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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5 薄冰之日

水銀蟲 by 朱川湊人

2020-2-1 18:28


一踏上地下鐵的最後一級階梯,眼前就溢滿了整片銀座大道的閃爍燈海。
(好美喔!)
望著亮燦燦的街景,奈央深深吸了一口氣。
華麗的街道,就像是為我獻上祝福一樣,連人行道上比肩接踵的人,表情看來也好像格外明亮。
當然!因為今天是聖誕夜啊!
這一定是一年之中最讓人感到幸福的一天。每個人的心中,都對即將到來的愉快夜晚,充滿了期待。
不過,奈央心想,又有誰會比現在的自己更幸福呢?因為就在今天晚上,自己將獲得通往幸福人生的護照。這張通往幸福人生的護照,是人人都衷心嚮往、但卻並非人人都能輕易到手的。
(是不是來得太早了?)
和光百貨店的時鐘即將指向六點半。約定的時間是七點,地點在六丁目的一家義大利餐廳。慢慢散步過去,也只要花十五分鐘。良輔一向很注重守時,早點到也好。這麼算來,說不定現在的時間正剛好。
她將挽在手上的銀狐圍巾繞回頸上,在附近大樓的鏡面牆壁上檢查自己的儀容。氣溫沒有下降太多,不過今天的造型絕對少不了這條圍巾。
(該找個地方補一下口紅才行。)
可能是因為空氣太乾燥,才在無意識中舔了嘴唇,唇蜜好像脫落了不少。路上最好找家百貨公司到化妝室補個妝。不過,不管有沒有補妝,遲鈍的良輔應該也不會發現吧!
這時候,四丁目十字路口的燈號剛好由紅轉綠。人群從三越百貨公司那個方向湧來,但是在這裡等人的人潮並沒有移動,人行道上於是形成了媲美尖峰時段車站剪票口的壅塞。再加上這個時期人人都裹實了大衣外套,更顯得侷促。
頓時,這擁擠讓奈央覺得一陣恐懼。總覺得那個人的臉,好像就混在人群之中。
這當然絕對不可能,不過看到這麼多人,就忍不住有這種無聊的幻想。畢竟今天是聖誕夜啊!一年一度,那個怪物現身的日子。
(真是荒唐。)
奈央轉身背向雜沓人群,邁開步伐。
為什麼要這麼害怕那個人呢?大家不是都已經接受,自己不需要負任何責任了嗎?現在又何必害怕那傢伙的影子呢?
奈央更加挺高了胸膛走著,就像是要揮除湧上心頭的戰慄一樣。眼角餘光可以看得到,擦身而過的男人們對自己投以熾熱的視線,儘管他們身邊已經有位精心打扮的女伴。
男人,真是種無可救藥的生物。但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誰叫自己到哪裡都是這麼引人注目!從小時候開始,就一直是這樣。
走在路上的男人,彷彿都在讚頌著自己,那個人的影子就像潮水退去一般,在奈央心裡消失了蹤影。她這時只專注地思考,如何呈現出最棒的表情,來面對即使只是擦身而過的男人們。
有一張姣好的面容,實在是一件很幸運的事。一個女人只要長得美,就等於有一半的幸福掌握在手中了。
(他今天一定會向我求婚的。)
奈央突然想起白天良輔在電話裡說的話。
他用跟平常沒兩樣的生硬口氣說,今天晚上,一定會是一個難忘的夜晚。
這不是求婚的暗示,還會是什麼呢?
良輔雖然才三十歲,但事業已經經營得相當成功。奈央一向不太注意這方面的消息,聽說良輔的公司從事網路上的遊戲下載、程序開發,公司利潤比一些不入流的企業更可觀。
簡單地說,就是靠IT商機一夜崛起的年輕老闆。之前經常聽說這種故事,看到這種擁有不符合年齡的龐大財產、入住豪華大廈的人,總是忍不住讚嘆羨慕。
「奈央,你這回可釣到一個金龜婿啦!」
在鄉下小城經營幾家連鎖餐廳的父親,聽說良輔的事,浮現了滿臉藏不住的笑意。女兒找到了一個既有錢又前途光明的男人,沒有一個父親會不高興的。只不過這表現方法實在稍嫌露骨。
「果然還是生女兒好。要是你們結婚了,還要請他投資我們公司呢!」
父親誇張的笑臉讓奈央多少有些覺得煩躁難耐,可是卻不覺得討厭。關於這個問題,父女倆的價值觀倒是很一致。
父親在老家這鄉下都市,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還擔任市議會議員的後援會長,不過再怎麼說也只不過是鄉下地方的小財主。把父親經營的連鎖店全部加起來,都比不上良輔公司一年的利潤,秋天發表的新遊戲大受歡迎,看樣子營收又有大幅度增加。
雖然公司經營得這麼成功,但良輔本身其實是個純樸的青年。
撇開事業上的成功不看,說到底,他只不過是個電腦宅男、遊戲迷罷了。和女性交往的經驗也少,有很多涉世未深的部分,所以只要隨便捧他兩句,這種人是很容易管教的。外表雖然沒有特別出色的地方,但也不至於太過遜色。穿衣服品味雖然糟得讓人絕望,不過只要自己替他選也就好了,硬要說,也可以算是個小瑕疵吧。
總而言之,做為一個結婚對象(從經濟能力、容易駕馭這些方面來說),良輔可說是個超優極品。
在這世界上,又有幾個人能夠和這種人相遇呢?
