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杯 頭上的數字

01

夜。

一輪明月。

長街無人，古巷清幽。

橘黃色的路燈，伴隨着氤氳的霧氣，更顯街道的神祕。

鈷藍色的夜空下，風止雲息，長街如同靜止的海報，沒有一絲煙火氣。

警督陳森站在長街的一頭，仰望着藍得匪夷所思的夜空，一時感到很蒙，懷疑自己是在夢境中。

在他疑惑之時，長街上緩緩升起的霧氣已不知不覺間從各個方向朝他襲來。霧氣逐漸由橘黃色變得明亮，彷彿無數透着金黃色的微塵，變成萬千蹁躚的螢火蟲，要將黑夜點燃……

他的眼睛無法直視那過於耀眼的光亮，眼前一陣眩暈，整個人如被融解……

02

「歡迎光臨祕密咖啡館。」

陳森的眼皮抖動着，適應着光線的明暗變化。他緩緩地睜開眼睛，還是看得很模糊，眼前似乎是一位少女模樣的服務員。她穿着淺綠色的制服，留着嬌俏的雙馬尾，聲音清脆可人。

「這是什麼地方？我爲什麼會在這裏？」陳森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回想起自己開完會從警局出來後，就疲憊不堪地躺在車上睡着了。之後的一切如夢似幻，有些恍惚。

「先進來坐下吧，你會知道的。」女服務員拉住陳森的手腕帶着他往店裏走。陳森本已處於防備狀態，然而被少女握住手腕的一瞬間，他似乎失去了氣力，變得平靜而溫順。

這似乎是一家咖啡館，店中瀰漫着沁人心脾的香氣，濃郁的咖啡味讓他變得精神了許多，他開始觀察這個地方。

作爲一家咖啡館來說，這家店的裝修有些極簡主義的風格。除了吧檯和牆邊的書櫃，只有一面機械造型的老掛鐘懸於沙發背後的牆面上，沒有多餘的裝飾物。

一張長長的木桌擺放在中央，木桌的兩邊擺放的不是椅子，而是兩個質地看起來相當舒適的白色沙發，上面還放了不少靠墊，相當有居家的氛圍。

吧檯裏，有個氣宇軒昂的年輕人神情淡漠地交叉着手臂，靜靜地打量着店中唯一的客人。

陳森看上去三十出頭，圓目厚脣，中等身高，身材壯碩，眼神中透露着這個行業慣有的打量和懷疑。

他肩膀上兩豎槓三星花的警銜表明，他雖然年紀不大，卻已經當上了一級警督，着實爲警界精英。

「客人，試試我們店特製的咖啡吧，保證讓你一生難忘。」雙馬尾少女笑靨如花，臉上淡淡的梨渦親切、可愛，讓陳森說不出拒絕的話。陳森這才注意到，這個少女着實是他見過的女孩子中最美麗的，甚至他覺得用「美麗」和「可愛」來形容都有點兒不妥。她如同玉人一般晶瑩剔透，眼神中透露出一種小鹿般的純真無邪。她一笑，似乎整個世界都不再有骯髒與邪惡。即便爲了她而死，也是一種福氣。

她是天使嗎？難道我已經死了？這裏是死後的世界？陳森不禁產生了這樣的聯想。

「這裏到底是？」陳森心中有無數的疑問，可是不知爲何，他卻感到自己變得特別輕鬆，長期爲了破案而緊繃的神經，難得有此刻這樣的放鬆與平靜。

「很快你就知道了，我去叫一下店長。」

「還有店長？」

「當然啦，我們只是打工的。」少女調皮地一眨眼，隨即向二樓走去。

二樓的陽臺上懸掛着一張造型古樸的絲絨吊牀，有個男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吊牀上矇頭大睡。

