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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人 by 泰絲‧格里森

2020-1-31 18:27

  這個病名,對於那些不明狀況的人來說,聽起來頗為無害。但是這個病還有另一個名字,其中充滿了恐懼的古老回音:痲瘋病。令人想到中世紀那些隱藏自己的臉、身著長袍的賤民;想到那些眾人迴避的可憐人,乞討著施捨品;想到中世紀的痲瘋病鈴,叮噹著警告那些沒留意的人,讓他們知道有個怪物快來了。

  這樣的怪物,只不過是一種顯微鏡級的入侵者──痲瘋桿菌──的受害人。痲瘋桿菌是一種生長緩慢的桿菌,繁殖後會使得皮膚上出現醜陋的結節性腫粒,毀壞病患的外貌。這種桿菌會摧毀四肢的神經,使得患者無法感覺到疼痛,也就不曉得要縮回手腳以避免受傷,於是手腳很容易會有燙傷、外傷或感染,隨著一年年過去,這些毀損維續。結節性腫粒變厚,鼻梁塌陷,手指和腳趾因為一再受傷而逐漸消失。當病患最後死去時,也不准埋在教堂旁的墓園,而是被驅逐到牆外的遠處,埋在荒涼無人的地方。

  即使死掉,痲瘋病患者也還是被眾人迴避。

  「痲瘋病惡化到這麼嚴重的階段,在美國幾乎是前所未聞的。」考黎博士說。「現代醫療老早就會發現這種疾病,不可能造成這麼多外貌的毀損。用三重藥物療法,就連最嚴重的腫瘤型痲瘋,都可以治癒的。」

  「我是假設這個女人已經得到了治療,」莫拉說。「因為我在她的皮膚切片裡沒有發現活動的桿菌。」

  「是的,但是對她來說,治療顯然來得太晚。看看這些畸形狀況,牙齒脫落和顏面骨塌陷。她在得到治療之前,已經感染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大概有幾十年。」

  「在這個國家,就連最窮的病患都可以得到治療的。」

  「我們當然希望是這樣。因為漢生病是公共衛生領域的問題。」

  「所以這個女人很可能是移民。」

  考黎點點頭。「在世界各地的某些農村地帶,還是會有痲瘋病患。大部分的病例是集中在五個國家。」

  「哪五個?」

  「巴西和孟加拉。印尼和緬甸。當然,還有印度。」

  考黎博士把那個頭骨放回架上,然後開始收拾桌上的照片,聚攏在一起。但是莫拉幾乎沒意識到房間裡另一個人的動靜。她只是瞪著老鼠女的X光片,想著另一個被害人,另一個死亡現場,以及十字架陰影下的濺血。

  印度,她心想。娥蘇拉修女曾在印度工作。

  ❖

  那天下午,莫拉走進灰岩修道院大門時,覺得這裡似乎前所未有地寒冷與荒涼。老邁的伊莎貝爾修女領著她穿過庭院,腳上的L.L.Bean雪靴在她的黑色修女袍底下顯得很格格不入。當冬天變得嚴酷,就連修女也得仰賴舒適而防水透氣的Gore-Tex材質。

  伊莎貝爾修女指示莫拉進入修道院長的空辦公室,然後她沿著黑暗的走廊離開,雪靴所發出的沉重聲響一路漸去漸遠。

  莫拉摸了一下旁邊那個鑄鐵的暖氣片,是冷的。她沒脫掉大衣。

  過了好久,她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遺忘了,是不是年老的伊莎貝爾修女在走廊上拖著腳步,對莫拉抵達的記憶就隨著每一步而褪淡。莫拉傾聽著整棟建築物的吱呀聲,以及狂風吹著窗子的嘩啦響,她想像著一輩子都住在這個修道院會是什麼樣。靜默和祈禱的歲月,不變的儀式。那樣的生活也自有一種愜意,她心想。知道每日天亮後,這一天會怎麼過。沒有意外,沒有混亂。你從床上起來,去拿同樣的衣服,跪下來說同樣的禱詞,走過同樣昏暗的走廊去吃早餐。在牆外,女人流行的裙子長度可能短了又長,汽車的流行款式和顏色可能改變,眾多的電影明星會在銀幕上出現又消失。但是在牆內,即使你的身體因年邁而衰弱,你的雙手顫抖不穩,整個世界因為你的聽力退化而變得更安靜,但種種儀式仍持續不變。

