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6 微熱之日
水銀蟲 by 朱川湊人
2020-2-1 18:28
1
在山裡,可以看得見風。
即將完全轉為褐色的樹葉沙沙地抖動,就像波浪一樣互相傳染,往這裡襲來。來的速度,真快……才這麼想,冰冷的空氣團塊,就撲上了暴露在外的臉頰。
「嗚哇,冷死了!」
走在前面的一真回頭說。以六年級的孩子來說,他的體格算很結實的,不過有個紅通通鼻頭的臉卻還很稚氣,很符合實際年齡。
「好像用雙氧水消毒一樣。」
「真的耶!」
回應他的信也,手背輕輕在額前碰了碰,感覺還有一點點發燙。
今天從一早就覺得頭很沉。早上上學前量了體溫,剛好三十七度,正常體溫偏低的他,這種程度的輕微發燒也會覺得不舒服。
(這下子真的是感冒了。)
信也一邊想,一邊爬著胡亂堆積的石階。今天還是算了吧……這個念頭出現了好幾次。
「挑這種日子上山,我們還真是奇怪呢!」
明明是自己約的,一真卻一副事不關己地說著。他並不知道信也現在身體不舒服。
「就是啊,隨時下起雪來都不奇怪啊!」
其實離下雪的季節還早。現在是十一月底!紅葉季節已經結束,整座山被枯葉覆滿的時期。信也覺得,這是一年之中最陰沉的季節。
「阿真,你那東西真的很厲害吧!要是沒什麼看頭,小心我揍死你喔!」
信也對走在眼前的藍色外套背影說罷,一真就從口袋取出一根既黑又細長的棒狀物體,在信也眼前搖著,安安靜靜沒有發出聲音。
「我跟你保證,這個絕對厲害。絕對是好東西的啦!」
今天放學路上,一真邀他一起到基地,說是從哥哥的車上發現了「很棒的東西」。身體不太舒服的信也雖然很想拒絕,但事情可沒那麼簡單。在小孩子的世界裡,也有所謂的面子、人際關係等等問題的。
信也跟在一真後面,攀登著昏暗的山路。從山麓到中途為止還都有石階,走了一陣子之後,變成路旁埋著圓木樁的土階,最後彷彿全部放棄一樣,成為只有土泥的山路。路越來越窄,無法讓兩人並肩而行。
他們兩個住在群山包圍的鄉下小村落,人口頂多只有三千人左右,正面看去是色彩繽紛、無盡延伸的農地,背倚著一群規模中等,看來互相推擠的山。不管到哪裡去都得開車,對於頂多只能靠自行車當交通工具的小孩子來說,是個相當無趣的地方。
「不過,你的基地還真遠啊……找個近一點的地方不是比較好嗎?」
過了一會兒,一真站著不動,一邊調整著呼吸一邊發著牢騷。
「的確是近一點的地方比較好,可是,萬一又像上次那樣的話……」
「啊,那次真的很倒楣呢!」
別以為鄉下人煙少,其實這種地方的視野可好了。就算是待在廣大田地的正中央,很奇怪,就是有可能被誰看到。
就在前幾天,兩人沒告訴家人就到很遠的鎮上大型玩具店去買遊戲卡,那時候剛好被鄰居看到,馬上就去通報家裡。誰叫大人們都開車,我們怎麼注意得到呢?
學校規定小孩子不能自己到那麼遠的地方,所以信也和一真兩個人瞞著家人和老師外出,後來被狠狠罵了一頓,還寫了五張稿紙的反省作文。
所以,如果要掩人耳目做任何事,還是山裡最好!而且最好盡量是深山裡。
他們兩人爬的山,位於村子邊緣,草長得很濃密。
高度至多只有兩百公尺,但繼續走下去可以連接到另一座大山,可以一直縱走到隔壁市。信也他們的基地,就在這座山的頂端附近。
「喂,你看!」
攀登山路過了大約十分鐘,一真突然回頭這麼說。
「那個,不是恆夫嗎?」
「不會吧!」
位買低一真一階的信也,努力拉長了身子往前看。
大約三十公尺前的大杉樹下,有一個戴著眼鏡的少年坐在那兒。他背上揹著紅色背包,一臉驚訝地看著這裡。一真說得沒錯,那的確是跟他們同樣念六年一班的山崎恆夫。
「怎麼會這樣,他在這裡幹嘛啊?」
現在並沒有禁止入山,所以就算山裡有其他人,誰也沒有立場抱怨,大家彼此彼此。不過,通往基地途中,總是盡量不想和其他人打交道。可是,又不能對自己的同班同學完全視若無睹。
一真故意佯裝什麼也不知道,先出聲打了招呼。
「喂,山崎啊,你在這裡做什麼?」
「有點事。」
恆夫站起來,拍拍褲子、屁股。
「我想到前面那個小廟去看看。」
「啊!……」
