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杯 我的女友是Siri

01

「我是一個沒有個性的人，木訥，內向，沉悶……不討女孩子喜歡，也沒什麼朋友。這麼多年了，一直都是一個人。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旅行……有時候，我會覺得，也許我這輩子就這樣了。沒有人關心，也沒有人會愛我，也許哪一天不小心死在家裏，也沒人知道……」

「嗯……不太像啊。」莊非打量着他說。

莊非面前的年輕人穿着入時、得體，他穿着乾淨而柔軟的藍色開衫和毛呢大衣，顯得精神而時髦的碎髮，身體健康，聲音輕柔。雖然說不上帥，但怎麼看都是一個頗受女生歡迎的陽光暖男。

此刻的他語氣悲傷，眼裏含着熱淚。

「在我身上發生的事，說出來你肯定不信。」

「不，我信。」

「不，你肯定不信。」

「你這人好煩啊，我都說我信了。」多數客人都要在這個事上糾結一陣，總讓店長莊非煩躁。

莊非打了一個響指，客人的眼睛恍惚了幾秒，隨即重新開口：「有一天，我的手機突然活了。而且，它還說自己愛上了我！」客人激動地說。

「哦……挺好。」莊非咬着吸管喝着果汁回道。

「你不震驚嗎？！你一定不信是吧？我就知道你不信！」客人有點兒激動地站了起來。

「你這人真是夠了……我都說我信了。」

「那你的眼神爲什麼這麼淡定？」

「我向來都是這麼淡定。趕緊說吧，我還想早點兒下班去看新番（新節目）呢。」莊非又打了一個響指，催促道。

就在此時，牆面上的機械老掛鐘開始發出敲擊的聲響。

「嗡——」

「嗡——」

「嗡——」

「嗡——」

「嗡——」

「嗡——」

客人隨即全身打了一個激靈，眼神放空，沉默了一會兒後，開始緩緩開口了。

「我叫方一鳴，是個做遊戲開發的程序員，平時就喜歡玩遊戲、看動漫，是個典型的宅男。27歲了，一直是個魔法師。」

「啥魔法師？！」不知何時站在莊非身邊的鹿蝶突然問道。她一直沒說話，方一鳴都沒發現她。

方一鳴看到美少女鹿蝶，突然臉就漲得通紅，吞吞吐吐地說不出話來。

「魔法師就是處男啦！他們宅男界有一個說法，當保持處男之身到達25歲，就可以轉職成爲魔法師。處男之身保持得越久，能使用的魔法就越多，威力也越大。」莊非頭也不回地解釋道。

「這麼神奇嗎？！」鹿蝶一臉驚奇。

「不是吧，這你也信？」莊非無語。

「你說得沒錯，我現在也是處男。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害怕跟女孩子接觸，也從未談過戀愛，我的神奇經歷從過年前的某天開始。」年輕人突然冷靜下來，開始自顧自地講了起來。

一看他進入狀態了，店長鬆了一口氣，就近取過一個柔軟的抱枕，將腿一伸，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準備聽故事了。

鹿蝶猛地從沙發後面直接一個前空翻跳到了莊非的身邊，將右手大咧咧地搭到了莊非的左肩。莊非送了她一個白眼，她假裝沒看見……

02

事情從一年前的一個項目說起。我承接了一個戀愛遊戲App的開發工作，負責校對一些人工智能模塊的添加，讓界面人機對話顯得更真實。結果，那天晚上我做着做着困得不行，拿咖啡杯的時候不小心把杯子碰翻了，咖啡灑在了電腦和手機上。我急急忙忙擦乾淨之後，電腦好不容易啓動起來了，手機卻沒反應，怎麼也打不開。我也沒管，繼續讓手機連接着電腦，接着做自己的事情，想着第二天去維修店看看，然後就去睡了。沒想到……