少女露出嫌棄的神情，一改之前的溫柔可人，擡起腳就是狠狠一踹，將那人踢到了地上。

那人趴在地上，掙扎着擡起頭，睡眼矇矓地問：「地震了？」

「來客人了，還睡！趕緊下來工作！」

「哦……這麼兇幹嗎？」

03

「您好，我是這家店的店長。我叫莊非，很高興可以爲您服務。」

陳森眼前的店長，是個有些奇怪的傢伙。他的身形清瘦，鬍子拉碴，一頭亂髮又長又黑，穿着一身古色古香的衣服，斜躺在白沙發上，言談舉止間無不透着一股慵懶、閒散的勁兒，像個潦倒的藝術家。

「服務，什麼服務？」

「取回不屬於你的東西，給你一個正常的人生。」莊非忽然靠近陳森，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似乎要把他看穿一般。

莊非有雙潭水般深邃的眼神，古鐘般敦厚的嗓音。一股強大的氣場撲面而來，陳森忽然覺得自己好像那些犯了法被審問的小賊，頓時感到心虛而忐忑。

「不屬於我的東西，你是指什麼？」

「你自己心裏清楚……這樣吧，先喝杯咖啡梳理梳理。長夜漫漫，有的是時間聽你慢慢地說那個不爲人知的祕密。」

此時，吧檯裏的咖啡師已經做好了一杯香氣瀰漫的特製咖啡，由女服務員端到了陳森面前。陳森聞到咖啡的清香，竟有種不可抑制的渴望——一飲而盡的渴望、傾訴內心的渴望。

他的喉結不自覺地動了幾下，終於還是情不自禁地一口氣喝完了。

「天哪，怎麼會這麼好喝？！」陳森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喝的是一杯咖啡，似乎有一種能量將他從頭到腳包圍，如同清風拂面、暖陽照耀，自己躺在天鵝絨的牀上，由內而外地無拘無束、如釋重負。

就在此時，牆面上的機械老掛鐘發出了敲擊的聲響。

「嗡——」

「嗡——」

「嗡——」

「嗡——」

「嗡——」

「嗡——」

牆上的老掛鐘敲響了六下，發出沉沉的聲音。

陳森心中的最後一絲防線也轟然崩塌。店長靜靜地看着他，說：「現在，可以說出你的祕密了。」陳森沉思了一會兒，終於開口說道：「我叫陳森，是一個刑警。有一天，我突然能看到別人頭上的數字。」

「哦？頭上的數字？」

「是的。五年前，我還是一個菜鳥刑警，雖然有一身力氣和正義感，可總是有些魯莽和衝動，對破案完全不在行。最糟糕的是，我看人非常不準，經常對嫌疑犯的口供判斷失誤。抓錯了幾次人後，受到了上司的嚴厲批評。後來，只能做一些不怎麼動腦的抓捕工作，日子過得很煩悶。直到有一次去搗毀一個地下賭場的時候，遇到現場的人強力反抗，我的頭被狠狠地撞在了馬桶上。」

「馬桶還好嗎？」莊非問。

陳森張了張嘴，口型似乎在罵人，然後說道：「我在醫院躺了一天，醒來後，就發現自己看得到一些奇怪的數字在別人的頭上飄浮。」

「恭喜你，獲得了死神之眼。」女服務員鹿蝶忽然想起了以前看過的一部漫畫《死亡筆記》中的設定，死神可以看到人類頭上的壽命。

「什麼死神之眼？」

「就是可以看到別人的壽命啊，是嗎？」

「不，我一開始以爲自己的腦子撞壞了，產生了幻覺。還專門去腦科和眼科看過，不過檢查結果都正常。」

「那你看到的數字，到底是什麼？」

「當確定自己的神志和身體沒有問題後，我就開始仔細地觀察人們頭上的數字代表的意義。我發現成年人頭上的數字一般都挺大，不是上千，就是上萬，小的起碼也是幾百。小孩子頭上的數字比較小。年紀越小，數字越小；年紀越大，數字越大。」