一真和信也不禁對看了一眼。怎麼偏偏是那裡,還真是不湊巧。
這座山頂附近,有個當地居民幾乎遺忘了的小廟。它的規模實在很小,就連相當虔誠的老人家,也不至於特地爬上山來參拜。其實,那裡就是信也他們的基地。
「為什麼要到那裡去?有什麼事嗎?」
「算是吧,有點東西想調查一下。」
恆夫用指尖把銀邊眼鏡往上推了一下,那副模樣看起來真是討人厭,亂裝模作樣的。
「什麼調查嘛!」
又來了……信也心想。恆夫是兩年前,也就是四年級時從東京搬過來的轉校生。聽說他以前上的是私立的貴族學校,其實他也真的是全學年頭腦最聰明的學生,不過這個人的想法總是很老成(也可以說是老氣),因此在班上漸漸顯得格格不入。雖然不知道他本人怎麼想,但是他說話時的口氣聽起來總像在瞧不起人。
「調查?你要調查什麼啊?」
「嗯,你聽過山童嗎?」
還以為是什麼呢,原來是山童啊!信也突然很想笑。在這個地方生長的孩子,每個人都一定聽過山童的故事。和山姥姥或天狗等等,一樣都是民間故事裡會出現的妖怪,但是並沒有什麼名氣。
「雄太他奶奶說,這座山的小廟在祭祀山童,所以我想過去看看。」
「哦,你的興趣還真奇怪耶!」
信也老實地說出了自己的感想。
信也家附近的神社,偶爾會有年輕人的團體在那裡走來走去的,聽說是來調查民間故事和傳說的大學生。
聽到這件事時,信也心想,大學生還真是閒啊……以前爸爸說過,上了大學也沒什麼用,這句話的意思他現在有點懂了。都已經二十好幾了,還迷什麼民間傳說啊?
所以在這麼冷的天裡,特地來爬山要去看小廟的恆夫,想必也是一樣吃飽了沒事幹吧!
「不過,那裡拜的應該是地藏啊?」
一真一邊吸著鼻涕一邊說。
「對啊,那裡拜的是地藏啊!」
其實信也根本就不知道那裡祭祀的是什麼,只是反射性的搭話。他心想,也許一真只是想讓恆夫斷了去小廟的念頭吧……
「所以,你就算去了也會很失望的。」
「不去,怎麼會知道呢?」
恆夫從口袋裡拉出手帕來,邊擦著眼鏡邊回答。那口氣果然還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聽了就討厭。
「一真你們呢,要去哪裡?」
「嗯,就到上面看看。」
一真和信也隨口敷衍了一句,便轉身背向恆夫開始商量。
「怎麼辦?今天還是算了吧!」
「好不容易都爬到這裡了耶!」
「可是,那傢伙一定會告狀的啦!」
他們兩人本來打算在小廟玩些沒有人知道的遊戲,悄悄避開大家的耳目,就兩個人。
「該怎麼辦好呢……」
「現在有兩條路,一條是今天乾脆放棄,另一條是繼續前進!我是很想去啦!」
一真搭著信也的肩膀,嘴巴靠近他耳旁說著。
這條山路雖然彎彎曲曲,但是路終究只有一條,最後一定會到達小廟。既不能避開恆夫,也無法選擇其他路徑。
「那,他怎麼辦啊?」
「要是真沒辦法的話,只好讓他也加入啦!」
信也連想都沒想過。他不覺得那種老是說話這麼討人厭的優等生,會成為自己的玩伴之一。
「可是,我不是很喜歡他耶!」
「笨蛋,又不是要真的跟他當朋友……只是為了封住他的嘴啊!」
反正,只要一起玩了那個遊戲,從那個瞬間起大家就是共犯了。如果告訴別人,自己也會被罵。
「原來如此。」
兩個人竊笑了一陣,悄悄地互相擊了掌。
「既然這樣,要不要一起走啊?」
溝通好了之後,一真開口邀請,恆夫聽了之後露出高興的笑臉。
「太好了……其實,我有點害怕繼續走下去呢!」
「為什麼?」
「因為,天色慢慢變暗了啊,而且……從剛剛開始,我好像一直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
「奇怪的聲音?」
信也反射性地環顧了周圍,側耳傾聽。不過,風聲毫不間斷呼嘯的山裡,本來就不可能安安靜靜沒有聲響。
「什麼樣的聲音?」
「好像……嘿!嘿!,一種很尖銳的叫聲……你聽,現在又有了!」
恆夫皺著眉說道。
「笨蛋,那是風聲啦!」
聽起來的確有點像恆夫形容的叫聲。不過,那一定是風聲,不會有錯。
2
山路越走越窄,像迷宮一樣彎曲。樹木的間隙減少,最後彷彿走在綠色洞窟裡一樣。
(真是的,這是什麼鬼地方啊?)