  慰藉,莫拉心想,還有滿足。是的,這些是棄絕世俗的理由,也是她能理解的理由。

  她沒聽到瑪麗‧克雷蒙特院長走近,於是等她發現院長正站在門口看著她時,還嚇了一跳。

  「院長。」

  「我聽說你有更多問題?」

  「有關娥蘇拉修女的。」

  瑪麗‧克雷蒙特院長拖著腳步進入房間,坐進辦公桌後頭。在這嚴酷的一天,就連她也忍受不了冬天的寒意。在頭巾下方,她穿了一件灰色的毛衣,上頭繍著一隻隻白貓。她雙手交疊放在桌上,嚴厲的雙眼看著莫拉。再也不是初次見面時那張友善的面孔了。

  「你們做盡了一切可能做的事情,來破壞我們的生活,毀掉了我們對卡蜜兒修女的記憶。現在你又想對娥蘇拉修女重複同樣的過程嗎?」

  「她會希望我們找出攻擊她的人。」

  「那你想像她有什麼可怕的祕密?你們現在想挖出來的是什麼罪,艾爾思醫師?」

  「不是罪,不必然是。」

  「才幾天前,你們的焦點都還放在卡蜜兒身上。」

  「那可能也轉移了我們的注意力,沒能更深入挖掘娥蘇拉修女的一生。」

  「你們從她身上挖不出醜聞的。」

  「我不是要找醜聞。我是要找攻擊者的動機。」

  「殺害一個六十八歲修女的動機?」瑪麗‧克雷蒙特院長搖頭。「我想不出什麼合理的動機。」

  「你告訴過我們,娥蘇拉修女曾到海外的一個傳教團工作,在印度。」

  話題突然改變,似乎讓瑪麗‧克雷蒙特院長吃了一驚。她在椅子上的身體往後一晃。「這件事為什麼跟攻擊有關?」

  「有關她在印度的事情,再多告訴我一些吧。」

  「我不確定你到底想知道些什麼。」

  「她受了訓,去那邊當護士?」

  「是的。她在海德拉巴市附近的一個小村子工作,待了大約五年。」

  「然後,她是在一年前回到灰岩修道院的?」

  「是的,在一月。」

  「關於她在那邊的工作,她談得多嗎?」

  「沒有。」

  「她在那裡服務了五年,回來從不談起她的經驗?」

  「我們這裡重視的是沉默,不是饒舌。」

  「談她在海外的傳教經驗,我不認為是無謂的饒舌。」

  「你在國外住過嗎,艾爾思醫師?我的意思不是舒適的觀光客旅館,有女傭每天幫你換床單那種。我指的是一些偏僻的小村子,街道上污水橫流,村裡很多小孩死於霍亂。她在那邊的經驗,不會是一個談起來令人愉快的話題。」

  「你告訴過我們,說她在印度時發生了暴力。說她工作的那個村子遭受了攻擊。」

  院長的目光往下落到自己的雙手,皮膚龜裂發紅,交疊放在桌上。

  「院長?」莫拉說。

  「我不知道所有的詳情。她從來沒跟我提過。我所知道的少數訊息,是杜林神父告訴我的。」

  「他是誰?」

  「他在海德拉巴市的總主教區服務。事情剛發生時,他從印度打電話來,跟我說娥蘇拉修女即將回到灰岩修道院。說她希望能回到這裡,過著隱修生活。當然,我們歡迎她回來。這裡就是她的家。很自然地,這裡也會是她能找到安慰的地方,就在那件事發生之後……」

  「那件事是什麼?」

  「大屠殺。在巴拉村。」

  窗子忽然發出響亮的嘩啦聲,被一陣狂風吹得不停搖晃。在玻璃窗外,這個白晝被濾掉了所有色彩。只看到一面灰牆,上頭是灰色的天空。

  「她就是在那裡工作的?」莫拉問。

  瑪麗‧克雷蒙持院長點點頭。「那個村子好窮,窮到沒有電話、沒有電力。裡頭住了將近一百個人,但只有少數外來者敢去拜訪。那就是我們的修女所選擇的生活,去服事世上最悲慘的人。」

  莫拉想到老鼠女的解剖。想到她的頭骨,因為疾病而變形。她輕聲說:「那是個痲瘋村。」

  瑪麗‧克雷蒙特院長點點頭。「在印度,他們被當成最不潔的人。人們鄙視他們,害怕他們。他們被自己的家人趕出來,住在特定的村子裡,在那裡,他們可以遠離社會,不必隱藏自己的臉孔。村裡的其他人都同樣有身體畸形的狀況。」她看著莫拉。「但是即使這樣,還是無法保護他們免於攻擊。巴拉村現在已經不存在了。」

