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杯 爺爺的傳家寶

01

「我今年才25歲，可我每天都好想死。」

「年紀輕輕，爲什麼這麼悲觀呢？」

「故事要從我18歲那年開始說起。」

「好的，你等我泡杯咖啡。」

店長說完，咖啡師就在吧檯忙活起來。

坐在眼前的年輕人一臉憔悴、悲傷，目中無光，看得讓人心疼。

牆上的老掛鐘發出「嗡」的悠遠聲響，店長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把自己埋進質地柔軟的沙發裏。他拿過一個抱枕，開始安靜地聽故事……

02

我叫葉正，原本是個非常普通的高中生。啊，不能說普通，應該說是個後進生。每天懶散過日，沒有什麼志向和目標，喜歡看玄幻小說、玩網絡遊戲，不愛學習，讓父母和老師失望，我覺得自己就是個廢物……不過，廢着廢着我也習慣了。雖然我也知道這樣下去不對，但是每次想改變卻都失敗了。戒了無數次網絡和遊戲，但依然沉迷，拖延症太嚴重，實在沒有什麼意志力。所以，我也對自己放棄了，打算隨隨便便考個大學，看不到人生的希望……

我18歲生日那晚，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吃了一頓飯。

飯後，我哼着歌、洗着碗，老爹默默地抽菸、看報，老孃換完衣服摩拳擦掌地準備去「征服廣場」。一切看起來都無比和諧。

不一會兒，隔壁阿姨準時出現，過來找我娘一起去跳《小蘋果》，兩個人「彩雲追月」地飄走了。

我爹突然放下報紙，小心翼翼地在門口探了探，忽然回頭瞪着大眼看着我。

「阿正啊，爸有很重要的話要跟你說。你坐好。」

「爸，什麼事，這麼嚴肅？」

接着，他燙了一壺白酒，神情嚴肅地給我倒了一杯酒。

「跟老爸喝杯酒，等會兒我要告訴你一個家族的祕密。」老爸喝完一杯酒，眉頭緊鎖，似乎很難說出口。

我頓時大驚，腦海中浮現出無數的念頭。

難道我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難道他其實是個超級富豪，爲了鍛鍊我的意志，所以不告訴我其實家裏在銀行有8個「0」的存款？

或者我們家族其實揹負神祕的使命，祖傳降龍十八掌，只有當18歲成年的時候才能開始習練家傳絕學？

「爸，你倒是告訴我啊，急死我了。」

「哎，是時候該告訴你了。你跟我來。」

他帶我走到倉庫，搜索了一會兒，找出一把生鏽的鏟子。

啊，洛陽鏟？難道我爺爺其實是摸金校尉，在西郊某荒山埋了當年盜墓的寶藏？

我們家族其實守護着一個巨大的祕密，代代相傳？啊，一曲忠誠的讚歌啊！

「拿個鏟子，跟我去花園。」

「啊？」

我和父親在花園的一棵梅樹下忙活了半天，挖出來一個鐵盒，四四方方，差不多有一手掌長寬。上面雕刻着青龍、白虎，鏽跡斑斑，很是有些年頭的樣子。

「爸，這是什麼啊？」

「噓，這是你爺爺留下來的傳家寶。」

「啥？」

經過一番擦洗之後，父親將鐵盒放到我面前，神情更加肅穆。

「這個鐵盒裏藏着我們家族的祕密。」

「真的假的？難道是武功祕籍或藏寶圖？」

「你打開就知道了。」父親吞了一口口水，似乎裏面會跳出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

我忐忑不安地打開了鐵盒，卻發現裏面只躺了一枚鏽跡斑斑的硬幣。看質地，似乎是鐵幣。

仔細一看，硬幣上刻了一把寶劍。我戴上手套翻到另一面，背面是一把掃帚。確定這不是遊戲幣嗎？

「老爸，你在耍我嗎？」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但這枚硬幣千真萬確是傳家寶。據傳，是你曾爺爺傳下來的。你曾爺爺少年時救過一個龍虎山的道士，道士爲報答他就送了這枚硬幣。後來，你曾爺爺就是因爲這個寶物從一個懶漢變成了吃苦耐勞、勤勞勇敢的富農。後來，他把這個硬幣傳給了你爺爺。你爺爺因爲這枚硬幣成了遠近聞名的讀書人，考得了舉人，使我們家成了地主。不過，後來‘文革’的時候被抄了家，你爺爺讓我藏好這個傳家寶，之後就重病去世了，至死都沒有告訴我這硬幣怎麼用。我研究了很久都不得其法，才一直藏到今天。今天，我傳給你，希望你能發現其中的奧妙，將我們家族發揚光大。」

「老爸，你不去寫網絡小說真是可惜了……」

「我說的都是真的，你要相信我啊！」

「好好好，我信。」我漫不經心地接過「傳家寶」，心中當然是當作一個笑話。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把硬幣放在桌子上，沒有去碰過它。

