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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問至死

赤色博物館 by 大山誠一郎

2020-2-2 18:34

房間角落,櫃子上着鎖。

打開櫃門,孤零零地擺着一個骨灰盒。

拿出來,打開蓋子。裏面是灰白色的骨灰。是我父親的。

我凝視着它,良久。

有個問題無論如何也得問清楚。可是,骨灰不會說話。

我在父親的打罵中長大。撫慰,鼓勵這些從來就不曾有過。自打我記事以來就是如此,總是如此。

更爲痛苦的是,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母親私奔了。

母親是個美人,最喜歡閃閃發光的東西。與沉默陰鬱的父親截然相反。因此,他們總是吵架。父親喝醉了就會咄咄逼人地罵她「婊子」。

母親鋼琴彈得非常好,在家裏開了鋼琴培訓班。她和來上課的一個大學生私奔了。而且再也沒有回來過。在她眼裏,戀人比孩子重要。

從那以後,父親的暴力變本加厲。罵我「婊子養的」,踢打我。一直持續到那件事發生前。

因爲那件事,我和父親達成了扭曲的休戰。

之後,在我高一時,父親死於車禍。遠房親戚收養了我。我扔掉了所有父親的遺物,只留下骨灰。覺得終於可以開始正常人的生活了。

這樣一來,應該就能忘掉那些過去了吧。

然而事與願違。過去並不會輕易消失。覺得已經將它埋葬的時候,它便又從墳墓中蘇生。

爲了徹底殺死過去,有個問題無論如何也得問清楚。只要得到那個問題的答案,便可以逃離過去的詛咒。

可是,骨灰不會說話。

怎麼才能問出答案呢。

到底怎麼才能——



助理室牆上的時鐘指向了下午五點。

寺田聰不停地給擺放在工作臺上的證物貼二維碼標籤的手停了下來,今天的任務總算是全部完成了。這項工作可沒法急於求成,明天還有一大堆二十年前案件的證物等着呢。

把證物收進收納盒,放回保管室。接着去館長室打個招呼說自己下班回去了。緋色冴子只是擡眼看了一下聰,又繼續一言不發地翻閱文件。聰對此已經習以爲常,毫不介懷。

這時,館長室的電話響了。

「喂,犯罪資料館。」

緋色冴子拿起聽筒,低聲答道。

她沉默地聽着,不久便皺起了眉頭。居然能讓雪女皺眉,究竟是什麼話題呢。

說聲「我明白了」之後,她掛上了電話,再次擡頭看向聰。

「搜查一課打來的。說是要來調取未解決案件的證物和搜查資料。一九八七年十二月九日在調布市多摩川河岸邊發現二十四歲男性他殺屍體的案件。」

「一九八七年?二十六年前的舊案啊。這案子的時效不是早就成立了嗎,爲什麼搜查一課會出動呢?」

二〇〇五年的刑事訴訟法改革將殺人案件的公訴時效由十五年延長到了二十五年。而二〇一〇年出臺的刑事訴訟法改正草案更是直接廢止了殺人案件的公訴時效。可這起案件發生在一九八七年,即是說時效在二〇〇二年就已經成立了,新法案並不適用。

「今天早上在同一地點發現了男性的他殺屍體。屍體狀態和二十六年前的案件幾乎完全相同。搜查一課認爲極有可能是同一犯。」

「——同一犯?」

聰感到一股興奮在體內疾馳而過。現代科學搜查技術比起二十六年前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水平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一些在當時的現場沒能發現的與兇手有關的蛛絲馬跡,極有可能在現在的現場被捕捉到。雖然有些對不住這次的受害者,但不得不說,他提供了一個將漏網之魚逮捕歸案的絕佳機會。

這時,聰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搜查一課的一份子了。根本就沒機會加入搜查本部。

但即使不在搜查本部,只要有證物和搜查資料在手,就有可能沿着二十六年前的舊案這條線進行搜查。聰被調任至犯罪資料館已有十一個月,在這期間,緋色冴子通過再搜查解決了三起懸案和一起嫌疑人死亡的案件。聰聽從她的指揮,負責調查和問訊。這次也照例行事就好。

「現在從搜查一課本廳出發的話,六點左右才能到這。在他們取走二十六年前的搜查資料之前,抓緊時間趕快複印幾份吧。」

可是,緋色冴子給出了意料之外的答覆。

「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啊,當然是爲了能比搜查一課的人更先一步解決案件啦。證物和搜查資料就這麼被拿走的話,館長您不會不甘心嗎?」

「沒什麼好不甘心的。這裏是證物的保管設施。別的部門需要的話,把證物提供給他們是我們的分內工作。此前也有很多次爲了再搜查或是再審理交出證物的情況了。」

「話是這麼說啦……但是沒能在二十六前的案件裏登場的科學搜查技術,完全可以在眼下狀況相同的案件裏大展拳腳了哦。這是個絕佳的破案機會啊。」

「交給搜查一課不就好了。未解決案件還有其他好幾百起,我看不出這起有什麼急着去複印搜查資料的必要。」

「使用與二十六年前完全相同的手段犯案什麼的,到底是爲什麼呢,您不覺得這很耐人尋味嗎?」

「要說耐人尋味的話,每起未解決案件裏都有耐人尋味的地方。如果你那麼想複印的話就去吧,我不攔你。」

緋色冴子說完,目光又落回了面前的文件上。對話結束。聰嘆了口氣,離開了館長室。剛纔的興奮感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三十分鐘後,門衛大塚慶次郎通過內線電話告知了搜查一課已經到達的消息。實在不想和來自故地的人見面。聰懷揣沉重的心情走向正門玄關。

恰巧,大塚正要拉開滑軌式的鐵門。聰下意識地想要去給已經年過七旬的大塚幫把手,但又怕這麼做會惹他不快,最終還是沒有上前幫忙。

三輛搜查一課的車子開進了停車場。停車場本來就只有四個車位,還停着犯罪資料館自家的破舊運貨車,一下就被塞得滿滿當當。

車門陸續打開,搜查一課成員們下了車。聰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來者正是他十一個月前還在效力的第三強行犯搜查第八系。

「喲,寺田。好久不見。迎賓辛苦啦。」

香阪伸也巡查部長揚聲道。他和聰同齡,警階也一樣,兩人都將對方視作競爭對手。狐狸般細瘦的臉上浮現出嘲弄的笑容。

第八繫系長今尾正行警部一言不發,只是直直地盯着聰。聰雖然略有懼意,但還是用相同的眼神瞪了回去。

今年二月,緋色冴子對十五年前陷入死衚衕的中島麵包公司恐嚇暨社長殺害案進行了再搜查。剛剛調任到犯罪資料館的聰在緋色冴子的指示下四處奔走蒐集情報。被她鎖定爲真兇的,正是今尾在警察學校的同學,也是他的密友。緋色冴子給那位犯案的刑警打去電話揭穿真相後,他便提交了辭呈。沒過多久,聰就接到了今尾的電話。

——那個吊車尾的精英派完全不知道鳥井的優秀之處,只是爲了打發自己的空閒時間就把他送上了刑場供人羞辱。而你則是她的幫兇。聽好了,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你還盤算着哪天回到搜查崗位來吧?沒戲!只要我還在這裏,你就別想回來了。

香阪和其他搜查員也注意到了毫無語言交流卻怒視着對方的今尾與聰之間那異樣的氛圍,紛紛露出訝異的神色。

此時,最後一個下車的男人走了過來。輪廓宛如雕塑般深邃,將近六十歲,身材高大。挺得筆直的背脊給人一種劍道高手的印象。他是山崎杜夫警視正,搜查一課的課長。

根據傳統,搜查一課長由非精英派擔任。因爲沒有長年在搜查現場摸爬滾打的經驗就不可能統率搜查一課數量衆多的成員。對搜查崗位的非精英派而言,搜查一課的課長與方面本部的部長一樣,說是警界生涯的最終目標都不爲過。

