
我擡頭看到眼前的明月,大得驚人,彷彿就在街道盡頭。
等眼睛適應了一會兒後,我發現街道盡頭有一家店亮着燈。
隨着我慢慢走近,終於看清了招牌的名字——祕密咖啡館。
這時,我才突然意識到,我有手有腳,又重新變回了人。
「太好了,我終於回來了!是不是退出這個該死的遊戲了?!」
直覺告訴我,前面那個咖啡館能讓我解脫。異常的激動讓我渾身忍不住顫抖,發力狂奔向咖啡館,戰戰兢兢地打開門一看,我驚呆了。
是那個姑娘,那個盯着小龍蝦的我發笑的女孩!
瞬間,我明白有救了。
11
「我的故事就是這樣,希望你們可以救救我。」X先生流着淚,充滿期待地看着店長。
「呃……你的故事很驚悚啊,比咖啡還提神。」莊非從沙發上坐起來,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你想我們怎麼救你呢?」鹿蝶走到桌前坐下,眼神嘲諷地看着X先生,說,「當初要自殺的是你。你要知道,自殺的人等於放棄了自我意志,很容易被一些奇怪的力量操控。救你,你又是哪個你?我們救的又是誰?」
「我……」X先生被問得啞口無言。
「丫頭,好好說話,別整這種莫名其妙的哲學問題。」店長彈了一下鹿蝶的腦門。
「我說正經的呢,你要幫你幫,我最討厭這種生活稍有不順就要死要活的人了。他們真的不知道生命到底有多可貴。」
「生命真的可貴嗎?那爲什麼還有那麼多殘忍的殺害和戰爭?」店長看着鹿蝶問。
「那是因爲大家都以爲死了就什麼都沒了,所以纔會無惡不作。身體只是容器,意識就像是水,根據容器的不同,會有所差異。本質上,所有的傷害都是自相殘殺。」鹿蝶反駁。
「都是凡夫俗子,你就不要苛求太多。給我個面子,幫他一次吧。這次只有你能幫。回頭我放你一個月假。」店長慈祥地看着鹿蝶。
「反正累的不是你,哼。」鹿蝶彆扭地站了起來,走向門口,回頭惡狠狠地說道,「還不快跟上來,還想死一次嗎?」
X先生一愣,立即跪拜在地,對着莊非和鹿蝶來回磕頭,感激涕零。
「別這樣,來者都是客,何況今晚我也收集了一個不錯的故事。」莊非站起身,拍拍X先生的肩膀,溫柔地把他攙扶起來。
「這次如果能回去,就好好地活。」店長語重心長地勸道。
X先生點頭如搗蒜,神情肅穆。
出門前,他突然回過頭來問店長:
「老闆,輪迴到底是否真的存在?」
「我不知道,我只是個開咖啡館的。」他笑笑。
X先生愣了一愣,沉默轉身。
12
市醫院的住院部十八樓某病房,一個植物人在各種設備的維持下沉睡着。
窗外,一陣冷風吹過,輕輕地把窗戶打開了一條縫隙。
一隻金色的蝴蝶散發着光亮,輕盈地飛入了房間,停在植物人的枕邊,輕輕地振動着翅膀。
一陣光閃爍,蝴蝶轉瞬消失無蹤。
黑夜重歸寂靜,一切都沒有變化。
第二天清晨,植物人的母親來到他的身邊,一臉慈愛地擦着他的臉,說着家裏的事。
「孩子啊,昨晚你爸又喝多了。喝多了就罵自己、打自己,說是他從小對你太嚴厲才把你害了。其實說起來還是怪媽,媽太由着你的性子、太嬌慣你了,讓你吃不了苦,纔會想不開。」
她說着說着,眼淚就「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滴在植物人的額頭上。
「對不起孩子,我真沒用,又哭了。」她正要拿毛巾擦拭的瞬間,忽然看見植物人的眼皮跳動了起來。
母親大驚,反而向後退了兩步,隨即大喜過望,瞪大了眼睛盯着植物人的眼睛。
他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同時嘴巴張成了一個圓形,打着長長的哈欠:
「啊——困死了。」
母親的眼淚如同決了堤,她一下子緊緊地抱住了孩子。
「媽,你幹嗎啊?!」一臉驚詫的胖子頓時手足無措。
出院那天,陽光明媚,胖子覺得神清氣爽,彷彿重生一般。
父母在一旁高興地合不攏嘴。
「孩子,這段時間有沒有做夢啊?」母親突然問。
「夢?好像是做了很多,但好像都是噩夢,我記不得了。倒是最後……我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隻蝴蝶,在天地之間遨遊,好不自在。」
「哈哈,莊周夢蝶嗎?」爸爸說。
胖子猛地一激靈,心中冒出一個念頭:
「也許現在的自己,纔是蝴蝶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