03

直到有一天，因爲第二天要考試，我無聊地坐在書桌前看書，心裏卻想玩遊戲，陷入糾結之中。這時候，我的眼睛瞄到了這枚鏽跡斑斑的硬幣。我靈機一動，將硬幣放在手心，說：「如果正面寶劍朝上，我就看一晚上書。如果反面掃帚朝上，我就玩遊戲。一局定輸贏！」

說着，我就將硬幣向上一拋，硬幣落下來的時候是正面朝上。奇怪的是，我手中的硬幣忽然之間變得非常亮，我還以爲是我的幻覺。

「唉，看書啊，要不再拋一次吧？」我正想重新拋一次時，忽然全身感受到一股電流，我猛地顫抖了起來！

連續打了幾個哆嗦之後，我忽然變得無比平靜，酥酥麻麻的渾身舒暢……隨即，電流似乎又化作一團團烈火在心中燃燒，讓我熱血沸騰。一瞬間，我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看書。

我立馬安靜地坐在了書桌前，打開復習的書和練習本，心無雜念、認認真真地看了起來。這簡直不可思議，我從來沒法集中精神看書超過半個小時。然而，那個晚上我覺得一點兒也不累，只覺得腦子清醒、舒暢，看什麼都很容易記住。就這樣，我一口氣竟然看了一晚上。第二天，我頂着黑眼圈去考試，發現書裏出現過的內容我基本都記住了，很多題目都變得好簡單！

那次考試我考得很好，前所未有地好。老師和同學都驚呆了，紛紛誇讚我的進步，而我更加驚喜，原來這個傳家寶是真的有用！

爲了證明我心中的猜想，我需要反覆驗證。我又握住硬幣，說如果正面我就繞操場跑十圈，如果背面我就看完一本網絡小說。

「砰。」

硬幣應聲飛起，半空打轉，迅速落回我的手中。我打開手掌，看到了「寶劍」。

那奇妙的電流又無端地出現了，全身一陣酥酥麻麻。隨即，出現了一股熾熱的火焰在全身燃燒，我只覺得雙腳生風，人已經開始奔跑了。一口氣繞着操場硬是拼了老命一般跑了十圈，跑完感覺就剩下了半條命。我上氣不接下氣地看着手中的硬幣，發出了遊戲開掛般狂喜的吶喊：

「我要發達了！」

改變開始變得很簡單，能控制自己的人將無往不利。

從此，選擇再也不能困擾我的生活了，堅持正確的，改掉錯誤的，我幾乎一路開掛般成長起來。

我的人生有了360度的大轉變。我每天5點準時起牀，不再賴牀，認真讀書，勤奮努力，學習一點兒都不費力，反而很享受那股電流的酥麻和激情澎湃的熱血感。

拖延症，完蛋去吧！我成了一個衆人眼中改過自新的楷模。只要我給自己設定目標，都能很容易就完成。在硬幣的加持下，一切變得水到渠成。我充滿動力與激情，感覺自己的人生充滿了希望。太美好了！

04

然而，我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這個世上，還有意外與感情無法自控。

自從我變得聰明好學、陽光開朗、充滿活力之後，也越來越受女孩子的歡迎。我以前就一直很喜歡班花小嬌，她清純、可愛又聰明，能夠看到她是我上學最大的動力。以前，我從來不敢想去追她，但自從有了爺爺的傳家寶後，我相信沒有什麼是不能去爭取的。於是，我在高考完和她報了一個大學後，向她展開了猛烈的追求，我寫情書、送禮物，每天給她打電話，在她家樓下等她……終於成功地俘獲了她的芳心，那是我人生中最開心的時光。

愛情總會讓人盲目，讓人變傻。在我們第一次接吻之前，她問我：「你會一輩子愛我嗎？」

我掏出那枚硬幣，莊重地說道：「正面，愛你一輩子；反面，愛你一萬年。」

「砰。」

硬幣應聲飛起，半空打轉，迅速落回我的手中。我打開手掌，看到了「寶劍」。

小嬌哧哧地笑着，溫柔地吻了我。

在大學的時候，處於熱戀中的我許下了許多愛的承諾，卻成了悲劇的濫觴。爲了表示決心，我的每個許諾都用硬幣打了烙印。我答應她，在學校的時候，每天給她送早餐，風雨無阻；我答應她，她需要我的時候，我會第一時間趕到；我答應她，她每年生日的時候，我都會陪伴她……我答應了許多許多。只是萬萬沒想到，突然有一天，她親口對我說：「對不起，阿正……我們還是分手吧……」她流着淚，哭得無法自已。

我好像被雷劈了五百遍，五百遍！外焦裏嫩，焦成碎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爲什麼？爲什麼？我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嗎？」我歇斯底里地問她。

