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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人 by 泰絲‧格里森

2020-1-31 18:27

  瑞卓利笨拙地摸出了汽車鑰匙,然後掉在雪地裡。她詛咒著,蹲下去撿起來。

  「你還好嗎?」莫拉問。

  「他害我嚇了一跳。我沒想到……」她站直身子,吐出一團白氣。「耶穌啊,他跑來這裡做什麼?他跑來這裡到底是要做什麼?」

  「我想,是因為他的工作吧。」

  「我還沒準備好要面對這個,我還沒準備好要再度跟他一起工作。」

  「你可能也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我知道。讓我不爽的就是這點,我沒有選擇的餘地。」瑞卓利拿著鑰匙打開汽車門鎖,兩個人都上了車,坐在冰冷的座位上。

  「你打算要告訴他嗎?」莫拉問。

  瑞卓利一臉嚴肅地發動引擎。「不。」

  「他會想知道的。」

  「我不確定他會想。我不確定任何男人會想。」

  「所以你就認定不可能會有幸福的結局?連試一下都不肯?」

  瑞卓利嘆氣。「或許吧,如果換了別人,或許還會有點機會。」

  「這段戀情不是發生在別人身上,而是發生在你們兩個身上。」

  「是啊,真是沒想到,嗯?」

  「為什麼?」

  片刻間,瑞卓利沒吭聲,雙眼直直盯著前面的路。然後才說:「你知道我哥哥和弟弟小時候都說我是什麼嗎?」她輕聲說,「說我是青蛙。他們說不會有王子想要吻一隻青蛙。更別說娶我了。」

  「親兄弟有可能很殘忍的。」

  「但是有時候,他們只是告訴你殘酷的真相。」

  「狄恩探員看著你的時候,我不認為他看到的是一隻青蛙。」

  瑞卓利聳聳肩。「誰曉得他看到的是什麼?」

  「一個聰明的女人?」

  「是喔,那還真性感呢。」

  「對某些男人來說,的確很性感啊。」

  「或者他們宣稱是這樣。但是你知道嗎,我實在很難相信。如果有選擇,男人總是要挑胸部大、屁股翹的。」

  瑞卓利憤怒而專注地沿著街道往前行駛。兩旁人行道上的髒雪表面結了薄冰,停在路旁那些汽車的窗玻璃都罩著一層白霜。

  「他在你身上看到了某些特質,珍。足以讓他想要你。」

  「都是因為我們當初辦的那個案子,那種追獵的興奮。那會讓你覺得充滿活力,你知道?當你開始靠近獵物,腎上腺素就大量分泌,一切事物看起來都不一樣,感覺起來也不一樣了。你跟某個人日以繼夜一起工作,離得那麼近,近到你都熟悉他的氣味了。你知道他習慣咖啡怎麼喝,領帶怎麼打。然後案子變得驚險起來,你們一起憤怒,一起害怕。很快地,你就開始覺得那像是愛情了。但其實不是,那只是兩個人在一個非常緊繃的情況下工作,緊繃到他們無法分辨什麼是慾望、什麼是追逐的刺激感。我想我們兩個之間就是這樣。我們因為幾具屍體而認識,過了一陣子,他就覺得連我都開始變得好看了。」

  「他對你就只是這樣嗎?一個開始變得好看的男人?」

  「唔,狗屎,他本來就長得好看。」

  「因為如果你不愛他──如果你甚至不在乎他──那麼現在看到他,就不應該讓你那麼痛苦,不是嗎?」

  「我不曉得!」瑞卓利惱怒地回答。「我不曉得我對他有什麼感覺。」

  「要看他是不是愛你而決定嗎?」

  「我反正不會去問他的。」

  「如果你去問的話,就可以得到清楚的答案。」

  「有句老話是怎麼說的?如果你不想聽到答案,那就不該去問問題。」

  「很難說,答案有可能讓你驚訝的。」

  回到許若德街的市警局總部,她們先到自助餐廳買咖啡,然後拿著杯子上樓,來到會議室。

  趁著等克羅和狄恩回來的空檔,莫拉看著瑞卓利在一堆檔案裡不斷翻著資料,好像裡頭有什麼祕密,她拚命想找出來。到了兩點十五分,她們終於聽到模糊的電梯鈴聲,然後是克羅的笑聲從走廊傳來。瑞卓利的脊椎變得僵硬。兩個男人的聲音愈來愈近,她的目光仍然盯著眼前的紙頁。等到狄恩出現在門口,她沒馬上抬頭看,好像拒絕承認他有控制她的力量。