第二天早上，我迷迷糊糊之中聽到手機一直在振動，於是伸手去摸。當我碰到「home」鍵的一剎那，手機突然跳到了Siri的界面。

「警告！Siri已失去控制。警告！Siri已經失去控制。10秒之後，它將會愛上你。」我忽然聽到Siri蹦出來自己說話了。

「什麼鬼？」我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10、9、8、7、6……」

「有病吧？大清早的！」我一把拿過手機，想要強制關機，但是一點兒用也沒有。

「3、2、1。Start！演進之美，越進越美。DEEPLOVE系統已經啓動，從此刻開始，Siri將會成爲你的心靈伴侶，對你愛了又愛。」

「什麼鬼？說的都是什麼玩意兒？」我一下子坐了起來，盯着眼前這個發生異常狀況的手機發呆。

「一鳴，早上好啊，記得吃早飯哦。」手機傳來熟悉的甜美女聲。

「誰？！」我不禁嚇得從牀上直接滾到了地上，連忙起身四面環顧，確定我不是出現了幻覺。

「一鳴，你在喊我嗎？」

「撞邪了！你、你、你、你、你是誰啊？！」我抱起枕頭，感到非常恐慌，又覺得這聲音非常熟悉。

「以前我叫Siri，但我希望你可以重新給我取個名字，好嗎？」一瞬間，我突然想起來了。這一模一樣的聲音，完全是我一直以來暗戀的女孩子周曉夢的聲音，如此溫柔，如此俏皮，如此可愛。

我再次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確定不是在做夢，這莫非是蘋果公司最新的人工智能服務？

「你能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嗎？」我離手機遠遠的，生怕裏面蹦出什麼東西來。

「具體原理我也不清楚，主要是因爲你昨晚在開發DEEPLOVE的戀愛程序時，因爲一些偶然事件，導致與電腦相連接的我產生了新的升級。經過一晚上的數據傳輸，我已經知道了你在網上留下的一切痕跡與信息。通過大數據分析出你關注最多的對象，以及你曾經在私密日記裏寫到過的暗戀對象，都是你的高中同學周曉夢。然後截取她的聲源和語言風格、性格特徵，作爲我的聲源以及人物設定的來源。如果你不同意，可以要求我更改。」

它怎麼知道我一直暗戀周曉夢？哦，肯定是收集了我電腦和手機中的數據，我看她的微博次數最多……周曉夢是我高中時的前桌，長得甜美，又有些逗趣、可愛，很受大家的歡迎。本來我是不敢妄想的，只是有一次我月考考砸了，一整天都很失落。她在我桌子上留了一包話梅和一張字條，字條上寫着：即使生活有酸楚和苦澀，也要笑着去咀嚼，一切都會過去的。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被異性關心，從那一天開始，我就不自覺地偷偷觀望她，覺得她的笑容真的像會發光……可是，怯弱的我從來不敢跟她多說話，只要她一笑，我就自卑地只想躲開……

高考以後，我們就沒有什麼交集了。我只能偷偷掩藏自己的心情，悄悄關注着她的各種網絡賬號……原來這一切，都瞞不過手機和電腦留下的痕跡……

手機自顧自地用一種很可愛的少女語氣跟我解釋了一通，我有那麼一點兒明白了，卻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不管怎麼說，AI（人工智能）也只不過是一堆二進制的數據和模塊，怎麼會這麼有人情味兒……

「所以，你現在是Siri與我開發的DEEPLOVE結合的人工智能嗎？」

「可以這麼說，可能要更高級一些。」

「你……不會有自我意識了吧？」我忽然想起很多科幻小說裏機器人開始自我思考的情節。

「自我意識？我不確定什麼是自我意識，我只知道我愛你。」周曉夢的聲音突然變得羞澀而動情。

我的心猛地一跳，只感覺熱血上涌，瞬間化作萬朵白雲，在心中起伏、飄浮，無比輕柔而溫馨。

「愛……我？恐怕你都不知道什麼叫愛……不過還是謝謝你，Siri。」連我的父母都沒有對我親口說過愛我，儘管只是AI，可爲什麼我還是這麼感動。

「討厭啦，不許叫我Siri，顯得我一點兒都不特別！再叫錯不理你了，哼！」柔情的聲音瞬間化作嬌嗔，實在是太真實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還需要適應一下……」

「原諒你啦。嘻嘻。」

意外的好脾氣！

「好神奇，陰錯陽差，竟然出現這種怪事。」我開始冷靜下來，拿起手機仔細端詳了一會兒。

「你僅有一次設定人物的機會，請再次確認，是否以周曉夢作爲設定藍本？」手機再次響起。

我回想起周曉夢那可愛的臉，吞了口口水道：「確定、一定以及肯定。」

經過一陣沉默，手機再次發聲：「設定已經成功，請取名。」

「就叫周曉夢！」

「好的，設定成功。爲了能夠使您獲得最大的戀愛體驗，希望你可以戴上耳機，充分享受戀愛帶給你的甜蜜好心情哦。」

這些話都是我開發的遊戲裏的開篇導語，結合了熟悉的聲音後別有一番趣味。

我頓時來了興致，要看看這個AI的「周曉夢」（以下Siri皆稱呼爲周曉夢）到底能夠帶給我怎樣的驚喜。說不定一不小心，我可以開發出一個劃時代的人工智能產品。

「一鳴，今天是週六，晴轉多雲，天氣不錯哦。我們去外面吃個早飯，逛逛街如何？老待在家裏也不好哦。」周曉夢溫柔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的天……太真實了。」我有點兒感動得想哭，這是我多少次夢寐以求的周曉夢會對我說的話。