每次走在山裡,信也都會這麼覺得!真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在他更小的時候,也不是不覺得山裡有趣。隨著季節而變化的自然色彩,他也曾經覺得美麗。
但是,現在這些都讓他覺得窒息,快喘不過氣。
在山裡,待一整天也不會覺得膩……爺爺老愛這麼說,那一定是因為他對其他許多事情都覺得更厭煩。因為沒有其他有趣的事,所以如果不勉強自己覺得這裡有趣,這種鄉下地方兩天也待不住。媽媽她一定就是這麼想。
「你媽媽她原本就是在城裡長大的人,這種鄉下地方,她反正是住不下去的。」
信也想起爺爺曾經這麼說過。
媽媽是在自己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消失的。
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信也並不清楚,只知道有一天母親突然像辭掉工作一樣,放下一切離開了家。在那之前他完全沒察覺到她和爸爸有過爭執,或者商量要離開的事。也說不定只是自己年紀小,沒注意到罷了。
明年春天就是國中生了,現在的自己很能體會媽媽的心情。要在這種地方過上一輩子,光是想都覺得心情開始憂鬱。
也許有些大人認為,住在鄉下的孩子,每天在大自然裡奔跑,日子過得很開心……其實,才不是那樣呢!
只不過想買個小東西,還得每次央求爸媽開車載;步行可至的範圍裡,總感覺一定有誰在監視著。再加上一月左右開始下雪,這場大雪咚咚作響、聲勢驚人,這段時間幾乎不能在外面玩耍。一直到五月的假期為止,看見殘雪都並不稀罕。
像這種鄉下地方,怎麼可能有什麼有趣的事?放學回家後,也不太能出去玩,放假到朋友家玩,也頂多是一起打電動玩具而已。真正活動到筋骨的,只有當地少年棒球隊需要練習的時候而已。
(真想趕快長大啊!)
所以,每次走在山裡,信也都會這麼想。真想趕快長大,趕快離開這片土地!就像當年的母親一樣。
※※※
終於,他們走到沿著山邊斜面的窄小道路。
路寬頂多只有兩公尺,靠山崖的一邊釘上了鐵釘,再牽著老朽的咖啡色粗繩子,那本意是防止有人滑落,但是看起來並不怎麼保險。頂多,只有告訴路人「不要靠近這裡」的警告意味吧!
「每次走過這邊,都覺得好恐怖喔!」
他們走成一列,一真回頭對其他人說。
右手邊可以俯瞰剛剛爬上來的森林。再往遠處,可以看見自己村子的一部分。其中只有前年蓋好的白色公民館,特別醒目。
穿過那條窄路,眼前的道路稍微寬了些!終於到達目的地的小廟了。
「呼!終於到了啊!」
說是小廟,其實就是一片大小差不多像學校教室那麼大的平地,邊上只孤單單地擺著一個冰箱大小的木頭小廟。小廟的基礎是用混凝土將天然石頭固定的一圈石頭圍籬,看不出來是多久以前蓋的。廟前沒有類似鳥居的構造,只有地面上排列著平坦的石頭,從小廟的正面延伸出來。
他們三個人各自找了塊石頭,坐下休息。
這個位置的正面左邊是山,比這塊平地高了一段的斜坡後方,延續著一片深綠色濃密森林。右邊的斜坡面向村裡,長著一片密集的杉樹林子,所以不用擔心會被人看到。
「這就是祭祀山童的小廟啊……看起來沒什麼大不了的嘛!」
休息了一會兒後恆夫站起來,很感興趣地在小廟周圍繞著。
「寺廟和神社,其實都沒什麼大不了的啦。要是多懂一點,說不定會覺得有趣……而且,我剛剛不是說了嗎?聽說這裡是祭祀地藏的地方。」
一真繼續坐在石頭上說著。剛剛那些話,看來不是為了趕走恆夫而編的謊言。
「好,不管怎麼說,總之先參拜一下吧!」
一真說完後站了起來,信也也跟著起身。這時候他突然覺得頭一陣暈,感覺身體比剛剛更不舒服了。
三個人在小廟前排成一列合掌,雙手拍了幾下,誇張地拉扯小廟門前裝設的線繩!很是隨便的參拜方法。
「對了山崎,要看哪裡才知道這裡是不是祭祀山童的啊?」
一真好像對這個話題有了興趣,對恆夫講話的口氣竟然親切了許多。
「嗯……這扇門,應該不能開喔?」
恆夫指著小廟正面的小門,問著。
「這……應該不太好吧。不是有人說,不可以碰觸神明嗎?還是不要碰比較好吧!」
「說得也是。」
信也心想,恆夫說這話的語氣,聽來好像有點遺憾……
「一真你們到這裡來,是有什麼事啊?」
「啊,對了。」
說著,一真瞥了信也一眼。
(可以拿出來了吧?)