  「你說過有一場大屠殺。」

  「杜林神父是這麼說的,大規模屠殺。」

  「下手的是誰?」

  「警方從來沒有查出攻擊者。有可能是種姓大屠殺。也可能是印度教基本教義派份子,不滿有個天主教修女住在他們的土地上。或者也可能是坦米爾人,或是半打在那邊交戰的分離主義者派系的其中之一。他們殺了村子裡的每一個人,艾爾思醫師。女人,小孩,還有診所裡的兩個護士。」

  「但是娥蘇拉修女倖存下來了。」

  「因為她那天晚上不在巴拉村。她稍早在白天時離開了,去海德拉巴市拿醫療補給品。等到她第二天早上回去,發現整個村子都燒成灰燼。附近一家工廠的工人已經趕到那裡了,正在尋找生還者,但是一個都沒找到。就連動物──雞、山羊──都被屠殺,而且屍體都燒掉了。娥蘇拉修女看到那些屍體,當場暈倒,一名工廠來的醫師只好把她帶回他的診所,等杜林神父過去接她。她是巴拉村唯一的倖存者,艾爾思醫師。她很幸運。」

  很幸運,莫拉心想。逃過了大屠殺,但是回到了灰岩修道院,才發現死神並沒有忘記她;才發現即使在這裡,她還是逃不過死神的魔掌。

  瑪麗‧克雷蒙特院長望著莫拉的雙眼。「從她的過去,你們找不出任何可恥的事情。只有一輩子奉上帝之名的犧牲奉獻。別來污衊我們對這位修女的回憶,艾爾思醫師,還給她清靜吧。」

  ❖

  莫拉和瑞卓利站在柯提娜老媽餐廳舊址外頭的人行道上,凜冽的風像一把冰刀劃過她們的大衣。這是莫拉頭一次在白天來到這裡,她看到了一條充滿廢棄建築物的街道,還有眾多窗子像空眼眶似的往下看。

  「你帶我來的這個地區,還真是迷人啊,」瑞卓利說。她抬頭看著柯提娜老媽褪色的招牌。「你的無名氏女士就是在這裡被發現的?」

  「在裡頭的男廁。我來檢查她的時候,她已經死了大約三十六小時了。」

  「有關她的身分,你查出任何線索了嗎?」

  莫拉搖搖頭。「鑑於她的漢生病晚期狀況,她很可能最近才剛到美國,說不定還是偷渡的。」瑞卓利把她的大衣拉得更緊。「《賓漢》,」她咕噥著,「這個病就讓我聯想到《賓漢》裡頭的痲瘋谷。」

  「《賓漢》只是一部電影。」

  「但是痲瘋病是真的。會對你的臉、你的手造成那種可怕的狀況。」

  「的確。痲瘋有可能嚴重毀損你的外貌,就是這一點嚇壞了古人。光是看到痲瘋病人,就可以讓人恐懼尖叫。」

  「耶穌啊,想到我們波士頓這裡就有這種病人。」瑞卓利打了個寒顫。「這裡冷死了,我們進去吧。」

  她們走進巷子,鞋子嘎吱踩過積雪的一道冰凍溝槽,那是眾多執法人員踏過所形成的。在這裡,或許她們吹不到風,但是位於建築物之間的這條陰暗通道,感覺上似乎更冷,空氣不祥地靜止下來。警方的黃色封鎖帶躺在餐廳通往小巷的門口。

  莫拉拿出鑰匙,插入掛鎖,但是打不開。她蹲下來,擺弄著冰凍掛鎖裡的鑰匙。

  「為什麼他們的手指會脫落?」瑞卓利問。

  「什麼?」

  「得到痲瘋病的人,為什麼手指會掉下來?因為這種病會攻擊皮膚,就像噬肉菌那樣嗎?」

  「不是,痲瘋病是以另一種方式破壞人體。痲瘋桿菌會攻擊周邊神經,於是你的手指和腳趾就會麻痹。你無法感覺到任何疼痛。疼痛是我們的警告系統,是我們對抗損傷的防禦機制之一。沒了這種機制,你可能會不小心把手指放進滾燙的開水中,但是沒感覺到你的皮膚燙傷了。或者不曉得腳上起了水泡。你可能一再重複受傷,導致繼發性感染。壞疽。」莫拉暫停,被那個頑固的鎖搞得很懊惱。