他們的邂逅,是在一個朋友主辦的聯誼上。
良輔參加時隱瞞了自己的身分(聽說他不喜歡別人因此用特別的眼光看待他),所以一起參加的朋友,都只以為他是個不起眼的宅男,很早就把他移除在目標之外,只注意瞄準其他的帥哥。
換作平常時候,自己應該也是這樣,但那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只和良輔說話。一來是因為當天來的其他男人引不起她的興趣,二來也是因為剛好坐在隔壁的良輔,只積極地和自己說話。
當大家知道良輔才是所有男人中最閃耀的存在時,每個參加的朋友都萬分懊悔。和他交換了手機號碼的,只有奈央一個人。
見了幾次面後,良輔要求和奈央交往。當然,她沒有拒絕的理由,很快就一口答應。也就是說,奈央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獲得了這個乘龍快婿。
「其實你早就知道良輔是公司老闆吧?」
後來朋友們狠狠地挖苦了她一頓,不過初次見面的時候,自己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可是,人生不就是這樣嗎?奈央心想。
沒有那種福分的人,再怎麼努力也始終找不到通往幸福的道路。可是被命運眷顧的人,不需要費九牛二虎之力尋找,好運也會跑到自己跟前來!沒錯,就像自己這樣。
相識過了半年,兩個人關係已經非常成熟。
他們曾經兩個人到澳洲去旅行,良輔公司也有少部分人已經知道自己的存在。在旁人的眼裡,總認為是成熟懂事的奈央,處處幫著不諳世事的良輔。
走到這個地步,就只剩下結婚了吧……奈央有強烈的預感,她相信良輔心裡一定也是這麼想的。
終於到了今天,應該可以從他嘴裡,聽到那句期待已久的話了吧?
他到底會在什麼時間求婚呢?是餐廳的餐桌上?還是下一個酒吧呢?或者,會是已經預約好的飯店房間?都很有可能。
幻想著即將發生的美好事件,奈央怎麼也按捺不住臉上自然流露的笑意。
大家都說,人生中有所謂的「贏家」和「輸家」,這麼說來,自己絕對屬於勝利的一方。不知怎地,自己總是頗受命運珍愛!就好像神在背地裡偷偷動了手腳,讓自己不付出任何努力也能夠成為贏家。到底是什麼樣的力量,其實都無所謂。總之,自己就是人生的勝利者……奈央如此深信著。
這時候,緊鄰著奈央身後傳來了一陣尖銳的女人笑聲。聽來很不悅耳、很刺激神經的一陣哄笑。
奈央感到一股不安,讓她不自覺伸直了背脊,反射性地停下了腳步。
「你看到沒有?超爆笑的!」
奈央戰戰兢兢地回頭,發現那嬌脆的聲音來自聚集在百貨公司櫥窗前的一群年輕女孩。或許是有人說了什麼有趣的話,穿著白色毛領短大衣的女孩,宛如敲著銅鈸的玩具猴子一樣,不斷拍打著雙手大笑著。都已經是晚上了,還像明星一樣戴著淺咖啡色的太陽眼鏡,實在讓人看不順眼。
(什麼嘛,笑得跟個笨蛋似的。)
那一瞬間,奈央暫時忘記了自己剛剛的心驚,心想,那種低俗的笑法,就連同性的自己看了,也替她覺得丟臉。
(我也真是的……那個人怎麼可能會到這裡來呢?)
話雖如此,但還是不能大意。
畢竟,今天是聖誕夜。那個人不知道會在哪裡現身!畢竟,那可是「聖誕的怪物」啊。
和良輔約好的店,在一棟有著白色外牆的大廈六樓。
登上面對銀座大道的玻璃電梯,寶石般的銀座夜景剛好一覽無遺。比起超高樓頂層的酒吧,這個高度看起來的街景要更漂亮。
走出電梯,就是餐廳內部了。穿著格子背心的女性恭敬地站在一旁,深深低下頭。
「歡迎光臨。」
「呃……敝姓緒方。」
報出良輔的姓之後,那位女性馬上露出了解的表情,替奈央帶位。
「這是替您準備的座位。」
奈央被領到窗邊景色很好的位置。和隔壁桌保留的間隔,遠遠大於所需距離,從如此奢侈的空間運用,也可以看出這家店的高級程度。
這家店是自己挑的。良輔問到聖誕夜想怎麼過的時候,奈央想起曾經在女性雜誌上看過這家店的專文介紹,便說出這裡的名字。在聖誕節三個星期前,才想預約聖誕夜的餐廳,照理來說沒那麼簡單!其中想必也有許多成人世界的交涉算計吧。在這個世界上,連餐廳的預約都有許多捷徑的。
(選擇在銀座吃飯,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呢?)