「好玩，讓我猜猜看。是不是吃飯或睡覺的次數？」

「我一開始也這麼想，但發現有些人的數字好多天都沒有變化，顯然跟日常生活無關。」

「哦，那你繼續說吧，我不猜了。」

店長莊非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把自己埋在質地柔軟的沙發中，拿過一個抱枕，開始安靜地聽故事。

04

自從陳森能夠看到他人頭上的數字後，他就一直在琢磨，這到底代表了什麼。直到有一天，他在街上遇到一個碰瓷的老人，老人坐在地上跟一個女司機爭辯，非說女司機撞到他了。可是，圍觀的羣衆都議論說這碰瓷碰得太假了，車都沒碰到，自己往上撞。

「明明就是你撞我的，不要抵賴了！」老人剛一說完，他頭上的數字從「100086」，「噌」的一下顯示「+1」，變成了「100087」。

「我的腿都骨折了，要不要去醫院看看？」他頭上的數字「噌」的一下又多了一個。

「我這麼大年紀了，還會騙人嗎？」「噌」，繼續增加。

老人每說一句話，頭上的數字都會多一個。

陳森驚喜地觀察着這一切，發現老人頭上的數字是自己見過的人中最多的一類，都到六位數了。這時，他才終於意識到，這些數字代表的是什麼。

他來到監獄，一一觀察犯人們頭上的數字。果然，詐騙犯頭上的數字都比較大。原來，這個數字所代表的，是說謊的次數。

小孩子的心比較純淨，很少會說謊，所以數字就小，甚至很多牙牙學語的小孩子頭上的數字都是零。

成年人成天活在虛僞和圓滑中，很多時候言不由衷，數字就會越來越大。而這些碰瓷之類的騙子，滿口假話，數字自然就更大了。

爲了驗證自己的推測，陳森拿來一副紙牌，讓一個同事看着紙牌隨便說紙牌的花色，陳森來判斷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陳森，你這遊戲是什麼意思？是說你能看穿別人說謊嗎？」同事笑着問。

「我就試試，剛學了一些微表情解讀，不知道準不準。」

「哎喲，厲害呀，那試試吧。」同事隨手拿出一張紙牌，對陳森說，「這是張黑桃A。」

「噌」，他頭上的數字多了一個。

「說謊，不是黑桃A。」陳森笑着回答。

「牛啊！不會是蒙的吧？」同事又抽出一張牌，「方塊10。」

陳森觀察了一下，同事頭上的數字沒變化。他說：「嗯，這張是方塊10。」

同事瞪大了眼睛，回頭張望了一下，確定陳森沒有作弊。

「再來。」同事接二連三地抽了好幾張牌，有時候說謊，有時候說真話，都被陳森一一看破。

「陳森，你真神了！怎麼學會的？那以後你審問嫌疑犯不是一抓一個準兒？！」

「皮毛把戲而已，嘿嘿。」

陳森摸摸鼻子，心裏樂開了花。

果然沒錯，只要對方一說謊，頭上的數字就會增加，很容易分辨出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這讓陳森無比興奮，對於一個每天都要判斷真假和是非的警察來說，這簡直是老天爺給的最好獎賞。雖然他是無神論者，但也不禁大喊：「佛祖顯靈啦！」

之後，陳森每次都主動要求審問嫌疑人。只要對方一撒謊，他就知道離事情的真相又近了一步。比如，一個入室殺人的嫌疑人，只要直接問他：「是你做的嗎？」他一說「不是」，頭上的數字就會跳。找犯人變成了一件異常輕鬆的事。

