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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人 by 泰絲‧格里森
2020-1-31 18:27
三個月之後。
莫拉坐在聖安東尼教堂長椅上的第二排,管風琴的樂聲勾起她童年的回憶。她還記得跟她爸媽星期天一起去望彌撒,那些教堂長椅坐上去超過半小時後,就會硬得讓她受不了。她會動來動去,想找個舒服一點的姿勢,然後她父親會把她抱起來放在大腿上。那是最棒的位置。因為還會有一雙保護的手臂圈著她。她會仰頭看著彩繪玻璃窗,看著那些嚇壞她的畫面。聖女貞德被綁在火刑柱上。基督釘在十字架上。一個個聖人跪在劊子手面前。還有血,那麼多血,因為信仰而流出來。
今天,教堂裡面似乎沒有那麼令人望而生畏。管風琴的音樂充滿歡樂。走道兩旁裝飾著粉紅色花朵絮成的花環。她看到一些父母抱著小孩在膝上顛著玩,那些小孩不會被刻在彩繪玻璃上那些受苦受難的形象所困擾。
管風琴開始奏起貝多芬的〈歡樂頌〉。
走道上兩名穿著淺灰色長褲套裝的伴娘走過來。莫拉認出兩人都是波士頓市警局的警察。今天長椅上坐滿了警察。她回頭看一眼,看到了巴瑞‧佛斯特和史力普警探坐在她後面一排,兩個人都輕鬆又開心。平常警察帶著家人齊聚教堂時,往往都是哀悼自己的同僚。但今天,她看到一張張微笑的臉和顏色鮮豔的正式服裝。
然後珍出現了,挽著她父親的手臂。難得一次,她的深色頭髮服貼地梳成一個時髦的髻。她穿著白緞長褲套裝,上衣外套太大了,但還是不太能掩飾她隆起的腹部。她走到莫拉那一排長椅時,兩人目光短暫相遇,莫拉看到珍翻了個白眼。那個表情像是在說你能相信我在做這件事嗎?然後珍的目光轉向祭壇。
轉向嘉柏瑞。
莫拉心想,有時候,星星會排成一列,諸神會微笑,而愛情會有一搏的機會。只是一個機會──你唯一能期望的就是這樣了。沒有保證,沒有確定性。她看著嘉柏瑞握住珍的手。然後他們轉身面對著祭壇。今天他們結合,但往後一定會有些日子,兩人會怒言相向,或者沉默的冷戰會籠罩家中。有些日子,愛情幾乎要從空中墜落了,就像一隻鳥只剩一邊翅膀在拍擊。有些日子,珍的急性子和嘉柏瑞的冷靜性格,會逼得他們暫時無法相處,兩人都會懷疑這樁婚姻是否明智。
然後還會有一些日子,就像今天。一切都完美極了。
莫拉走出聖安東尼教堂時,已經是傍晚了。太陽很大,好久以來頭一回,她感覺到空氣中有一絲溫暖。那是春天的第一陣氣息。她開車時降下車窗,城市的氣味吹進來,她沒開往家的方向,而是朝向牙買加平原。前往聖母榮光堂區的那座教堂。
踏入龐大的前門,她發現裡頭陰暗而靜默,白晝的最後一抹斜光照在彩繪玻璃窗上。她看到裡頭只有兩個女人,並肩坐在第一排長椅,低頭在禱告。
莫拉悄悄走到壁龕。在那裡為三個女人點了三根蠟燭。一根獻給娥蘇拉修女。一根獻給卡蜜兒修女。還有一根,是獻給她永遠不會曉得名字的那位無臉痲瘋女子。她不相信天堂或地獄的存在;她甚至不確定自己相信靈魂永生。但她站在這座教堂裡,點起三朵火焰,因而得到了撫慰,因為她相信記憶的力量。只有被遺忘的人,才是真正死去。
她走出壁龕,看到布洛菲神父站在那兩個女人旁邊,喃喃說著安慰的話。他抬頭,隔著照進窗內那彩色寶石般的夕照光線,他們的目光相遇。有那麼一剎那,他們都忘了置身何處,忘了自己是誰。
她抬起一手向他揮別。
然後她走出他的教堂,回到自己的世界中。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