那位搜查一課長居然親自前來,聰大爲震驚。如緋色冴子所說,犯罪資料館爲了協助再搜查或是再審理而交出自己保管的證物在此前已有過很多次了。這只是一項平常的交接工作,完全沒有必要勞煩搜查一課長出動。

「先去和館長打個招呼吧。請帶路。」

山崎課長說。聰領着一行人進入樓內。其他課員在走廊等候,山崎和今尾進了館長室。

雪女起身,非常敷衍地低了低頭。

山崎開口了。

「緋色警視。電話裏已經說過了,今早,在調布市多摩川河的岸邊發現了男性的他殺屍體。屍體以及現場的狀況和二十六年前的福田富男殺害及遺棄屍體案如出一轍。極有可能是同一犯。我們希望能接管相關證物和搜查資料。」

「如出一轍嗎,具體表現在哪呢。」

「有六點。一是被害者年齡一樣,都是二十四歲。二是遺棄屍體的地點幾乎相同,與二十六年前案子的棄屍地點只有幾米的距離。三是被遺棄的屍體狀況,都是面朝下趴伏着。四是在頭部造成致命傷的鈍器形狀完全一致。五是死亡推定時間一樣,都是十二月八日晚上九點到十點間。六是被害者毛衣的袖子上都附有不屬於被害者的血跡,很有可能是兇手與被害者爭鬥時受傷而留下的。這六點之中,被害者的年齡、死亡推定時間以及袖子上有血跡是對外公開的信息,而棄屍地點的詳細情況、屍體是趴伏還是仰面朝天以及鈍器的具體形狀我們從未公開發表過。儘管如此,犯人還是完全再現了二十六年前的狀況。只能認爲是同一犯了。」

「明白了,確實像是同一犯。」

館長冷淡地說着,把保管室的鑰匙交給了聰。

聰來到走廊,打開了館長室對面的一間保管室的門鎖,開門走了進去。

略帶寒意卻舒適宜人的空氣將他的身體包圍。爲了保持證物的良好狀態,所有保管室都配備了價格昂貴的空調系統,以高額電費爲代價,一年四季維持氣溫二十二攝氏度,溼度百分之五十五的室內條件。

保管室面積大約三十平米,擺着好幾列貨架。貨架上放着裝有證物的塑料收納盒。證物被一件一件分別裝入聚乙烯袋中,然後放進收納盒。一般來說一個收納盒對應一起案件,不過也有些大案要案使用了十個以上的收納盒。

福田富男殺害案只有一個收納盒。說明這起案子並非什麼大案要案。

「我想確認一下具體內容,有桌子之類的能用用嗎?」

山崎發問,聰便抱起收納盒,領着一行人來到了助理室。十幾平米的助理室中央有一張工作臺。房間一角擺着電腦桌和椅子。壁紙恐怕自犯罪資料館建立以來就沒換過,髒兮兮的。整棟樓裏只有保管室花了大錢,其他房間的裝潢都是草草了事。畢竟大半預算都花在了確保證物的妥善保管上,顧不得其他地方了。

「這就是你的地盤嗎。嚯,很不錯嘛。」

香阪陰陽怪氣地說道。似乎是瞥見了放在書桌邊的聰的提包。聰無視他的挑釁,把收納盒放在污漬斑斑的工作臺上。戴上手套,打開蓋子,將其中的證物逐一擺上工作臺。

與隔壁館長室相鄰的門打開了,緋色冴子走了進來。果然,她還是在意這起案件的。

證物少得可憐。只有被害者穿着的內衣、長袖襯衫、毛衣、褲子以及手錶和錢包。沒有大衣和夾克之類的東西。考慮到十二月份不大可能不穿大衣或者夾克,很有可能被害人是在室內被殺害,然後被棄屍在多摩川河岸邊的。證物中也沒有作爲兇器的鈍器。

取出毛衣的時候,聰注意到左袖上附有血跡。之前山崎課長說的毛衣袖子上附有不屬於被害者的血跡,指的應該就是這個吧。

搜查一課成員們確認完畢之後,聰將證物放回收納盒。香阪把收納盒抱了起來。

「關於昨晚發生的案件,能告訴我一些具體情況嗎?」

聰試探性地問了問。雖然沒指望有人回答,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剛問出口就後悔了。香阪笑着回答道。

「抱歉啊,除了剛剛一課長說的那些以外就無可奉告了。畢竟你是外人嘛。」

「——外人?」

「可不是嗎,外人。你在媒體上泄露了重要的情報,我們可遭了大罪了。記得嗎,你可是有把傷害案件的搜查資料忘在現場結果被別人上傳到網上的前科哦。麻煩你別再給搜查一課添麻煩了好嗎?」

聰頭腦一熱。等他再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擒住了香阪的手腕。香阪失去平衡,懷抱的收納盒砸在地板上,巨大的響聲在助理室迴盪。

「別鬧了!」

聰被昔日的同事們反剪雙手,整個人被按在了牆上。

香阪撫平西服袖子的皺紋,再次抱起收納盒。曾經的同事們眼中浮現出了憐憫之情。今尾系長則依舊冷冰冰地瞪着聰。

「走吧。」

山崎搜查一課長開口了,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搜查一課成員們紛紛去往走廊。緋色冴子也沉默着回到了館長室。助理室裏只剩下聰一個人。

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向他襲來。



翌日清晨,聰在自己的公寓裏一邊啃着買來很久的麵包當早餐,一邊打開了電視。

記者站在河岸邊,神色凝重地說着話。似乎是在報導昨天早上發現的那起案件。聰頓覺胸中苦悶,本想關上電視,卻還是硬着頭皮看了下去。

被害者名叫渡邊亮,二十四歲。是法智大學經濟學部的研究生,今年研二。屍體是在調布市染地的多摩川河岸邊被發現的。被鈍器擊打頭部致死。死亡推定時間是前天,十二月八日的晚上九點到十點之間。因爲現場沒有發現被害者的大衣或夾克之類的衣物,所以推測是在別的地方被殺,然後棄屍河岸邊。事實上,岸邊有車輛開過的痕跡,很可能是用那輛車搬運屍體的。殺人現場至今不明。調查了被害人位於八王子市的公寓,房間在五樓,樓道里還設有監控攝像頭,搬運屍體出來極其困難,所以公寓應該不是殺人現場。毛衣的袖子上附有O型血液,因爲被害人是A型且並沒有出血,所以那是別人的血液。被害者爲人真誠勤勉,在研究室廣受好評,人際關係上完全沒有問題。遭到殺害的原因至今不明……

畫面切回了演播室。主持人說道。

「其實,二十六年前,在幾乎相同的地方也發現了死於他殺的屍體。而且被害者的年齡、殺人方法、死亡推定時間都與這次的案件十分相似。更加驚人的是,二十六年前的案件裏,被害者毛衣的袖子上沾上了疑似犯人的血液,而本案被害者的毛衣上也附有不屬於被害者的血液。搜查本部正以同一犯的思路進行搜查。」