一旦確定了嫌疑犯，接下來的工作就容易多了：蒐集證據，不斷打破嫌疑人的心理防線。嫌疑犯一旦知道自己說謊被看穿，就會心理崩潰，主動坦白的也不在少數。

審問室裏，陳森詢問着一個與兇殺案相關的男人，眼睛卻盯着男人的頭頂。

「受害者當晚有沒有和你見面？」

「沒有，我……很早就睡了。」

頭上的數字自動多了一個。

陳森調整了坐姿，來了精神。

「你女朋友最近有沒有和你吵架？」

「沒有，我們感情向來很好的。」

頭上的數字又多了一個。

「她有沒有劈腿、出軌，或者給你戴綠帽子？」

「怎麼會呢？她是個很好的女孩，我們很相愛的。」

「出事前，她有沒有跟你提出分手？」

「怎麼會呢？我們在一起五年了，都要結婚了。」

頭上的數字，多了兩個。

兩個謊言？

陳森的臉逼近了男人，緩緩地說道：

「你很難過吧？」

「很難過，我現在都無法相信。」說着，男人還流下了眼淚。

「你也沒想到自己會一時衝動殺了她吧？在一起五年了，你所深愛的女朋友竟然會揹着你和別的男人去快捷酒店。你去質問她，她還跟你提出分手。你一時無法接受，就拿刀刺死了她。」

「你胡說什麼呢？！」

「承認吧。當晚事發地點的附近有一家店的監控攝像頭拍到你們倆了，你怎麼解釋你當晚出現在案發現場？」

「我……」

「如果你不承認，只會判得更重。現在坦白，還有機會減刑，你自己選吧。」

男人沉默了好一會兒，低下了頭，長嘆了一口氣：

「她是我的初戀，是我愛了這麼多年的女人，是我在這裏奮鬥的動力、未來的希望，她爲什麼要這麼傷害我呢？！」

男人說着說着，淚如雨下。陳森在心中長舒了一口氣。

「陳森，哪有什麼監控視頻啊？不是說案發地是監控死角嗎？」同事問他。

「我詐他的，不然他怎麼肯說實話。」

「你怎麼知道一定是他？」

「我就知道，這是警察的直覺。」

就這樣，陳森接連神速地破了許多案子，成了同事們無比崇拜的神探。

最神的是，他有一次在大排檔吃夜宵，聽到隔壁有個粗壯大漢喝醉了酒在吹牛，說自己以前砍死過好幾個流浪漢，一點兒事都沒有。

他回頭一看那人頭頂，卻發現數字沒有變化，心中驚詫。

叫人帶走那大漢一審問，提取了DNA，與之前市裏的一起流浪漢連續被殺的懸案的DNA一比對，果然是這個大漢。

因爲流浪漢沒有社會關係，而且受害地點都非常荒僻，所以破案難度相當大。沒想到陳森在吃夜宵的時候竟然順便辦了這麼一起懸案，這讓他更是被人傳得神乎其神。

這幾年裏，陳森接連破了很多令人頭疼的疑案、難案和懸案，總是眼光毒辣。在查訪和調查相關人員的階段就能鎖定最終的案犯，好多還是直接通過審問讓嫌疑犯心理防線崩潰主動認罪的。因此，他立了不少功，受了不少嘉獎，一路被破格提升，短短四年工夫，就破格升爲一級警督。別人讓他傳授破案的祕訣，他淡淡地說了四個字——「看透人心」。

其實，他只要知道對方有沒有撒謊就好，哪有什麼祕訣。

但是，甘蔗沒有兩頭甜，當陳森的事業蒸蒸日上時，感情上的問題卻越來越麻煩。

05

陳森有個做公務員的女朋友小玉。兩個人以前是高中同學，隔了許多年，在高中同學聚會的時候相遇，以前彼此都有好感，在陳森的猛烈追求下，兩個人再續前緣。

小玉是個溫柔、賢惠的女人，對陳森很是體貼和照顧。雖然一直很擔心陳森的工作危險，但也默默地支持和鼓勵他。

以前，每當陳森沮喪、自我懷疑、頹廢的時候，小玉總是陪伴着他，給他做可口的飯菜，聽他說些發泄的話，讓他重新有了鬥志。在頭被撞住院期間，也是小玉三天兩頭陪伴在病牀邊照顧他，幫他按摩，給他帶吃的。