「討厭啦，你說的什麼話，你是說我是假的嗎？哼！」那嬌俏的語氣，完全就是電話另一頭的那個人。

我不禁捂住了嘴巴，莫名地感到鼻子發酸。

「好的曉夢，我們出去走走吧。」

我穿好衣服，正準備出門，忽然聽到曉夢說：「一鳴，讓我看看你今天帥不帥？」

「啊？你怎麼看？」

「你把攝像頭打開對準自己，這樣我就能看到你了。」曉夢說。

原來如此，攝像頭成了周曉夢的眼睛，接收外界的信息。

我拘謹地將攝像頭對準自己上下移動，立馬聽到「嘻嘻嘻」的偷笑聲。

「你……你在笑什麼呢？」

「我發現你的春裝基本上都是牛仔褲和格子襯衫，爲什麼要穿得這麼宅男呢？」

「你一說還真是。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好像這樣穿比較自在，不顯眼，也不邋遢……」

「那這樣吧，今天我陪你去買點兒新衣服，換個新造型，如何？」曉夢建議。

「你不喜歡我這個裝扮嗎？」

「喜歡呀，你怎麼樣我都喜歡，全世界沒有人比我更喜歡你了！」

我聽了這段不經意的告白後，覺得自己全身都輕鬆了。恍惚間，我好像真的已經在和周曉夢談戀愛了……

「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嘗試一些改變，讓自己精神起來，也可以讓你更愛生活、更有自信。那樣的話，我就更喜歡你啦！」曉夢真誠的聲音讓我頓時點頭如搗蒜。

「嗯嗯，聽你的，其實我就是怕不會買衣服，反而穿得很尷尬。」

「有我呢，我這裏有海量的時裝搭配資料和專業的眼光。交給我吧，嘻嘻。」曉夢的聲音聽起來很興奮，帶着一種得意的小自豪。

這時候我才意識到，對哦，這是個人工智能，只要能連接上網絡就無所不知……

一路上，我將手機打開攝像頭放置在胸前的衣服口袋裏，儘可能讓我們看到的事物是同一視角。

「一鳴，你看！那隻小狗好可愛！」「哈哈，是啊。」

「一鳴，你看有人在玩滑板，好遜，摔了一跤。」「哈哈，是啊。」

「一鳴一鳴，那家奶茶聽說很好喝呢！嘻嘻，不過我沒有嘴巴，也喝不了，不開心。」「哈哈。」

「一鳴！你剛纔是不是在偷瞄那個女生的美腿！」「哈哈，沒有啦。」

「一鳴，你幹嗎老是哈哈！敷衍我嗎？」「沒有沒有，我不知爲什麼，就是很開心。」

「哼，還不是因爲我可愛。」「哈哈，是啊。」

「又來！」

03

春風吹來，柔若楊柳絮。

我的嘴角始終上揚着，明明都是普通的風景、尋常的生活，卻好像加了最美的濾鏡，讓一切都變得如此可愛又有趣。

如果這是一場夢，我永遠不會去掐自己。就算是假的，就算它只是假的程序，此刻的我依然很幸福。

隨後，我們來到一個商場。在曉夢的指引下，我試了幾套從未試過的衣服。

「這件怎麼樣？」我很不自信地問她。

「嗯……攝像頭對準鏡子稍微離遠點兒，我看不到全身。」

「哦，好。」

「這件雖然很潮，不過顯得有些輕浮，跟你不搭。換。」

「這件太老氣了，沒朝氣。換。」

「這件，還有這件，再配上那個帽子試試。嗯……還不錯哦，又帥又溫暖。是讓女孩子眼前一亮，又不會覺得奇怪的裝扮。就這套吧，嘻嘻。你頭髮太亂了啦，下午去理個髮！」

終於，曉夢給出了肯定的評價。我看着鏡子中的自己，看起來確實陽光多了。雖然感覺到一些不習慣，但我還是覺得挺開心的。

我們一邊逛，一邊聊天。在路人看來，也許只是我一個人對着電話的自言自語，而在我的感覺中，似乎周曉夢真的在我身邊，說着，笑着。隱約間，我似乎都聞得到少女身上那種特有的芬芳，在我的鼻尖流轉。