主持人向現場記者發問。

「如果是同一犯的話,爲什麼兇手要在二十六年之後再次殺人呢。關於這個問題,搜查本部有什麼見解嗎?」

「目前還沒有消息,我會在新聞發佈會上詢問他們。」

「被害者毛衣袖子上血跡的情況查明瞭嗎,與二十六年前案件裏的血跡是不是出自同一人?」

「現在似乎還在調查中。過幾天才能知道結果。」

看看牆上的鐘,快到上班時間了。聰用遙控器關掉電視,站了起來。



聰正利用犯罪資料館的終端檢索CCRS,查找二十六年前的案件資料。

案件名爲「調布市多摩川河河岸殺人及遺棄屍體案」。一九八七年十二月九日,一具年輕男性的他殺屍體在調布市染地的多摩川河河岸被發現。被害者是福田富男,二十四歲。頭部有被形似長方體的角的鈍器擊打的痕跡。死亡推定時間是前一天的晚上九點至十點間。被害者毛衣的左袖上留有O型血液,屍體沒有出血痕跡。以防萬一調查了被害者的血型,得知被害者是B型血,確定了袖子上的血跡來自他人。很有可能是犯人在與被害者爭鬥時負傷流出的血。被害者沒穿防寒衣物,現場附近也沒有發現,應該是在室內遇害,然後被車運到河邊棄屍的。調查了被害人位於府中市的住處,沒有發現打鬥痕跡,不像是犯罪現場。

福田富男高中輟學後,當了柏青哥店店員,又因爲連續缺勤被開除。案發當時處於無業狀態。他性格粗暴,四處惹是生非,所以嫌疑人倒是不少。但是每個嫌疑人在案發時都有不在場證明,沒法鎖定兇手……

CCRS裏記載的信息只有這些。

我爲什麼要查這些東西呢?聰想。既沒證物又沒搜查資料的情況下,根本就不可能進行搜查。罷了,是時候從曾經的夢想中清醒過來了——



兩天後,十二月十二日早上九點多。聰和往常一樣在助理室給證物貼二維碼標籤,門衛大塚慶次郎突然打來內線電話。說是警視廳的監察官來了。

監察官?

爲什麼監察官會登門造訪,聰想不通。監察官的職責是調查處理警察廳內部的醜聞。難不成犯罪資料館惹出什麼亂子了?但這裏可是個一沒預算二沒編制的閒職,又能搞出什麼醜聞來呢?

打開大門,門外站着個身材瘦小,頭卻異常碩大的男子。

「監察官兵藤英輔是也。請多關照。」

他笑嘻嘻的,露出一嘴亂牙,打開鑲着警徽的警察手冊給聰看。手冊上寫着警視廳警務部監察官室·首席監察官。警階是警視正。比聰高四級。

兵藤四十歲上下。體格纖弱,有點手無縛雞之力的感覺。頭卻不合比例的大。金壺眼、蒜頭鼻、厚嘴脣,醜得驚人。這個年紀就當上了警視正,一定是精英派出身,但他身上並沒有精英階級的威勢,也不見身經百戰的老練。說白了,根本不像個警察。硬要說像什麼的話,恐怕更像童話裏的哥布林吧。

「請帶我去館長那兒,有勞了。」

兵藤說完,聰便領着他進了走廊。剛從廁所出來的清潔工中川美貴子手拿拖把,呆呆地望着監察官。

聰本想把兵藤帶到館長室後便回隔壁助理室。卻被叫住說「你也一起來吧。」什麼情況?聰不明就裏,只得依言行事。

對監察官的來訪,緋色冴子沒有絲毫反應,繼續讀着文件。聰見狀爲她捏了一把汗。對方可比你高一級,你好歹也該站起來表示表示吧。更何況來的還是監察官。

「好久不見嘍,緋色。」

兵藤的口氣十分親近。似乎是舊相識。可雪女只是瞥了他一眼,愛答不理地點了點頭。監察官苦笑道。

「還是老樣子吶。你就從來沒變過。」

「有何貴幹,兵藤警視正。」

「老同學之間就別用敬語了。」

我就坐這兒啦,兵藤說着,坐在了房間角落的沙發上。緊接着,他皺起了眉頭。

「怎麼回事兒啊這沙發,鬆鬆垮垮的。都這樣了還不扔掉嗎,換個好點的吧。」

「到底幹嘛來了。就你一個,應該不是紀律監察吧。」

「說是來看看你,你會信嗎?」

緋色冴子沒有睬他。兵藤正色道。

「其實,是想請你幫個忙。」

緋色冴子停下了翻動文件的手。

「九號,調布市多摩川河岸邊發現了男性的他殺屍體。這你知道吧?」

「搜查一課認爲這與二十六年前的案件是同一犯,拿走了證物和搜查資料。怎麼了嗎?」

「請你搜查此案和二十六年前的案件。」

出乎意料的發言打了聰一個措手不及。監察官爲何會提出這樣的請求呢。

雪女稍稍眯起了眼睛。

「——是懷疑兇手就在二十六年前的搜查相關人員中嗎?」

兵藤笑了,露出一嘴亂牙。

「還是那麼敏銳啊。正是如此。」

「啥?什麼意思?」

怎麼就得出這麼個結論了?一頭霧水。

緋色冴子看向聰。

「三天前山崎課長說,搜查一課憑藉六個相同的特徵,推斷這次的案件與二十六年前的是同一犯,對吧。可這結論真的正確嗎?」

「但是現場的狀況幾乎完全一樣啊……」

「這纔是問題。被害者年齡、犯案時間、殺人手段、棄屍地點和屍體狀況完全一樣。這次的案件根本就是二十六年前案件的完美再現。連同一犯本人可能疏忽的細節都面面俱到。不僅如此,犯人甚至還重現了二十六年前案件中明顯出於偶然的事件。二十六年前,被害者毛衣的袖子上沾上了可能是犯人受傷留下的血跡。這顯然是意外。然而犯人就連這一點都再現了。從再現偶然事件這點來看,不如說模仿犯的可能性更大吧。」

「——模仿犯?」

「對。本案的兇手有可能視二十六年前案件的兇手爲英雄,想向他‘致敬’。也可能是通過模仿二十六年前的案件讓警方認爲是同一犯,從而逃脫嫌疑或掩蓋真正的動機。但如果是因爲憧憬兇手而進行模仿犯的話,之前的案件往往非常聳人聽聞。正因如此才值得模仿。目的是讓自己多少也能分享到一些之前兇手曾經受到過的關注。可二十六年前的案件卻非常平凡,沒有任何能夠吸引眼球的要素。這麼一想的話,兇手刻意模仿二十六年前的案件,應該就是爲了讓人以爲是同一犯從而擺脫嫌疑吧。」

「但如果是模仿犯的話,兇手怎麼會知道二十六年前案件的殺人方法和現場狀況呢?搜查一課長不是說了嗎,雖然被害者年齡、死亡推定時間、袖子上附着血跡這些信息是對外公佈的,但棄屍地點、屍體姿勢還有兇器形狀都從未發表過啊。儘管如此兇手還是重現了二十六年的情況。兇手是怎麼得知這些未公開信息——啊啊,是這個意思啊。」

聰終於摸清了兵藤與緋色冴子的思路。緋色冴子說道。

「兇手在有些信息並未公開的情況下再現了當年的情況。從中可以導出兩種可能性。

「第一種可能性,兇手直接從二十六年前的兇手那裏得知了殺人手段和現場狀況等信息。可光憑兇手的說明,真的能還原得如此具體準確嗎?