  莫拉是在八月下旬認識狄恩探員的,當時他加入兇殺組,一起調查波士頓地區好幾樁富豪夫妻被殺害的命案。他個子很高,安靜而聰明,很快就掌控了整個專案小組,而他和主責這個案子的瑞卓利,也幾乎註定從一開始就會有衝突。莫拉是第一個看出這種衝突轉變為吸引力的人。她注意到他們戀情最早的火花,看著他們的目光在被害人的屍體上方相遇。他注意到瑞卓利的臉紅,她的不確定。愛情的最初階段總是充滿困惑。

  最後階段也是一樣。

  狄恩進入會議室,雙眼立刻盯著瑞卓利。他穿著西裝,打著領帶,清爽的外表跟瑞卓利的皺襯衫和亂髮完全相反。最後瑞卓利終於抬起頭看著他時,幾乎帶著一種違抗的意味。彷彿是在說:我就是這樣。要就接受,不然就拉倒。

  克羅大搖大擺地走到桌首。「好吧,大家都來了。現在該開始輪流報告了。」他看著瑞卓利。

  「我們先聽聽聯邦調查局那邊的狀況吧。」她說。

  狄恩打開他帶來的公事包,拿出一個文件夾,推向桌子對面的瑞卓利。

  「這是十天前拍的照片,在羅德島州的首府普羅維登斯。」他說。

  瑞卓利打開文件夾,莫拉就坐在她旁邊,可以清楚看到那張照片。那是死亡現場照,裡頭是一個男人蜷縮成胎兒姿勢,倒在一輛汽車的後行李廂裡,淺黃褐色的地毯上濺著血。被害人的臉意外地完整無損,眼睛睜著,低下部位的皮膚因為屍斑而呈紫色。

  「被害人的名字是霍華‧瑞菲德,五十一歲,離婚白人男性,家住辛辛那提。」狄恩說,「死因是單一槍傷,子彈穿入左顳骨。此外,他兩邊膝蓋都有多處骨折,是用鈍器打的,可能是槌子。兩手用防水膠帶綁在背後,而且有嚴重的灼傷。」

  「他被凌虐過。」瑞卓利說。

  「是的,凌虐得很慘。」

  瑞卓利在椅子上往後靠,臉色發白。在場只有莫拉知道那種蒼白的原因,因而擔心地旁觀著。她看到瑞卓利拚命在忍,想把嘔吐感壓下去。

  「他被發現死在他自己車子的後行李廂,」狄恩繼續說,「那輛車停在普羅維登斯巴士總站的兩個街區外。離這裡開車只要一小時到一個半小時。」

  「但是司法管轄區不同。」克羅說。

  狄恩點頭。「所以這個命案沒有吸引你們的注意。這輛車的後行李廂載著死者的屍體,兇手大可以把車子開到普羅維登斯,留在那裡,然後搭巴士回到波士頓。」

  「回到波士頓?你為什麼認為案子是在這邊發生的?」莫拉問。

  「我只是猜想而已。我們不曉得命案的實際發生地點。我們甚至無法確定瑞菲德先生過去幾個星期的行蹤。他家在辛辛那提,但是他最後死在新英格蘭地區。他一路都沒有使用信用卡,也沒有住宿紀錄。我們只知道他一個月前從自己的帳戶領出一大筆現金。然後他就離家了。」