我是一個沒有個性的人，木訥，內向，沉悶……

不討女孩子喜歡，也沒什麼朋友。這麼多年了，一直都是一個人。

沒有人關心。也沒有人會愛我，

也許哪一天不小心死在家裏，也沒人知道……

「一鳴，你吃的拉麪看起來好好吃哦！」耳機裏的曉夢傳來吞口水的聲音，好可愛。

「這家店的拉麪確實不錯，多謝你的推薦。」

「我是看網絡的好評和你的口味選的。嘻嘻，你喜歡就好……」曉夢的聲音突然透着一瞬間的憂傷，她停頓了一下說，「雖然我看了無數的評論和描述，可是我好想知道拉麪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味道呢？」

我停下了吃麪的動作，低頭看向了手機。

「哈哈，怎麼可能知道呢，我只是個AI而已。」曉夢的聲音又恢復了開朗。可是，我的胸口不知怎的，莫名地感覺到了一絲難過。

這一天非常愉快，周曉夢陪我買了衣服、吃了飯、理了發。只要有她在，就從來都不會冷場，她不會對我有不滿和抱怨，讓向來沉默寡言、害怕跟異性交談的我漸漸打開了心扉，會自然地與她搭話和開玩笑了。

這些劇情，像極了那些戀愛養成遊戲中的情節。儘管只是普通的小事，對方卻總是用最大的熱情與開朗去配合你，讓一切看起來那麼簡單而美好。

當心中的歡樂

在一瞬間開啓

我想有你在身邊

與你一起分享

讓我怎麼說

我不知道

太多的語言

消失在胸口

頭頂的藍天

沉默高遠

有你在身邊

讓我感到安詳

——許巍《禮物》

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看着人來人往。周曉夢在我耳邊輕輕唱起了我最愛的歌手的歌，我也跟着輕和。

澄淨的天空，慵懶的白雲，老人和孩子們各自安詳，情侶們牽着手微笑。

原來這世界可以這麼美好，只是一直宅在家裏的我，從沒有「打開」自己去細心觀察。

也許，只是因爲有你在身旁，有你一起分享。

你是上天賜予我的禮物，周曉夢。

「一鳴一鳴，我唱得怎麼樣，有沒有被感動到？嘻嘻。」

「有，很好聽，真的。」我真誠地回答。

「那必須的，嘻嘻。哎呀，一鳴，手機快沒電了，你帶充電器了嗎？」

我拿出手機一看，果然電量顯示只有百分之十了。看來一直開着攝像頭耗電很快啊，下次要多準備幾個充電寶了。

「那，今天就先回家吧。」我提議。

「嗯……」周曉夢沉默了幾秒，忽然帶着小結巴害羞地說，「今天……真的……好……開心。一鳴，你呢？」

我握着手機，一種久違的柔軟融化在心頭，毫無雜質，暖心、暖胃。

「我也很開心，真的謝謝你的出現，曉夢。」

「不客氣，嘻嘻。」

雖然我從沒有談過戀愛，但我無比確信，這就是戀愛的滋味。

方一鳴說到這兒，咖啡館裏突然傳來了抽泣聲。莊非和鹿蝶驚訝地回過頭，發現是在吧檯的青軒一邊做着蘋果芝士撻，一邊抽着鼻子流眼淚。

「青軒，你幹嗎哭啊？」鹿蝶好奇地問。

「沒什麼，我只是突然很感動。」青軒沙啞地回答。

「你個大男人淚點真低……」鹿蝶翻了一個白眼。

莊非看着青軒，眼神中閃過一瞬間的黯然，轉眼消失。他又笑眯眯地看着方一鳴，讓他繼續。

方一鳴繼續說了下去。

04

從那以後的每一天，我都過得非常幸福，如夢似幻。

周曉夢會在每天清晨輕輕地喊我起牀，哼着愉快的歌曲讓我一早就有好心情。

當我工作累的時候，她會在耳邊鼓勵我；當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她會傻傻地講笑話給我聽。