那眼神應該是這麼問的。
都到了這個地步,也沒辦法了。叫恆夫一個人回去不但很奇怪,況且他也不見得真的就會乖乖回去!信也點了點頭。
「我們來這裡……就是為了這個!」
一真繞到小廟後面。接著,他從屋頂下的一點點細縫中,抽出用一綑白色塑膠布包住的東西。
「哇!都濕了。」
這個季節山裡的濕氣特別重。雖然藏在不會淋到雨的地方,水滴還是不斷地從塑膠布上滴下。
一真揮去手上沾濕的水滴,打開了塑膠布,裡面放著的是一個小茶罐。
「裡面有沒有濕啊?」
一邊說,一真邊打開了茶罐的蓋子,發出了「砰」的一聲。
「啊,好像沒事耶!」
茶罐裡放的是白色的香菸盒和粉紅色的透明塑膠打火機。
「什麼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恆夫看了這些笑了一下。一真笑著從盒中拿出一根香菸叼在嘴上,信也也一樣拿了一根。
「山崎你也來一根吧!」
信也下意識地用強烈的語氣說,言外之意在告訴他:這可沒有你拒絕的餘地。
「是哪一種?是Philip Morris的三毫克嘛……這麼淡啊!」
沒想到恆夫竟然很自然地伸手去拿菸。
「喔,沒想到山崎你滿能聊的嘛,我還以為你很嚴肅呢!」
「這種東西在東京一點都不稀奇。」
恆夫將叼在嘴裡的香菸上下晃呀晃地,就好像在催促著對方,快點點菸!
一真點了打火機,打算點上自己的菸,不過轉了幾次打火輪,連一點火花都沒有出現。能是因為山裡的溫差,導致打火機濕氣過高吧。機身裡的微量水滴,就是一個證據。
「沒辦法……要不要用這個?」
恆夫放下肩上的紅色背包,往裡面翻找了一陣,拿出一個同樣的廉價打火機。
「你怎麼會有打火機?」
「這裡面有我的登山必備道具:小型手電筒、小刀什麼的……誰知道山裡面會發生什麼事呢?」
「哇,聽起來好酷喔!」
一真一邊說著,一邊從恆夫手中接過打火機,用笨拙的手勢點了菸。接著換恆夫點,最後輪到信也。
「啊,真夠嗆的。」
一真吸了一口煙,呵地一聲,像嘆息般呼出煙霧。
「我覺得頭昏昏的耶!」
一真這口菸看來吸得比平常來得多,一定是想在恆夫面前,裝作很老練的樣子吧!其實只不過是第三次而已。
「三毫克的很淡吧!我是很少抽啦,不過東京有些朋友抽Hi︱lite或是短Ho,都一臉平常的樣子。」
恆夫說著,一邊從鼻子裡噴出煙來,看來遠比自己還常抽。
「短Ho是什麼啊?」
「就是短支的Hope啊,你不知道啊?」
恆夫用一種很看不起的語氣回答了信也的問題。信也連那種菸的名字都不知道。
「山崎你真厲害耶,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更正經一點的人。」
一真的語氣感覺帶點尊敬,恆夫推了推眼鏡,彎起嘴笑了。這時候,信也感到一絲絲的不安!他感覺一真的興趣,已經完全轉移到恆夫身上。
糟了,他暗想。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在小孩子的世界裡,很快就會定出順序。他原以為自己是第二,但是要是再不提高警覺,就要變成第三了。
可能是因為心裡想著這些,信也這第一根菸化為灰燼的速度相當快,頭開始覺得天旋地轉,但是在一真他們面前,可不能停下來。抽到一半,覺得背後一陣搔癢,可能是發燒溫度又上升了吧!