寄放外套之後,奈央一邊就座,一邊想著。
時下的年輕情侶流行在灣岸地區約會,至少也會在六本木附近。但是奈央自從住在鄉下的國中時代起,就對銀座有著憧憬的心情。也許是從東京出差回來的父親,總是吹噓著東京的繁華,那些話語深深刻印在自己腦袋裡,所以總覺得東京最時髦的地方就是銀座。
實際上到東京來住以後,也覺得赤阪或六本木這些地方總是教人不自在。這些地方都有寬廣的高速道路穿過中心路線,實在讓人快要窒息。
從這一點看來,銀座逛起來要舒服多了。這裡被稱為成人的街道,待在這裡感覺很愜意,一定是這裡的氣氛和自己的個性很合得來吧!
(啊,真想抽菸。)
看著眼前川流的車輛和人群,奈央這麼想著。
今天包包裡沒有放香菸。自己從來沒有在良輔面前抽過菸。
男人多半對抽菸的女人沒什麼好感。如果只是朋友那也就算了,很多男人很討厭自己的女朋友抽菸,就連學生時代交往的男朋友也是。
長相雖然還不錯,到底還是鄉上的男人,心裡男尊女卑的意識很強,每次抽菸都會被他埋怨,後來終於受不了。那種男人,還好趁早分手了。
「請用。」
領位的女店員送來裝在大玻璃杯中的水。水溫好像相當冷,玻璃表面很快就蒙上一層霧氣。女店員握著玻璃杯腳,放在餐桌上。
這時候剛好瞥見她胸前的名牌!奈央形狀修得相當漂亮的眉毛,稍微挑了一挑。
(真討厭。)
名牌上寫著「三塚」,這是在奈央故鄉常見的名字。不過這名字在其他地方也並不是沒有。
奈央偷偷地看了一眼那女人的臉。
年紀大概二十歲左右吧,一頭短髮,大眼睛上有著長長的睫毛。鼻子和嘴巴很小,長相看起來很像小嬰兒。和三塚秀美一點都不像。
(只不過是名字碰巧一樣而已吧!)
女店員走後,奈央一邊喝水、一邊想。
回想起三塚秀美的事,簡直像舔著灰一樣。她那怯懦膽小的視線又重現心頭,讓人怎麼也靜不下心來。
她,就是「聖誕的怪物」。從九年前的高中時代起,每年的聖誕夜,秀美一定會出現在自己面前。
奈央到現在還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有意這麼做,但一切看來並不像單純的巧合。
畢竟,秀美她應該已經喪失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從大廈的五樓跳下去,雖然保住了一命,但頭部受到重擊,給腦部帶來嚴重損傷。現在的秀美,雖然和自己一樣二十四歲,但是智力卻低於一般的小孩子。
(要是從再高一點的地方跳下來不就好了?)
奈央看著銀座的夜景。這裡是六樓!秀美跳下去的地方,比這裡低了一樓。奈央將額頭抵在窗上往下看,可以容易地辨識人行道上的人臉。
老實說,比這裡低的地方,那高度實在很尷尬。如果真的想死,就該從更高的地方跳下去,這麼一來,之後就不會有那些麻煩事了。
一想到這些事,就越來越想抽菸了。

秀美是奈央的國中同學。
她很愛看書,成績也還不錯,不過在班上算是比較不起眼的人。
她的長相算不上可愛,沉重的單眼皮上是稀疏的眉毛,給人感覺有點陰沉。因為個子小,總是坐在靠前面的位置。
奈央從一年級開始就和秀美同班,那時候對她並沒有特別感覺。交情不特別好,也不特別壞!應該說,她們之間並沒有交集,所以對方的存在一點都不重要。對秀美來說,一定也是這種感覺。
到了二年級她們再次同班後,不知為什麼,秀美成了班上欺負的對象。
事情的開端,應該是從當時跟奈央要好的美晴討厭秀美開始。現在回想起來,應該是因為秀美的位置就在一個美晴在意的男同學旁邊,但兩個人卻經常很親暱地說著話,讓美晴心裡不舒服。
那時候奈央總是和美晴在一起。上學期初,兩個人偶然一起看著同一本少年雜誌,就這樣意氣相投,從那之後,兩個人做任何事情總是在一起。
自己和美晴之間,到底是不是因為友情而有所聯繫,其實很難說。兩個人只是剛好價值觀相似,在一起打發時間而已。
但是,對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來說,朋友就是全部。不管是好是壞,幾乎不加思考就同聲附和。