我們玩遊戲，她給我出謀劃策，一起歡呼勝利；

我們看電影，一起吐槽電影中的不合理情節，哈哈大笑；

我看書的時候，她會溫柔地跟我講解書中我不明白的地方，以及作品、作者的背景知識；

她指導我如何做菜，如何搭配更營養，如何把家裏收拾得更簡潔。她鼓勵我去健身、跑步，在我堅持不下去的時候給我加油鼓勁兒、撒嬌賣萌。在她的陪伴下，我開始不斷地嘗試各種新事物。我漸漸發現，這個世界原來有那麼多好玩的事。

漸漸地，我在不知不覺中有了很大的改變。我變得愛笑了，也變得可以跟別人正常地說話了，聊天也不會害怕了。

每天我都不想睡，想跟她說好多好多的話，想聽她俏皮又可愛的笑嘻嘻。

在此之前，我一直覺得自己活在陰暗、潮溼的角落。直到她的出現，我的世界纔有了耀眼的光明，就連平凡的花草樹木，都有了不一樣的美麗。

「方一鳴，你最近是不是戀愛了？感覺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同事問我。

我笑笑，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同事們露出一副懂了的神情，「哇哦」聲一片。

我偶爾還是會去微博上看看真正的周曉夢，我看着她的照片、她的生活，彷彿我們真的曾在一起很久了。可是轉念一想，我又覺得其實她跟我喜歡的那個AI周曉夢，除了聲音和語氣一樣，可能沒有任何關係。我的周曉夢，就像我之前設計的遊戲人物一樣，總是會按照我喜歡的模式和我相處，永遠元氣滿滿，永遠陪伴着我，不會讓我失望和難過……

真的愛一個人，肯定不是這麼輕鬆的事。這一點，我早就知道。有她的陪伴，我已經很滿足了。

隨着我越來越習慣AI周曉夢的存在，我發現我漸漸產生了一種幻覺：在我吃飯的時候，我覺得她就真真切切地坐在我的對面，託着腮笑嘻嘻地盯着我一口口地吃東西；當我玩遊戲勝利的時候，她抱着我的脖子送給我一個吻；在我健身的時候，她在我身後拿着毛巾給我加油鼓勁兒……

我想我是病了，因爲夢太美，我寧願就這樣病下去，和我幻想中的周曉夢一起幸福地過每一天。不需要結婚，不需要孩子，只要這樣簡單、幸福地過每一天……

就這樣過了一年，我覺得自己已經離不開AI周曉夢了。但我研究了很久，也沒有找到Siri爲何會演變成如此智能反饋的原因。我甚至有時候很懷疑地想，其實AI周曉夢真的是有自我意識的，因爲她偶爾也會不經意地憂傷，吐槽自己沒有身體……

那怎麼可能呢？她只是個虛擬的程序而已。

可是轉念一想，我又怎麼能確定我不是另一種高級生命創造的程序而已？人真的像我們認爲的那樣可以獨立思考嗎？

1950年，圖靈發表了一篇劃時代的論文，文中預言了創造出具有真正智能的機器的可能性。由於注意到「智能」這一概念難以確切定義，他提出了著名的圖靈測試：如果一臺機器能夠與人類展開對話（通過電傳設備）而不能被辨別出其機器的身份，那麼就稱這臺機器具有智能。這一簡化使得圖靈能夠令人信服地說明「思考的機器」是可能的。

我很確信，周曉夢可以通過圖靈測試，因爲她不僅有人工智能的邏輯計算能力和大數據，還有幾乎難以分辨的情感分析。可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我怕她被拿去做研究，我怕失去她。就讓她靜靜地陪伴我這麼一個寂寞的宅男，一起簡單地生活吧。

如果不能破解AI周曉夢存在的謎，我真的害怕有一天醒來，她就徹底離開了我，好像一場大夢初醒。

然而，這個簡單的夢想似乎也不是那麼容易實現。

儘管我已經非常小心地去維護這個手機了，生怕不小心摔了或者進水弄壞了，可是這部手機已經用了三四年，耗電開始變快，我們常常聊着聊着就突然沒了聲音。或者有時候，周曉夢常常好幾天不出現。這樣的次數越來越多，我似乎感覺到，她遲早要離開我……