三個人各自抽完一根菸後,都發呆了一會兒,幼小的身體無法承擔迅速進入身體裡的尼古丁。
「要不要喝?」
正覺得喉嚨很渴,恆夫就從背包裡拿出半公升裝茶的寶特瓶,這好像也是登山必備道具之一。三個人輪著喝這瓶茶,這才終於緩過氣來。
「山崎,你雖然看過很多東京的東西,不過這個你就不知道了吧?」
過了一會兒之後,一真從口袋拿出剛剛那個細長的盒子,那好像是他父親的大人用筷盒。
「你帶筷子來幹什麼啊?」
「裡面怎麼可能是筷子呢?看好囉……鏘鏘!」
滑開筷盒的蓋子,看到裡面縱向擺著歪歪斜斜的兩根香菸,一真拿出其中一根,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
「我哥藏在車裡的,這可是很稀奇的外國貨喔!」
「借我看一下。」
信也說完,一真便將整個筷盒交給他。恆夫從旁看了一眼,用很不滿的語氣低聲說。
「啊,沒有加濾嘴的啊……這種我不太習慣,菸草會跑到嘴巴裡。」
「不會啊,我覺得還好啊!」
信也從筷盒裡拿出菸來看看,說著。菸的表面相當粗糙,不像機械製作,倒像是用手捲的菸。菸草的量也少了一點。
「這是什麼菸呢?通常會寫在外面的紙上吧?」
「這個嘛……可是,它放在一個好像是裝高級巧克力的漂亮盒子裡耶!我哥還偷偷藏在駕駛座下面。」
會不會是什麼不好的東西啊……信也心裡浮起了這樣的想法。
他見過一真的哥哥好幾次,一真哥哥因為成績很好,在村子裡很有名,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上大學,而在市內電影院工作。聽說,其實他很想去東京,但是爸爸希望他留在家裡,所以硬是逼他放棄了。買車給他,好像就是不去東京的交換條件。
(看樣子沒什麼嘛!)
一真的哥哥應該不會有什麼奇怪的東西,一定只是比一般香菸貴一點的貨色,所以才藏在車子座位底下,怕被別人拿走吧!
「那就來試試看吧!」
信也說著,叼起了白色的香菸,一真替他點上了火。心裡覺得有點恐怖,所以只吸了平常的一半分量。
還記得第一次抽菸的時候,吸了很大一口,感覺就像一顆小拳頭塞進了喉嚨,覺得暈頭轉向的。吸進一半左右的時候開始覺得噁心,忍不住吐了出來(為什麼要忍受這種痛苦,來吸這種東西呢?)所以說,第一次的嘗試,小心點總沒有錯。
「怎麼樣?」
「嗯……滿強的。」
和平常的香菸相比,煙霧下降到氣管的感覺更強。但是,並不會覺得不舒服。
「那,我也來試試。」
看到信也若無其事地抽著,一真也點起了菸。
「山崎你也試試啊!」
信也把自己抽過的菸交給恆夫。因為好奇而睜亮了雙眼的恆夫拿過菸,和剛剛老練的樣子判若兩人般,小心翼翼地抽著。
「哇,這是什麼啊?」
恆夫一抽,就整張臉皺了起來。
「這個太嗆了,我抽不來。」
看到恆夫這種表情,信也心裡隱約有種優越感!哼,看吧,這傢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挺夠勁的啊!」
小心翼翼抽著菸的一真,露出輕鬆的笑臉說著。他的臉泛著異樣的紅暈。
「這種稀奇的菸,果然味道不錯耶!」
信也一邊回答,同時覺得沉重的腦袋突然變輕了。不,整個身體好像輕輕地飄在半空中,彷彿背上長了翅膀般!不,就好像自己的身體變成那其中的一片羽毛一樣。這種感覺,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一真,這個菸……」
話還沒說完,就在這時候……
在一真對面的樹叢中,看到一個白色物體,慢慢地移動。一瞬間,還以為是什麼野生動物,但是從大小和形狀看來,比較像用兩隻腳站著走路的人類。
糟了,有人來了!信也馬上把拿著菸的手放在背後,對一真使了使眼色。
「怎麼了?」
一真一回頭,很快就看到和一真看見的相同物體。
「那是什麼啊?」
聽得出他聲音裡有幾分畏怯,這也難怪。一步步慢慢撥開草叢現身的!是一個全身雪白、莫名的生物。
那東西雖然和人類一樣用兩隻腳走路,全身看起來滑溜溜的,類似毛髮的東西全身上下都看不到。乍看之下,從腳尖到頭部大約長一公尺,臉就像馬鈴薯一樣坑坑疤疤的,狀似黑豆的雙眼位置分得相當遠。
看到那東西的臉,信也第一個就想到以前在表兄家看過一種叫作水泡眼的金魚。除了黑色眼睛之外,看不到其他類似耳朵和鼻子之類的器官,嘴巴的位置比人類還要下面!差不多相當於人類下巴的位置,長著像魚嘴巴般的小嘴。那嘴巴一直開開合合動個不停,就像在呼吸著空氣,隱約還可以看到裡面長著泛黃的牙齒。
「哇!」
信也他們馬上擠在一起。
3
「那是什麼東西啊?」
「是怪物吧!」
他們迅速跑到小廟的相反方向,躲在暗處觀察那奇怪的生物。
越看越覺得那是個奇妙的生物。硬要形容它的樣子,就像是剃掉猴子全身的毛,再塗成白色,裝上水泡眼金魚的頭。換一種說法,也像是兒童特別節目裡作工粗糙的布偶。
「好……好恐怖喔!」
恆夫躲在一真背後說著。他的聲音顫抖,看樣子完全嚇壞了。
「說不定……這就是人家說的山童?」
「怎麼可能!」
聽到信也回答一真的話,恆夫接著說。
「不一定喔,聽說山童這種生物,就是河童在冬天從河裡爬出來住在山裡。說不定一真說得沒錯。」
原來如此,住在河裡的叫河童,住在山裡的就叫山童啊!信也點頭稱是,覺得恆夫說得很有道理,但現在已經不是分析這個的時候了。
「怎麼辦?要逃走嗎?」
「等一下嘛!」
說著,一真把抽了一半的菸在腳邊的石頭上輕輕捻熄,應該是待會還要抽吧!信也也學他,熄滅手上的香菸。
這時候,那白色的奇妙生物撥開草叢,蹣跚地走出來。有一種空氣從粗管漏出的聲音,或許就是它的叫聲吧!