周圍的朋友都說陳森好福氣，有個這麼好的女朋友。

陳森一直很感激自己的女朋友，本來是打算等工作穩定一些，就跟小玉結婚的。然而，自從獲得了這個辨別謊言的能力之後，他開始有了許多不自覺的變化。

原來的陳森，雖然有時候勇敢而衝動、正直而魯莽，卻顯得憨厚、真誠而心無城府。自從那一次撞頭之後，他看人的眼神變得越來越充滿打量，眉眼之間開始流露出一種看透一切的自信、不屑與算計。

因爲沒有人可以在他面前撒謊，所以他對周圍的人開始有了距離感。以前，他無法分辨，所以不會懷疑，如今卻發現周圍虛僞的、說謊的人太多了。

「恭喜你呀，陳森。你又立功了。」同事甲說完，頭上的數字就增加了。

「老大，我不舒服，晚上能不能請假早點兒回去？」下屬乙說完，頭上的數字也增加了。

「小陳啊，還在加班呀。不用這麼拼嘛，工作是做不完的，適當休息好了才能繼續‘革命’啊。」上司丙微笑着說完，頭上的數字卻說明他說的不是心裏話。

漸漸地，陳森變得冷漠起來，不愛跟人說話，總覺得這世上有太多的言不由衷、心口不一。人們都是戴着面具生活，讓他產生了防備心。

唯有在小玉那裏，他才感到放鬆。

小玉從來不會騙他，這讓他由衷地感到幸運，能遇到如此真心待他的女孩子。

然而，作爲最親近的人，小玉卻漸漸地感到陳森變了許多。雖然他立了功、升了官，事業上越來越成功，可是他身上原來那種少年氣般的熱血與俠氣卻漸漸退去了，反而有了一股冷眼旁觀的陰鷙氣質，讓她越來越覺得陌生而冷淡。

直到有一天，陳森覺得是時候求婚了。

坐着高檔餐廳靠窗的座位上，兩個人靜靜地享受着美味的晚餐。

陳森擦完嘴，忽然說：

「我們在一起五年了，父母都催了，也該結婚了。」

「嗯……是啊。」

「那你同意啦？」

「你……這是求婚了？」

「是呀。」

「沒有了嗎？」

陳森忽然單膝跪地，掏出一個鑽戒，等小玉伸出手來戴上。

小玉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了手，接受了求婚，只是臉上的笑容卻顯得有一點兒不自然。

陳森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

他沉沉地問：

「你不願意嫁給我？」

「你這話什麼意思？我怎麼會不願意嫁給你？」小玉有些生氣地說。

她沒有說謊，陳森有些愧疚，覺得自己說錯了話。

「那你爲什麼有點兒不高興？」

「我只是覺得……你變了。」

「我怎麼變了？」

「以前的你，總是很有熱情。無論做事還是爲人總是想着幫別人，充滿正直感和赤子之心，那是我最喜歡你的地方。你總是傻笑得像個孩子，雖然有時候你也會覺得自己不夠機靈，卻很可愛。現在的你越來越成功，卻對周圍的人越來越不上心了。你的眼神總是疲憊的、不屑的，似乎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破案的能力越來越強了，對人也越來越不信任了。比如說上個月，我本來想在你生日時給你來個驚喜，偷偷瞞着你叫來朋友們慶生，可是你不知怎麼看出來我在瞞着你，還對我冷言冷語說連我都開始騙你了，讓我在這麼多朋友面前下不來臺。我不知道你到底怎麼了，可是我真的有點兒害怕這樣的你……今天，就連求婚，你似乎也沒有一點兒心思，覺得我反正一定會嫁給你，是不是？」

陳森愣住了，原來自己沒有發覺，小玉早就已經積累了許多的不滿，只是一直沒有明說。

「那你應該告訴我啊，我們倆之間有什麼不能好好談一談的？」

「我知道你的工作越來越忙，讓你很累，我這點兒心事也不好給你增加壓力。人在社會上待久了，肯定都會變的，我能理解，只是……我畢竟是個女生，需要關心和安慰，而不是每次跟你說點兒什麼事，你都愛搭不理的。」

