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屈原發難（第二更）

氣氛驟然就變得緊張了起來。

昭齊當然不可能聽不出屈原話語之中這濃重的火藥味，他的眉頭頓時就緊緊的皺了起來，盯著屈原道：「屈原！你怎可如此血口噴人！我昭氏一族為了大楚前赴後繼，多少先輩戰死沙場，就在兩年前，你的前任昭常還為大楚征戰而死在了莒城！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們昭氏是大楚之害？根本就是栽贓陷害，胡言亂語！」

昭齊霍然起身，朝著楚王行禮，十分氣憤的說道：「大王，屈原在此大放厥詞誣陷昭氏，實在是大楚之恥。臣請大王即刻將此獠逮捕下獄，以正大楚風氣！」

既然都已經撕破臉了，那麼昭齊當然也就不需要留什麼面子，看向屈原的表情也是顯出了幾分猙獰。

作為昭氏下一代的家主，昭齊是不可能在這種攸關家族利益的地方做任何讓步的。

你屈原想要和我們昭氏全面開戰？那就來唄，誰怕誰！

大殿之中的其他幾名楚國大臣完全震驚了。

要知道昭景屈三大家族輔佐公族總理國政的局面可不是最近的事情，而是已經持續了數百年，幾乎是貫穿了整個楚國建國至今的時間。

在這幾百年裡，三大家族之間當然也有內鬥，但是隨著時間的過去，這種三足鼎立的情況已經慢慢的穩固了下來，成為了一種大家習以為常的局面。

隨著戰國時代的到來，楚國國君們有意識的加強了集權之後，感受到了威脅的三大家族更是越發緊密的抱團，即便是為了各自家族的利益依舊有著爭鬥，但規模相對而言都是比較小的。

以屈原而言，其實這些年來屈氏已經明顯衰落了，若是昭氏和景氏有心的話，完全可以鎖死屈原這個屈氏唯一還能主事之人，通過打壓屈原來達到削弱乃至於吞併屈氏的目標。

但是昭氏和景氏都沒有這麼做，反而是在昭常死後還把大司馬這個職位讓給了屈原，算是扶了屈氏一把。

結果現在倒好，屈氏居然要全面和昭氏開戰了？

難道說，楚國三大家族穩定了幾百年的三足鼎立，今天就要被打破了嗎？

這邊眾人還在神色震驚的猜想著，那邊的屈原已經準備開口了。

屈原此刻的內心十分堅定。

經過了投江一事之後，這位楚國大司馬意識到了一個事情。

楚國這個國家的問題其實並不是出自於楚國人本身。

楚國人是怎麼樣的？

悍勇，不屈不撓，堅韌，這些趙國、秦國乃至是剛剛滅國不久的齊國身上所具備的特點，楚國都有。

也不是因為楚國的條件不行。

楚國地大物博，各種資源豐富，江河湖海鹽銅金鐵應有盡有，從各種條件上來說絕對是七大戰國之中排名前列的。

別的不說，就說現在不可一世的趙國吧。二十年前的趙國，無論是地理條件還是人口、兵甲和國力，完全都無法和當時還如日中天的楚國相提並論。

那為什麼短短二十年趙國就變得如此強大甚至併吞了整個華夏北疆，而坐擁華夏南部所有領土的楚國卻年年衰落一年不如一年呢？

就是因為楚國的體製出了問題！

昭氏、景氏、屈氏這三大家族，雖然多年來確實對楚國忠心耿耿，也確實為楚國做了不少的貢獻，可也正是這三大家族在楚國之中擁有了太多的封地，竊取了太多屬於國君的權力，導致楚國的力量不能夠完全的從國君手中發揮出來，最終出現了現在這樣的局面。

如果說，在這之前還能夠徐圖變革的話，現在趙國這種滾雪球一般的迅猛壯大已經讓屈原無比的警醒，知道自己和楚國沒有時間了。

必須要開始變革，而變革的最大阻力，就是來自於楚國三大家族之首的昭氏！

當然，屈原也很清楚，昭氏畢竟是根深蒂固，一下子想要徹底的把昭氏消滅，對於屈原來說是很不現實的。

但是這並不代表著屈原就對昭氏毫無辦法了。

屈原看著昭齊，冷冷的說道：「你說一千道一萬，昭雎拿不下宛城就是事實！如今宜陽已經被三晉拿下，白起退守函谷關，一旦河東郡也被拿下的話，韓魏兩國目標達成，想必就不會繼續支持趙國攻擊秦國了。如此一來，趙國獨力面對函谷關的堅固防線，再加上戰場距離邯鄲無比遙遠，一旦久攻不下，很有可能就此和秦國和談罷戰。」