「你不覺得三塚很討厭嗎?」
美晴第一次說出口時,奈央馬上對她的意見表示支持。其實,在那之前,並沒有什麼特別感覺……
「真的耶,看了真的很煩。」
「你不覺得她頭髮很怪嗎?」
秀美的頭髮又粗又硬,即使依照校規剪個娃娃頭,看起來還是像戴了假髮一樣。這一定是遺傳吧,看樣子她自己也很在意,也有人說,就是因為頭髮的事讓她感到自卑,變得比較內向。
「對啊、對啊,她的頭髮真是噁心。」
只要是偏離主流,稍微有個性的東西,都簡單地用「奇怪」、「噁心」來解釋,年輕的心裡潛藏著這種粗暴隨便的心態。
很快的,兩個人之間就開始流行起嘲笑秀美。只要一養成習慣,就很難回頭了。
嘲笑,很快就演變成欺負的形式。現在回想起來,的確有很多太過分的地方。藏起她的書包和體育服、在書桌抽屜裡丟垃圾……這種程度的惡作劇,倒還算可愛的。奈央和美晴自己也是,剛開始光是這樣就覺得有趣,但沒過多少時間,就演變成更嚴重的局面。她們倆,就像開始互相比賽一樣。
把秀美叫到附近河畔,一直踢她的肚子直到她吐的,是美晴。
把秀美的臉壓到學校廁所馬桶裡,逼她喝馬桶水的,是奈央。
逼她寫情書給班上最不受歡迎的男生,再貼到公布欄上的,是美晴。
硬把她的衣服脫下來,用便宜照相機拍她下半身照片的,是奈央。
當然,秀美一開始也曾經強烈反抗。但是,給她一次狠狠的教訓之後(在那個鄉下小都市要找不被人看到的地方,並不困難),就再也不敢反抗了。一定是怕了吧!秀美也乖乖聽從指示:「不准告訴家裡跟老師!」
最有趣的是聖誕夜發生的事。
那天是下學期的結業式,學校只有半天就結束了,奈央她們把秀美帶到離家有段距離的地方,那是這條鐵路沿線上最熱鬧的都市。
她們在那個車站前,替秀美安排了一點小「表演」。
她們讓秀美大聲地唱︿森林裡的熊先生﹀,加上一些可笑的動作(猥褻地扭腰,誇張地打開雙腿,相當低俗的姿勢)要她跳。而她們自己當然只躲在暗處觀看,完全不接近。
「如果有人問你什麼,你就要回答﹃我是笨!蛋!!﹄知道了嗎?」
為了以防萬一,奈央特別這麼指示她。果然,在聖誕節熱鬧的車站前,還是有人覺得做這種奇怪表演的女學生很不尋常,上前來問話。
「我是笨!蛋!!」
每次聽到秀美的大叫聲,奈央就會笑到肚子痛。大約表演了十分鐘,漸漸聚集了人群,她們於是從遠方使眼色要秀美停下來,大約一個小時之後又在其他地方重演一次。
秀美從車站附近大廈跳下來,是在國中三年級的秋天。雖然沒有當場死亡,卻因為腦部受傷,好幾天都沒有恢復意識。
對奈央來說,幸運的是秀美沒有留下類似遺書的東西。
所以一開始,大家都懷疑秀美可能是因為升學的事情煩惱。秀美家的經濟狀況不很寬裕,不過報考當地公立高中的話,成績又不太夠,所以秀美可能覺得上私立高中給家裡帶來太重負擔了吧……老師們,似乎是這麼想的。
但是班上好像有人去向老師打小報告,說出奈央她們欺負秀美的事。由於好幾個學生都做了同樣的證明(好像只有當事人自己覺得沒有任何人發現),奈央被老師叫去,接受像是警察問訊般的面談。
這時候讓奈央學會了一件事,只要沒有確切證據,這個世界上什麼罪都有可能開脫……
「我……我絕對沒有做過那種事!」
這麼梨花帶雨地哀戚哭訴了一場後,老師們也就不再深究。奈央的父親是擔任市議會後援會長的地方名人,老師們想必也想避免和這樣的人多生糾葛。既然本人都說沒有做了,也犯不著刻意把事情鬧大。
最後,奈央她們的欺負問題只能不了了之。站在秀美家長的角度當然很不甘心,但事情總算是告了一段落。
秀美好不容易保住了一命,不過卻留下嚴重的後遺症。原本她是一個愛念書的聰明少女,現在智力卻退化到相當於幼稚園小孩,再加上腳部也有複雜性骨折,必須拄著枴杖才能走路。當然,她再也不能來上學,必須在自家接受看護。
畢業典禮上,她的家人也帶著她出席。
原本的齊耳短髮又剪得更短,長度就像男孩子的小平頭,坐在離大家較遠的來賓區。看到她的樣子實在覺得不舒服,所以奈央盡量不往那個方向看,不過!
