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蠅鼠與龍

軒一最終也沒有等到和姐姐一起墜落地面的時刻。

因為他面前最終出現的是傳送的白光。

當他與星立華做出共同的選擇之後，千星試便已然宣告結束，這個早已經千瘡百孔的戰場自然沒有再停留的必要。

當少年從傳送之後微微的眩暈中甦醒的時候，他第一反應便是看了看身邊。

銀髮的少女便站在他的身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

冰涼而堅硬。

星立華向著軒一點了點頭，沒有說任何多餘的話，便從腳下的傳送陣走了下來。

這對姐弟離開這個分割又封閉的單獨傳送室的時候，門外早有人在等候著。

兩個人。

軒一看著站在門外的二人，其中一個人相當蒼老，穿著灰白色的連體麻衣，看起來非常普通，他是那樣的老了，連星城族裔的銀髮都有些許的蒼白，臉上滿是密密麻麻的皺紋，就好像千年的樹皮，佈滿歲月的痕跡。

他並不認得這個老人，但是他卻認識老人身邊的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身穿筆挺的黑色制服，銀髮打理得一絲不苟，整個人嚴肅而冷峻，就好像是一座精密的機械構成的人形。

暗部知事星懷藥。

軒一隻有過聊聊數面的男人，暗部最高掌控者，也是原本他最頂頭的上司。

星立華向著二人欠身行禮。

「星立華，見過星主，知事大人。」

直到這個時候，軒一才明白，這個看起來除了比較老之外各方面都平平無奇的老人，竟然便是那個幾乎終歲都在閉關不曾露面的星主閣下，也便是星城真正的最高掌控者。

相比之下，就連明面上的最高執政官郡首星瑰年，嚴格來說不過是他的臣屬。

軒一慌忙想要行禮，卻發現他的身體連動都不能動了。

因為對方不想讓他動。

星主靜靜端詳著軒一，就好像在端詳久久不曾謀面的某件瑰寶。

然後他方才開口，聲音蒼老而略帶嘶啞，似乎很久不曾開口說過話。

「你不是叛出星城了嗎？」

「為何要對我行禮？」

軒一全身不能動，但是星主並沒有剝奪他言語的能力。

他只能回答：「我日日夜夜希望重歸您的麾下。」

「再者，在下乃是情非得已。」

星主咧開嘴笑了笑：「那麼，你願不願意做我的行走。」

「在我死後接替我執掌這個城市與族群？」

軒一注視著對方，緩緩回答：「我和姐姐同為千星試的優勝者。」

星主扭頭看向星立華：「那麼說，你又願意做行走了？」

星立華低頭，始終不曾直視星主：「一切皆由星主聖裁。」

星主微微頷首，看向軒一：「可曾滿意？」

軒一道：「一切皆由星主聖裁。」

「裁你個大頭鬼了。」星主平靜罵道，然後轉身：「你來跟我走走吧。」

軒一沒有動，因為星主只說了自己，沒有說姐姐。

星懷藥的目光微涼，靜靜注視著軒一，然後開口道：「我和星九還有一些舊事要敘。」

他看向星立華：「是吧？」

星立華點頭，將手靜靜從軒一的手中掙脫出來，看了軒一一眼：「請一切務必聽星主的話。」

軒一咬了咬牙，沒有阻止。

然後星立華來到黑衣的星懷藥身前，低頭親吻星懷藥的手指，星懷藥伸手輕輕撫摸星立華銀色的長髮，然後不動聲色地看了軒一一眼。

眼神冰冷徹骨。

一眼之後，他與星立華憑空消失在這條空空蕩蕩的走廊，只餘下還在少年視野中正在走遠的麻衣老人。

軒一隻能緊趕兩步，追上了星主的腳步。

在邁步之前，軒一在心中呼喚了軒二。

但是沒有回應。

……

……

星主走得很慢，而這條長廊似乎也永無盡頭。

長廊空空蕩蕩，白茫茫地就好像通往彼岸的甬道。

星主不曾開口，軒一也便無法開口發問。

他從來不曾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因為在一個月之前，不要說星懷藥，就連星鶴渡這樣的白銀家族貴族對他來說已經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了。

雖然軒一曾經有過和葉萱交流談判的經驗，但是葉萱終究不是星主。

軒一一直向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才聽到星主在前面悠悠開口道：「你有夢想嗎？」

軒一搖頭，然後再點頭：「我的夢想便是和姐姐一起活下去。」

星主轉身，看向穿著灰色作戰服的軒一，渾濁的銀色眼睛透出冷冽而審視的光。

「蠅鼠終歲食腐而生，平生最大的夢想莫過於可以吃一塊新鮮的烤肉。」

「但如果有朝一日，蠅鼠化身為龍，卻每日傾醉於打家劫舍，只為搶別人手中的一塊烤肉。」

「你如何評價這樣的人？」

軒一望著星主的眼睛：「星主，在下從來都是在泥濘與黑暗中苟且偷生的蠅鼠。」

「從不曾奢望成龍。」

星主的嘴角勾出一抹冷漠的微笑：「那你便不應該跟我來到這裡。」

「因為我只想吃肉。」軒一回答道：「別無他求。」

星主點頭，轉過身去。

「你知道我為什麼想讓你做我的行走嗎？」

軒一搖頭。

「那麼，你知道成為我的行走要做些什麼事情嗎？」

軒一搖頭。

星主在軒一面前笑出聲來，笑聲蒼老而沙啞，就好像砂紙在摩擦。

「那麼，你猜，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軒一這次沒有搖頭：「星主壽命悠長，修為天人，在下不敢妄測。」

「有什麼不敢妄測的，是人便會死，即使是永耀至尊，乃至於那位曾經帶領吾族走過整個黑暗年代的聖人，不一樣最終回歸了星海。」

星主冷冷說道，聲音驟然低沉下來。

「關鍵是，你曾經給這個世界留下了什麼？」

軒一不敢回答一言。

星主嗤笑道：「不要那麼沒出息。」

這樣說著，星主看了看頭上的拱頂。

「你或許知道，這次借永耀至尊千年誕辰所舉辦慶典，包括這次千星試本身，都只是為了給我的世界首腦峰會掩人耳目所用。」

「但你知道，在這次峰會中，我們所商討的事情究竟是什麼嗎？」

軒一當然不知道，但是他第一次有點想知道。

因為這一次星主的手筆大到不可思議，這次峰會也是千年難得一見的超級盛會，那麼各帝國各勢力的最高首腦們，在這次峰會究竟談的是什麼，軒一真的有些好奇。

「請星主賜教。」

星主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

「你覺得我們的世界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