那個生物終於從草叢中完全現身。
雙腿是明顯的O形腿,手長得異樣地長,體型很類似猴子,但是動作卻很像人類。滑溜的皮膚質感讓人聯想到海狗或海獅,與其說山童,更像是水棲生物,但是如果說這東西原本是河童,那也未嘗不像。
!嗚喔!嗚喔!
那個生物突然發出奇妙的聲音。在它面前有一段高六十公分左右落差的路面,它好像正在煩惱著無法從那裡下來。
信也他們覺得毛骨悚然,忍不住步步往後退,這時它剛好從那高處掉下來,好像腳沒踩穩,滑了一下,跌坐在地上。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掉下來的生物有半晌動也不動,慢慢地,像猴子般蜷縮的手動了動,慢慢撐起身體。手的前端有跟人類一樣的手指,不過長度不及一寸,就像從過長襯衫袖口露出來的一小節指尖。
「站起來了!」
那個生物沒什麼力氣地撐起自己的身體,慢慢轉過頭來,看著信也他們這邊,露出一口黃牙,發出恐嚇般的聲音。看樣子好像在生氣。
「對了……我有帶照相機。」
恆夫從紅色背包裡拿出便利商店裡經常可以看到的拋棄式照相機。這也是他自豪的登山必備道具之一嗎?
恆夫喀啦喀啦地捲著底片,對站在眼前的生物按下快門。但他仍不忘打開閃光燈,相當小心謹慎。
那生物對光產生反應,張開雙手再次發出奇怪的聲音。就在下一個瞬間,它朝這裡走來,速度算不上快。他們三人馬上分別往不同方向逃竄,而那東西卻直直往信也這裡過來。
「搞……搞什麼啊,那東西。」
信也繞著小廟跑著,但是那莫名的生物對一真和恆夫看都不看一眼,只緊追著信也跑。
「信也!寶特瓶!」
一真的聲音終於提醒了信也自己手上還握有裝茶的寶特瓶,他怯怯地將寶特瓶往右手邊丟去,白色生物發出低沉的叫聲,直奔向寶特瓶。
信也趁著這個空檔和一真他們會合,恆夫則一直把一真的身體當成擋箭牌,躲在他背後。
「它會不會開寶特瓶啊?」
那個奇怪的生物撿起寶特瓶,嘗試著打開瓶蓋,但它不知道是不懂瓶蓋必須要旋轉才會開,或者力氣太小,並沒能打開。
那生物最後把寶特瓶瓶蓋部分朝向信也三人,發出了低沉的呻吟。它是不是想對他們說:「快打開」呢?