秀美卻好像找到了自己。說時遲那時快,畢業典禮進行當中,她突然唱起了歌來。
「有一天,在森林裡,我遇到了,熊先生。」
坐在她兩旁的雙親慌張地阻止,秀美卻叫得更厲害。
「我是笨!蛋!!我是笨!蛋!!」
奈央畏怯地往那裡望去,剛好看到秀美正緊盯著自己。她的表情看來相當奮力,就好像在說:奈央你們加諸我身上的折磨,我可是完全都記得……
看到她這樣子,美晴整張臉都鐵青了。奈央覺得美晴好像快說出什麼不該說出的話,讓奈央心裡七上八下的。
在這個世界上,只要裝作不知道,一定可以開脫。只要打死不承認,就等於沒有做過。為什麼美晴就不懂這一點呢……奈央實在覺得奇怪。
※※※
秀美的事件越早忘記越好,只有這樣做才能保護女兒的人生!奈央的雙親基於這樣的想法,讓奈央就讀離家較遠的私立高中,如此一來她就不必和美晴或其他同學見到面了。到新學校的距離相當遠,每天通學太過辛苦,所以奈央寄住在姑姑家。
在全新的環境裡,奈央度過了愉快的高中生活。她引人注目的美麗外表越加出眾,一入學馬上就成為學校裡的校花。
奈央雖然盡量不去回想,但是要完全忘記秀美的事實在很困難。每次想到畢業典禮上的秀美,她也覺得胸口有種痛楚。
但是,屬於人生贏家的人,就連這種痛楚也可以轉換為對自己有利的感覺。
關於秀美的記憶,讓奈央成為一個溫柔的人!不,說是溫柔,又有點不一樣。她學會了如何聰明地周旋,盡量不惹事上身、不牽扯麻煩。但是從一個不知道實情的人眼裡看來,只覺得這是她溫柔的表現。
「奈央長得漂亮,人又好好喔!」
高中時代的朋友異口同聲地稱讚自己,聽了當然不覺得討厭。「聖誕的怪物」,剛好就在這段時期出現。
高中一年級的聖誕節,奈央和朋友到高中附近的商店街去買東西。那條商店街遠比自己家鄉的街道還要熱鬧,不會像中學時放學後總是無聊,無事可做。
「奈央,你看那個人,有點恐怖耶!」
走在放著聖誕歌曲的拱形棚頂上時,身邊的朋友說道。奈央不經意地望向她視線的方向,差一點就出聲驚叫。
拄著枴杖的秀美,一個人走在商店街上。那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不過,那是一張她想忘也忘不掉的臉。國中畢業典禮時看到的秀美身形還很纖細,短短九個月的時間,竟胖了不少。
(為什麼……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秀美住的地方離奈央寄宿的城市,搭火車也要花上將近兩個小時,她不可能沒事恰巧走到這附近。
奈央第一個反應是,秀美該不會是來找自己的吧……但奇怪的是,沒看到她爸媽跟在身邊。如果沒有人看護,她應該連上個廁所都不能自由行動的啊!
「有一天,在森林裡,我遇到了,熊先生。」
秀美在商店街上慢慢走著,高聲唱著歌。路上的行人們半是有趣、半是同情地看著她。
「我是笨!蛋!!我是笨!蛋!!」
在歌聲之間,秀美還穿插著這句臺詞大叫著。
奈央急忙往下看,希望不被她發現。奈央擔心,該不會秀美其實腦袋一點毛病都沒有,都是為了找自己,才到這裡來吧……
「好恐怖喔,我們走吧!」
奈央拉起身邊朋友的手,慌張地離開現場,但身後仍然不斷地傳來秀美的聲音。
「我是笨!蛋!!我是笨!蛋!!」

剛過七點不久,良輔出現在餐廳入口。
他整齊地穿著奈央打理的西裝,不過後面的頭髮有一點翹起,看來有點邋遢,體面的領帶也稍微歪了點。
在一般人眼裡,一定看不出他就是現在火紅IT企業的年輕老闆吧。不過!這件事只要自己知道就夠了,只要奈央一個人,知道他的價值就行了。
「久等了……對不起,遲到了兩分鐘。」
良輔坐在對面的椅子上笑著說道。他的臉看來比實際年紀還要稚氣。
「才幾分鐘,也不算遲到啊!」
「路上實在很塞……聖誕節果然人很多,車子動都動不了。所以我在數寄屋橋下了車,一路跑過來。」
他說得輕鬆,實際上這段距離還不短。想像著在擁擠人群中拚命奔跑的良輔,奈央不禁微微地笑了。
良輔這個電腦宅男,沒有太多和女性交往的經驗。其實憑著他的豐厚財富,任何女人都可以是他的囊中之物,但是因為他本人並沒有自覺到這一點,所以到現在和奈央見面都還會緊張。都已經同床共枕好幾次了,真是奇怪。
「肚子餓了吧?快請他們上菜吧!」
「上菜前應該先乾杯吧?」
「啊,對喔!」
就像等著良輔說這句話似的,和秀美同姓的女性靜靜走近,在他面前打開了酒單。
「我對這種東西不是很懂呢!」
良輔搔著頭說,女侍者便推薦唐培里儂的年份香檳。看不出來,她竟挺會做生意的。
「那,就這個吧!」
若無其事點好酒的良輔,讓奈央覺得真是安心。和這個人在一起,這輩子都不需要煩惱價錢的事了。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幸福,都可以用錢買得到。
「對了、對了,我來的路上看到一個怪人。」
啜了一口送到桌上的香檳後,良輔說。