「第二種可能性,兇手就在二十六年前的搜查相關人員之中。要麼就是當時的某位搜查員,要麼就是未直接參加搜查,卻能通過CCRS調取搜查資料的人。」

正是如此。兵藤點了點頭。

「兇手有可能正是當時的搜查相關人員。順便一提,二十六年前那起案件的搜查員現在有好幾個都在搜查一課。山崎杜夫搜查一課長也是其中之一。」

「搜查一課長嗎……」

聰茫然地低語。監察官登門造訪的理由,終於浮出水面了。

「我不是說搜查一課長就是兇手,但不可否認,他有向兇手泄露案件信息的可能。此案必須要有搜查一課以外的搜查者。」

「所以就把鍋甩給赤色博物館了嗎。畢竟我們有過揭發刑警是兇手的前科是吧。好給你們監察官室當擋箭牌。」

兵藤對緋色冴子的話報以苦笑。

「還是和以前一樣不依不饒啊,別這麼說嘛。監察官室不習慣刑事案件搜查的那套東西。你就不一樣了,雖然沒在搜查崗位幹過,但搜查能力可是頂呱呱的。調查了一下之後發現你還有前搜查一課成員寺田聰巡查部長助力。你們今年一年已經解決四件案子了,區區兩人就能做到這些真的讓我很震驚。所以嘛,拜託拜託。請幫我這個忙。」

「倒也不是不幫你忙,但有個條件。我要有自由查看搜查一課手上所有二十六年前案件的證物和搜查資料的權限,還要逐一掌握他們對現在這起案件的搜查狀況。」

「搜查一課裏呢,有幾個和監察官室合作的人。我會讓他們偷偷複印搜查資料出來。現在案件的搜查狀況你也隨時都可以向他們詢問。至於自由查看證物嘛,恐怕有點難度啊。」

所謂和監察官室合作的人,說穿了不就是間諜嗎。搜查一課里居然還潛伏着這種角色。聰一時語塞。

緋色冴子面無表情地答道:「交給我們吧。」聲音中不含絲毫氣勢或決心,簡直像是機器發出來的。

「先跟我們說說現在這起案子的搜查進展吧。只在三天前聽搜查一課長簡單介紹了一下。」

雖然兵藤講得很詳細,但基本都是十號早上聰在電視節目裏得知的信息,沒什麼新鮮東西。

「……被害者毛衣右袖上附有O型血液,被害者沒有出血,所以那是別人的。現在在調查實行棄屍的十二月八號深夜到九號凌晨間,有沒有人目擊到可疑車輛,不過目前還沒有收到目擊報告。殺人動機至今不明。渡邊亮正義感很強,爲人又認真,在研究室很受歡迎,深受教授喜愛。他還在高中補習班當英語老師,同事和學生們也都很喜歡他。耿直嚴謹,似乎也沒在談戀愛。實在是找不出對他有殺人動機的嫌疑人。」

「如果模仿犯假設成立的話,兇手應該是想借同一犯的假象來逃脫罪責。也就是說,兇手應該對渡邊亮有強烈的殺人動機,只要一動手立刻就會暴露,所以纔會把嫌疑推到二十六年前的兇手頭上。所以如果兇手真的是模仿犯,應該很快就能發現強有力的動機了。」

兵藤聳了聳肩。

「是這個道理沒錯啦, 但目前就是找不到這個動機啊。他根本就是品學兼優的完美好學生,無懈可擊。」

「既然搜查本部採納了同一犯假設,那他們應該比較過渡邊亮和二十六年前的福田富男的交際範圍了吧。如果是同一犯,那兩人的交際範圍就應該有重疊纔對。比較結果是?」

「完全沒有交集。這不肯定的嗎,福田富男被殺是二十六年前,渡邊亮那時還沒出生呢。福田富男認識的人認識渡邊亮,這種可能性倒確實是有的,但並沒有找到這樣的人。福田富男高中輟學,當了柏青哥店店員又被開除,而渡邊亮是研究生,他們的交際圈真的很難發生重合。這點可以用來支持模仿犯假設。不過嘛,搜查也纔開始沒多久,有可能只是還沒找到而已……」

「兩起案件被害者袖子上的血液比對結果如何?」

「科搜研進行了DNA鑑定,確定並非出自同一人。」

「兩者間有血緣關係嗎?」

「沒有。」

「兩人的年齡和性別知道了嗎?」

「都是男性。至於年齡嘛,目前的技術沒法判斷。」

「搜查本部不是支持同一犯假設嗎,那他們怎麼解釋兩份血液並不出自同一人?」

「現在這起案子裏被害者袖子上的血液是擾亂搜查的煙霧彈。兇手二十六年前不小心在被害者的毛衣上留下了自己的血,爲了擾亂搜查,這次他故意留下了別人的血。甚至有可能二十六年前也是故佈疑陣,留下的別人的血——搜查本部是這麼解釋的。」



監察官前腳剛走,聰後腳就被緋色冴子派去國會圖書館查資料。聰離開助理室,在走廊遇見了拿着拖把的中川美貴子。她一臉好奇地向聰打聽。

「剛剛那人,誰啊?世界上還有這麼醜的人呢。」

「他是警視廳的監察官。好像是館長的同學。」

「同學?就那傢伙也是精英派?和館長站一起簡直是美女與野獸嘛。」

應該是雪女與哥布林,聰想糾正她,但因爲太幼稚了沒說出口。

中川美貴子目不轉睛地盯着聰。

「咦,感覺你變精神了呀。說話聲音也大了。怎麼,有啥好事嗎?」

「沒有啦。」

嘴上這麼說,心裏卻很清楚是因爲接到了兵藤的搜查請求。果然,自己骨子裏還是一名搜查員啊。

「嘛,總之精神了就好。這三天來寺田君你一直垂頭喪氣像個活死人似的。帥哥範兒都快掉完了呢。」

是這樣嗎,聰苦笑起來。

「穿着大衣是要出門嗎?」

「對的,去趟國會圖書館。」

——去查查有沒有報紙或者週刊雜誌提到了二十六年前案件裏血液附着的具體位置。從案發日起一年內的所有全國主要報紙和雜誌都查一遍。

雪女如此吩咐。

「好嘞,工作加油!」

中川美貴子說着,把聰送出了門。

這天,直到晚上七點圖書館閉館,聰還一直在翻閱着各種報紙和雜誌。心煩氣躁,雙目生疼,結果呢,一份提到血液位置的報導都沒找到。在調查前聰就已經預感到會是這麼個結果了。

聰走出國會圖書館,用手機給犯罪資料館打了個電話,報告自己的調查結果。她只說了一句「辛苦了」就掛斷了電話。調查目的之類的東西隻字未提。

「什麼啊那貨,到底在想些啥!」

不知不覺,聰惡狠狠地罵出了聲。周圍的行人紛紛投來厭惡的目光,從他身邊快步走過。



第二天,十三日下午兩點前。警視廳九樓新聞發佈會現場擺放好了一列列長桌和鋼管椅,各路記者已經嚴陣以待。報導相關人員加起來有三十多人的樣子。渡邊亮案件原本平平無奇,媒體也沒覺得有多少新聞價值,可自從搜查本部宣佈此案與二十六年前的案件很有可能是同一犯以來,媒體們又紛紛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今早,聰剛到犯罪資料館上班,就被緋色冴子要求參加下午在搜查本部舉行的新聞發佈會。可不管怎麼打聽目的,她都一如既往地三緘其口。只吩咐聰把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報告回來。

山崎搜查一課長爽快地批准了聰的出席申請。大概是覺得這些信息既然都向媒體公開了,讓赤色博物館知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聰找了個不顯眼的角落坐下。幾個搜查一課時期就認識的記者火眼金睛,一下就發現了聰,紛紛露出驚訝的神色。

