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杯 地球online

01

「我們的生命，很可能只是一場遊戲，身體只是一個工具。一旦自己放棄了靈魂，就會成爲上天的玩具。」

今晚的這位客人，開門見山地開始了敘述。一番感慨之後，他做了自我介紹。

他叫李小風，今年29歲，前職業電子競技選手，體形高胖，略微禿頭。

李小風在21歲的時候就拿到了全球最熱門電子競技比賽的世界冠軍，連續衛冕了五年，被稱爲電子競技界的「上帝之手」。凡是他開始玩的遊戲，很快都能做到世界頂尖水平。他出色的戰略思維和操作能力讓衆多玩家崇拜不已，吸引粉絲無數，可以說是中國「電競」領域的一個旗幟性人物。

五年後，他一身榮耀地宣佈「退役」，開始創業，從此在主流媒體銷聲匿跡。

「這些年，你是經歷了什麼嗎？」莊非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哈欠，坐直了身子，喝了一口咖啡。

李小風嘆了一口氣，說：「我從小家裏很窮，唯一能帶給我快樂的，就是遊戲。我在遊戲中所向披靡、滿腔熱血，像英雄一樣一次次克服困難，最終纔有了現在的成績。

「可是，當遊戲玩得越來越好時，卻沒有什麼遊戲讓我覺得有趣了。那種征服難關的成就感逐漸變成機械和麻木的重複，我有一種厭倦與疲憊，於是就選擇了‘退役’。

‘退役’之後，我的生活過得越來越安逸，漸漸失去了當初熱愛遊戲的那種充滿激情與熱血的快樂。雖然我擁有了以前不敢想象的財富與榮譽，但是我越來越感到迷茫和麻木。」

李小風停頓了一下，表情怪異地說：「直到一年前，我遇到了那款不可思議的遊戲。」

莊非眼前一亮，打了一個響指，讓咖啡師準備飲品，拿起抱枕放在懷裏，悠悠地說道：「喝杯咖啡，慢慢聊。」

02

一年前的某個夜晚。

李小風剛參加完一個飯局，帶着三分醉意回到家，家中空無一人。李小風覺得有些無聊，他不太喜歡出門，依然喜歡琢磨各種遊戲。洗完澡之後，他打開了電腦，習慣性地尋找什麼新遊戲來消磨時間。

誰知剛打開電腦，他就收到了一封郵件。

郵件上寫着——

尊敬的李小風先生：

您好！

本公司新出了一款大型三維立體RPG（角色扮演類遊戲）——地球online，可以讓您體驗與挑戰各種不同的人生。現特邀您爲內測玩家。遊戲的內測客戶端和邀請碼在附件中，期待您會喜愛這款遊戲。

此致

問候。

第六天集團

李小風看完郵件後，回想了一下，印象中沒有一家遊戲公司叫「第六天集團」這麼奇怪的名字。

他上網搜索了一下，也沒發現相關信息。

他感覺可能是封垃圾郵件，正準備刪除的時候，忽然腦海中閃過一絲好奇，鼠標停頓在刪除鍵上遲遲沒有按下。

「三維立體RPG遊戲，這是什麼意思？‘地球online’這名字聽起來很霸氣啊，難道是類似模擬人生的那種遊戲？」

李小風用殺毒軟件掃描了一下，沒發現有什麼問題。他不禁好奇心大盛，點開了附件的鏈接，開始下載客戶端。

沒想到不到一分鐘，遊戲就下載好了。

他不禁嘀咕：「這麼小的遊戲，能有什麼好玩的。」

不管了，先看看吧，反正也沒事情做。

打開客戶端後，界面上的圖片是一張從外太空觀察地球的衛星圖，還在不停地轉動，藍色的海洋與白色的大氣、黃色的大陸構成了我們生活的這個美麗的地球。

李小風輸入邀請碼，遊戲界面彈出一行字——「歡迎您登錄亞洲區服務器，正在爲您搜索合適的可操縱人生」。

「聽起來怪怪的。」李小風一邊喝着酒，一邊嘀咕。

很快，他的眼前出現了一片金光，和煦而聖潔，好像通往一個未知的世界。

只見畫面上的「鏡頭」開始不斷地從太空向地球靠近，越來越快，穿過大氣層，穿過無數白雲，逐漸顯示出亞太地區的板塊圖，最後竟然落在座標顯示是日本名古屋的一個民宅中。

李小風的眼前出現了一個臥室的俯視圖，就跟玩遊戲的感覺一樣，可以移動鼠標改變視角遠近和方向，不過畫面上並沒有人。

他操縱鼠標觀察了一番這個房間，牆上的海報，書架上的漫畫，任何細節都如此真實。

李小風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感嘆：「畫質倒是不錯，也太真實了，簡直就像攝影機拍攝的一樣，這是怎麼做到的？」