這時候,它嘴巴的隙縫露出了裡面銳利的牙齒,雖然不及刀刃鋒利,但所有的牙齒都像犬齒一樣尖。要是被咬上一口,一定很痛。
「你……你這個怪物!」
或許是被銳利的牙齒激起了危機感,一真撿起滾落到腳邊的小石頭。
「一真!不要這樣啦!我們快點逃吧!」
恆夫用膽怯的聲音說著。
「沒事的,這種怪物,看我來收拾他!」
一真用力一揮,瞄準白色生物,使勁吃奶的力氣把石頭丟出去。不愧是少棒隊投手,石頭筆直地打在它的肚子上。一瞬間,白色生物發出野獸般的嘶吼。
接著,信也也開始撿石頭,砸向那生物。可能是太過用力的關係,原本想瞄準胸口的石頭偏移了靶心,打在它肩膀附近。它又發出了野獸的叫聲。
「什麼嘛,這傢伙真弱!」
撿起石頭丟擲著的一真一邊說,口氣聽起來甚至有點高興。
「幹掉它吧!」
信也也附和著一真,不斷丟著石頭。
「喂,不要再丟了,這樣不好啦!」
恆夫拚命想阻止他們。
「有什麼不好的啊,只不過是只像猴子的怪物。哼,我看它動作這麼慢,簡直連猴子都不如。」
「就是啊,你要是害怕,就站在旁邊拍你的照片吧!我們兩個會幹掉它的。」
這時,一真丟出去的石頭直接砸在白色生物的臉上,它用手包覆著臉,當場一個踉蹌蹲了下來。
!噗哪!噗哪!……
它所發出的微弱聲音,只能用這樣的狀聲詞來表現,聽來也未嘗不像人類嬰兒的哭聲。
聽到這聲音的那一瞬間,信也竟感到一股深刻的喜悅。
原以為可怕的東西,其實一點也不可怕,甚至弱小到可悲!這個事實讓他感到無可遏抑的愉快。
「好了!」
信也從背後的樹叢中撿了一根枯木,看樣子是因為根部腐爛而倒下的樹,他拿起前端,枯木剛好呈現槌子般的形狀,而原本埋在潮濕土壤中的根部,看來就好像突出著無數的荊棘。
「喝啊!」
信也覺得自己宛如化身為角色扮演遊戲裡的主角,突擊那隻蹲坐著的白色生物。那生物完全沒有防禦的打算。
信也快速地繞到它身後,朝它雪白光滑的後背揮下枯木。彷彿荊棘般突出的根部,正打在那呈現圓滑弧線的背部,枯木剛好從信也手握的地方應聲折斷。
那生物發出淒厲的叫聲,扭曲著身體。它的動作遠比想像的快速,閃身躲避的信也一下子失去平衡,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信也,你沒事吧!」
正在撿木頭的一真,一邊叫著一邊往這裡跑過來。
「你竟敢欺負我的朋友!」
說著,一真瞄準白色生物的頭,揮下木棒。那生物雖然注意到了一真的攻擊,但卻來不及避開。可能是一真的速度太快,所以沒能逃掉吧!茶褐色的木頭,直接砸在它腦門上。
發出虛弱的叫聲後,白色生物漸漸癱軟跌倒在地面。恆夫拍下了它這時的照片,廉價相機的快門聲,還有喀啦喀啦捲底片的聲音,一直沒有停過。
「信也,宰了它吧!」
「好」
他們兩人之後依然繼續攻擊著那不知名的生物。偶爾,對方會做出完全沒有力道的回擊動作,但是因為動作太慢,所以很輕易就能避開。
不知不覺中,他們兩人開始沉醉在這場攻擊中。
就好像發現了意想不到的有趣遊戲一樣,他們不停地攻擊那生物。白色身體開始滲出綠色液體時,他們雖然有點緊張,不過這個顏色卻讓整個遊戲更加有趣。
如果流出的是像人類一樣的紅色血液,也許他們馬上就會覺得害怕吧。不過,這像草的汁液一樣的顏色,正證明了這傢伙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沒事的!這傢伙是妖怪,是怪物。它剛剛正想要攻擊我們,所以當然可以打死它。喔,不,如果發現的時候不收拾掉,誰知道這傢伙之後會做出什麼事呢?要是它下山到村子裡攻擊村民,那該怎麼辦?
信也和一真互相附和,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痛快地攻擊著白色生物。這實在好玩到了極點。
信也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田裡抓到一隻巨大牛蛙,也曾經狠狠虐待了一頓再殺掉他。那時候他把牛蛙包在撿到的碎布裡,用力往上丟高,再讓他掉在柏油路面上,聽到那掉落時的破裂聲,信也笑了。
如果是貓或狗,就不敢這樣玩了。因為牛蛙並不是和自己同屬哺乳類的動物,所以才敢這麼做。尤其是牛蛙,在青蛙裡算是醜的,醜惡的東西再怎麼虐待都不會感覺心痛,反而更覺得有趣。
「可惡的傢伙!」
信也撿起木頭,拚命打著白色生物。有著類似海豹外皮的這傢伙,身體不斷地扭曲,對信也的打擊產生反應。
!噗哪!噗哪!……
白色生物持續發出類似哭泣的聲音,那聲音聽來實在很詭異。
「欸,你看這個。」
一真將剛剛掉下的木棒前端,斜向折斷,露出尖銳的切面,這簡直就是把銳利的刺槍。這就不太好了吧……信也心裡雖然有這感覺,但不知為什麼並沒有說出口。甚至因為自己沒有早點發現這個好點子,而覺得有些後悔。