「這不是寺田先生嗎?您怎麼來了?」

最先前來搭話的是東邦新聞的記者藤野純子。她大約四十歲,有個在上幼兒園的兒子。

「這案子不是和二十六年前那起有同一犯的可能嗎,我們犯罪資料館借出了當時的證物和搜查資料。所以我就在這兒啦。」

多麼苦澀的說明啊,藤野純子似乎理解了。

「這樣啊。對了對了,兩個月前給您添麻煩了。託您的福,寫出了很好的新聞。」

兩個月前,她聯繫聰說想來犯罪資料館取材,聰便帶她在館內轉了轉。當然,證物和搜查資料的保管室是不允許民間人士進入的,聰只帶她參觀了其他區域。

「那位大美人館長最近好嗎?」

「挺好的,勞您掛心了。」

「那麼漂亮的人,真是少見呢。」

「大美人?誰啊誰啊?」

關東新聞的記者秋田恭平湊了過來。三十歲後半,脣上和下巴都蓄了鬍子,頗有幾分山野之人的味道。

「在說三鷹市犯罪資料館的館長呢。」

「哎,真有那麼漂亮嗎?下次我也申請去取材好了。」

這時,廣播課的播音員宣佈「新聞發佈會即將開始」。山崎搜查一課長與所轄調布警署的戶口署長一起登臺,在講臺正面爲發佈會準備的長桌旁落座。長桌上豎着好幾支報導方準備的話筒。

聰緊張了起來。兵藤說二十六年前案件的搜查員裏,好幾個現在都在搜查一課,而且搜查一課長也是其中之一。緋色冴子派聰出席發佈會,是不是希望聰能在他答記者問的時候,從他口中捕捉到一些只有兇手纔會知道的事實呢?

一般情況下,所謂「只有兇手纔會知道的事實」,指的是「只有與案件搜查有關的人才知道,其他人不可能知道的事實」。如果從普通人的口中聽到了此類信息,幾乎就可以將其鎖定爲兇手了。

可是這次不一樣,嫌疑人是搜查相關人員。如果逼問他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他只要回答因爲自己參與了搜查就可以脫身。也就是說,在這起案件中,「只有兇手纔會知道的事實」指的是「就連搜查相關人員都不知道,只有兇手本人才可能知道的事實」。如果搜查一課長在答記者問的時候說出了一些目前的搜查還未觸及到的信息,他就露出狐狸尾巴了。

爲此,掌握目前的搜查具體取得了哪些進展就顯得尤爲必要。今早,兵藤給犯罪資料館的郵箱發了二十六年前案件搜查資料的PDF文件。聰利用發佈會之前的時間把資料通讀了一遍。至於最新調查進展,他昨天也找兵藤打聽了一下。不過能不能找到搜查一課長言語中的破綻呢,他自己心裏也沒底。

記者們開始逐一向山崎搜查一課長提問。

「渡邊亮遇害的理由知道了嗎?」

「兩位被害者之間有什麼聯繫?」

「兩人的交際範圍完全沒有重合嗎?」

「爲何兇手要在二十六年後再次行兇?」

記者們的提問如連珠炮般接連不斷,可山崎全部搖頭答道:「目前還無可奉告。」棱角分明的臉上現出些許苦澀。

一番狂轟濫炸之後,東邦新聞的藤野純子發問了。

「兩起案件中被害人的毛衣袖子上都沾有血跡。現在我們知道的信息是兩份血跡都是男性的O型血,以及憑目前的技術還無法判斷血液主人的年齡。昨天的發佈會上您說科搜研正在比對兩份樣本是否出自同一人物,請問比對結果出來了嗎?」

山崎如釋重負,似乎總算出現一個可以回答的問題了。

「已經出來了。兩份血液並非出自同一人物。」

「那血液的主人間有沒有血緣關係呢?」

「你指的是?」

「比如說,父與子,爺爺與孫子之類的。」

「很遺憾,還不知道。」

「有調查的打算嗎?」

「暫時還沒有。」

藤野純子臉上浮現出失望的神色。

其實,昨天兵藤曾說過,警視廳科學搜查研究所確實調查了兩份血液間的血緣關係。不過這種調查存在着一些人權和倫理問題。二十六年前的血液樣本極有可能來自兇手本人,調查兩份血液是否出自同一人就等於是調查新的血液樣本「是不是來自兇手」,這是沒問題的。可是,如果要調查兩份血液樣本之間是否存在血緣關係,就等於是調查新的血液樣本「是不是來自兇手的親屬」,而這就已經超越了爲犯罪搜查而使用DNA鑑定技術的合理範疇。所以調查結果不能在發佈會上公開。

山崎搜查一課長反問道。

「爲什麼要追究兩份血液間的血緣關係?」

「因爲對搜查本部提出的同一犯的見解有所懷疑。」

聰心頭一凜。難道他們也想到了搜查相關人員實行模仿犯的可能?

山崎像是被挑起了興趣。

「哦?看樣子東邦新聞是覺得並非同一犯嘍?」

「與我們社無關,只是我個人的觀點……同一犯的話,兇手真的會在二十六年後重現自己的犯罪嗎?」

「可是這兩起案件就是十分相似啊。」

「所以我才認爲有必要考慮父子或是祖孫關係。二十六年前犯案的是父親或者爺爺,現在犯案的是兒子或者孫子。兒子或者孫子的話,應該能從父親或是爺爺那裏聽說二十六年案件的詳細情況,從而正確地再現出來吧。」

記者們一片譁然。原來如此啊,聰想。如果是父子,祖孫間那種親密的關係的話,二十六年前的兇手還真的有可能把犯罪流程仔仔細細地告訴現在的兇手——甚至有可能實現完美模仿。這樣一來即使不是搜查相關人員,也能實行天衣無縫的模仿犯罪了。

山崎笑了。

「思路很有意思。要不要考慮加入搜查本部?」

記者們鬨堂大笑,搜查一課長繼續說。

「但搜查本部依然認爲,二十六年前,兇手出於疏忽在被害人的衣袖上留下了自己的血跡。而今他爲了擾亂搜查,故意在被害人的袖子上留下他人的血跡。這就是我們的看法。」

看得出藤野純子還有想問的問題,但她此時只好點點頭說:「……好吧,我明白了。」

血緣關係下的模仿犯嗎,聰回味着。緋色冴子會怎樣看待這種假設呢?回去以後一定得問問她。

此後,對搜查一課長的提問還在繼續。可是聰始終沒有從他口中聽到「只有兇手纔會知道的事實」。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聰咒罵不在現場的緋色冴子,周遭記者紛紛投來奇異的目光。大概他們會在心中暗想,降職發配到犯罪資料館着實對這個男人造成了不小的打擊。

聰回到犯罪資料館,把發佈會的情況複述了一遍。緋色冴子微微眯起了眼睛。這證明聰的報告非常重要。

「我覺得血緣關係下的模仿犯假設挺有意思的,館長您怎麼看?」

聰發問,緋色冴子面無表情地回答道。

「作爲假設還算有點意思吧,但實際上不可能。」

「爲什麼呢?」

她沒有回答問題,而是命令道。

「把兵藤警視正叫來。我知道真相了。」

一小時後。首席監察官一邊對鬆鬆垮垮的沙發發着牢騷一邊坐了下來。聰不大好意思坐在兵藤旁邊,決定站着聽。

緋色冴子的聲音十分低沉。

「這次的案件,看似是對二十六年前案件的完美模仿,實際上卻有一處差異。那就是被害者毛衣袖子上血液的位置。」

「血液的位置?」

「搜查一課來接手二十六年前案件的證物和搜查資料的時候,爲了確認內容,曾讓寺田君把證物都擺在助理室的工作臺上。那時我注意到,福田富男案件裏,血跡附着的位置是毛衣的左袖。CCRS記錄的案件信息也能證實這一點。可是兵藤警視正你說過,渡邊亮案件裏,血跡附着的位置是毛衣的右袖。明明在其他要素上都完美地重現了二十六年前的案件,爲什麼只在血液的位置上不做模仿呢?」