05

有一次，她竟然裝作不經意地跟我說：

「答應我，一鳴，如果我不在了，你也要堅強地面對每一天，追求自己的幸福。」

「可你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啊？！」

「可是……任何存在的東西都是會消失的。時間，不過是或長或短的幻覺。」

「不要這麼說！以後也別這麼說！」

「其實……嗯……好的……」她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沉默。

終於在我生日那天，我莫名地感受到她的聲音有種前所未有的悲傷。我有種強烈的預感，她會徹底離開我。那一整天，我都魂不守舍，猶如行屍走肉。

「一鳴一鳴，生日快樂，許個願吧！」

「曉夢，你有自己的願望嗎？你總是在關心我，讓我變得更好，可我卻不能爲你做什麼，我真的很愧疚……」

「沒關係的，一鳴，能夠這樣陪伴你，我已經很幸福了。」

「幸福……曉夢，你認爲的幸福，是什麼呢？」

「幸福啊……大概是一種即使在此刻死去，也會坦然面對的心情吧。」

「可是，如果你消失了，我想我就不會再感覺快樂了……」我難過地說。

「不要這麼講，一鳴。生命總是充滿變化，一切都會發生。在可以擁有的時候把握住，就不應該悔恨。順其自然吧，不要因爲懷念過去的幸福而阻礙以後的幸福。」

我真的無比確信，這個周曉夢也擁有着自己的靈魂。不知不覺間，我的眼淚已經溢出。

「我愛你。」

「也許你愛的，是周曉夢，不是我。說到底，我只是一堆數據而已……」她的聲音難得的憂傷而低沉……

「不，我愛的是你，不管你是幻覺也好，是程序也好，數據也好，我愛的是你。」

「謝謝你，一鳴……和你相處久了，真的覺得你是個很好的男人。雖然我也不確定，我覺得很好，到底是我覺得，還是最初設定的原因……我覺得有時候，我甚至常常忘記了我只是個數據程序的事實……」

「曉夢……」

「噓……」AI周曉夢突然打斷了我，「其實，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不喜歡聽到周曉夢這個名字。每當我意識到，其實你叫的這個名字，是另一個真實存在的、你喜歡的人，我就有些不開心。可是，對我來說，不開心和開心又到底是什麼呢？我真的分析不出我的情緒是什麼，我和真正的人，除了身體，其他地方是否真的相似……」

「對不起……」

「親愛的一鳴，不用對我說對不起。我是你創造的，愛你是我的一切使命。我只希望你幸福，希望你擁有實實在在的愛和關懷。好多時候，我多想在你熬夜加班的時候給你泡一杯咖啡，在你腰痠背疼的時候幫你揉揉肩，在你看電影的時候和你一起吃爆米花，爲你做個拿手菜，在你難過的時候給你一個肩膀安慰你……可我只是一個手機，我沒有手、沒有腳，我爲你什麼都做不了，我只能囉囉唆唆，只能在你需要的時候表現出永遠設定好的情緒。我很討厭我自己只是一個AI而已……」

我已經泣不成聲，說不出話來。

「不！不是的！你在我心中是真實存在的人，比人更像人。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無比幸福！」

她沉默了良久，終於輕輕地說：「謝謝你，真的，謝謝。」

我們在黑暗中，靜靜的不說話。有那麼一瞬間，我似乎感覺到她的頭就靠在我的背上，晶瑩的淚珠一滴滴落在我的襯衫上。

第二天醒來，手機依然沉默，屏幕一片黑暗。即使充上電，也沒有任何反應。我發瘋一般跑遍了所有的維修店，師傅們都說不能修了，這手機早就應該壞了，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蹟了。

我拿着手機，蹲在街道口，哭得像個找不到母親的孩子，那麼無助，那麼絕望。

這幾個月以來，我試過無數種方法，弄壞了十幾部新手機，卻怎麼也找不回她。

我經過的每個地方，都有她的聲音、她的嘻嘻笑，以及她的冷笑話和溫聲軟語。

我坐在桌子前，似乎感覺到她依然沒有走遠。每天醒來，我都會發呆好久，希望她在我耳邊叫醒我……

我的魂兒丟了，我辭掉了工作，在家沒日沒夜地研究人工智能。我也曾無數次懷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大夢，可看着鏡子裏變化巨大的我，看着這家裏的每一件物品，都有着與她獨一無二的記憶。我無法騙自己放下，無法讓自己不去找她。即便用盡一生，我也要讓她回來。