「親愛的，對不起，是我的錯。」

陳森緊緊地摟住小玉，滿是心疼與慚愧。

有時候，過於看重真相，反而會讓人迷失。陳森很希望在工作之外的時間可以關閉這個能力，感情本來是一件放鬆、愉悅的事，但他的注意力總是被對方頭上的數字所影響。感情上的事，哪有那麼多對與錯，就算小玉有時候說些無關緊要的謊言，那又怎麼樣？

「討厭。」

「我纔沒想你。」

「你最壞了。」

「我不理你了。」

這些小小的謊言，不正是小小的美好嗎？自己多麼傻，每次都自作聰明地識破這些情趣，讓兩個人之間的感情逐漸乾涸、擰巴，而不自知。

愛情總在變化，本就沒有不變的感情。他所要做的，是用心體會愛的美好，而不是用眼睛去分辨真假。

06

婚禮當天，司儀問新娘：

「這位新娘，你是否願意與你面前的這位男士結爲合法夫妻？無論是疾病還是健康、貧窮還是富有，無論是年輕、漂亮還是容顏老去，你都始終與他相親相愛、相依相伴、相濡以沫，一生一世，不離不棄，你願意嗎？」

小玉甜美地笑着，說：

「我願意。」

陳森看到小玉頭頂的數字多了一個。

他閉上眼睛，流出了眼淚。

司儀笑道：

「新郎被感動哭了，真是相親相愛的一對，大家掌聲祝福！」

現場都是祝福的掌聲，陳森卻如同獨自一人待在空無一物的房間裏，彷徨而無奈。

陳森多麼希望從此再也看不到愛人頭頂的數字。

就算愛情是個謊言，他也寧願在這溫柔的謊言裏得到慰藉。

07

「所以，你纔會來到這裏。」莊非在聽完陳森的故事之後，輕輕給客人的杯子裏倒上了一杯清水，從衣袖中掏出一個小瓶子，往清水裏倒了一顆豆子一樣的東西。這個東西瞬間溶解於清水，消失無蹤。

「這能力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也不應該屬於你。它帶給你榮譽的同時，也給了你許多煩惱。喝下這杯芥子茶，你會忘了與頭上的數字相關的這一切，變成原來的你。」

「真的可以嗎？」

「你就當是做了一場夢。看在你是一個好警察的分兒上，我會給你保留一部分工作時候的判斷直覺。以後神探是當不成了，但是破破一般的案子還是沒問題的。」

陳森沉默了一會兒，盯着那杯「芥子茶」發愣。

「怎麼了，捨不得這能力？」

「不，我只是在想，我與小玉以及周圍人的關係，是否還能回到以前那麼融洽。」

「任何時候開始都不晚。」

陳森深吸了一口氣，將這杯水一飲而盡。他的眼前一片光亮，剎那之間，他從座位上消失了……

一輩子有多少的來不及

發現已經失去

最重要的東西

恍然大悟　早已遠去

爲何總是在犯錯之後

才肯相信　錯的是自己

他們說這就是人生

……

莊非哼着歌，打着哈欠，踱步上樓睡覺了。

咖啡館的燈依舊亮着，等待下一個來訪者的光臨……

08

某輛警車內，警官陳森猛地醒來，嚇了隊友一跳。

「怎麼了，陳警官？」

「沒事，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去了一家神祕兮兮的咖啡館。」「哈哈，肯定是你太累了。那你再休息一會兒吧，這裏我盯着呢。」陳森走出警車，看着天上皎潔的明月，點燃了一根菸，忽然發現自己的嘴裏有咖啡的氣味，不禁瞪大了眼睛。他回頭看同事的頭上，什麼也沒有，他彷彿覺得哪裏變了，但又想不起來哪裏不對。

「真的只是一場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