聰答不上來,兵藤也顯得有點詞窮。

「如果渡邊亮案件的兇手是搜查相關人員,只要他去過當年的現場,或者通過搜查資料和CCRS查看過案件信息,他在模仿二十六年前的案件時就不可能弄錯血液的位置。可偏偏兇手沒能正確還原這一點。

「結論只有一個。兇手不知道正確的位置到底是左袖還是右袖。而搜查相關人員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兇手不是搜查相關人員。」

「不是搜查相關人員啊……」

一直以來的搜查前提被輕易地顛覆了,聰有點茫然。

「的確,你說的有道理。」

兵藤深思熟慮後說道。

「如果不是搜查相關人員的話,就沒我們監察官什麼事了,這倒是挺值得慶幸的……」

「不管兇手是不是搜查相關人員,他完美地模仿了所有血液位置之外的要素,這是事實。換言之,除了血液位置之外,其他所有案件信息他都知道。這樣的人物會是誰呢。」

「除了血液位置之外的其他所有案件信息嗎,難道……」

「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二十六年前的兇手本人。」

「——二十六年前的兇手本人?難道真是同一犯?」

到頭來,還是搜查一課得出了正確答案嗎。

「如果是二十六年前的兇手的話,那自然,棄屍詳細位置、屍體的姿勢、鈍器的形狀這些都是一清二楚的。至於被害者衣服上的血跡,我認爲這完全是個意外情況,兇手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原因是:不管這個血跡是不是來自兇手本人,他都有必要將其處理掉。如果是來自兇手,那麼血跡就可以說明兇手的血型;就算並非來自兇手,也一定來自某個當時就在殺人現場的人物,換言之,是某個與兇手關係密切的人物,那麼血跡就可以說明這個人的血型。所以,但凡兇手注意到了血跡,他都應該把被害者的毛衣直接帶走處理掉。可他並沒有這麼做,就說明了他當時沒有注意到血跡。事後,兇手在看新聞的時候,才知道毛衣袖子上留下了血跡這件事。但是新聞並沒有報導血跡到底是在左袖還是右袖。於是兇手也就沒法得知血跡的正確位置了。」

聰終於理解了緋色冴子派他去調查報紙雜誌有沒有報導血液具體位置的用意。新聞只提到毛衣的袖子上留有血跡,但沒有說明是左袖還是右袖。不止電視和廣播,報紙雜誌也沒有報導。

兵藤提出異議。

「可如果是同一犯的話,兇手爲什麼要完美地重現自己二十六年前的犯罪呢?我之所以支持模仿犯假設,就是因爲覺得即使是同一犯本人也不可能毫無偏差地重演一遍當時的場景,只可能是有人刻意模仿。緋色你當時不也是這麼想的嗎?如果是同一犯的話,兇手爲什麼要模仿自己的犯罪呢?不把這點解釋清楚,同一犯假設就沒法成立哦。」

「你說得對。如果是同一犯而非模仿犯,那我們就不得不面對這個奇妙的迷局了——兇手模仿了自己曾經的犯罪。他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了解開這個迷,我們必須得想清楚,如果一件模仿二十六年前案件的新案件出現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只有這樣,才能接近兇手真正的意圖。」

「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麼……?」

「搜查本部會把這兩起案件視爲同一犯。然後,他們理所當然地會猜想被害者衣服上的血液來自兇手,那自然而然的,他們肯定會通過血液去調查這兩起案件是否真是同一犯。」

「調查血液是否出自同一人嗎?」

「準確地說,不止於此。比對兩份血液會產生兩種結果:一是兩份血液出自同一人,二是兩份血液不出自同一人。如果結果是後者的話,那麼又得分成兩種情況:一是兩份血液雖不屬於同一人,但是存在血緣關係;二是兩份血液完全無關。

「在我看來,兇手是爲了讓警方確認兩份血液的關係究竟是以上三種中的哪種,才模仿了自己二十六年前的犯罪。也就是說,兇手是爲了與二十六年前留在被害者衣服上的血液進行比較,纔再次殺人,並在被害者的衣服上留下了血跡。

「這樣一來又能得出一個新的推論。之前我也說了,二十六年前案件被害者衣服上附着的血液,有可能來自兇手,也有可能來自某個當時就在殺人現場的人,而那個人一定與兇手關係密切。現在我們知道了兇手的目的是比較血液,那就可以確定當年的血液並非來自兇手,而是來自與兇手關係密切的某人。因爲如果那是兇手的血,他直接用自己的血液去比較就好了,沒必要大費周章用到二十六年前留在證物上的血跡。同理可知,那個與兇手關係密切的人現在應該已經死了,否則兇手完全可以直接讓他提供血樣。恐怕那個人唯一留下的血跡,就在二十六年前被害者的衣服上。

「那麼,兇手要如何得知血液的比較結果呢,通過新聞嗎?可是血液比較結果這種事,不一定會在新聞中公佈的。爲了知道這萬分重要的結果,兇手不惜付出再次殺人的代價,如果到頭來還沒能知道結果,那不就太糟糕了嗎。

「所以我認爲,兇手應該是媒體從業人員。這樣的話,就可以在新聞發佈會上直接詢問血液比較的結果了。」

聰倒吸一口涼氣。

「——所以纔派我去旁聽新聞發佈會啊。目的是讓我見證有沒有記者詢問血液的比較結果。」

「沒錯。然後,咬鉤的是東邦新聞的藤野純子。而且她還特別問到了兩份血液間存不存在父子或祖孫關係。這就是剛纔說到的三種結果之一——兩份血液雖不屬於同一人,但存在血緣關係。她想驗證這種可能。

「她在提問後,又提出了兒子或孫子模仿父親或爺爺犯罪的假設,這只不過是爲了掩蓋她打聽兩份血液間血緣關係的真正意圖而耍的把戲而已。血緣關係下的模仿犯假設很有獨創性,如果正確的話,還會產生巨大的新聞效果。直接把這樣的假設亮出來讓在場記者都知道,不是很反常嗎?正常的做法應該是避開其他記者的耳目,找機會悄悄向搜查一課長提問。她這樣的老江湖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所以說這個假設不過是她爲了掩蓋真正意圖而使出的聲東擊西的障眼法而已。

「綜上所述,我對她產生了懷疑。會不會是她爲了確認兩份血液究竟有沒有父子或祖孫關係才殺的人呢?

「剛纔也提到過,二十六年前被害者衣服上血液的主人應該已經死了。藤野純子想確認兩份血液間血緣關係的話,二十六年前血液的主人應該是父親或爺爺,現在這份血液的主人應該是兒子或孫子。另外,現在用的這份血液,應該是她非常容易就能獲取的。

「這樣一想的話,比較合理的可能是現在的血液來自她的兒子,二十六年前的血液來自她的父親。她想調查的是兩份血液間有沒有祖孫關係。」

兵藤頷首沉思。

「調查這種東西幹嘛?」

「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父親的親生孩子。如果她是父親親生的,那她父親和兒子的血液就會呈現出祖孫關係。如果不是,那麼兩份血液間就不存在祖孫關係。雖然嚴格來說也存在她是父親親生的,而她兒子並非自己親生的,以至於不存在祖孫關係這麼一種情況。但她是女性,母子之間的親子關係應該是非常確定的,畢竟是從自己的肚子裏誕生的孩子。所以,只要兩份血液間不存在祖孫關係,就可以證明她不是父親的親生孩子。她應該是這麼想的。」