  「聽起來像是個在逃亡的人,不想被追蹤到,」莫拉說,「或是一個非常害怕的人。」

  狄恩看著那張照片。「顯然地,他的害怕是有道理的。」

  「再多說一點這位被害人的狀況吧。」瑞卓利說。她現在又恢復鎮定,有辦法毫不瑟縮地看著那張照片了。

  「瑞菲德先生曾經是八角形化學公司的資深副總裁,負責海外營運的業務,」狄恩說,「兩個月前,他辭職了,表面上是私人原因。」

  「八角形?」莫拉說,「他們最近上了新聞。證券交易委員會不是正在調查他們嗎?」

  狄恩點頭。「證交會的執法部對八角形公司提起了民事訴訟,宣稱他們多次違法,涉入幾十億元的非法交易。」

  「幾十億?」瑞卓利說,「哇。」

  「八角形化學是一家龐大的跨國企業,每年營業額高達兩百億。他們是一條非常大的魚。」

  瑞卓利看著那張死亡現場照片。「而這個被害人,曾經在那個池塘裡游泳。他知道一些內幕。你認為他對八角形公司會是個禍患?」

  「三個星期前。」狄恩說,「瑞菲德先生跟司法部的官員約好了要碰面談。」

  「沒錯,」克羅笑著說。「他肯定是個禍患。」

  「他要求那位司法部的官員在這裡跟他碰面,在波士頓。」

  「為什麼不在華府?」瑞卓利問。

  「他跟他們說,還有其他人也想出席說明。說這次會面非得在波士頓不可。我們不明白的是,他為什麼要聯絡司法部,而不直接去找證交會。因為我們原本是假設,事情一定跟八角形公司的調查案有關。」

  「但是你們不確定?」

  「對。因為他根本沒去赴約。在會面之前,他就死了。」

  克羅說:「嘿,如果看起來像是職業殺手,聞起來像是職業殺手,那麼……」

  「這一切跟老鼠女有什麼關係?」瑞卓利問。

  「我接下來就會講到了,」狄恩說,看著莫拉。「你是負責驗屍解剖的。她的死因是什麼?」

  「胸部的單一槍傷,」莫拉說。「子彈碎片穿透她的心臟,大量出血流入心包囊,使得心臟無法跳動。這個狀況我們稱之為心包填塞。」

  「兇手使用的是什麼樣的子彈?」

  莫拉回想著老鼠女胸部的X光片。子彈碎片散開來,像一片銀河般散佈在左右兩邊的肺葉上。「是格雷瑟藍色彈尖子彈。」她說,「黃銅包覆層,裡頭裝著金屬小丸。這種子彈的設計,是進入身體後會形成碎片,不太可能一路穿透過去。」她暫停,然後補充:「這是一種有毀滅性的子彈。」

  狄恩朝蜷縮躺在自己汽車後車廂、血跡斑斑的霍華‧瑞菲德的照片點了個頭。「殺害瑞菲德先生的,也是藍色彈尖子彈,而且是從殺害你們那位無名氏的同一把槍發射出來的。」

  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

  然後瑞卓利無法置信地說:「可是你剛剛才把這個案子歸為職業殺手幹的,是八角形公司想做掉一個內部吹哨人。而另外一個被害人,老鼠女──」

  「瑞卓利警探說得沒錯,」莫拉說,「我認為老鼠女非常不可能被一家企業列為暗殺目標。」

  「可是殺害她的那顆子彈,」狄恩說,「就是殺害霍華‧瑞菲德的同一把槍發射出來的。」

  克羅說:「狄恩探員就是因此跑來的。根據你從死者胸部取出的那個藍色彈尖、黃銅包覆層子彈,我向聯邦調查局申請搜尋『藥火』(DRUGFIRE)資料庫,比對看有沒有類似的子彈。」

  就像聯邦調查局的指紋自動辨識系統(AFIS)是收集指紋的資料庫,「藥火」則是收集槍枝相關證據的全國性資料庫。犯罪現場所找到各種子彈上的記號或條紋,都會予以數位化並儲存,這樣就可以搜尋並比對,將同一把槍枝所犯過的罪全都連起來。

  「藥火資料庫找到了符合的一筆。」狄恩說。

  瑞卓利困惑地搖搖頭。「為什麼是這兩個被害人?我看不出有什麼關聯。」

  「所以無名氏的死才會這麼有趣。」狄恩說。

  莫拉不喜歡他用有趣這個字眼。因為這似乎是在暗示某些死亡並不有趣,不值得特別關注。那些被害人如果死後有知,一定不會同意。

  她又看著會議桌上那張一片血污的醜陋照片。「我們的無名氏跟這個案子無關。」她說。

  「艾爾思醫師?」

  「霍華‧瑞菲德為什麼被殺害,是有個合理的原因。他可能是證交會調查的吹哨人。凌虐的證據告訴我們,他的死不會是碰上搶劫出了差錯。兇手想從他身上得到一些東西。或許是懲罰,也或許是資訊。但我們的無名氏女士──很可能是一個非法移民──怎麼會跟這個人扯上關係?為什麼會有人希望她死?」