「在新力大樓前,有個女人很大聲地唱著︿森林裡的熊先生﹀。」
正想把酒杯放到桌上的奈央,手靜止在半空中。
「啊……那,那是什麼啊?什麼樣的表演嗎……」
「好像,不是那種感覺呢。一個拄著枴杖的女人。好像,這裡有點問題。」
良輔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指著自己的頭。
「看起來還真是可憐。」
這時,口中殘留的香檳甜味彷彿變成灰燼的味道。在這同時,她突然覺得左腕有種奇妙的搔癢感覺,好像有小蟲子從手腕往手肘方向爬著一樣。
「哎喲!」
反射性地揮了揮左手,但是什麼也沒看見。
「怎麼了?」
「沒有……沒事。」
良輔瞪圓了雙眼關心地問,奈央擠出笑臉回答,心想:終究還是來了,那個「聖誕的怪物」。
※※※
從高中一年級開始,每年聖誕夜秀美就會出現在奈央面前。但是,這到底是針對自己而來,或者僅僅是單純的偶然,奈央並無法判斷。
將近十年的歲月裡,每年都一定會出現一次,這麼一來,實在很難說全是巧合。照理來說,這其中應該會有某種意義。
但是,秀美出現的地方!往往都是奈央偶然造訪的地方。
有一年她出現在奈央約會的遊樂園,這地點是當天早上才決定的。
到東京上短大的那一年,她出現在校園附近的公園,而奈央只是偶然路經那裡。
還有一年出國留學回國時,在機場大廳看見了她,回國的班機她明明沒有告訴任何人。
就像受到聖誕歌的邀請一樣,秀美年年都出現在奈央面前。
但是,她並沒有和奈央交談。
秀美就像想強調著自己的存在般,唱著荒腔走板的︿森林裡的熊先生﹀,還有那句讓人忍不住想摀起耳朵的話!我是笨!蛋!!我是笨!蛋!!
說不定,秀美其實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奈央也曾經這麼想過。所以大約在兩年前,她曾經打電話給國中時代的朋友,悄悄打探秀美的消息。
「這個嘛……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聽說是還活著啦,上次還在車站前看到她。」
朋友的話讓奈央安下了心,但同時也覺得心裡有點毛。
既然如此,為什麼秀美每年聖誕節都會出現在自己面前呢?她是怎麼準確猜到奈央的所在地呢?
「良輔,我問你喔!」
等著餐廳上菜的時間,奈央忍不住開口問了。像良輔這麼聰明的人,很想聽聽他會有什麼意見。
「我有一個朋友,遇到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每年聖誕節,她都會偶然遇到同一個人。」
「喔,聽來滿有意思的。」
良輔的眼睛閃著光芒,看來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兩個人雖然住的地方相隔很遠,但是一定會在聖誕夜裡相遇。而且,聽說已經持續將近十年了呢!」
她當然沒有告訴良輔,這個人就是剛剛唱著怪腔怪調︿森林裡的熊先生﹀那女人。
「你覺得為什麼會這樣?」
「這麼說來,應該是命運的安排吧!」
良輔好像覺得這句話說來很難為情,音量特別小。
「這兩個人一定是被命運的紅線綁在一起了……畢竟是聖誕節嘛!」
「可是,這兩個人並不是那種浪漫的關係啊!」
奈央為了不讓良輔發現主角是自己,編造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故事。她將使壞的程度大大減低,把內容換成了因為一點小事情而吵架絕交的朋友。不過,她又附加了但書,讓故事看得出來錯得很明顯的是其中一方。
「嗯……這就奇怪了。」
良輔雙手抱胸,偏著頭。
「嗯,聽起來也許很孩子氣……不過,時間又剛好在聖誕節,我想,應該是神想給那個人道歉的機會吧!」
「神?」
奈央沒想到良輔嘴裡會說出這樣的話,不禁張大了眼睛,認真地打量著情人的臉。
「哎喲,你這樣看我,我就說不下去了。」
良輔不好意思地笑著。
「奈央,你相信有神的存在嗎?其實,我心裡是很相信的。不過,當然不是什麼宗教、特定的神。」
奈央腦裡浮現出秀美還健康時的臉。國中一年級時,她雖然不是太活潑,但至少從未有過陰鬱的表情。
讓她的表情變得陰沉的,一定就是自己和美晴!那些毆打、侮辱,還有迫害。
「有聽過因果報應這句話吧?我覺得,做壞事的人一定會受到懲罰,即使是法律無法處罰的壞事,也一定會受到審判。要不然,豈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的確……你說得也沒錯。」
「不過,神並不是一點慈悲心都沒有的。即使面對惡人,神也會發揮祂的愛,所以才被稱為神,祂一定會給人承認過錯、悔改的機會。所以,剛剛奈央你說的那個朋友,我想一定是神想給他道歉的機會吧!」
真是這樣嗎!奈央發現手心裡不知不覺滿滿都是汗,悄悄用餐巾紙擦乾。
這個世界七真的有神的存在,給壞人懲罰、給善人幫助嗎?