「想確定和父親的血緣關係的話,爲什麼不用骨灰呢?從骨灰裏提取DNA和自己的DNA比較一下不就好了?」

「骨灰不行。火葬場八百到一千二百度的高溫會徹底破壞DNA結構,沒法用於DNA鑑定。死於火災的屍體是可以進行DNA鑑定的,因爲溫度沒那麼高,但是火化之後的就不行,至少現在的技術還做不到。她可能也曾帶着骨灰去拜託民間的DNA鑑定機構,卻被告知不可能了吧。

「思前想後,她意識到了父親唯一可用來鑑定的DNA的殘存之處。那就是二十六年前留在被害者衣服上的血跡。可那件衣服現在卻被犯罪資料館保存着,一般人沒法入手。」

聰打斷道。

「——說起來,藤野純子以前申請過來犯罪資料館取材。難道真正目的是來打探有沒有偷出衣服的可能性嗎?」

「恐怕是的。那時她發現犯罪資料館的安保非常嚴格,不可能把衣服偷出來。於是就想出了一個非常可怕的辦法。

「那就是,重演二十六年前的案件,把自己兒子的血留在被害者的衣服上。之所以不用自己的血,是因爲那樣會被檢測出血液的主人是女性。

「警察認爲二十六年前被害者衣服上的血跡是來自兇手的,所以爲了確認新案件是否爲同一犯,他們會用DNA鑑定技術去比對兩份血液。如果藤野純子是父親的親生孩子,兩份血液就會是祖孫關係。藉此,她就可以確認自己真的是父親的孩子。等於警察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爲她做了一次親子鑑定。

「所以她完美模仿了二十六年前的案件。二十六年前的案件非常平凡,沒有任何顯眼的要素。自然也不存在能一下就被認作同一犯的特徵。因此,她纔在同樣的案發時間,用同樣的兇器殺死了同齡的被害者,然後棄屍同樣的地點,將屍體擺成同樣的姿勢。通過對過去案件的徹底模仿,來彰顯同一犯的可能性。」

這就是那詭異迷局——爲何兇手要模仿自己多年前的犯罪——的成因。模仿得太過完美,以至被懷疑是模仿犯,真是諷刺。

「這次案件的被害者,說句不好聽的,其實只是個用來承載想要進行親子鑑定的血液的容器罷了,是誰都可以。藤野純子選擇了一個和自己完全不搭邊的對象。這樣一來,無論警察怎麼千辛萬苦地調查,都沒法鎖定真正的兇手。

「把自己兒子的血留在被害者的衣服上,無異於把致命的把柄親手遞到警察手中。但是藤野純子與被害者完全無關,她確信聚光燈不會照到自己身邊。所以就算把兒子的血交給警察,他們也不會發現。」

「話是這麼說,可一旦聚光燈打了過來,一切就全完了啊。」

「是的。不過即使那樣,她也達到自己確認與父親血緣關係的目的了。」

「怪不得發佈會上搜查本部不公開兩份血液間血緣關係的時候她那麼沮喪呢。」

「是啊。不過我也說了,她可是老江湖。雖說搜查本部沒公開結果,但她應該也察覺到實際上是進行了調查的。估計此後她會沒日沒夜地纏着搜查一課長,拼死也要問出結果吧。」

搞不懂啊,兵藤嘆道。

「到底是爲什麼?爲什麼那麼想要確定和父親間的血緣關係?」

緋色冴子搖了搖頭。

「我也不明白。一定是有些只有她自己才懂得的緣由吧……」

緋色冴子叫來了山崎搜查一課長和今尾第八系長,重新敘述了一遍自己的推理。只不過省略了懷疑兇手來自搜查相關人員的那部分。看來這種程度的人情世故她還是懂的。今尾因中島麵包公司一案將緋色冴子視爲眼中釘,聰擔心他會牴觸她的推理。事實證明聰是杞人憂天了。今尾暗中蒐集了藤野純子兒子帶有髮根的頭髮,從中提取出DNA,與附着在渡邊亮衣服上的血跡的DNA進行比對。比對結果是兩者完全相同。渡邊亮案件裏的血跡正是藤野純子兒子的血。能最輕易的弄到這些血液的人,自然就是母親藤野純子。於是,藤野純子作爲殺害渡邊亮的嫌疑人被逮捕。她供認了二十六年前殺害福田富男的事實。也坦承此次行兇的目的是想對兩份血液進行比對。

她的丈夫是東邦新聞的同事,在美國擔任特派員。他害怕兒子會因爲母親殺人而遭到欺凌,把兒子也帶到了美國。但聰最掛心的是孩子知道母親利用了自己的血之後,會不會受到嚴重的心理創傷。希望時間和恰當的心理疏導能夠撫平這一切吧,聰祈禱着。

逮捕藤野純子兩天後,山崎搜查一課長和今尾系長造訪犯罪資料館,詳細地告知了她的自供內容。

藤野純子打出生起就被父親厭惡,在父親的苛責謾罵與拳腳相加里長大。小學二年級時,她的母親與人私奔,使得虐待變本加厲。

在她初三的時候,一九八七年十二月八日,發生了決定性的「那件事」。

當晚八點多,父親帶了一個名叫福田富男的年輕男人回家。他們似乎是在常去的酒吧結識的。福田富男是個下流胚子,剛一見面就用眼神把她全身上下舔了一遍。藤野純子發自心底地感到噁心。

父親和福田富男不久便在客廳喝起酒來。她在自己的房間學習。突然,門開了。她回頭望去,逆着光看見福田富男站在門口。就在她條件反射般起身的瞬間,男人一言不發地撲了過來。沒費多大功夫就把她按在了地板上。她拼了命地反抗,餘光瞥見父親就站在門口,脹得通紅的醉臉上滿是憎惡之情。

——那時,她明白了。父親又想出了一個虐待的新法子。讓從酒吧裏撿回來的男人侵犯自己。

她繼續掙扎。束手無策的福田富男喊道:「快來幫把手!」父親湊了過來。她胡亂揮舞着手臂,正好拍打在父親的臉上。父親發出一聲悲鳴。

那聲悲鳴,讓福田富男的手鬆開了那麼一瞬間。她藉機站了起來,抄起書桌上的石制書擋,朝着福田富男的頭砸了下去。令人厭惡的觸感順着手臂爬了上來,男人應聲倒地。

她和父親都呆住了。她剛纔胡亂揮手時把父親打出了鼻血。許久之後,父親終於緩過神來,走到福田富男身邊,戰戰兢兢地伸手去探他的脈搏。然後臉色煞白地低語道:「死了」。

父親沒有報警。因爲報警的話女兒肯定會把父親的所作所爲都說出來。兩人用父親的車,把屍體從調布市須佐町的家中運走,丟在了多摩川河的岸邊。

——那晚發生的事,至今還鮮明地刻印在我的腦中。十二月的深夜,寒冷徹骨。天空滿是陰霾,沒有一點月色。北風蕭瑟,岸邊野草沙沙作響。當然,附近空無一人。我們把車停在岸邊,他從後備箱裏拽出屍體,放在地上。屍體是趴伏着的,可能是因爲他害怕看到屍體的臉吧。我在旁邊望風,不住地發抖。之後我們就上車回家了……

隨後的新聞中提到被害者的毛衣袖子上有疑似兇手留下的血液,她立刻反應過來,那應該是當時父親流下的鼻血。因爲她自己並沒有出血,所以只可能是父親的血。

——從那以後,我們進入了休戰狀態。他沒有再虐待我。因爲他害怕我把來龍去脈都捅出去。雖然殺人的是我,但是福田富男衣服上留下的是他的血。只要我一口咬定是他殺的人,警察應該是不會懷疑的。所以,他再也不敢動我了。