  「問題就出在這裡,不是嗎?」狄恩看著瑞卓利。「我知道你正在主辦一個案子,可能也跟這個案子有關。」

  他的目光似乎驚動了她。她緊張地搖了一下頭。「那個案子,似乎也跟你在查的這樁完全不相干。」

  「克羅警探告訴我,有兩個修女在她們的修道院裡被攻擊,」狄恩說。「就在牙買加平原。」

  「但是加害人沒有使用手槍。兩個修女是被重器連續敲擊,我們認為是用槌子。著起來是一樁憤怒攻擊,加害人是一個痛恨女人的瘋子。」

  「或許兇手就是希望你們這麼想。好隱藏這個案子跟其他兩樁兇殺案的關聯。」

  「好吧,唔,原先奏效了。但是後來艾爾思醫師診斷出無名氏患有痲瘋病。而被攻擊的其中一名娥蘇拉修女,以前曾在印度的一個痲瘋村工作。」

  「那個村子現在不存在了。」莫拉說。

  狄恩瞪著她看。「什麼?」

  「可能是一場宗教大屠殺。將近一百個人遇害,整個村子都被焚毀。」莫拉暫停一下。「娥蘇拉修女是全村的唯一倖存者。」

  她從來沒看過嘉柏瑞‧狄恩這麼吃驚的表情。通常,狄恩是握有祕密、揭露時讓其他人大感驚訝的人。一時間,這個新資訊他驚呆得說不出話來。

  莫拉又丟出另一個資訊。「我相信,我們的無名氏可能就是來自印度的那個村子。」

  「你之前跟我說,你認為她是拉丁美洲裔的。」克羅說。

  「那只是猜測,當時我是根據她的膚色。」

  「所以你現在是改變你的猜測,好符合整個狀況?」

  「不,我改變猜測,是因為我們在解剖時的發現。還記得黏在她手腕上的那根黃色線嗎?」

  「記得。毛髮與纖維實驗室說那是棉質的。大概只是一條棉繩。」

  「在手腕上繫棉繩圈可以防災。這是印度教的習俗。」

  「又是印度。」狄恩說。

  莫拉點頭。「的確是一再回到印度。」

  「一個修女和一個患有痲瘋病的非法移民?」克羅說。「我們要怎麼把她們跟一宗企業暗殺的案子連在一起?」他搖搖頭。「會雇用職業殺手的人,一定是因為牽涉到很大的利益。」

  「或者是很大的損失。」莫拉說。

  「如果這些案子都是雇用職業殺手去幹的。」狄恩說,「那就可以確定一件事,也就是會有人密切注意你們的調查進度。你們得控制這些案子的所有資訊,做好保密工作。因為有人正在觀察波士頓市警局所做的每件事。」

  也在觀察我,莫拉心想,感覺到一陣寒意襲來。而且她這麼容易被看到。在犯罪現場,在電視新聞裡,走向她的車。她已經習慣暴露在媒體的注目下,但現在她思索著其他可能也在觀察她、追蹤她的眼睛。然後她想起在柯提娜老媽餐廳那片黑暗中的感覺:獵物忽然發現自己被跟蹤時,那種寒冷的恐懼感。

  狄恩說:「我得去看另一個死亡現場,就是兩位修女被攻擊的那家修道院。」他看著瑞卓利。「你能不能帶我過去看一下?」

  一時之間,瑞卓利沒有回答。她坐著不動,雙眼還是看著霍華‧瑞菲德蜷縮在他車子後車廂裡的死亡照片。

  「珍?」

  她吸了口氣,坐直身子,彷彿突然找到了一股新的勇氣、新的膽量。

  「走吧,」她說,然後起身。她看著狄恩。「我想我們又是同一個團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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