  「來吧,讓我試試看。」

  莫拉讓到一邊,慶幸地把戴著手套的雙手插進大衣口袋,看著瑞卓利扭動著鑰匙。

  「在比較貧窮的國家,」莫拉說,「實際毀壞手腳的是老鼠。」

  瑞卓利皺眉往上看。「老鼠?」

  「你夜裡睡覺的時候,老鼠會爬上你的床,啃你的手指和腳趾。」

  「你說真的?」

  「結果你什麼感覺都沒有,因為痲瘋病害你皮膚麻痹。等到你次日早晨起床,才發現你的指尖不見了。只剩下血淋淋的半根手指。」

  瑞卓利瞪著她,然後用力扭了一下鑰匙。

  掛鎖啪地打開,門稍微晃開一點,露出裡面黑暗中的一片片灰影。

  「歡迎光臨柯提娜老媽餐廳。」莫拉說。

  瑞卓利在門口暫停一下,她的警用手電筒光線掃過房間。「裡頭有東西在移動。」她喃喃說。

  「老鼠。」

  「我們就不要再談老鼠了吧。」

  莫拉也打開自己的手電筒,跟著瑞卓利走進那片充滿腐臭油脂味的黑暗中。

  「兇手把她帶來這裡,進入用餐室,」莫拉說,她的手電筒光線在地板上移動。「他們發現地板的灰塵上頭有拖拉的痕跡,大概是她的鞋跟留下的。兇手一定是從腋下抓著她,把她往後拖。」

  「我還以為兇手可能根本不願意碰她。」

  「我是假設兇手戴了手套,因為他沒有留下指紋。」

  「不過他還是碰到了她的衣服。自己也冒著被傳染的危險。」

  「你的想法跟古人一樣。好像只要摸一下痲瘋病人,你自己也會染上。其實痲瘋病不像你以為的那麼容易傳染。」

  「但還是有可能啊,搞不好就會被傳染到。」

  「是的。」

  「於是接下來,你的鼻子和手指就會掉下來。」

  「痲瘋病是可以治療的,現在有抗生素了。」

  「我才不管能不能治療,」瑞卓利說,一邊緩緩走過廚房。「這可是痲瘋病。聖經裡面就提到過的。」

  她們推開雙向彈簧門,進入用餐室。瑞卓利的警用手電筒掃了一圈,堆疊在房間邊緣的椅子發出光澤。雖然她們看不到老鼠,但是可以聽到模糊的窸窣聲。黑暗裡充滿了活動。

  「該往哪裡走?」瑞卓利問。她的聲音現在是一種喃喃低語,彷彿她們進入了敵方領土。

  「繼續往前。右邊有一條走廊,就在走廊盡頭。」

  她們的手電筒光線在地板上移動。最後一抹拖拉痕消失,被後來經過的一大堆執法人員的足跡覆蓋掉了。莫拉初次來到這個死亡現場的那一夜,旁邊有克羅警探和史力普警探,而且當時她知道有一組鑑識人員已經準備好顯微鏡和照相機及指紋粉,等著要進來工作。那一夜,她並不害怕。

  但現在她發現自己呼吸沉重,緊跟在瑞卓利後頭,強烈地意識到沒有人在後頭保護她。她覺得自己後頸的寒毛豎起,専注留意著任何聲音、任何身後的動靜,極度敏感。

  瑞卓利突然站住,手電筒往右邊掃。「是這條走廊嗎?」

  「洗手間就在盡頭。」

  瑞卓利往前走,手電筒的光左右掃動著。到了最後一扇門,她停了下來,彷彿已經知道接下來的事情會令人很不安。她把燈光照進房間裡,站在那裡瞪著地板上的血跡。手電筒的光迅速掠過牆面,經過廁所隔間和瓷製小便斗及生著鏽班的洗手台,然後那燈光彷彿受到了磁力吸引,又轉回到躺過屍體的地板上。

  一個死亡地點有自身的力量。在屍體被搬走、血跡擦掉之後許久,這樣的地點依然保留了過往事蹟的記憶。它留住了尖叫的回音,以及殘留的恐懼氣味,而且它就像個黑洞,形成了漩渦,吸走生者的全副注意力,讓生者無法別開目光,無法抗拒往地獄看上一眼。

  瑞卓利蹲下來,看著那沾了血的地板。

  「那一槍乾淨俐落,正中心臟,」莫拉說,在她旁邊也蹲下來。「心包填塞,使得心臟很快就停止跳動。所以地板上的血才會那麼少,她沒有心跳、血液不再流動了。兇手截肢時,被害人已經死了。」

  兩人陷入沉默,凝視著那些褐色的血漬。就在這個洗手間裡,沒有窗子。裡頭如果有燈光,從外頭的街上也看不到,動刀的人可以慢慢來,不受干擾地對付這個屠宰的目標,沒有尖叫聲要掩蓋,沒有被發現的危險。他可以從容地切穿皮膚和關節,拿走戰利品。