(真是愚蠢……)
怎麼可能?這個世界上只有兩種人,深受命運之神眷顧,和不被眷顧的人。
像自己這樣受命運眷顧的人,不管再怎麼傷害別人,最後都還是能夠得到理想的結局。但是不被命運所愛的人,做什麼都無法順心如意。就像秀美那樣,連想自殺最後都失敗,只能繼續活著丟臉受辱。
「沒想到,良輔你還真是浪漫呢!」
奈央將下巴稍微往內收,向上挑著眼看著良輔。她很清楚,這個角度的自己,看起來最可愛。

結果,良輔在餐廳裡並沒有拿出戒指。
奈央有點失望,但是現在又何必著急呢?等一會,兩個人一定會驅車到某個高級飯店裡,先在酒吧喝杯雞尾酒,求婚的時機,應該會在這時候吧!
點頭答應之後,自己就拿到通往幸福的護照了。接著,兩人將會在預約好的房間裡,共度一夜。
(真是一個美好的聖誕節啊!)
用完餐後,兩人搭電梯下樓,沿著銀座大道走向四丁目的十字路口。
「難得有機會,要不要散散步?我讓車子到數寄屋橋附近來接我們。」
「當然好啊!」
挽著情人的手臂,奈央回答道。
良輔自己不開車,雇了一個專屬司機來開銀灰色的賓士車。這麼一來連交通時間也可以工作,比較有效率……這是表面上的說法,其實他雖然有駕照,卻幾乎沒有開過車。
奈央將自己的身體輕輕依偎在良輔身上,走在銀座街上。這裡雖然聽不到熱鬧的聖誕歌曲,但每個商店櫥窗裡都是充滿聖誕氣氛的裝飾。要是現在再下起雪來,就再完美不過了。
「熊先生開口說,小姐請快逃吧!」
突然間,身旁的小巷裡傳來一陣變調的歌聲。奈央不禁緊縮了肩頭,停下腳步。
「你看,是剛剛在新力大樓前那個人。原來她還會換地方啊?」
看看四周,聚集許多酒店俱樂部招牌的這條巷子裡,有一個女人的身影。
她身穿咖啡色外套,左手拄著枴杖。因為光線昏暗,再加上隔了一段距離,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可以隱約看出她髮長及肩。
秀美……
秀美換了髮型,讓奈央莫名地感覺很不可思議。
這似乎表示,自己所度過的時間,也流逝在喪失正常神智的秀美身上。這段時間中,自己經歷過了許多事,而秀美卻一步也沒有走出過自己的迷宮。但是,她竟然也會有變換髮型的變化,想到這裡,就覺得她真不知分寸。
這時候,奈央又覺得有小蟲子爬上她的左手。這次她已經不像剛剛那樣慌張了,一定是因為走到外面暴露在乾燥的冷空氣裡,所以皮膚才會搔癢吧!一定是這樣的。
「好嚇人喔,我們走吧!」
奈央拉著良輔的手。
可悲的「聖誕的怪物」!雖然對良輔很不好意思,但這絕不是什麼「神所給予的道歉機會」。
秀美一定總是從暗處監視著自己(說不定是叫其他人做的),所以才總是在自己出現的地方現身。不可能,秀美應該已經沒有正常思考能力了,說不定是她的父母親吧。他們一定是對過去的事情還懷恨在心,所以耍這些陰險的手段來作弄人。
(誰要跟你道歉啊!)