「一旦秦趙和談成功，秦國會立刻反擊趙國的盟友韓魏嗎？不會的。秦國所要做的必然是第一時間南下，來方城這邊和大楚作戰！這一切若是進展得快的話，很有可能在今年末或者明年初就會發生。所以大楚若是想要守住方城和郢都，至少得需要先收復土地，然後用兩到三個月整頓防線。可現在呢？三個月過去了，昭雎還是受阻於宛城之下，以這般進度，別說是留有時間組織防線了，怕是等到秦軍南下之時昭雎都還沒有收回方城和郢都。」

「試問，這樣一來的話，大楚還怎麼去和秦國對抗？難道還想要再重演一次鄢郢之戰不成？」

屈原說到這裡，在場的楚國君臣全部變臉，尤其是楚王更是臉色大變。

剛剛過去的鄢郢之戰，絕對是這位楚王心中無比的傷痛，沒想到今天在這樣的時候屈原居然就這麼直接的將這個傷疤給揭露了出來，讓那鮮血淋漓的傷口又一次的當眾暴露。

「夠了！」楚王一拍桌子，沉聲道：「大司馬，說話要注意分寸！」

楚王這一次是真的生氣了，在他的憤怒逼視下，屈原低下了頭，沒有繼續開口。

屈原要反對的終究是昭氏，對於楚王他還是忠心的。

另外一邊的昭齊看到屈原的氣焰被壓了下去，感覺到這是一個好機會，登時不失時機的開口道：「大王……」

昭齊沒有想到的是，他自己的話剛剛出口也被楚王給打斷了：「莫敖，你也別說了，讓寡人來說兩句！」

昭齊心中凜然，這才醒悟過來自家大王是動了真怒，當下立刻閉嘴不言。

楚王環視一圈眾人，沉聲道：「方纔大司馬所言，雖然多少有些言過其實，但是不得不說，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寡人雖然也不想承認，但如今的大楚確實和秦國無法抗衡，這是事實！所以，大楚應該盡快拿下宛城和郢都，若是將來秦國入侵，那麼大楚也應該將戰線維持在武關一線，這才是最好的選擇。」

昭齊張了張嘴巴，終究沒有開口說話。

昭齊是年輕人，說起來其實是比較年輕氣盛的。但問題在於宛城這邊的久攻不下確實是有昭雎的領導不力因素在裡面，懟屈原的時候昭齊可以嘴硬，但楚王開口的話昭齊就嘴硬不起來了。

昭氏再怎麼強大，畢竟也只是臣子。

楚王說完之後刻意的等待了一下，看到沒人反對之後才慢條斯理的繼續說了下去：「所以，現在的局面確實是要做一些改變了。大司馬，你有什麼主意，儘管道來就是。」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昭氏的利益其實和屈氏是一體的，和王權是站在對立面的。

現在這個屈原居然跳出來反對昭氏擁護王權，其實從楚王的角度來說還是相當喜聞樂見的一個事情，所以即便楚王很不喜歡屈原說的那些不中聽的話，但還是願意聽一聽屈原的意見和想法。

屈原等的就是這一句話。

所以，在楚王話音落下之後，屈原立刻抬頭，迫不及待的開口了：「大王，既然昭雎無能，那麼就應該將其罷免！臣雖不才，也願前往宛城為大王衝鋒陷陣，收復方城和郢都之地！」

屈原的話語擲地有聲，十分堅決。

說起來，屈原其實也並不是什麼強於領軍之人。

但是他決定賭一把。

沒有軍隊，那麼屈原就什麼都不是。

只有拿下宛城獲得戰功，才能夠得到楚王和軍隊的支持，才有希望對楚國進行改革，消滅掉昭氏這些人。

當然，這條路必然是充滿著艱難險阻的，但正如屈原自己寫的詩中所言「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只要有決心，屈原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另外一邊的昭齊聞言頓時就急了，搞了半天原來你屈原是想要奪取軍權？