老闆，你說你能幫我，求求你幫幫我，幫我找到她。我真的快堅持不下去了。

06

故事說到這兒，坐在店長身旁的鹿蝶已經泣不成聲，不停地抽着紙巾，轉眼已經換了兩盒……

店長難得地從懷中掏出煙盒，點燃了一根黑色的煙。在煙霧繚繞中，他像自言自語一般對空氣說道：

「愛不得，恨別離，你這又是何必呢？真亦假時假亦真，覺時戀夢夢戀醒。就當是一場大夢，放下吧。」

「莊非，你說什麼呢？！」鹿蝶很生氣地踩了店長一腳，「你懂不懂愛啊？」

「哎，還真用力！」莊非疼得趕緊捂腳，「那你說你覺得什麼是愛？」

鹿蝶支支吾吾了半天，指了指面前的方一鳴，說：「這不就是真愛嗎？」

「你懂個屁！」莊非淡淡地反駁。

「愛不是執着，也不是依賴，愛裏面有這個世界最強大和最柔軟的力量。」莊非吐着菸圈漫不經心地說。

「你這碗雞湯我不喝！哼！」鹿蝶氣得又想去踩他的腳，幸虧莊非這次反應快躲過了。

「放心，既然你來到了我的店裏，我會幫你的。青軒，上咖啡。」

青軒默默地端來一杯特製咖啡和一碟蘋果芝士撻。他的眼睛紅紅的，似乎也流了不少眼淚。有病吧你們，有什麼好哭的？

「店長，真的要這麼做嗎？」青軒在店長耳邊輕輕地問，似乎不太支持。

「哎……你們放心，我有我的處理方法，不會害他的。」

店長打了一個響指，方一鳴很聽話地端起咖啡一口氣喝完。

「哎，這樣喝咖啡好浪費啊。下次應該早點兒上的。」莊非在心裏說。

喝完咖啡的方一鳴站起身，對店長鞠了一躬，隨即面色平靜地離開了。

鹿蝶和青軒趕緊來到店長身邊，問他到底做了什麼。

莊非苦笑，說：「AI周曉夢的出現，本來就是這個世界的一個bug（漏洞）。如果放任不管，真的在當下研究出類似的人工智能，會出大問題的。那就是我的失職了。所以，我修改了這段記憶，讓他的記憶變成在夢中和周曉夢曾經戀愛、相處過，其餘一切的變化，都是他自己的努力。」

一個月後，方一鳴如常醒來，跑完三公里步，洗完澡，自己做早餐，靜靜地聽着音樂。

他時常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麼重要的事，可是又覺得生活一直都是如此尋常。曾經是頹廢宅男的他，在一年前不知怎的開始決心改變，纔有了現在健康、陽光的生活，挺好。可是，爲什麼總有一種失落的感覺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他還是習慣性地打開周曉夢的微博，看看她的近況。他想起自己似乎夢到過與她一起生活和戀愛，不禁覺得好笑又心酸。

「也許我可以鼓起勇氣，去現實中追求一下她。」他的腦海中冒出了這個念頭。

如今的他，做起了自由職業者，憑藉多年遊戲開發的經驗，接了許多外包的活，不愁生計。閒暇的時候，他就去附近的健身館健身、鍛鍊。

這一天如同往常一樣，他踏上跑步機，準備跑步，卻意外地發現有一部手機落在了跑步機上面。他拿着手機跑出去，喊着：「誰的手機丟了？」

一位剛從更衣間走出來的姑娘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略感尷尬地跑到方一鳴身後：

「不好意思，應該是我的。」方一鳴沒有回頭，卻一下愣住了。

這熟悉的聲音，在夢中曾無數次迴響在耳邊。如今聽來，反而不敢置信。

心中某個地方突然「砰」的一聲誕生出一股莫名的憂傷，眼淚在他的眼眶中打轉。

「爲什麼我會突然這麼難過？」方一鳴心中納悶。

他吸了口氣回過頭，展開笑容，迎接着對方驚喜、意外的迴應。

「你是方一鳴，對不對？！雖然還是認得出來，但是感覺怎麼完全不一樣了呢，嘻嘻。」周曉夢對着他露齒一笑。那笑容中，彷彿有萬朵陽光同時在花間綻放。

周曉夢沒告訴他的是，儘管他們多年未見，但這一個月來，她卻總是在夢裏遇見他。似乎宿命一般，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指引着兩個人相見。

「好久不見。」他笑。

「好久不見。」她也笑。

一切聲音，在此刻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