看到拖著遲鈍的步伐走在暗巷,唱著難聽歌曲的秀美,反而教奈央覺得生氣。老遠追到東京來,還真是大費周章。到頭來,運氣不好的人,不管做什麼都會失敗!簡單的說,不過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怎麼了?走吧!」
良輔站了老半天動都不動,奈央又拉了拉他的手,但是良輔的身體還是一動都不動。
「你怎麼不走呢?」
「奈央,這就是你的決定嗎?」
說著,良輔再次望著奈央,皺起眉頭,表情相當難看。這還是奈央第一次看到良輔這樣的表情。
「你真是愚蠢啊……我都已經說得那麼明顯了,你卻白白糟蹋掉這好機會。」
「你在說什麼?」
良輔冰冷的聲音,讓奈央不禁鬆開他的手。良輔看了奈央一眼,手指著走在暗處的秀美。
「你去看看她到底是誰。」
奈央不能理解自己的情人到底在說些什麼。
「不要,好恐怖喔!」
「去吧……去了之後,你就會懂了。」
良輔的語氣相當強硬,絲毫不讓人有選擇的餘地。奈央沒有辦法,只好慢慢接近那身穿咖啡色外套的女人。
(秀美……好久不見了。)
奈央在心中低聲說著,打算快步走過那女人面前不要停留。那一瞬間,那女人遲鈍地抬起頭,動作宛如耗盡燃油的機械。
那不是秀美。
雖然經過了將近十年的時間,雖然秀美的精神狀況不如一般人,但是秀美的臉,絕不可能變成這張臉。那張臉,沒有錯!
「美晴……」
拄著枴杖的女人好像受到這個聲音的驚嚇,開始大叫。
「我是笨!蛋!!我是笨!蛋!!」
這一瞬間,奈央感覺腦中彷彿漫起一片煙灰。到底,為什麼!這,這怎麼可能呢?她聽說,美晴高中畢業後在家鄉的銀行工作,後來跟銀行裡的前輩結婚了。
「這孩子也是一樣,白白浪費了許多好機會,就跟你一樣,我也給過她好幾次機會啊。」
一回頭,良輔就站在自己背後。
「人真是一種不可思議的生物。遭遇不幸的時候,總是不會反省自己的行為,有時候要等到得到某種程度的幸福,才開始了解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如果不這麼做,好像就不能體會自己到底從別人身上剝奪了多麼重要的東西。」
良輔說著,一邊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口嘆息就好像某種暗號,在陰暗巷弄底,亮起了車頭燈的亮光。那車子就像在深海裡前進一樣,無聲地慢慢接近。
「所以,我也給了你很多很多幸福,可是你卻一次也沒有承認過自己的罪。連神都沒想到,你竟然無恥到這個地步。」
他到底,在說些什麼?!那口吻,彷彿知道所有發生過的事一樣。銀灰色的賓士車剛好停在奈央身旁,良輔露出淺淺一笑,打開了後座的車門。
「那麼,我們該走了。我已經替你預約了一個很美妙的地方。」
「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就算說了,你真的會懂嗎?」
良輔溫柔地推著奈央的背,讓她在賓士車的後座坐下。感覺身體不聽使喚地動著。駕駛座上坐著一個身穿白西裝的年輕男子,鼻梁又尖又挺,臉型看起來像極了鹿。
「今天可是聖誕夜啊!」
坐在奈央身旁,良輔一邊關上車門、一邊回答。
「在這個日子裡,所有人都該感受到神的愛。待會兒,我會給你一個非常特別的禮物。」
「你……到底是誰?」
賓士車安靜地滑動,很快開上了大馬路。一回頭,和秀美同樣姿態的美晴,就像一座雕像一樣,身體一動也不動地,目送著車子離開。
「有點像聖誕老公公吧……這麼說,你是不是比較容易懂呢?」
良輔用很平常的語氣,半開玩笑地說。
「不要再鬧了!」
奈央發出慘叫似的叫聲,良輔臉上則浮現了冷冷的笑容。
「你一定不知道吧?還有像我這種東西的存在。」
這一瞬間,原本看得見銀座燈海裝飾的前面車窗,頓時暗下,就像突然蓋上了一塊黑布一樣。
不過,車子的確繼續開著!這裡還是銀座嗎?或者,已經來到某個未知的世界裡呢?長得像鹿的司機繼續沉默地操作著方向盤。
「讓我下車!」
「已經來不及了。」良輔微微笑著。這時候,好像從哪裡傳來了秀美的聲音!我是笨!蛋!!我是笨!蛋!!
「我叫你讓我下車!」奈央拉了好幾次車門把手,一邊大叫著。
在這同時,剛剛那種有蟲爬過的感覺,已經傳到脖子附近,癢得讓人受不了,讓她有股衝動想狠狠用指甲抓破皮膚。繼續這樣下去,蟲說不定會鑽到頭裡面去。
「救命啊!」
奈央搖亂了梳整漂亮的髮型,大聲叫著。
「今天是聖誕夜……所有人都該感受到神的愛。」
良輔輕聲說話的語氣,聽來是那麼同情。
「我可是給過你好幾次機會了啊!」
遠方,傳來了很有規則的響亮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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