他們倆根本就沒有進入警察的搜查範圍。雖然當天父親和福田富男是在酒吧勾搭上的,但可能店員那天很忙,沒能注意到他們的談話內容吧。

她和父親扭曲的休戰在一年後宣告終結。喝醉了的父親在從酒吧回家的途中遭到車禍,當場死亡。

她被遠房親戚收養。扔掉了父親的全部遺物,只留下骨灰。她的幸福終於降臨了。曾經虐待過她的人,與她共同保守那個黑暗祕密的人已經離世。她順利從高中畢業,謳歌着大學生活,並最終就職於理想中的新聞機構。

接着她與同事相戀,走進婚姻的殿堂。五年後生下一個男孩。殘酷的過往似乎已經離她遠去了。

——然而,並非如此。

不知不覺地,她開始虐待自己幼小的兒子。哭泣不止的時候,不聽話的時候,她總是怒上心頭,對兒子動手。雪上加霜的是,丈夫被派遣到美國擔任特派員,家裏就剩她和孩子兩人。一邊擔負着記者的工作一邊還要帶孩子,壓力巨大。而她發泄壓力的方法,就是對孩子拳腳相加。

——有人說被父母虐待過的孩子,在自己爲人父母之後,也會虐待自己的孩子。難道我也是這樣的嗎?我很害怕。

不過——她是這麼想的——不過父親之所以虐待自己,會不會是因爲自己並非他的親生骨肉呢?父親總是罵私奔的母親是「婊子」,也曾在我面前說過「我可沒你這個孩子」這種話。這會不會是事情的真相呢?

也許,我根本就沒有繼承父親的血脈。如果我真是他的親生女兒,他怎麼可能會讓在酒吧認識的男人隨便侵犯我呢?那時他站在門口,眼中只有憎惡。就是因爲我是母親出軌後生下的孩子,所以他纔會如此憎惡我吧?

接着,她得到了一個扭曲的結論。

他之所以虐待我,是因爲我不是他的親生骨肉。可兒子是我的親骨肉,所以我不會虐待兒子。

——只要能證明我沒有繼承父親的血脈,我就不會再虐待兒子了。

這明顯是歪理,可她深信不疑。

想證明自己沒有繼承父親的血脈,就必須進行DNA鑑定。那麼能提取父親DNA的地方,就只有父親的骨灰了。一開始,她帶着父親的骨灰去了民間DNA鑑定機構,請求比對自己和父親的DNA。可是鑑定機構告訴她,經過火葬的高溫焚燒,骨灰裏的DNA結構已被徹底破壞,無法用於DNA鑑定。

——無論如何也要問清楚。可是,骨灰不會說話。

終於,她想到了唯一留有父親DNA的所在。那就留在二十六年前她殺死的男人的衣袖上的,父親的鼻血。

可是福田的毛衣已經被犯罪資料館保管起來了。她便謊稱進行取材,想親自去犯罪資料館看看有沒有偷出毛衣的可能。結論是否定的。看管非常嚴密,根本無從下手。

於是,她決定重演二十六前的案件,好讓警察替她進行血液比對。

她調查了東邦新聞的讀者投稿信息,想挑選一個和福田富男一樣二十四歲,住在東京的男性。投稿信息裏包含住址、姓名、年齡、性別、職業和電話號碼。綜合這些信息,最後挑出的人選正是渡邊亮。爲人剛直且正義感很強的他曾經投稿過好幾次。這些卻成了他爲自己埋下的殺機。

她先是觀察了一段時間渡邊亮的行動。他的生活很有規律。大學、打工的補習班、公寓,三點一線。沒有戀人。夜裏也是獨自一人在家。是個理想的殺害對象。

她謊稱在策劃一個介紹年輕學者的連載欄目,藉此接近渡邊亮。他沒起疑心,答應了取材請求。取材中,她得知渡邊亮非常尊敬一位著名的經濟學者。便騙他說自己曾經進行過對那位學者的取材,而且兩人因此關係很好。並許諾有機會的話,可以把他引薦給那位學者。

然後,到了十二月八日。晚上八點多,她給渡邊亮打電話。說那位學者現在就在她家,她對學者說了渡邊亮的事,學者希望見見他。可是學者日程很緊,明天要啓程去英國開一個學術討論會,只有今晚有空。問渡邊亮晚上能不能來她家一趟,願意的話她會開車來接。渡邊亮大喜過望,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她用安眠藥讓兒子早早睡下,然後便開車帶渡邊亮來到自己的公寓。車開進地下停車場,等渡邊亮下車後,她在身後用當年的那個石書擋擊打他的頭部,殺死了他。然後迅速把屍體藏進後備箱,開車前往多摩川河岸邊。之後在同樣的地點用同樣的方式棄屍。並在毛衣的袖子上塗上了等兒子因藥效熟睡後採取的血液。

——我很對不起渡邊先生。但這一切都是爲了我的兒子。身爲人母,誰都會這麼做的吧。

犯案後,她等待着警察的血液比對結果。並且在新聞發佈會上親自詢問兩份血液間存不存在血緣關係。

然而她大大地失算了。警察根本就不打算公佈兩份血液間血緣關係。於是她下定決心,要對搜查一課長死纏爛打,不惜一切代價也得問出結果。

可是在那之前,她就被捕了。爲了換取血液比對結果,她主動交待了罪行。

——求求你們了,告訴我吧。兩份血液間到底有沒有祖孫關係?

她眼神懇切地企求着。那眼神讓搜查員們毛骨悚然卻又悲從中來。他們告訴她,兩者沒有血緣關係。

——太感謝了。這樣一來,我就不會再虐待兒子了。沒問題了。

她安寧的臉上露出了祥和的微笑。



山崎搜查一課長結束了敘述,對緋色冴子說道。

「其實,二十六年前的福田富男殺害案是我被調到搜查一課後經手的第一個案件。出師不利,我一直難以介懷。託你的福終於找到了兇手。感覺我心裏的石頭也落地了。」

謝謝你,山崎道謝並深深地鞠了一躬。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聰想。當時搜查一課長親自前來犯罪資料館接手證物和搜查資料讓聰吃驚不已,想不到其中還有這樣的原委。

今尾也一同鞠躬。他的臉上毫無表情,看不出對「赤色博物館」的敵意是否有所緩和。緋色冴子淡淡地點了點頭。

聰領着走出館長室的山崎和今尾來到正門玄關。因爲是搜查一課長要回去,所以聰必須出來送行。誰叫緋色冴子一點離開椅子的意思都沒有呢。

「……有勞你了。」今尾含含糊糊地低聲說。

沒事,聰答道。

停車場停着一輛搜查用車。香阪巡查部長坐在駕駛座。香阪下車,爲山崎和今尾開門。隨即轉向聰,忿忿不平地放話。

「有兩下子啊你小子。嘛,反正也是歪打正着吧。」

「可不是歪打正着哦。不信就繼續看着吧,來日方長。」

切,看你能的。香阪罵了一句後,便回到了駕駛座,駕車離開了。

聰返回館長室。緋色冴子絲毫沒有沉浸在解決案件的感慨中,一如既往地翻閱着搜查資料。

「說起來,真虧了您能想到‘爲了證明自己沒有繼承父親的血脈’這種犯罪動機啊。一般人根本想不到嘛。」

「因爲我以前也想過一樣的事情。」

緋色冴子嘟囔着。

「誒?」

聰不由地望向她。怎麼回事?她剛剛是說她也曾想確認過自己和父親有沒有親子關係嗎?

可是她言盡於此,沒有再往下說。又回覆了雪女般冰冷端莊的面容,繼續翻閱着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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