  等到他切割完畢,就把屍體留在這個有害動物肆虐的地方,讓老鼠和蟑螂大吃,消除掉剩下的殘骸。

  莫拉站起來,呼吸沉重。雖然這裡頭很冷,但她手套裡的雙手卻在冒汗,而且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猛跳。

  「可以走了嗎?」她問。

  「等一等,讓我再看一下。」

  「這裡沒有什麼好多看的了。」

  「我們才剛到這裡耶,醫師。」

  莫拉朝黑暗的走廊看一眼,打了個寒噤。她感覺到空氣有種奇怪的轉變,一陣寒風讓她頸後毛髮豎起。門,她忽然想到,我們進來後,沒把通往巷子的那道門鎖上。

  瑞卓利還是蹲在那些血漬上方,她的餐用手電筒緩緩掃過地板,注意力完全放在那些血上頭。她不緊張,莫拉心想。那我幹嘛要緊張?冷靜點,冷靜點。

  她朝門緩緩移動,手上的手電筒像一把軍刀揮舞著,迅速砍入黑暗的門口。

  結果什麼都沒看到。

  她後頸的毛髮現在完全豎直了。

  「瑞卓利,」她低聲用氣音說,「我們可以馬上離開嗎?」

  此時瑞卓利才聽出莫拉聲音中的緊張,她也同樣壓低聲音問:「怎麼了?」

  「我想要離開。」

  「為什麼?」

  莫拉瞪著黑暗的走廊。「這裡感覺不對勁。」

  「你聽到了什麼嗎?」

  「我們離開就是了,好嗎?」

  瑞卓利站起來,輕聲說:「好吧。」她經過莫拉身旁,進入走廊,然後暫停一下。彷彿在嗅著空氣,尋找任何威脅的跡象。無畏的瑞卓利,總是帶頭往前,莫拉心想。跟在後頭沿著走廊出去,穿過用餐室。她們踏入廚房,各自拿著手電筒照著。完美的靶子,她忽然明白,我們來了,踩著咿呀作響的地板,我們手上的光就像兩個靶心。

  莫拉感覺到一股冷風吹來。看到了一個男人的剪影站在打開的門口,她僵住了,成了驚呆的旁觀者,同時陰暗裡忽然響起人聲。

  瑞卓利已經蹲下呈戰鬥姿勢,大喊著:「不准動!」

  「放下你的武器!」

  「我叫你不准動,混蛋!」瑞卓利命令道。

  「波士頓警局!我是波士頓警局的人!」

  「你到底是……」

  瑞卓利的手電筒忽然照著那個闖入者的臉。他舉起一手擋住光線,瞇著眼睛,接下來好一段沉默。

  瑞卓利厭惡地冷哼一聲。「啊,狗屎。」

  「是啊,我也很高興看到你。」克羅警探說,「我想這裡一定很好玩吧。」

  「我有可能轟掉你他媽的腦袋。」瑞卓利說,「你應該警告我們你要進來的……」她的聲音愈來愈小,整個人站著不動,看到另一個剪影出現。那是一個高大的男子,帶著像貓一般的優雅姿態,經過克羅身旁,進入了瑞卓利手電筒的光線內。光忽然晃動起來,她的手抖得無法握穩。

  「哈囉,珍。」嘉柏瑞‧狄恩說。

  黑暗似乎更放大了這段沉默。

  瑞卓利終於有辦法回應時,她的聲音出奇地平淡,一副公務口吻。

  「我不曉得你來波士頓了。」

  「我今天早上才飛過來的。」

  她把手槍插回槍套裡,站直身子。「你跑來這裡做什麼?」

  「跟你們一樣。克羅警探陪我來察看這個現場。」

  「聯邦調查局要插手這個案子?為什麼?」

  狄恩看了一圈陰暗的周圍環境。「我們應該換個地方討論這個。至少找個比較暖的地方。我想聽聽你的案子為什麼跟這個案子扯上關係,珍。」

  「如果要談的話,資訊交流必須是雙向的。」瑞卓利說。

  「那當然。」

  「不能有任何隱瞞。」

  狄恩點頭。「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會告訴你們的。」

  「聽我說,」克羅說,「我先陪狄恩探員察看一遍,然後回局裡的會議室碰面吧。至少那邊燈光夠,可以看清楚彼此,也不必站在這裡,凍得屁股都沒感覺了。」

  瑞卓利點頭。「那就會議室,下午兩點。到時候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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