這時，畫面上出現了字幕介紹：

人物簡介：松田忍，16歲，高中生，飽受校園欺凌而產生輕生的念頭。當前，他的生存意志值爲23分，遊戲目標就是提升其生存意志值達到60分以上。

「什麼意思？生存意志值，是不想活的意思嗎？」李小風對這個遊戲越發感到好奇。

字幕過後，房間的門打開了，一個個子不高、穿着休閒服的少年走了進來。李小風調整視角看這個人的正面，真是栩栩如生，簡直就是真人。

「有點兒意思，接下來，我就可以操縱這個人物了嗎？」





我們的生命，很可能只是一場遊戲，身體只是一個工具。

一旦自己放棄了靈魂，就會成爲上天的玩具。

少年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美工刀，緩緩地走了出去。

李小風按動鍵盤，跟隨少年的背影，來到了浴室。

浴缸中滿滿都是溫水，少年開始脫衣服，躺進了浴缸，伸出左手，將美工刀逐漸靠近了左手手腕。

「看來是要尋死啊。那我玩什麼？」李小風按動鍵盤和鼠標，可是好像沒有反應。

「我不會是在看什麼電影吧？」

屏幕上忽然出現了倒計時：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在美工刀即將碰到手腕的那一刻，少年突然停下了動作。

屏幕左上角此時出現了一行條狀數值：

當前生存意志：23分。

右下角有個操作提示。

李小風打開一看，還真是有不少操作指令，幾乎涵蓋一個人會做的大部分動作。不過，對於遊戲大神的他來說，很快就融會貫通了。

李小風開始操作，他一動鼠標，少年果然就跟着他的操作站了起來，又蹲下，又跳躍起來，灑出一地水。

「萬萬沒想到，真的可以操縱，這太帶感了。」

李小風讓少年離開浴室，回到房間，開始擦乾身體，換上新衣服，然後一一觀察家中的其他地方。

看起來是個很普通的家庭，家不大，有些雜亂，除了他以外沒有其他人。

出門一路走，外面是街道、公園、車站、商業區。

「不是吧，這個地圖這麼大嗎？」李小風不禁嘖嘖稱奇。

可是走了半天，雖然說遊戲很特別，但是不知道要幹什麼，生存意志值怎麼提高？任務在哪兒？好像什麼提示也沒有。

李小風琢磨了一下，點擊了人物欄的詳細介紹，認真研究了一下這個叫松田忍的少年的相關信息和喜好。

「試試看吧。」

他讓少年去吃最喜歡的捲餅冰激凌，吃完後，少年的生存意志值變成了27分。

「什麼啊，吃喜歡的食物才4分啊。」

接着去了書店，看了追的連載漫畫，提高了5分。

又去寵物店，看看可愛的小貓、小狗，提高了3分。

這麼一折騰下來，已經很晚了，大部分的店都已經關門了，時間顯示是東京時間晚上11點。

「我怎麼發現這個遊戲的時間和現實裏的是同步的呀，就連去什麼地方走路的時間也是按照現實的速率和時間計算的。不愧是地球online，做得真嚴謹。不過，這麼玩可太耗時間了，有點兒沒興趣了。」

李小風有些玩得不明所以，讓松田忍回房間睡覺後，就點擊退出鍵，不想玩了。

這時，系統提示，已保存當前的遊戲進度，是否打開另外的人生。

「什麼意思？」李小風不禁感到好奇，忍不住點了「是」。

畫面一轉，又是不停縮進的鳥瞰圖。這次出現在屏幕上的，是韓國釜山的一個禿頂中年人。

夜色中，中年人站在一座大廈的天台邊緣，閉着眼睛渾身顫抖，一隻腳已經伸到了半空中。

屏幕上忽然出現了倒計時：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在全身即將要跳出去的瞬間，中年男人的動作停住了。操縱界面開始出現，李小風明白，自己可以控制這個男人了。

冰冷的機器人工聲響起：從現在開始，他的人生由你操縱。

屏幕左上角此時出現了一行條狀數值：

當前生存意志：9分。

這時，畫面上出現了字幕介紹：

人物簡介：樸正宇，39歲，因被朋友欺騙而導致公司破產，隨後妻子與人私奔，喪失了生存意志。

李小風開始操縱這個韓國中年男人，先是從天台上下來，找了家路邊攤吃點兒熱乎的食物，然後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中年男人經過一家商場的時候，李小風忽然注意到商場的電視上正在播放當下的新聞，這讓他有一種奇妙的預感。