昭齊立刻開口道：「大王，臨陣換將乃是大忌，請大王三思啊！」

屈原昂首直視昭齊，道：「一將無能累死三軍，昭雎之無能已經是所有人都看在眼中的事情了，我屈原乃是大楚之大司馬，難道昭雎可以領兵，我不能領兵？」

昭齊啞然。

大司馬是楚國除了國君之外排名在前五內的高官，所以屈原確實有資格統領楚國大軍。

但是，不管怎麼樣，昭齊自然不可能同意屈原奪去昭雎的兵權，因此昭齊也是乾脆直接道：「你屈原能力不足，若是你來領兵，我便第一個反對！」

屈原冷笑一聲，道：「究竟是否換將，那是大王才能夠做的決定，還輪不到你昭齊區區一豎子在此大放厥詞！」

昭齊陰沉著臉，也不繼續說話。反正我反對的態度大家都知道了，我們昭氏今天肯定是不可能讓你屈原得逞的。

大殿之中的氣氛頓時變得僵持起來。

楚王輕咳一聲，打破了僵局：「既然如此，令尹、左尹，你們兩個也發表一下意見吧。」

左尹景翠微微猶豫了一下，道：「大王，老臣覺得大司馬所言確實有些道理，宛城方面的戰事需要抓緊一下。但是上柱國昭雎的領兵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老臣相信只要大王傳令到宛城前線嚴加督促，那麼上柱國應該很快就能拿下宛城，不負大王重托了。」

雖然說景氏和昭氏常年不和，但屈原剛才的那番話實在是讓景翠感到警惕，因此在考慮過後景翠還是支持昭雎繼續出任主將。

與其說景翠支持了昭氏，倒不如說景翠選擇了站在屈原的對立面。

楚王又將目光投向了令尹熊子蘭，目光之中隱約帶著幾分期待。

熊子蘭微微猶豫了一下，道：「大王，臣覺得……昭雎確實作戰不力，應該換將！」

昭齊臉色微微一變，輕不可聞的哼了一聲。

楚王依舊看著熊子蘭，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麼。

然而熊子蘭在說出這句話之後就低下了頭，再也沒有說話了。

楚王臉上的期待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深深的失望。

良久之後，楚王歎了一口氣，道：「這樣吧，最近淮水那邊的齊國人又有些不安分了，正好讓上柱國去鎮壓一下。屈原，你馬上準備一下，去宛城前線接替上柱國的主將之職，一定要攻下宛城，收復方城、郢都！」

楚王終究還是做出了決定，讓屈原作為新的主將，來指揮楚國打這一場戰爭！

楚王的話語落下，昭齊的身體就是猛的一震，雙眼死死的盯著屈原，目中閃過一道毫不掩飾的殺機。

在這一瞬間，昭齊幾乎要拍案而起，反對這個決定。

然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楚王的目光落在了昭齊的身上：「莫敖，你難道對寡人的旨意不滿？」

昭齊死死的咬著嘴唇，半晌之後才從牙縫之中擠出了一句話：「臣不敢。」

楚王點了點頭，淡淡的說道：「很好，那就這麼去辦吧。」

屈原見結果終於如自己想像這般，頓時心中大喜，立刻站了起來朝著楚王深施一禮：「多謝大王！臣必盡心竭力，為大楚而死戰！」

楚王揮了揮手，有些意興闌珊的說道：「場面話就不必說了，有些人成日裡說得花團錦簇，但真到寡人要用他的時候卻是一聲不吭！好了，就這樣吧，都散了吧！」

說完，楚王站了起來，頭也不回的走了。

令尹熊子蘭的身體微微縮了一下，整個人好像被什麼東西給刺中了一般，很快離開。

昭齊也同樣拂袖而去。

走在最後的景翠深深的看了屈原一眼，搖了搖頭，道：「大司馬，你想要為大楚盡忠的心思老夫是瞭解的。但是老夫希望你不要忘了你自己的出身，不要忘了昭景屈三族輔佐大王的意義所在！」

屈原朝著景翠拱了拱手，道：「好教左尹得知，國者為大，家者為小，如今國之將亡，屈原又哪裡再顧得上自己的小家！」

景翠勸說無果，臉色也是拉了下來，悶聲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好自為之吧！」

說完，景翠也離開了。

屈原走出大殿，正好一片燦爛夕陽灑在身上。

這位楚國大司馬看著西方的晚霞，心中暗自下定決心。

這一次，一定要拯救大楚，抗衡趙國！