「突擊!」
一真水平持穩手製刺槍,就這樣跑向白色生物,而銳利的尖端相當容易地就刺進了那傢伙的側腹。
「嗚喔!」
白色生物張大了嘴慘叫。拔出刺槍,傷口頓時噴出類似綠色葉子的物體,就像有人狠狠地踩上牙膏一樣。
「哈哈哈,有奇怪的東西飛出來囉!」
看到這景象,一真很高興地說。
「好,我也來。」
信也總覺得不能落人後,也將手上的木棒折斷露出斜切面,完成的刺槍比一真的更銳利。
他一邊吼叫,一邊進行突擊。白色生物並沒有逃跑的動作,肚子上結結實實挨了這一槍。信也手上傳來將棒子插入田中泥濘的感覺,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感覺刺上的東西並不大結實。
「嘿!」
他用力拔出木棒,可能因為木頭直徑比一真的粗,噴出了多好幾倍的綠色物質。這些綠色物質噴出將近一公尺遠,在覆著一層枯葉的土地上,堆成胖老鼠蜷縮著的圖案。
!噗哪!……
白色生物頹然低下頭,往旁邊倒下。
「太好了!」
一真和信也高興得互相擊掌。
「可是,它好像還在動耶!」
「好,給它最後一擊,瞄準眼睛!」
狀似水泡眼金魚的醜惡臉上,有一對閃閃發亮的黑眼睛。他們兩人同時用枯木刺槍的尖端刺進那對眼睛。一真是右眼,信也是左眼。比起剛剛刺向腹部時,那傢伙的抵抗更多,但兩人還是繼續使力,狠狠刺進眼窩。
4
「……死了嗎?」
兩人的槍將生物的頭固定在潮濕的地面。信也拔出木頭後,原本有著閃亮黑眼球的地方只剩下一個空洞,從那裡源源不斷地流出綠色的液體。一真的木槍則仍然刺在眼睛上。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看著一動也不動的生物,信也忽然這麼想。
也犯不著殺它啊!並沒有殺它的理由。
可是,一聽到這傢伙虛弱的聲音,就覺得實在很想很想折磨它,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心裡有那麼一點後悔的感覺,一真似乎也有相同的心情,兩個人目光一對上,一真就露出不滿的表情,轉過身去。
「恆夫那小子,光會在旁邊看。」
「他還真是狡猾。」
說著,他們一回頭,卻看不到恆夫的身影。
「喂!山崎!」
大聲呼喚,也不見對方回應。
「他死去哪裡了啊?」
一真正低聲抱怨著,拋棄式相機剛好滾落在他腳邊。他們兩人同時抬頭看,但是上方只有一片濃密相連的樹枝。他們沒看到任何人影,而那裡也不像人可以藏身的地方。
「這是從哪裡掉下來的啊?」
一真撿起拋棄式相機,很訝異地說著。
「要是拿去沖洗,內容可就精采囉!」
背後的樹叢中突然傳出恆夫的聲音。信也很快地轉回頭,但是分辨不出聲音的來源是在哪個方位。
「我可什麼都沒有做喔,一切,都是你們幹的好事。」
這個聲音是從右邊杉林裡傳來的。
「都是因為吸了那奇怪的東西,你們才不知不覺發了狂的,我真的什麼都沒有做喔!」
「別鬧了你,山崎!快給我出來!」
信也和一真輪番叫著,但是恆夫完全不現身,只聽得到他的聲音從山裡各處響起。
「我什麼都沒有做喔,一切都是你們幹的。」
聽著那聲音,信也再次覺得頭越來越沉,好像腦袋裡的中心被厚厚塑膠布蓋著一樣。
他的腦中開始飄過一種奇妙的想像!直到剛剛都和我們在一起的,真的是那個山崎恆夫嗎?
「看樣子,你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沒辦法,那我就告訴你們吧。三天前,有個五歲的孩子在這座山的另一邊迷路了,他和哥哥一起上山,但是兩人走散了。」
恆夫奇妙的聲音,在樹叢中迴蕩著。
「那孩子在山裡到處亂走,幾乎快凍死,喉嚨也因為太渴,發不出聲音來。」
不知從哪哩,聽到了一個清脆的響聲。
是不是插在白色生物頭上的木棒倒了呢?但是信也沒有勇氣回頭看發出聲音的方向。
「我什麼都沒有做喔,一切都是你們幹的。」
「你……到底是不是山崎?」
這句話,並沒有得到任何回答,他們只覺得一陣冷風吹過,山裡的樹木隨之搖擺。
信也突然覺得耳朵深處有小蟲爬過,好像是某種速度很快的甲蟲類飛進耳朵裡,感覺他好像會跑進腦袋中心裡去。他急忙放進手指掏了掏,但是那種感覺的來源還在更深處,完全搆不到。
「嗚啊啊啊!」
一真撕裂般的叫聲突然響起,他一定是回過頭去,看到那奇怪生物的樣子了吧。不,應該說,是自己以為是白色生物的那東西。
!這一切,都是你們幹的。
恆夫奇妙的話語,在腦中快速奔馳著。
那時,信也覺得自己將被囚禁在一個比以往都還要狹窄的世界裡。一個像水杯一樣,非常、非常狹窄的世界。
自己這一輩子,應該都無法從那裡面逃脫吧!這麼想著的同時,風就頓時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