他操縱角色拿出手機，開始撥打國際電話，輸入了自己的手機號。

「你來電話啦，你來電話啦，就不想接，就不想接……」

李小風的手機鈴聲適時響起，來電顯示上的地點正是韓國釜山。

李小風瞪大了眼睛，盯着響個不停的手機，久久反應不過來。他操縱「角色」掛斷了電話，這邊的手機鈴聲也停止了。

「地球……online？」李小風盯着眼前這個遊戲，陷入了又驚喜又恐慌的情緒中，「莫非這是神的遊戲？」

03

隨後的日子裏，李小風推掉了一切事務，專心致志地待在家裏研究這個遊戲。他讓日本的松田忍每天早起跑步鍛鍊身體，加入學校的空手道社團，在學校遇到有欺凌他的壞學生時，果斷選擇了戰鬥模式。以李小風的神之操作，松田忍輕鬆地打敗了幾個不良少年。然後又讓他勇敢地對暗戀的女生告白，其餘時間安排他認真學習。不到一週工夫，已經沒有人敢欺負松田忍了，他的生存意志值也從原來的23分上升到了67分。

當分數達到及格線的時候，系統跳出一條信息：是否放棄操縱，歸還自由意志？

李小風想了想，點了「是」，繼而把遊戲保存，方便以後繼續觀察。萬一那個小子又尋死覓活，自己再救他吧。

相對於松田忍，韓國的樸正宇就沒那麼好處理了。遭受朋友和愛人的雙重背叛，又欠了一屁股債，這日子可不是一下子就能變好的。李小風操縱他去找工作，不管是做外賣、送快遞，還是工地搬磚、飯店洗碗，總之是讓他不絕望，儘可能堅強地活下去。樸正宇的生存意志值一直在10分左右徘徊，這讓李小風覺得很心疼，又無奈。人到中年遇到這樣的變故，說一句要堅強地活下去，其實沒那麼容易。

除此之外，李小風還開啓了另外幾個人物：有中國山村被父母拋棄的留守兒童，大城市默默承受家暴的溫順妻子，東南亞小國的孤獨老人。

這些人的人生，無不充滿悲劇與苦難，李小風越玩越發現自己也無能爲力。即便資助了留守兒童，他內心遭受拋棄的痛苦也不會消失；即使救助了被家暴的妻子，可是柔弱的個性會讓她始終膽戰心驚；孤苦無依的東南亞老人，只想在不能動彈之前默默死去，即便救下了她，也無法給她一個安穩的晚年。

人生一旦到了地球online中喪失生存意志的程度，要燃起對生活的熱愛實在太難了。

「原來，人生纔是最難玩的遊戲。」

04

「所以，你後來還在繼續玩嗎？」莊非淡淡地問道。

「僅僅是五個人的人生，就已經讓我感到喘不過氣來了。既然有緣相識，那我還是盡我所能幫助他們吧。資助了留守兒童上學，找了律師幫受到家暴的妻子離婚，以及親自去了一趟東南亞小國，找到那個老人，把她送到養老院。既然上天讓我操縱了他們的人生，我也無法做到事不關己，漠不關心。只是從那以後，我就再也不敢開啓新的任務了。」

「據我所知，你應該是這個遊戲裏玩得最好的那一類玩家了。」莊非點點頭，表示讚許。

「是嗎？可是很多任務我都沒有完成，他們的生存意志值還是很低。」

「據我所知，有不少玩家知道了地球online的真相後，不但沒有幫助裏面的人物，反而肆意妄爲，讓他們去作奸犯科，做了一些罪惡的勾當。有不少惡性事件，比如所謂的‘藍鯨死亡遊戲’，就是這些玩家搞出來的。」

李小風睜大了眼睛，說：「這可是神的遊戲，這樣做不會遭受報應嗎？」

莊非苦笑了一下，冷冷地說道：「不，這是惡魔的遊戲，只是你選擇了善良。人類最寶貴的東西，就是本身的自由意志。當一種力量剝奪了自由意志而爲所欲爲，那就遠離了神性，成了魔鬼。」

送走李小風后，莊非難得地變得精神抖擻，從沙發上一躍而起，對咖啡師青軒喊道：「走，又到咱們去降魔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