「不是你的錯，是我，是我太累了。你的愛太深沉、太勇敢，我越來越感覺自己承受不了了。你不需要每天不論颳風下雨都給我送早餐，你不需要每次都對我這麼好。你從來都沒讓我失望過，你的好太用力、太沉重，可是你不知道女人的心。我並不需要你這麼辛苦，可你卻從來不肯改變。你爲我付出得越多，我就越覺得自己卑劣，越不值得讓你對我這麼好……我覺得是自己的問題，我真的累了。」

「你太卑鄙了，我實現了我的諾言，爲什麼你卻說要走？這不公平！」我像是要死了一般難受。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是我不值得你對我好。你會遇到好女孩的！」

「不可能了，除了你，我誰都愛不了，我把所有的承諾都給你了！」

「就是這樣，你太沉重了……對不起，我真的不能陪你了……」小嬌哭着跑開了，留下我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

「從今往後，我該怎麼辦？」

05

硬幣的意志不能違抗，只要是許諾，就無法取消。我試着用無數種方式追回小嬌，卻只能讓她越來越躲着我。每天早上，我還是不能自控地起來買早餐等在她寢室樓下，只是她每次都躲着我。而且，她看我的眼神越來越充滿恐懼，周圍的人也開始說我簡直是神經病。

我也沒辦法啊，我控制不了啊！我也不想這麼傻，讓人看笑話，讓人覺得我這麼執着。我只是，情非得已啊……

終於到了畢業的季節，我的行爲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我還是每天買早餐，在她的寢室樓下等着她；我還是看到任何好玩的事、開心的事都忍不住想發短信或者打電話給她，只是她的手機最終變成了空號……

我在日記本里堅持每天寫一首情詩，我每天起來腦海裏都是她的身影、她的名字。眼淚嘲笑着我，爲什麼堅守承諾的人，反而受到了最慘的嘲諷，誰能告訴我，這是爲什麼？

而硬幣也越來越經常地失去作用了，看來使用的次數也是有限制的。

最後一次，我拿出硬幣，嘗試放下這段感情。即便從此不能再愛，我也不想再受折磨了。

正面：讓我永遠忘記她。

反面：讓我再也不要想起她。

「砰。」

硬幣拋至半空，來回打轉，我卻恍惚之間沒有接住。我小心翼翼地尋找着，最終，看到硬幣停立在了地板上……

無論我嘗試多少次，都是一樣的結局，難道以前的誓言都無法消除了嗎？

我發出了絕望的咆哮……而硬幣終於也重新變成了鏽跡斑斑的模樣，再也不能使用了。

我抱着深深的愛活在沒有她的每一天，無法忘記、無法放下、無法重新開始，只能不停地在愛與空虛的地獄中自我輪迴。我真的受不了了，也許哪天我就會乾脆了結自己，結束這無邊的寂寞與痛苦……

我真的，真的受不了了……

06

莊非看着眼前哭泣不止的葉正，悄悄起身將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集中精神默默地念起了咒語。

咖啡師青軒送來做好的咖啡，遞給莊非，說：「這是爲他特製的咖啡，叫忘情水，喝了就好了。」

「什麼爛名字，還不如叫孟婆湯呢。」店長吐槽。

「總之，有用就好啦。」青軒摸摸腦袋回去了。

莊非取出木瓶，小心翼翼地挑揀出一顆晶瑩的白色芥子在手中滑動，如同一顆明亮的珍珠。

他將白色的芥子放入咖啡中，攪拌了幾下之後，遞給了葉正。

葉正愣愣地捧起咖啡，默默地喝了下去。

店長微笑地看着他，道：「一切都會過去的，從明天開始，你會忘記所有這一切。」

葉正離開後，店長望着窗外的月亮。今天是端午了，一輪明月，透着傷心色。

但願人長久，此事古難全。

不如忘卻。

之後，已經恢復正常的葉正變得快樂了許多。他正常地吃飯、睡覺，正常地工作、社交，正常得如同許多城市裏的年輕人一樣。他隨意地戀愛，又隨意地分手，只是心裏越發空蕩，似乎覺得自己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可那是什麼呢？他已不再記得。

有時候，他也會自我感慨：唉，人生真平凡，也沒有什麼波折和憂愁。愛都愛得那麼風輕雲淡。

從前的事如同一場春夢，不再有人提起，自己也似乎不曾經歷。

只是有一天，葉正經過一個十字路口時，擦肩而過的那個女孩忽然停下腳步。她看了看他，眼神好像在訴說着什麼，猶豫片刻，還是打了招呼：「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葉正略顯驚訝地看着那個女孩，端詳了好一會兒，尷尬地問：「對不起，我認識你嗎？」

女孩苦笑，什麼也沒說，立即轉身離開了。

葉正看着女孩的背影，癡癡地留在原地。大街上人來人往，喧囂依舊，他擡頭看向天空，無端感慨：

「啊，這天氣真好，風也輕柔，雲也輕柔。只是……」

只是他不明白，爲什麼，自己會流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